且说宣制军手下一班幕府,大家都听着木小端的话儿,一个个抠心挖肚的想了许多法儿。今天这个幕府劝他整肃官方,一个折子就参掉了无数的人;明天又是那个幕府劝他严查匪类,一个札子又送掉了许多性命。这些举动也说不尽许多。果然这个法儿十分灵验,凡是出过这些主意的幕府,宣制军一个一个的都信任起来。原来宣制军虽是性如烈火,却又遇事多疑,每每听了幕府里头的人要劝他遇事从宽,便疑心他受了外边的贿赂,又或者徇了请托的面情,就渐渐的不相信这个人起来。所以一班幕府都走他的心经,无论什么大大小小的案件,只有劝他严办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劝他从轻发落的。这都是木小端的一席话儿惹出来的事情,也不知送了多少人的功名,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拿着别人的功名性命来博自己的一时富贵,这位木师老爷的卑鄙龌龊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只说这位木师老爷自从到了广东以后,着实弄了些造孽钱在腰包里头,就捐了一个候补道,大家都改了称呼叫起木大人来。木观察听了人家叫他大人,也觉得趾高气扬的十分得意,成日成夜的同着一班朋友,在大沙头吃花酒、叉麻雀,闹得个不亦乐乎。当着那一面柳州失守、王观察捐躯致命之时,正是这一边风月珠江木大人酒地花天之际。一封电报到了广东,宣制军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叫人去请木观察和匡主政来商议军务。木观察的家人,立刻飞奔出城,到花艇上请了木观察回来。木观察正在偎红倚翠一刻千金的时候,偏偏的被这个不知趣的柳州兵变打断了他的兴头。正是烽烟滚滚,催回巫峡之魂;鼙鼓声声,惊破霓裳之曲。木观察得了这个消息,便也着实的吃了一惊,急急的赶回督署,见了宣制军。只见匡主政早已来了,和宣制军低低的讲论,也不知说些什么。宣制军愁容满面,无精打采的样儿,见了木观察,便道:“你到哪里去了,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广西出了大乱子,我的功名和性命还不知保得住保不住呢?”说着,就把柳州的一封电报递给木观察。木观察看了,也觉骇然。呆了一回,方才说道:“这些乱党,虽然一时造反,却都是些乌合之徒,禁不起大军征剿的,老帅只管放心。”宣制军道:“你说得这般容易。广西乱事我已经报了肃清,如今不多几时,就闹出这样的大乱子来,连府城都破了,这个处分,我怎么担当得起?里头又怎么的肯答应?”木观察想了一想道:“据职道看起来,老帅就是担个奏报不实,也不过一个降级留任剿匪自效罢了。只要老帅亲自出去督师,那些将士没有不奋勇的,指日之间原可荡平,老帅何必这般忧虑?”宣制军道:“你不要看轻了那班乱党,他们劫了防营的军械,枪炮精良,又都知道行军的纪律,要是他们合力抗拒起来,恐怕很有些儿棘手呢。”木观察道:“老帅的钧见自然慎重。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宣制军道:“很好,很好。我本来此番出去督师,要请你一同前往,大家也好商量商量。”木观察听了宣制军要他同去,倒不由得心上一惊。暗想:这个打仗的事情不是玩的,送了性命,哪个来和我抵偿呢?心上虽是这般想着,口中又回答不出来,只得支支吾吾的说道:“老帅出去督师,职道理应伺候老帅。但是这儿天职道身上着实觉得有些不好,也不知什么缘故。只要到了老帅出兵的时候,职道可以勉强支持得来,一定跟着老帅出去就是了。”宣制军听了,忽然想起上一回出兵的时候,也是再三再四的推托,不肯同去。如今又是这个样儿,想来他胆小怕死,所以不愿意同我出兵。想到这里,心上有些不快起来,便道:“论理呢,出兵是个危险的事情,兄弟也不敢定要邀着老兄同去。但是我们既然做了皇上家的官,就要给皇上家办事,顾不得危险不危险,也要拼着性命去试他一试的了。老兄看兄弟这个话儿怎么样?”宣制军说到这里,匡主政便接上去说道:“老帅既然要人同去,晚生就跟着老帅出去就是了。晚生向来胆大,不怕什么打仗不打仗的。”宣制军听了,趁势说道:“既然忠翁肯去是极好的了,到底忠翁是个血性丈夫,比不得那些贪生怕死的人。”几句话儿把木观察说得面上通红,好生惶愧!心中暗想:不好了,他说我贪生怕死没有血性,我这个饭碗是捧不牢的了。这便怎么样呢?想着,又转一个念头道:他心上虽然有些恨我,我和他十几年的宾东,料想他也不好意思把我怎样。就是他辞我的官,我也顾不得的了。这个性命交关的事情,不是可以试得的。好在我如今钱也有了,功名也有了,除掉了他,别处也有吃饭的地方。木观察想定了主意,便老着脸皮和宣制军敷衍了一回,宣制军却不甚理他。木观察觉得没趣,只得告辞出去。宣制军便和匡主政商量调兵剿匪的事宜。

