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夜工夫三人讲得分拆不开,双凤想邀翩翩到太湖去,翩翩听得太湖英雄聚会风景又好,心里也愿意。而且她大哥是少室山人徒弟,所以称甘疯子为师伯,太湖有她师兄弟,也趁此可以会会,此刻被飞笺一引,越发愿意同去了。甘疯子等听得翩翩同去,也非常欢喜。各人梳洗方毕,来老头已匆匆进来向翩翩道:“曾太爷今天起了大早,郑重其事的来拜会诸位了。此刻俺已让他在客厅等候,甘老先生陪着侄女俩出去见他一见好了。”

于是甘疯子同翩翩走出去敷衍了一阵,把曾知县送走后回到房内向王元超等笑道:“那位藩台太太真可以。据曾祥麟说,今天一早得前抚院消息,昨晚深夜巡抚床沿上插着明晃晃的一柄利刃,刃上附着一封信,警告他一切不许追究,否则就要他命。同时那位藩台枕旁也照样来了一手,信内还挖苦他老而无耻。巡抚同藩台果然不经吓,等不到天亮慌差干人过江来悄悄告知曾县令,叫他赶快罢手。连藩库缺少的银两也由藩台忍痛掏出腰包来弥缝了事。满天星斗竟被她弄得风消云散,这人真可说得巾帼英雄。可惜没有好好的师友导入正轨,弄得东荡西飘,自己称为薄命人,其中定有伤心之史。”众人听得都点头嗟叹,翩翩道:“你看她在昨晚掌灯时在县衙寄柬留刀,又过江去在抚院藩司两处做了手脚,还要回过江来到俺们房间留个条儿。一夜功夫,东奔西走如入无人之境,而且处处做得严丝密缝,真也不易。倘然她真能如约见而,俺们定要同她结为至友劝她不要走入邪途。”来老头听得暗暗点头却笑道:“贤侄女同到太湖,果然很好,可是令兄处顺便也要通知一声,免他记挂。再说俺好容易见到贤侄女,也要留你多玩几天。就是甘英雄几位,是俺小老头一生难逢的豪杰,也想求诸位委屈几天,让小老头尽点寸心。”甘疯子笑道:“既承相知后会有期,俺们都有事在身,实在不便久留。今天就要过江去直奔太湖,将来再叨扰好了。”来老头再三殷殷挽留,无奈看得甘疯子等确有要事,才不敢作声。却在当日又特设一桌盛大酒宴送行,酒罢告别,来老头直送到钱塘江边才依依分手。

甘疯子率领着王元超、舜华、瑶华、包翩翩一行五人带着两匹俊驴不日到了太湖堡内,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包翩翩初到湖堡,看着许多豪杰,又看得堡内的雄壮形势同太湖的湖光山色,与浙东又是不同,就觉耳目一新胸襟大畅。尤其那位文君新寡的红娘子倜傥不群,句句合自己脾胃。还有同门的东方豪英气勃勃少年老成,也说得非常投机。黄九龙当天盛设酒宴为甘疯子等洗尘,这时在席的有甘疯子、范高头、滕巩、黄九龙、王元超、东方杰、东方豪、东关双哑、痴虎儿、舜华、瑶华、红娘子、包翩翩一共男女老少十四位,还有许多堡中的头目济济一堂,也可算得群英雅集。

席间甘疯子、王元超各说别后的事,并问太湖有何新闻?黄九龙大笑道:“柳摩霄、单天爵已成惊弓之鸟,大约不致于再兴风作浪的了,至于你们在百佛寺见着师父母同那艾天翮的事俺们也统统知道了。因为师父同你们分手后到了灵岩寺龙湫僧师弟处,已有详信寄来,还命俺选择一宽大幽险的地方,预备邀集海陆英雄大大的联盟一下,又命俺们设法把飞龙岛宝藏运回湖堡。日前俺同范老丈在山内打猎,无意中在万山重迭之处觅着了一处最相宜的山谷,此地人士因为形似葫芦就叫做葫芦谷,将来等两位老人家到来,亲自勘察过再来定夺。倒是飞龙岛的宝藏有点费事,要请二师兄筹划。还有俺同五弟在赤城山虎窝内留藏的一批军器,现在已经派人运到堡中了。”范老丈也说道:“这几天俺们无事在湖堡左右各处闲游,顺便察看全湖形势。据俺看,将来海陆联盟群英聚会,眼看湖堡气象隆隆日上,只凭现在堡中几十间房子是住不下的,不如在湖堡左右东洞庭山、西洞庭山建筑分堡,俺柳庄也是水路要口,略一改建也可充作分寨,这样就可容纳不少人,发号施令也容易些。一旦有事,便可作为独角之势。”范高头说罢,甘疯子首先拍掌道:“范老丈所见与俺相同,非这样办不可!将来禀明师父就可实行。倒是飞龙岛一桩事,要一个熟悉该处地道的作为向导才好。”于是大家传杯推盏各抒雄略,一席酒直吃到日落西山才尽兴散席。云中双凤同红娘子、包翩翩四位女杰就在双凤原住的一所院落内,联床抵足。原来范高头父女二人葬婿以后被黄九龙款留在堡内,免得他们回家睹物思人。

