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见到这颗珍珠,还以为是孩童们的玩物,偶然遗落在这里。

我问道:“这珍珠是真货?还是——”

霍桑立刻回答我:“自然是真的珍珠,你不会辨别?”

霍桑把珍珠交给我,要我仔细观察。我一看确是真品,圆润而光灿,象梧桐的子粒大小一般。

我因此问道:“奇怪,照市价看,这粒珍珠至少要一百块钱,怎会落在此地?”

霍桑从容地说:“这就是侦探的资料呀!”

我把珍珠还给他,问道:“你指什么?”

霍桑说道:“我是指这颗珍珠的来源。珍珠的中央有个细孔,一定是闺秀们的装饰品。然而你想这是什么所在?怎会有女子佩带的珍珠首饰失落?珍珠不是它的主人遗落在此是可想而知的了。然而珍珠怎么会来的呢?是不是贼偷了珍珠后,路过这里,遗落下来的?你看珍珠刚好遗落在缺口处,其他就可想而知了。”

我恍然明白,说道:“一点不错,你说可能是贼偷盗珍珠,是不是指月初姓方姓严的两家发生的盗劫案?”

“对呀!我听说两家的盗窃案是发生在同一天晚上,而且同时在半夜两点钟左右,那时各处城门都已关闭,盗贼没有办法逃走,可能就从这缺口逃掉的,你认为对不对?”

“照理是不错,但是这人是谁?一夜可以兼偷两户人家,这是一桩大的盗劫案呀!当时报纸上还大大宣传,轰动一时,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忘记呢?我听说这个盗窃东西的人叫江南燕!”

霍桑提起“江南燕”的名字,我想不得不追述一些往事,让读者们有个眉目。

三星期之前有两户人家发生过盗窃案,一家姓方一家姓严。姓方的住在侍骑巷,听说满清末期有人曾经在某省当守府,所以财富很多,严姓人家住在场,从做生意经商起家,资财积存极为丰富。据说那次盗窃损失不小,至少在万金左右,全是珍珠钻石宝物。盗案先发生在方家,接续发生在严家,两案相隔只有一小时,墙壁上都留下“江南燕”三个字。猜想是强盗自己的名字。考虑到时间及名字,两案显然是出自一个人。这强盗擅长特殊的技能,据严家的仆人报告,强盗是越墙进去,当他破内室的门时,仆人听到微微有些声响,就有怀疑,立刻披衣起床查察,黑暗中依稀看到一个黑影,从内室冲出来,跳跃如飞,看样子似乎已经饱掠而想逃遁。

仆人见到这种情形,惊骇地呼叫起来,声音刚出口,忽然觉得有一样东西撞击他的嘴唇。他痛极不支倒地。等到家人听到呼声,全都起来,强盗已经渺无影踪了。回来见仆人还是倒卧在血泊中,不声不响没有动作,形状十分可怕。等到把他扶起来看,只见牙床里鲜血直流,这仆人已经丧失了两只牙齿,他一时痛得昏厥过去。再查究伤害的原由,找到一块碎砖,被丢落在地上,猜想可能是强盗用砖飞击,造成牙齿脱落流血。

那时分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竞能击中牙门,若不是怀有绝技的人无论如何做不到,换句话说,这个强盗不是平凡普通的人物。案件发生后,失主虽然竭力追查,一心要想把赃物追还,可是官警差役,敷衍了事,并没有尽力侦查,结果根本找不到破案的线索和头绪。测度情势,这些警察一半是胆怯畏惧,自己知道不是对手,敌不过对方,因此知难而退,另一半原因是强盗动作敏捷,一点迹象也不留,缉捕的人根本无从下手。侦缉这件窃案达一星期之久,一无所获。官场中人知道办不到,事情就这样淡漠含糊过去。初起是社会上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日子一久就逐渐淡忘,也不再有人谈论。此刻要不是霍桑提醒,恐怕我也一样把这件事忘记得一干二净。

我说道:“我听说江南燕并非寻常掘壁洞的小偷可比。他在上海已经犯过许多窃案,官场中四出侦查缉拿,始终抓捕不到,这个人实在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

霍桑的目光还在碎砖泥土里探索,希望能寻到第二颗珍珠,一边应声说道:“对,这样的大强盗,若不是精悍的警探,恐怕不容易对付。宫厅中的警探,虽然有些是能干机警,但大半是无用的饭桶。他们对付偷鸡盗牛的小偷们最有本领,对方还没有机会为自己辩白,他们早已巴掌打过去,或者有意威胁恐吓,甚至用私刑,即使不是小偷也被冤枉送进牢狱,百姓受到冤枉,没有办法伸冤诉苦,那辈警探居然算是尽职建了奇功。”霍桑略作停顿,叹了口气,有不胜愤懑的感慨,于是继续说下去:“就因为这样,人民自由受到蹂躏,连性命也失去了保障。在上面的人溺职不负责任,熟视无睹,在下面的人就凭借自己的地位作福作威,胡行妄为。一向号称以民为主的民国而有这种封建时代的虐待人民的遗毒,主政的人们将如何解释?”

