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安禄山乃是营州外夷,本姓康氏。因其母再适安氏,遂冒姓安。为人奸狡,善揣人意。后因部落破散,逃至幽州节度使张守圭麾下。守圭爱之,以为养子。屡借军功荐引,直荐他做到平卢讨簿使。时有东夷别部奚、契丹作乱犯边,守圭檄令安禄山督军征讨。禄山自恃强勇,率兵轻进,被奚、契丹杀得大败。那张守圭军令最严,诸将有违令败绩者,必按军法。

禄山既败,便顾不得养子,一面上疏奏闻,一面将禄山提至军前正法。禄山临刑大叫道:“大人欲灭贼,奈何轻杀大将。”守圭壮其言,即命缓刑,将他解送京师,候旨定夺。禄山贿嘱内侍于玄宗面前说方便。当时朝臣,多言禄山丧师失律,法所当诛;且其貌有反像,不可留为后患。玄宗因先听内侍之言,竟不准朝臣所奏,降旨赦禄山之死,仍赴平卢原任,戴罪立功。

禄山是个极巧善媚之人,他在平卢,凡有玄宗左右至者,皆厚赂之。于是玄宗耳中,常常闻得称誉安禄山,愈信其贤,屡加升擢。官至平卢节度使。天宝二年召之入朝,留京侍驾。

禄山内藏奸狡,外貌假装憨直。玄宗信为真诚,宠遇日隆,得以非时谒见;宫苑严密之地,出入无禁。一日,玄宗驾幸御苑,禄山亦到御苑来谒见。望见玄宗同太子在花丛中散步,禄山故意向前朝拜玄宗,不拜太子。玄宗道:“卿何不拜太子?”禄山假意道:“太子是何官爵?可使臣当至尊面前谒拜?”玄宗笑道:“太子乃储君也。朕千秋万岁后,继朕为君者也。”禄山道:“臣憨,只知皇上一人,不知更有太子。当一体敬事。”遂向太子一拜。玄宗回顾太子道:“此人朴诚乃尔。”正说间,忽见许多宫女簇拥香车,冉冉而来。到得将近,贵妃下车,宫人拥至玄宗前行礼。太子也行礼罢。禄山待欲退避,玄宗命且住着,禄山便也望着贵妃拜了,拱立阶下。贵妃道:“此人是谁,现为何官?”玄宗道:“此人是安禄山,本塞外人,向年归附朝廷,官拜平卢节度,朕爱其忠直,留京随侍。”因笑道:“他昔曾为张守圭养子,今日侍朕,亦如朕之养子耳。”贵妃道:“诚如圣谕,此人真所谓可心儿矣。”玄宗笑道:“妃子以为可心儿,便可抚之为儿。”贵妃闻言,熟视禄山而笑。禄山听了此言,即向贵妃下拜道:“臣儿愿母妃千岁!”玄宗笑道:“禄山,你礼数差了。欲拜母,先须拜父。”禄山道:“臣本胡人,胡俗先母后父。”玄宗闻言,益信其朴诚。自此,禄山见贵妃之美貌,遂怀下个不良的妄念。贵妃见禄山少年雄壮,也就动了个不次用人的邪心。这事按下慢提。

且说其时乃大比之年,礼部移檄各州郡,招集举子来京应试。当时西蜀绵州有个才子,姓李名白,字太白。原系西凉主李篙九暠世孙,其母梦长庚星入怀而生,因以命名。那人生得天姿敏妙,性格清奇,嗜酒耽诗,自号青莲居士。人见其有飘然出世之表,称之为李谪仙。他不求仕进,志欲遨游四方。一日,闻人说湖州乌程酒极佳,遂不远千里而往,畅饮于酒肆之中,且饮且歌。适州司马吴筠经过。闻歌声,遣人询问,他答道:

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

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身。

吴筠闻诗,惊喜道:“原来李谪仙在此,闻名久矣。”遂请至衙斋相叙,饮酒赋诗,连留几日。忽报吴筠升任京职,遂拉太白同至京师。一日,偶于紫极宫闲游,与少监贺知章相遇,彼此通名道姓,互相爱慕。知章即邀太白至酒楼,解下腰间金鱼,换酒同饮,极欢而罢。

到得试期将近,朝廷点着贺知章知贡举,又命杨国忠、高力士为内外监督官,点检试卷,录送主试官批阅。贺知章暗想道:“吾今日奉命知贡举,若李太白肯来应试,定当首荐。只是一应试卷须由监督官录送,我今嘱杨、高二人,要他留心照看便了。”于是致意杨、高二人,又托吴筠力劝太白应试。太白被劝不过,只得依言入常哪知杨、高二人,见贺知章来嘱托,只道是受人贿赂,有了关节,却来讨白人情。遂私下相议,专记李白的试卷,偏不要录送。到了考试之日,第一个交卷就是李白。杨国忠见卷面上有李白姓名,便不管好歹,一笔抹倒道:“这等潦草的恶卷,何堪录送。”太白欲要争论,国忠骂道:“这样举子,只好与我磨墨。”高力士插口道:“磨墨也不适用,只好与我脱靴。”喝令左右将太白扶出。太白出场,怨气冲天。吴筠再三劝慰。太白道:“若我他日得志,定教这二人磨墨、脱靴,方出胸中恶气。”这边贺知章在闱中阅卷,中了些真才,只道李白必在其内。