原来京城里头的两广京官,于宣制军电报未到之先,早已接着了同乡的电报。这班京官本来为着宣制军办事过严,大家都和他有些不对,趁着这个机会,就约会了一班同乡御史,大家联衔上了一个折子,结结实实的参了宣制军一下。说他有心纵匪,坐视蔓延,虚报肃清,希图蒙混,情节参得十分利害。若要换了第二个脚力软些的督抚,这样的一来,怕不立时查办,就是最轻也要得个虚报军情,漫无节制的处分。幸而这位宣制军素来很得皇太后的宠眷,看了这个折子,不肯怎样的难为他,只寄谕着浙闽总督柏制军切实查明,据实奏复。那班军机处的王大臣,也有和宣制军要好的,私下打了一个电报给他,叫他预先打点。宣制军得了这个信息,不觉大惊,便请了匡主政,和他密密的商议这件事儿,打发匡主政带了银子,连夜进京给他运动。至于匡主政进京之后,运动些什么东西,那却连在下做书的人也不知道。不过听得广东官场中人大家议论说,这位匡主政在京城里头的时候,曾经和四十八宫都总管皮小莲做过宾东,教过他的几个侄儿。宣制军虽然性情刚直,不肯巴结朝贵,却独独的和这位皮总管交情甚好,就是匡主政在宣制军幕府当差,也是皮总管当面荐给他的。所以此番被参,就叫匡主政带了银子赶进京城,托皮总管替他弥缝打点。皮总管是皇太后面前站得起的红人,皮总管要是在皇太后面前说句话儿,比那军机处王大臣的说话还要灵验些儿,宣制军所以托他斡旋。后来这件事情,竟是将将就就的混了过去。柏制军的回奏,也淡淡的给宣制军洗刷了一下子,竟没有一点事儿,这都是皮总管的力量。话虽如此,在下做书的也不过是听见这么的一句话儿,在下做书的却是不曾见过,既没有什么凭据,又没有什么证人。这交通宫监的事儿不是玩的,况且如今的皮总管不比以前,大势全倾,冰山一瞬,在下做书的更不便无端妄语,信口雌黄,不过照着有闻必录的例儿,姑且的留资谈助。若要在下做书的一定怎样的指实宣制军的私通内侍,匡主政的奔走权门,在下就要缄口结舌,不敢领教了。闲话休提。

先发个电报到广西去,调集前锋六营,新军二营,炮队一营,在梧州府一带会齐。一面又调集广东的军队,炮队四营,马队四营,常备五营,练军五营,连着那广西的军队,一共二十七营,拣了日子,祭旗出兵。又打个电报进京去,只说广西乱匪的余党骚动,已经自己出省督师。那知电报刚刚发去,宣制军已经接到奉旨申饬的上谕,责成他速赴广西督师,幸而还没有什么处分,宣制军方才一块石头放下了心。不想接着又来了军机处的电报,宣制军看了,不觉大惊。便又和匡主政商议,两个人直商议了一天,也不知商议的是些什么。到了明天,宣制军忽然改了政策,要派匡主政连夜进京,立刻在源通泰官银号里头划了十二万银子的汇票,给匡主政带进京去;一面改派了两位幕府,同到广西去。这两位幕府,一位姓章字固斋,一位姓陶字绍伯,都是广东候补道。宣制军特地派这两位观察公,替代这位匡主政随营参赞,商议军情。看官且住,宣制军接了军机处来的电报,究竟是什么事情?宣制军又为什么要这样的吃惊?匡主政和他商议了一天,到底商议的是什么?匡主政连夜进京为着何事?又为什么要带着这十几万银子?

只说宣制军打发了匡主政动身以后,便带领了调集的军队,连日连夜的赶到广西来。宣制军临走的时候,还觉得十分胆怯,把两个儿子都托给广东藩台林方伯,对着他挥泪道:“我此去要打了胜仗,还有回来的日子;万一个打了败仗,我也没有面目再见你们诸位,只怕就要不能相见的了。”林方伯再三宽慰了一番。宣制军又预先立了遗嘱,把自己身后的事情,一样样一件件的都料理得清清楚楚,方才起行。一路上电卷风驰,催军进发。宣制军又恐怕军队不敷调遣,又派了两个投诚的著名盗首,一个叫做黄龙标,一个叫做李文虎,给了他们两个札子,叫他们到广西一带招募新军。一面摩拳擦掌的激励一班将士,准备着要和匪党决战。那里知道这班匪党合该晦气,宣制军到了柳州之后,竟用不着打什么仗,只督率着大队官军,在后面沿路追剿,不到两个月的工夫,竟把这些匪党剿除了十分之九,还破了他们的多年巢穴,又破了几洞助匪的瑶人,顿时的威名大振起来。要知这班乱党为什么不和官军打仗,请看下文,便知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