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张鸿宾走向前来,和他握着手,笑道:“好久不见,公事忙得很啊?”谨之笑道:“小公务员离不了穷忙两个字。张太太,我又要打搅你。”张太太早是起身相迎了,笑道:“请都请不到的。赏脸赏脸。”她是更装束得新奇。一件短半膝盖的花夹袍,外面又罩上一件大襟短袄。这衣服质料,是日本的堆花蓝呢,滚着很宽的青缎子边。烫发的后梢,在脑后挽了个横的爱斯髻。两只耳沿下,各坠了一片翠叶。胡先生一想,太太和这种奇形怪状的女人交朋友,那怎样正经得了。同时,他也就看了太太一眼。胡太太的态度,非常自然,胡先生进屋来了,她不感到什么惊异,也不表示什么不快,脸色是淡淡的,只斜看了胡先生进来,依然坐在沙发上。这时胡先生向她望着,她才用很柔和的声音问道:“今天下班这样早?”在她的声音中,可以想到声带发声的时候,经过了一度放松,已把含有刺激性的音调,完全淘汰掉了。胡先生理解到,自己三天没有回家,太太有些着慌,她把一口怨气向肚里吞了。自然,决不可以在朋友家里给她难堪,便点点头道:“因为张太太亲自给我电话,我只好提早下班了。好在要办的公事已经办完。”主人张先生让客在沙发上坐下,他夫妇就坐在一个角度上。大家还没开口说话呢,贝贝和主人的两个孩子,由侧面屋子里跑了来,直跑到谨之的怀里,抓了他的手道:“爸爸,你怎么老是不回家呀?”这句话问得谨之很窘,他笑着说了三个字:“我有事。”

主人张鸿宾敬了客人一支烟,又给他点了火,笑道:“我们见面少,内人和胡太太是老同学,却相处得是很好的。最近贤伉俪间,恐怕有点误会。这误会,我愚夫妇也不能不负点责任。”谨之喷了口烟,又笑着说了三个字:“没什么。”鸿宾笑道:“这误会,应当让我来解释的。那天胡太太在我这里打小牌,夜深,就没回去了。我内人知道你们有了一点小别扭,主张打个电话回去,而女太太们一嘲笑,电话就没有打出去,第二日,胡太太回家,在场的刘太太又用激将法激她一激,说是你敢回去说跳舞回来吗?当然胡太太不示弱。于是刘太太故意塞了几张红绿纸条在她衣服上,以布下疑阵。其实,这完全是开玩笑的。时局这么紧张,哪个还能召集私人舞会,而舞厅北平是没有的,这个胡先生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