我觉得他十分愤怒,有点肝火上升,就赶急用剔的话题扯开来。

我说道:“话一点不错,现在暂时不谈这些,你看对方不小心丢落珍珠,是否有什么征兆?”

霍桑神色比刚才平静一点,摇头说道:“一时也没有征兆。这里砖石零乱,再说孩童们在上头嬉戏,最近天气干燥,不容易观察,依情理推测,强盗偷窃后在黑夜仓皇逃遁,偶然失脚跌倒,珍珠受到颠波跌出来,这是有可能的。记得月初下过雨,砖石上的苔藓湿滑,步行不容易,若是不跌倒,走路时也因泞滑而使身体偏侧,珍珠跌落就很有可能。”

我听他滔滔不绝,用大侦探的口吻发表议论,笑问:“你老兄善口才,但对破案一无帮助,请问你果真能缉拿到江南燕吗?”

霍桑抬头注视着我,微笑说道:“依情势来看,我没有办法,不过碰到奇异的事,我的性格就欢喜研究查察。今天意外地获得珍珠而引起我的一番议论,我觉得十分痛快。”

“现在,应该略作休息。我意思今后我们应计划解决如何处理这颗珍珠。”

“你说得对,在法律上讲,这颗珍珠要交给警察局,告诉他们是在何处找到的,提供他们一些线索。不过这件案子是好久以前的事,延迟到现在去报告,强盗早就远走高飞,也无济于事了。我的意思应该想一个更妥善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难道说把珍珠还给失主?”

“这不太妥当,因为有两家都被盗窃,大家都有珠宝被盗走。珍珠无法识辨,又无记号。我看还是把它出卖,把钱捐给慈善机关。”霍桑说到这些,忽然抬头高声叫道:“包朗,你看阿兰来了!”

我回头,果然看见女佣人阿兰踉跄地走上城墙。我有点诧异,不知是什么事。

因为要是一个人离开屋子,忽然看见家里人神色这样匆促的赶来,难免会产生一些疑惧。

我等她走近,问道:“阿兰,你来干吗?”

阿兰透了口气说道:“我特地来找主人。”

“找我有什么事?”

“有客人!”

我的疑虑立时放下,说道:“有客人?这是家常事,何必如此心神不定?”

阿兰受到我责备,伊自己也觉得过分慌张,一时瞠目沉默。

我问道:“客人是谁?”

阿兰答道:“客人自称姓孙,住在十梓街,是你学校中的学生。”

我说道:“可能是孙格恩,他来干吗?”

“他说有重要的事找你,所以老太太请他等候,他有点不耐烦,一定要立刻见你,因此老太太差遣我赶来寻找主人回家。”

我十分诧异,如果客人真是孙格恩,倒是有点意外,可能不平常。孙格恩和我仅是师生关系,平素也不来往,都是在教室中见面,不然偶而在学校草坪中散步谈话,之外,他从未到过我家。今日特意来看我,究竟有什么事?我沉思犹豫,狐疑不决,霍桑已经看出我的隐忧。

霍桑突然说道:“回家去,有什么事,见了面自然明白,何必如此犹豫不决呢?”

我没有说什么,跟着阿兰一起走下城墙,这时远空已经笼罩着晚霞,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大地显得暗淡无光。

我们到达家门,看见来客正站在门前张望,确是孙格恩,观察他的神气,仿佛果真有重要的事情。

我问道:“格恩,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今天你没有上学?”

格恩惊慌而有点发抖,说道:“先生,我们家出了大事,我无法上学。这位是不是先生常常提起的霍桑先生?”说时目光注视着霍桑,弯腰行礼。

我回答道:“是的,他是我的朋友,你家发生了什么大事?”

格恩说:“我特地来要请求你和霍先生帮忙,昨天晚上我家被偷窃,损失六七千元。窃贼还在墙壁上留下姓名,他就是前些日子哄传一时的江南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