自双凤回来堡中越发地热闹,还多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包翩翩,非但范高头稍宽愁怀,连红娘子也渐渐有说有笑起来。大家聚了几天,有一天清早起来,舜华忽然想到堡后葫芦谷去游览一番,包翩翩静极思动头一个赞成,瑶华、红娘子自然助兴。翩翩道:“俺们悄悄出去不要被他们觉察,否则黄堡主又要劳师动众派人护从,反而不能尽兴了。”瑶华笑道:“这样也好,不过此地门卫森严,俺们四人出去,岂能瞒住他们耳目?”红娘子道:“这层毋须过虑,葫芦谷不必经过前面三重碉垒。听俺父亲说,他们是从堡后出去的。不过从堡后到葫芦谷也有四五十里,一路都是高高低低人迹罕至的山道,那天黄堡主同俺父亲还捉得一只花豹回来哩。”翩翩听得越发高兴,两只雪白玉掌脆生生的拍得山响,高声说道:“妹子在舍下时最喜出猎,俺们何妨备着家伙,乘便打了一回猎,岂不快煞人!”于是四人匆匆各自打扮得周身俐落,携着兵刃弹弓和随身干粮悄悄溜到后面。走过黄九龙、王元超卧室侧耳一听,甘疯子等正都在黄九龙房内高谈阔沦,轻轻蹑足走过,直走到最后一重通堡后山岗的栅门,恰喜栅门大开并不费事,鱼贯而出。哪知刚出栅门,猛见岗上一块平平的草地上有个人指东击西窜高度矮,把一柄剑舞得有色有声。翩翩等吃了一惊,慌停步仔细一看,原来是痴虎儿正在独自练习太甲剑。他新近磨着黄九龙教了几手达摩剑,就废寝忘食的拚命练习,此刻一早起来又在后而岗上练习了。他正练得高兴,忽然一转身看见红娘子等四人一齐出来,而且手上身上个个都齐带着家伙镖囊。他看得奇怪,收住招势迎上前来问道:“诸位从未到过此地,今天怎的有此雅兴?想是检着此地幽静,也来温习温习剑术的。”红娘子笑道:“你这几手达摩剑进步真快,练得已经很好。不信,咱们两人来对舞一下。”痴虎儿听得脖子一缩舌头一吐,笑道:“啊唷!我的姑太太,俺初学乍练怎好同您放对?倒是您几位练几手高着儿,我在旁看看也是好的。”舜华笑推红娘子道:“时已不早,不要同他斗趣了。”说着向痴虎儿一招手道:“兄弟,你认识葫芦谷这条道儿吗?”痴虎儿先不答话,怔怔的向她们看了半天才笑道:“这条道我虽没有走过,却听头目讲过,似乎很不易走,可是风景最佳,我也常想去玩一回,诸位可否挈着我一同去?”红娘子不待她说下去,向众人一使眼色,慌答道:“你要同去最好,不过此刻就得走。”痴虎儿大喜,连那道栅门也忘记关好,便当头放开脚步向岗下驰去。红娘子笑道:“这位小兄弟直心直眼,最讨人欢喜。她一同我们出去,堡内真没有人知道我们去向了。”一面走一面又把痴虎儿来历说与翩翩听,翩翩也称奇不止。

这样一路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走过好几重山岭,约莫已走了二十多里山道。忽听得痴虎儿在对面山腰松林内大声呼唤,却看不见人。红娘子等不知何故?一伏腰,各人提起金莲飞也似的抢入山腰奔入松林,却见痴虎儿使出幼年行径,爬上一株四五丈高的苍松,骑在一枝弩出的松干上左顾右盼纵声长啸,四山回响,就象有千百个痴虎儿歌唱一般。看他咧着一张阔嘴,好不快乐自在。红娘子在松荫下仰面喝道:“这么大的孩子还是这样顽皮!快下来,领咱们到葫芦谷去。”痴虎儿俯着身答道:“不瞒您说,我照着他们所说的方向走到此地转了几个弯,实在有点模糊了。没法才爬上高处,望个清楚再走。可是一上来,奇奇怪怪的山景一一显露出来,实在舍不得下来。您不信,上来瞧瞧就明白了。”众人经他这么一说,头一个包翩翩就忍不住,一伏身玉臂一张,飕的一声窜上近身一株长松,攀住横枝,一个鹞子翻身就亭亭立在枝上,四面一看,顿足娇声喊道:“妙哉!妙哉!”下面舜华、瑶华、红娘子被她一引也一齐纵了上去。四个劲装佳人,在一株龙蟠凤舞的巨松上各人占了一枝,松风谡谡衣带飘飘,宛如一片翠云拥着四个散花仙女,对面骑在松枝上的痴虎儿,又象遥拜观音的散财童子。在这晨光熹微山色苍茫之中,确是一幅奇妙图画。

