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双的影子,挤进了那间电话小室。

小室中并没有人。

鲁平抢先一步,抓起了电话听筒,含笑说:“我给你代打,是不是拨二五一三二?”

“不是的。”这女子迅速地溜了鲁平一眼。她把电话听筒,轻轻从鲁平手里夺过去。“先生,不必费心,我自己来打。”

她以非常快捷的手法,拨了一个号码。鲁平只看出第一个数目是“3”,末一个数目是“0”。

电话接通了。这女子握着听筒:“显华吗?我是亚男。我在郁金香。”

鲁平撇撇嘴。心里在想,嗯,一个谎话,假使这个电话真的打给那个所谓姓白的,何必再说明郁金香?

只听这女子继续说:“我遇见了我的爱人了。他真爱我,他缠住了我,准备跟我谈上三昼夜的情话哩。”

这女子向着那只电话机笑得非常之妩媚,语气,也是玩笑的语气。但是,眼角间所透露的一丝严冷,显示她的心理,正非常紧张。

鲁平估计,这女子也许是跟对方的人在通消息。他想,爱人两个字,按照中国的语言法,含有“冤家”,“对头”之类的意义。那么,她的话,可能解释为——“我在郁金香,遇见了我的冤家了。”

用心听下去。

只听这女子又说:“我的那双金鱼皮高跟鞋,太紧,穿着太不适意。你能不能够顺便给我去换一双吗?”

鲁平在想,废话!在眼前这样的局势之下,难道还有这样的好心情,谈起什么高跟鞋与低跟鞋?而且,所谓金鱼皮高跟鞋,过去,只有豪华的巴黎,有这种东西,在上海,好像并不曾有过哩。

那么,这句话的真正的含义何在呢?

他的脑细胞在飞速地旋转。

他想起,下层社会的流行语,称事态严重为“风紧”,风紧的另一隐语,称为“蛇皮紧”。由此可以推知,这女子所说的“金鱼皮”鞋太“紧”,或许就是代表“蛇皮紧”三个字。简单些说,她是在报告对方,事态很严重。

这女子又说:“这里的空气太坏,至多,我在五分钟内外就要走。”

鲁平想,她是在向对方呼援吧?她是不是在督促她的后援,在五分钟的短时间内赶到这里来?他想起这女子所拨的电话号码,是“3”字打头,一个西区的电话。而这郁金香的地点,也正是在西区。假使自己猜测得不错的话,那个通话的家伙,距离这里一定相当近,可能在五分钟内外赶到的。

他静默地点头。用心地听。

这女子最后说:“抱歉之至,我不等你了。你要出去玩,多带点钞票。——嗯,好,明天见。喂,别忘记钞票呀!”

又是废话,要玩,当然要带钞票的。那还用得着郑重关照吗?

由于这女子的接连提到钞票,却使鲁平憬然意会到这两个字的可能的解释。

过去,上海的市井流行语,把“铜板”两字,当作钱的代名词,以后又把“钞票”两字,当作了钱的统称。另一方面,在下层社会中有一种隐语,却把铜板两字暗指着手枪,铜板是动扳的谐音,寓有一“动”就“扳”的意思。那么,这女子现在所说的“钞票”,可能是指那种特别的“铜板”而言。换句话说,她是通知她的后援者,必须携带手枪!

他冷笑地在想,钞票,是不是指隔夜打过靶的那支“Leuger”枪?好极了!这是德国货的军用马克呀!那么,眼前跟她通话的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昨夜的业余刽子手?

嗯,可能之至!

呱嗒。

想念之顷他见那个女子抛下了听筒,含笑向他摆摆手:“我的电话打完了,请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