及至榜发,李白偏不曾中。心中疑讶,直待出闱,方知其事,心中懊恨,自不必说。

且说那榜上第一名是秦国桢,其兄秦国模中在第五名。二人乃是秦叔宝的玄孙,少年有才,人人称羡。至殿试之日,二人入朝对策,日方午交卷出朝。家人们接着,行至集庆坊。只听得锣鼓声喧,原来是走太平会的。一霎时,看的人拥挤,将他兄弟二人拥散。及至会儿过了,国桢不见了哥哥,连家人们也都不见,只得独自行走。

秦国桢正行间,忽有一童子叫声:“相公,我家老爷奉请,现在花园中相候。”国桢道:“是哪个老爷?”童子道:“相公到彼便知。”国桢就随小子走入小卷,进一小门。行不几步,见一座绝高粉墙。从侧门而入,乃见一所大花园。弯弯曲曲,又进了两重门,童子把门紧闭道:“相公在此略坐,主人就出来。”说罢飞跑去了。又见石门忽启,走出两个侍女,对国桢笑道:“主人请相公到内楼相见。”国桢惊讶道:“你主人是谁,如何却教女使来相邀?”侍女也不答应,只是笑着,把国桢引入石门。只见画楼高耸,楼前花卉争妍。楼上又下来两个侍女,把国桢簇拥上楼。国桢看楼上排设物件,极其华美,却不见主人,忽闻侍女说:“夫人来了。”只见左壁厢一簇女侍们拥着一个美人,徐步而出。国桢见了,急欲退避。侍女拥住道:“夫人正欲相会。”夫人道:“郎君系何等人?乞通姓氏。”国桢惊疑,不敢实说,将那秦字桢字拆开,只说:“姓余名贞木,忝列郡庠。方才被一童子误引入潭府,望夫人恕罪。”遂深深一揖。夫人答礼。见国桢仪容俊雅,十分怜爱,便向前伸出玉手,扯着国桢留坐。

侍女献茶毕,夫人即命看酒。国桢起身欲告辞。夫人笑道:“妾夫远出,此间并无外人,但住不妨。”少顷,侍女排下酒席,夫人拉国桢同坐共饮。国桢道:“请问夫人何氏?尊夫何官?”夫人笑道:“郎君有缘至此,但得美人陪伴,自是怡情,何劳多问。”国桢微笑,也不再问。两个饮至日暮,继之以烛。

国桢道:“酒已酣矣,可容小生去否?”夫人笑道:“酒兴虽阑,春兴正浓,何可言去。”两人春心荡漾,大家起身,搂搂抱抱,共入罗帐,欢娱一夜。

至次日,夫人不肯就放国桢出来,一连留住四五日。哪知殿试发榜,秦国桢状元及第。秦国模二甲第一。御殿传胪,诸进士毕集,单单不见了状元。礼部入奏,玄宗闻秦国模即秦国桢之兄,传旨道:“弟不可先兄,国桢既不到,可改国模为状元,即日赴宴。”国模奏道:“臣弟于廷试日出朝,至集庆坊遇社会拥挤,与臣相失,至今不门,臣遣家僮四处寻问,未有踪迹,今乞吾皇破例垂恩,暂缓琼林赴宴期,俟臣弟到时补宴,臣不敢冒其科名。”玄宗准奏,着高力士率员役于集庆坊,俟次挨巷查访状元秦国桢,限三日内寻来见驾。

这件奇事轰动京城,早有人传入夫人耳中。夫人只当做一件新闻,将这话述与秦国桢。国桢又喜又惊,急问道:“如今怎么样了?”夫人道:“闻说朝廷要将二甲第一秦国模改为状元,国模推辞,奏乞暂宽宴期,待寻着状元然后复旨开宴。”国桢闻言,忙跪下道:“好夫人,救我则个。”夫人扶起道:“我的亲哥,这为怎的。”国桢就把真名姓说出。夫人听了,把国桢紧紧抱住道:“亲哥,你如今是殿元了,我便不留你,只得要与你别了。”一头说,一头泪下。国桢道:“夫人不必愁烦,少不得后会有期。但今我这事弄大了,倘朝廷究问起来,如何是好。”夫人想了一想道:“不妨,我有一计。”就取一轴画图,展开与国桢看。只见上面画着许多楼台亭阁,又画一美人凭栏看花。夫人指着画图道:“你到御前,只说遇一老媪,云奉仙女之命召你,引至这般所在。见这般美人,被款祝所吃的东西,所用的器皿,都是外边绝少的。相留数日,不肯自说姓名,也不问我姓名,今日方才放出。又被以色帕蒙首,教人扶腋而行,竟不知原出入的门路。你只如此奏闻,包管无事。”国桢道:“夫人,我今已把真姓名告知,你的姓氏,也须说与我知道,好待我时时念诵。”夫人道:“我夫君亦系朝贵,我不便明言。”说到其间,两人泪下,依依难舍。夫人亲送国桢出门,却不见来时的门径,启一小门而出。

看官,你道那夫人是谁?原来他复姓达奚,小字盈盈,乃朝中-贵官的小夫人。这贵官年老无子,又出差在外,盈盈独居于此,故开这条活路,欲为种子计耳。当下国桢出得门来,已是傍晚时候,走过一条街,忽见一对红棍,二三十个军牢,拥着一个骑马的太监,急急行来。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