痴虎儿看她们齐立在一株松树上,高兴得东一指西一点引她们观看。红娘子等上得树来纵目四眺,果见西北四、五里外奇岩怪壑内骨嘟冒起蒸笼般的白气,愈来愈厚,便铺成一片云海,把对面一座嵯峨高峙的主峰拦腰围成一个大圈,好象天空浮着一顶大箬笠。峰顶象个笠尖,围住的云气象玉色的帽圈。再看云海的下层又夹着一层紫气,这层紫气笼罩着一层层的松岗懈谷,陡壑鸣涧,却象海市蜃楼般里的濛濛雪雾之中看不清切。半晌,东南方朝暾高升金光四射,射进云海之内立时景象大变。一座云海幻成金光灿烂奇妙莫测的彩霞,由浓而淡由淡而无。立时远近重峦迭嶂豁然呈露,森林悬瀑通体分明,而且岚翠欲滴清气扑人,各人都觉超尘出俗翩翩欲仙。红娘子向对面痴虎儿一指大笑道:“看不出他竟能够领略这番妙境。”舜华道:“这种云海只有日光上照或者天气闷郁山雨欲来的当口才有,可是象那黄山出名的云海以及雁荡、嵩岳等绝顶,却也常常可见。”红娘子笑道:“我们虽然赏览了云海,可是葫芦谷究往何处走呢?”话犹未了,对面树上痴虎儿忽又乱指乱嚷起来喊道:“你们看那边是谁?”众人向所指的对面山坳内极目望去,才认出对面两山交叉处有道银光闪闪的溪涧,涧旁松根一块磐石坐着两个人,因相距甚远,两个人小得象三岁小孩一般,其中一个穿着红衣服,恰合那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画意。这边红娘子等正看得诧异,忽见穿红的人昂头四眺,寻找东西的样子,倏的一跃身跳下磐石,两足一点,象飞鸟般穿入山脚下松林里去了。一忽儿,只见密杂杂碧沉沉的林梢上活象有只极大的红蝴蝶,张着双翅在林上游来游去飞旋不已。半晌翩然飞堕林外,飕的跳上磐石,依然现出一个穿红的人来。红娘子等看得那人轻身功夫很是可观,而且绝对是个女子,益发觉得奇怪。四人一商量决意赶过去探个实在,向痴虎儿一打招呼一齐跳下树来,痴虎儿也手足并用象猴儿般溜身下树,包翩翩最心急,首先施展飞腾功夫一溜烟似的向两人所在跑去,红娘子、舜华、瑶华也跟着赶去。这一来却苦了痴虎儿,虽然从小练就爬山越岭的脚步,总跟不上她们轻身提气的真实功夫,累得他跑得满身是汗兀自赶不上,一抬头不见她们的影子。

却说包翩翩、红娘子同双凤姊妹宛似弩箭离弦一路追逐,一忽儿已近两人所在的山脚,抬头一看,大石上两人已闻声立起跳下大石。看清那穿红的人是个丰姿绰约的年轻女子,上身穿着银红色窄袖对襟短衫,柳腰上束着玫瑰紫的绸巾挂着一具镖囊,下身兜档扎腿元缎中衣,两瓣金莲套着鹿皮小蛮靴,头上元帕抹额直压眉尖,益显得明眸皓齿玉面朱唇。还有一个却是女僧装束,戴着青布观兜披着茶色衲衣,下面虽然净袜雪鞋,依然显着两只窄生生的改造金莲,面上虽然鸡皮鹤发依稀还存着当年俊俏模型。两人一见红娘子走近,那女尼首先合掌当胸朗声说道:“我母女二人本当趋堡晋谒,不期诸位女菩萨雅兴出游在此相遇,也算缘分不浅了。”红娘子等看得两人丰姿不俗出语不凡,慌一齐敛衽答礼道:“此山颇为荒僻人迹罕至,当湖山口被堡垒封锁外人益难到此,不知两位从何道来?务望赐教一二。”穿红的女子听他们这样细问,立在女尼的背后只抿着嘴微笑,两只水汪汪的俊目只管向翩翩直瞧。女尼笑答道:“其中细情稍缓容略奉告,难得诸位驾临荒山,敝庐离此不远,且请驾临以光蓬荜,未知诸位肯俯应否?”红娘子等一听她还在此山内居住,益发莫名其妙。从来不闻山内有人进出,何以突然现出这等人物来?如果不是青天白日,真要疑是山灵花妖了。既然承她邀请,何妨探个实在!四人意见相同,便请她们母女二人领导,恰好这当口痴虎儿喘吁吁也赶到了,那女尼也邀他同往。

