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魏进忠三次觅死,遇着神灵示显,便有三分雄心了。猛可地想着听个响报儿,以决去向。到夜深人静时侯,对天磕头祝告道:“俺魏进忠后边有长进日子,听着响报便是。天爷可怜鉴,俺不通文理的人。明明白白的赐句话儿,断个终身休咎。”便就地下拾块瓦片。掷下去,看尖角对着哪一方,随这一方去听着。正掷着对北方,便从北方一路听去。人家都睡熟了,过着三四十间门间,只听想沿街小楼上老妈儿声,叫着儿子道:“三儿,你明日去对二哥说,还是进京去好。”那儿子答应道:“是。”

进忠听了大喜。想来这模样如何见人,须得改头换面便好去。且顺着路儿往京师走。此时竟是个乞丐了,望门求食,那顾廉耻。又见一路的花子太监甚是强横,十数个合一伙,向那往来的客商讨钱,凭他图诈,且是装起腔来,硬头硬脑,口里不干不净。但是走惯北方的,身边带些零钱儿,撂几个与他,就去了。有那样初出景的,打开银包拈银子时,一齐赶亲围住了,着一个抢了便跑。若是与他敌时,他钻来一把挤住你的阴囊,痛一个即死,这还算好的了。还有一等恶的——三人欺两,抢行李,割褡裢,客人募不敌众,就不敢与他争斗;若斗时,他一声传去,整几百来了。京师往来的,常要吃这行人的亏。诈来银钱酒肉吃不了,整日薰薰醉饱。

进忠见了,心里着实欣羡,就起了念头。睛想自已的yang物又烂坏了,老婆又随人去了,不如索性净了身,混做一个太监入伙,倒好过日子的。便走到空野之处,见一所破篱破落的土地祠,瓦砾满地,草莱堆砌。进忠前后一看,都无门窗,又没桌凳,是个久无人住的了。进忠喜道。“这里僻静,没人住的,正好俺住着,做这道儿。”身边讨得些钱,买些酒来,尽着吃一个大醉,便对天磕头,又转过身来,神前祝告道:“小可的魏进忠,因到极处,无可奈何,身上又疼痛,肚里常饥饿。前日在泰山祠内寻死三次,神灵不容。如今实难过活了,思量净身入伙。倘若进忠后有发迹日子,下刀无事,存俺性命,如没好日,但愿刀下即死。望乞神明护佑。”又磕个头,便去破纳袋里,取出一把小匕首刀来。地上拾一块瓦片儿,磨得烁亮,风一般地快,便掀开破裤。瞧那yang物,已是烂去大半节了,只剩得些须松儿,两眼就滴下泪来,似黄豆儿大。使自己啐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设使进忠不死,有长进时节,已自有儿子了,不为无后。若是死了,倒省着眼下这些痛苦。千死万死,总即一死,哭怎的!”猛着一口气,齐那阴囊一割,就抓一把香炉内冷灰按住,先有绵线带儿系在贴肉腰里。忙用破布衣前后兜住,两头塞在腰带里。当时一些也不觉疼。收拾完了,便疼将起来。

那进忠毕竟是个奸险恶人,气粗胆大的,也不在心,便搬倒泥塑的一个小鬼来做枕头,把供桌儿刷干净了,就睡在上边。口里叫道:“上地!上地!我魏进忠死也在此桌上,活也在此桌上。”原来这阉割不独在小时节,就是汉时宫刑,太史公司马迁,也是这一刀子。只要避风,不出血,便没事了。又要用远年的宿灰为妙,如新灰火气未退者,便惹烂了。这炉香灰,却不知几年了,合当凑着这逆监的巧。原是斯文厄运遭此煞星,搅乱七年朝政,杀害若干忠臣,不在话下。

且说魏进忠一躺下就睡着了,鼾声如雷。到五更还未醒哩。似梦非梦,见着一个白须老人站在旁边,怎生模样,但见:

点霜两鬓,银丝样洒洒虬髯,驾雾一身,泥塑般巍巍神相。头戴凌云三角嵌线巾,身穿蜜色四缃回襕氅。腰系百辫黄丝绦,手持九节斑竹杖。酒中未醒,依违醉后魔魂;梦里犹疑,仿佛座间灵像。

且说魏进忠在梦中,见这老人说道:“小神是本坊司土之神。昨日上公大贵人到来,小神侍立拥护。上公此去,前程远大。切莫愁烦。这个小鬼望乞宽赦。”进忠忽然醒来,把眼儿抹一抹,睁着一看,不见这个老人,便掉过头来,看那座上伸像,就是梦里一般的。进忠心里便喜道:“灵神又指俺路头儿,但是有什么本事,挣得个好日?”慌忙跳起身来,把这小鬼儿竖起,依旧立在神像旁边了。进忠纳头便拜道:“进忠到京,如有好日,当重新启建这祠宇,设立祀田,四时祭享大神,以表今日教俺之意。”许愿已毕,进忠又得这一次神明点化,看看胆壮了,想道:我后日定然发迹无疑了。只是不随他们这一伙,甘自忍饥受冻。俺使些乖儿,混些酒肉吃吃,且养好了疮儿,再作道理。正是:

情知不是伴,果然事急且相随。

不知进忠可像个内相吗,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