于是一行七人由那女尼领路向山门内走去,忽高忽低穿林度涧,一路尽是奇幽绝险的岩壑,往往走到好象无迹可通之处,那女尼轻车熟路,只在危崖石缝内略一转折便豁然开朗别有异境。她们母女二人攀藤附葛窜上纵下捷如猿猴,那穿红的女子尤喜同包翩翩手拉手的走在一起,格外显得亲热。包翩翩屡次想问她姓氏来历,却因走的都是荒僻险境脚下得步步留神,彼此都顾不到攀谈。这样曲曲折折走了四、五里山路,忽然走进一处山谷,两面千仞岩壁巍巍夹峙,中间黑沉沉一片松林,穿进林中,连日光都象遮起一层厚帐,只听得上面松涛怒吼怪鸟唧唧。度完这片松林,山势又分,显出数百亩广阔的一片荆棘之地。荆棘钩衣蔓藤碍足,竟无可走之路,又见那女尼先一撩僧袍,身子一起从一片荆棘上象星移电掣般走了过去,看她两只脚似乎没有沾着荆棘一样,转瞬间已越过一片荆棘。红娘子知是绝顶的轻身功夫,正待继续一试,又见穿红的女子却换了身法,两足一点,一个海燕掠波的式子从荆棘横身飞去,中途象蜻蜓点水般在荆棘上两足虚点,又飞出四五丈远,只几点便也飞过上十几丈开阔的一片荆棘。红娘子、舜华、瑶华胸有成竹岂肯落后,飕,飕,飕各展身手,宛似三只翠鸟掠波而过,这时却苦了包翩翩、痴虎儿二人。在包翩翩一身功夫,要飞越四五丈路并非难事,象这样十几丈开阔的面积却有点望尘莫及,可是瞪眼看着人家过去未免万分惭愧。回头一看痴虎儿,只见他哈哈一笑,一伸手从背后拔出太甲剑向对面一指道:“你们这样飞来飞去总是费事,不如我来替你们开辟一条坦道吧。”说罢一声大喝,抡起宝剑,不管三七二十一向荆棘丛中直舞过去。只见三四尺高的荆棘和遍地盘结藤蔓被他一路蛮砍乱削,宛如摧枯拉朽,断葛飘榛满空飞舞,一霎时竟被生生辟出一条窄道来。话虽如是,他一套衣服也被一路荆棘撕得七零八落,幸而皮厚肉粗尚未受伤。包翩翩只得从这条新辟道路红着脸奔了过去,向红娘子等说道:“诸位这样功夫,实在佩服之至。”红娘子知道她年轻好胜,谎笑说道:“我在妹子的年纪当口,还赶不上妹子哩,将来妹子多得名师益友,怕不日上竿头。”那女尼点头道:“这话一点不错,武功同文学一样,只怕你不肯用苦功。如果向上前进,是无止境的。”说罢又向痴虎儿道:“这位小哥手上的宝剑倒是宝物,这片荆棘中有许多古老藤葛,没有这样宝剑怎能挥砍如意呢。”痴虎儿听她称赞宝剑也自高兴,便把太甲剑双手献与女尼请她赏鉴。女尼接过剑来从头到尾细看了一回,忽见柄上镌着太甲二字,顿时大惊失色慌问痴虎儿道:“小哥尊剑何处得来,可否赐教一二。”痴虎儿道:“是我父亲所赐。”女尼又问道:“尊父是否姓滕名巩,用的是奔雷剑么?”此言一出,非但痴虎儿茫然,连红娘子等也听得诧异。却又见女尼向那穿红女子笑道:“人生聚散信有前缘。你老太师吩咐的话,万不料在此应验。”这时红娘子忍不住问道:“听你老人家的口气,似乎同我滕老叔有点渊源,所以识得此剑。”老尼笑道:“说来话长。敝庐不远,且请驾临容再奉告。此地已是葫芦谷口,敝庐就在谷上,诸位且随贫尼进谷。”说罢当先走去。

红娘子等听得已到葫芦口高兴非常,一面跟着老尼一面纵目四眺,只见当前谷口,危峰峭嶂摩云插天,中间一线羊肠蜿蜒曲折,都是天然路径迤逦行去如进迷宫。抬头一望,巉巉岩壁中奇奇怪怪的古松一株株从石缝倒挂下来,好象几百条怪蟒飞舞而来,森森可怖。这样走了一程,忽然危崖中裂上架石梁形如穹门,走出这座穹门豁然开朗,一片丰林长草愈望愈宽。如果把这片草木芟除净尽,足可纳千军万马,林外却依然陈嶂围拱,秀峦环抱。舜华笑道:“怪不得黄堡主说此地大有用处,果然是个天然胜境。”红娘子道:“便是把这一片树木研下来,也可以造厦千万间哩。”穿红的女子笑道:“越过这片丰林山势又合,再进去低洼处还有比此地大儿倍的一片湖水,系各处山头水道汇注之地。出口处依然通着太湖,恰是一所天然的船场。不过现在诸位光降敝庐毋庸深入,只可留作后游吧。”红娘子正想启问,忽见那老尼并不走进林去,身子一转两足一点,飕的跃上近身四五丈高的一个危坡。穿红的女子领着红娘子等跟纵而上,那女尼已经蹑壁而上。众人一打量这座崖壁虽有十余丈,却喜天然筑出一层层石磴,不过只容一人立足,远看去便象附壁而行一般。众人依次走上崖顶,猛见临崖盖着矮矮的两间茅屋,屋后兀自层崖高压酷若建瓴,那女尼至此便同红衣女子立在茅屋前笑容可掬的说道:“诸位不嫌卑陋,谨请屈尊一谈。”红娘子一看,两间茅屋靠着悬崖草草搭就,照外面察看只可容纳一、二人还要低头钻进,那容得室外这些人?可是从门外望去幽然深处,好象门内尚有不少房屋一般。既然主人殷殷肃客,只好姑且屈着身鱼贯而入。不料一进茅屋宽敞异常,而且四周珠光宝气眩耀一室,壁衣地毡尽是茸茸兽皮,兽皮满缀珍珠宝石,大的竟如鸡卵一般,小的如黄豆般,不计其数,四壁莹火放光耀如白昼。这一来把红娘子等吓得目瞪口呆如在梦里一般,几疑这老尼是妖怪化身。众人正在骇异当口,老尼同穿红女子掩好缝门回进来,向红娘子等笑道:“身居穷谷无法置备桌椅等物,只好屈就诸位坐谈的了。”说罢首先蹲下身去在兽皮上盘膝坐定。红娘子等一看地上五色斑斓的兽皮非常可爱,便也团团席地而坐。那穿红女子先不坐下,从黑暗处捧出许多鲜山果放在中间,然后靠着女尼坐下,笑向众人道:“不瞒诸位说连茶具都没有,只好请诸位吃些鲜果聊以解渴。”红娘子等暗想她们母女二人既然设备这样简陋,何以又有这许多奇珠异宝,岂不奇而又奇?各人都露着满脸惊异之色,惟独痴虎儿生平不知珍宝为何物倒也不诧异,只觉得目迷五色如入异境罢了。

那女尼一坐下就明白众人怀疑的神色,不等红娘子等开口微微笑道:“贫尼四大皆空,看得世界一切都如电光石火,这一洞珍宝并非贫尼所有,不过代他人在此看守罢了。”又一指穿红的女子向众人说道:“倘然身边没有这妮子,贫尼早已飘然远行不必多此一举了。”说到此处女尼神色惨然,闭目叹息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未来果,现在作者是。”自己低低念了几遍,忽然双目一睁宛如一道闪电在众人面前扫了一遍,然后长叹一声道:“诸位现在应该知道千手观音同陆地神仙多年反目的一层因果中的主角是艾天翮,诸位当然知道。可是其中波澜翻腾却又关系着一个人,这个人无辜被他们牵入漩涡,受了人世最惨痛的刑罚,变成了世界上最薄命的人。现在陆地神仙夫妇又和好如初了,艾天翮夫妇也变成骷髅了,但是这位薄命人的隐痛兀自深深的刻在心头,而且又多了一个身外之身。可怜这个身外身又是薄命不过,将来正未知如何结局呢?”说罢双目一闭,一颗颗泪珠却从皱纹叠起的眼角上续续夺关而出,穿红的女子也低着头呜咽起来。舜华瑶华想起艾天翮临死当口的一番事迹,不禁脱口惊喊道:“您老人家难道就是当年飞龙岛的湘魂么?”老尼一点头,双目微启,眼泪便象涌泉一般直挂下来,穿红的女子益发泣不成声凄惨欲绝。红娘子包翩翩早已从双凤口中听过这段事迹,此刻也了然于心,不禁一齐陪了许多眼泪。翩翩原挨着穿红的女子坐下,慌掏出香巾替她拭泪,深情款款的安慰一番。

这时各人都鼻酸眼涩的静默了一会儿,只有痴虎儿看得莫名其妙。忽见老尼一揾眼泪继续说道:“贫尼三十年前飞龙岛旧事诸位谅已明白。自从离开飞龙岛灰心到极点,茫茫四海孑然一身直飘荡到云贵一带,却也做了许多济危扶困的勾当。不料肚里一块孽根却渐渐大起来,幸而那时一家富厚的人家受过贫尼的微恩,就在那家生下这女儿来。生养以后回想旧事,越发心肠粉碎。便决计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生下的女儿就托那家代为抚养,预先替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幻云”。恰好距那家不远有个准提庵,就在庵中出家,有时仍回去看望幻云一次。这样过了半年光景,有一天随同庵中住持到相近山上一座古刹听远来高僧讲经说法。这位高僧年过古稀,是从四川峨嵋山云游到此,到处指点迷途积修功德。这天听经的僧尼同善男信女上下三四百人,但是年纪轻轻的却只贫尼一人。讲经当口,僧人中有一个凶脸高身的头陀眼光闪烁,时时向贫尼偷看。当时以为良莠不齐,这种不守清规的人亦所难免,也不放在心上。不料讲经完毕出寺下山,又觉凶僧不即不离的跟在身后。这时听经的人们都已分头四散,我同庵内住持走的却是僻径,那凶僧瞎了眼珠,以为一老一少两个女尼有何能为?便色胆包天放出下流手段说出不三不四的话来。贫尼那时还是年少气盛,因而声色俱厉的向他申斥了一顿。哪知他原是亡命强徒,无非借佛门遮蔽身子,看俺没有好意,仗着地僻人稀竟想恃强调戏起来,那时凶僧的情形便是个菩萨也要动气,不由俺不使出身手来。他却没有料到俺的武艺,正在嬉皮涎脸挨近身来当口,拍的一声脸上便着了俺一掌。这一掌把他跌出一丈开外,他居然还能挣扎起来恶狠狠地从袜统内拔出一柄解腕尖刀,泼风似的着地卷来。这时吓坏了俺庵内住持,两腿象棉花般地直瘫下去。俺一看凶僧也有几分功夫来势甚猛,便也顾不得住持,喝声来得好!待刀临切近,一偏身,右腿起处喝声着!便把手上尖刀踢飞,趁势旋风一转左腿又起,向他腰眼一点,饶他牛精似的凶猛也禁不起这一点,立时直矮下去蹲在地,只有喘气的分儿。正在这当口急觉身后人影一闪,飕的一拳向后打来,俺一个箭步斜刺里窜出五步远近,回身一看,嘿,可了不得!只见五六个魁梧凶僧分四面袭来,个个捏拳掳臂都象有几手似的。当面一个一拳落空,大吼一声势如奔马赶向前来。俺一转念独龙不斗地头蛇双拳难敌四手,就算被俺一个个都打胜俺也没趣,不如回到寺内向老和尚评理为是。主意打定,虚作应敌之势,三招两着便飞越重围直向山上跑去。这般凶僧似乎知道俺的意思,拚命向后追来。我刚到寺门口,后面追来的一般凶僧远远撮口作声发出鬼也似的怪叫,好象暗号一般,立时山门内奔出许多高高矮矮的僧徒,不问青红皂白,呼的一声便把我围了起来。我大怒,恨不得掏出当年的鸩羽梅花箭送他们个个归阴。可是皈依佛门以来早已撩在一边,这时想用也办不到。可是怒火攻心,也管不得许多,一咬牙,便指东击西同他们打得一个落花流水。他们虽然人多一时却也占不着一点便宜,有几个脓包早被我打得满地乱滚。可是人越打越多,山门口人声鼎沸嚷成一片。我打了不少工夫也难免汗淋气促,正在危急当口,那讲经的老和尚、寺内方丈闻声出来,满以为这两人替我解围,哪知讲经的老和尚吆喝了一阵众僧满不理会,大约以为他是远道客僧作不得主,又欺他年老。谁知可以作主的方丈,偏又贼秃嘻嘻一味袖手旁观,谅也不是好人。这一来我真危险万分,工夫一久,将不堪设想。说时迟那时快!猛听得山门口有人高喝一声:岂有此理!就在这一声大喝中,只觉耳边一阵呼呼风响,眼前一双香灰色的大袖大鹏展翅般向人圈内舞了几个转身,里三层外三层的秃驴个个鸦雀无声,立得纹风不动。我又惊又喜,一看原来就是那峨嵋老和尚显的手段,正想近前拜谢,忽又见飕的一声,人圈外面窜进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来,仔细一看是本寺方丈。只见他竖眉瞪目向老和尚戟指叱道:我们念你远道挂单,好意佛眼相看,不料你这老东西仗着几手邪法儿,帮那妖尼来太岁头上动土。你这老东西也许有个耳朵,打听打听我普光寺的人岂受你们外路东西欺辱的。

看情形你同这妖尼定是一党,也许借着讲经为名,想来谋占寺产。也许,老和尚不待他说下去大喝道:休得糊说!老僧云游天下,偶然在此息足,打听得你们平时为匪作恶全不象出家人样子,所以宣扬经义指点迷途。不料你们罪孽深重,辜负老僧一片苦口婆心,此刻仗着人多势众竟侮辱一个孤身女子起来。你既然身为方丈不知约束,反而庇护恶徒,越发不象话了。照你们不守清规玷辱佛门,如果在早儿年碰在我峨嵋僧手上,个个都是死数,现在我已断绝杀戒从轻发落。如果以后再有这样事情,天下象老僧这种人不知多少,恐怕没有这样便宜了。说罢,隐在两道寿眉底下两道目光闪电似的直射方丈面上。原来这普光寺的僧人本是一般无赖出身,这方丈同几个凶僧还作过落草强盗,也懂得几手武艺,这时看见老和尚一出手便把众凶僧制住,知是点穴法,知这老和尚大有来历。可是平日威风撑着一时找不着台阶,想跳入人群用话唬一下。万不料唬不住人家,反而被人家正言厉色教训了一顿,越发下不了台。如果用武,自问这点功夫万不是人家对手,并且这许多人被他点住没有办法,个个都是死路。暗地一打算,只好脸皮一厚掉转锋头,满面生痛的说道:我道是谁,说了半天,原来您就是我们朝夕称颂的峨嵋老师傅,怪不得有这样**力。现在长话短说!万事都看在您老面上,请您老也看在菩萨面上抬抬手儿。好在双方都是误会,并没有真个闹出乱子来,以后小僧从严约束他们便了。说罢好象没事人似的扯天说地瞎恭维了一阵。峨嵋僧鼻子里一阵冷笑,过去在人堆中挨个儿拍了一巴掌,这般凶僧一个个活动起来,兀自觉得眼花手软头重脚轻,知道碰着克星,个个吓得倒抽冷气抱头窜去。峨嵋僧笑向方丈道;老僧在此已打扰了好几天,后会有期,就此告别。那方丈巴不得他离开此地,故意做出挽留神气。老和尚也不睬他,一回头向贫尼道:看女菩萨身法不是此地宗派,年纪轻轻何以也如此装束呢?那时贫尼对于那位峨嵋僧又钦佩又感激,听他问到此处,又引起一肚皮伤心,不免泪如雨下一时答不出话来。峨嵋僧又说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且随老僧下山去。于是我跟老和尚走下山来,那方丈还假惺惺送了几步。两人一到山脚,我想起庵中住持,四方一找踪迹不见,想已逃回庵去了。老和尚一到山脚便立定身,盘问贫尼来历。我早已看得老和尚一脸慈祥武艺又这样惊人,定是世外高人。便恭恭敬敬的跪下身去,先拜谢解围之德,然后把我身世统统据实告诉,最后又长跪不起请求收列门墙指示迷途。老和尚看我非常志诚,也就点头应允。从那天起我回到庵中收拾一点随身行李,又把幻云拜托那家抚养,约定三年以后再去看望。布置妥贴,便跟老和尚到四川峨嵋山内,在老和尚听住深山团瓢相近之处盖了一间茅棚,朝夕求教。这样过了三年,非但天性禅悦略有所得,便是老和尚一身绝艺也传授不少。有一天我想起幻云,已过四载,当年有约应该去探望一下,当时禀明师父求他定夺。他老人家说道,你老在此地也非结局,趁此看望徒孙以后也可云游各处积点功德。你跟我这些年功夫也进步不少,江湖上独身云游也可去得,现在我再赐你一件防身器具,说罢从内取出一柄宝剑来。这柄宝剑却也奇特,从剑镦到剑锋不过三尺余长一寸多宽,统体发出紫莹莹的光华,而且柔可束腰,不用时围在腰间便似扣带一般,远行防身最便利没有,剑镦上刻着“紫霓”两个古篆。据他老人家说,从前百拙上人在莽歇山铸成八柄利剑,他老人家居然得到三柄。尚有两柄一名“太甲”一名“奔雷”,系传授一位姓滕名巩的弟子。所以贫尼看到这位小哥的“太甲”剑,惊奇起来。”

这时痴虎儿听到这位老尼姑是父亲的师弟,慌地一骨碌跳起身来卜通一声向尼姑叩下头去,大声道:“原来您老人家是我父亲同门,这几天我练了几手达摩剑总摸不着门儿,您老人家看在同门面上,可得提挈提挈。”说罢老母鸡啄米似的叩了一阵响头。那老尼突然被他横堵里一阵捣乱,也听不出他咕噜什么,慌扶他起身仍请安坐,笑道:“尊大人如果在此,正是幸会。现在且容贫尼讲完了话再说。”痴虎儿这样傻头傻脑一来,只把幻云、翩翩两人笑得肚痛。痴虎儿满不在乎,阔嘴一张还要嘟嚷,却见红娘子瞪了他一眼,才鼓着嘴象虾蟆哈气般不作声了。老尼又接着说道:“那时贫尼得了那柄紫霓剑,叩别师父又到云南去找女儿幻云。哪知一到那富厚人家,屋宇人物都变了形象,竟不知搬移到何处去了。一打听左右邻居,才知我离开幻云以后,那家被群盗明火执炬烧掠一空,大小人口被强盗杀死的杀死逃散的逃散,竟弄得风流云散。官厅也马马虎虎闹了一阵虚文公事,强盗至今未捉住一个。当时我听得吃了一惊,问强盗不过抢掠财物,何至下此绝手呢?那几个邻居变貌变色的叹了一声,四顾无人才悄悄说道,有人说普光寺内窝藏许多强盗,先用募化为名强勒那家捐笔巨款,那家一口回绝,便怀恨在心下此毒手了。我一听,想起那天普光寺众僧被我师父羞辱情形,难保不打听出我女儿在那家抚养,又加上那家不肯捐募,故而一举两得下此绝情!如果这样,我岂不生生害了这一家人?自己的女儿失了踪迹或者已被凶僧仇杀还是小事,这一家良善富厚人家弄得瓦解冰消,这份罪过岂不都在我一人身上。当时听在耳内,一个身子宛如浸在冰窟一般。一咬牙当夜寻到普光寺,跳进去先寻着那万恶的方丈,用紫霓剑搁在秃驴颈上逼他招出寻仇实情。那秃驴怕死,一五一十招出来,果然同邻居说的一样,不由我怒发冲冠,仗着锋利无比的紫霓剑,从方丈起,把全寺大小凶僧三十余口杀得一个不剩,最后一把野火普光专变成精光寺。这样虽然稍稍出了一口气,可是我的女儿究竟是死是活还是不明。因为逼那方丈招出实情时,据说当时他四下寻找幻云竟不知去向,就是那富家几个青年子弟同几个女主人也是不见,杀死的只几个壮男同老人。如果他所说是真,还有一线希望。我从那天起又浪迹江湖,暗地留神那家的子弟同我女儿的踪迹。云游了两年光景,居然在云南省被我找着那家主人。据说那晚祸起时幸而屋宇深沉,家中紧要人物统统从后门逃出,死难的是管账的几个先生同男仆之类。他们逃到省城,因省城也有祖传房产田地,索性在省城避祸。可是那晚我幻云系由乳母抱着逃出,一阵慌乱不及检点,等到逃离稍远点查人数,单单不见了乳娘同幻云,也曾四处打听迄无下落。贫尼听得那家劫后尚能团聚已是喜出望外,丢了自己女儿反觉有点漠然。可是从此云游四海也时时想起幻云,不免到处打听踪迹。这样又过了七八年,兀自大海捞针毫无消息。有一年春天,贫尼从普陀礼佛回到金陵,游览雨花台秦淮河诸胜,在秦淮河畔看见临河水阁上各家妓院都打起珠帘,妓女们嬝嬝婷婷靠在水槛上钓鱼的、度曲的、拨阮的,映得一片春波也处处五彩缤纷。那时贫尼看到几个美貌雏妓便又想起自己女儿来,倘然还在人间,屈指算起来整整也有十五岁了。我睹物伤情一阵难过,便怔怔的靠在一棵临河的垂杨干上痴痴的望着河心舍不得走开。正在出神当口,忽见对河桥洞内摇出一只富丽堂皇的花舫来,四周遮阳高高吊起,望见船内笙管迭奏,几个妖姬曼声度曲侍应着几个大腹贾取乐儿,恰恰船望这岸拢来,离我不远泊了船一窝蜂跳上岸。蓦见最后上岸一个瘦怯怯的雏妓一只手扶在老鸨臂上,一只手捏着一条香巾频频拭泪,蛾眉深锁泪光溶溶哭得梨花带雨一般,一步懒似一步的扶上岸来。那雏妓走上岸来恰好从我身边走过,我倒并未觉察。蓦见那老鸨走过身时向我看了一眼,不知怎的脱口喊声啊哟!刚喊出声慌又咽住,一低头死命拉着雏妓向一堆人里挤去。这一来我疑心陡起,仔细向老鸨一打量,似乎有点厮熟。猛一转念,她不是幻云的乳娘么?可是乳娘在那时还正二十岁,这老鸨虽然有点相似,看她满身绫罗一脸杀气,年纪大约也有四十开外,一时倒也难于肯定。而且江南人迷信很深,逢到尼姑便要大惊小怪,往往朝地吐口唾沫,算是解了晦气,这样一想又狐疑不定。不料这当口上岸的人还未走远,猛见那雏妓鬼也似的一声惨叫!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倏的一转身挣脱老鸨手臂,铁青着脸挂着两行清泪,一撩衣提起一对窄窄金莲,飞也似的向余跑来,那同船的一般人发声喊转身便追。最奇不过那老鸨,论理这时也应该一同追赶,她却不然,一见这样情形,也是一声怪叫,提起两只扁鱼大脚发疯地钻出人丛,一直向前跑去逃得无影无踪。说时迟,那时快!那雏妓已跑近贫尼身边,正要张口问她,万不料她头也不抬倏的掠身而过,两腿一蹬便向河心跳去。我喊声不好!一跺脚人已到了雏妓背后,虽然到了她背后两人都已凌空到了河心,我一提气,不等她落下身去,夹背一把抓住随手向空一撩,肉球似的直抛上天空五六丈高。我自己身子向下一沉,慌又一提气在水波上略一沾脚,重又凌空而起,恰好肉球从空跌下接个正着。单臂向胁下一夹,两人同时又往下一沉,堪堪又到水波上,二次里施了推云拿月的身法,身子旋风般一转,单掌一拍水波横身贴水,直飞到大树底下,一停身才脚踏实地放下雏妓,看时已两眼紧闭吓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