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飞天神龙》集内,说到崔仁虎、志精一同往柳花娘公馆营救崔永福父子时,仁虎误中飞刀被擒,精一不及援救,匆匆逃出柳花娘公馆。一路上别提多么难受。回到羊楼,因鸭关矶较近,便一口气跑回崔家。

时,天将黎明,乡间路上行人甚少,精一放开脚步一阵狂奔,刚进崔家后村,寂静中忽听迎面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这当然不是追赶自己的,但心中颇觉奇怪,不由放缓了脚步,想看来者是些什么人。忖量间,见从一带树林旁,如飞跑出七八匹快马来,越来越近,朦胧晓色中看去,当头一匹马上,坐着一个红巾包头的长毛,紧跟着的第二匹却是一头黑驴儿,驴背上驮了一个紫绢裹头、肩披黑色斗篷的女子,里面露出一身大红紧身袄裤,足蹬一双绿皮凤头小蛮靴,后边又是一连串五匹大马。精一一见这位女子,心有所触,也顾不得再看后面,便在路边立定。

那女子也早已望见道旁站立一个男子,一身黑色紧身衣裤,倒提一柄宝剑,削肩窄背,一望便晓得是个夜行人。她不由放缓了手中辔头,一双俏眼紧盯着精一全身,走到临近,似有欲语的神气。精一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仁虎所说的那个李三姑来,但又不敢冒昧相唤,直着眼想招呼,又不敢招呼。

那女子眼珠一转,向前后的长毛喝了一句“等等”,当即向精一含笑问道:“借问一声,从此处到崔仁虎家怎么走?”

要知这女子正是李三姑,前面领路的长毛,便是前天到崔家去打听崔仁虎的那个人。到崔家路程,他们早已认识,何以此刻李三姑又向精一问起路程来呢?这正是她怀疑精一这身服装,和在这般时候提剑独行的情形甚为可疑,因不见仁虎在一起,心中愈发要问,但骤然以此相询,万一不是崔家人,岂不冒失?所以以问路为由。

精一闻言,自然猜到她便不是李三姑,也应是李三姑派来的,忙欠身笑答道:“尊驾何人?在下便是崔家的友人。”

李三姑一听,早已猜着便是仁虎所说的那一个姓志的拳师,忙也笑着答道:“我姓李,闻得崔家出了些事故,放心不下,特地赶来探听个明白。崔仁虎崔二官人呢?”

精一忽然长叹一声说道:“您是李……李头领吗?且先请到崔家再细谈吧,因为目前又出了别的变故了。”

李三姑一闻此言,既不见仁虎,又看精一神色沮丧,她是何等聪明的人,心中立刻明白了一半,自然急于要知道下文,忙应道:“好,就请您带路吧。”说着早已跃下驴背。

那六个长毛里面,却有两个武健少女,这批男女一齐都下了马。李三姑将驴绳扔给了一个少女,自己和精一并肩走了三五步,便低声问道:“志老师,仁虎究竟现在那里,又出了什么变故?”

精一听她叫自己志老师,心中颇为奇怪。既而一想,定是仁虎替自己先报了名,当即欠身道了句“不敢”,随又接道:“听说您先已派人到崔家去过,彼时仁虎与我正避往羊楼。因柳花娘定要仁虎回去,所以将他父兄押在公馆,以为交换,这一节大约您已知道。”

李三姑点头道:“这些都已知道,我就为此事而来。只是您方才所说又生变故,究是什么变故?仁虎是否还在羊楼?莫非他的老父有什么凶险?”

精一闻言又说道:“崔老太爷虽尚未救出,倒还没甚变故。只是昨晚我和仁虎夜入柳花娘公馆,竟遇上一个紫脸和尚,动起手来,不料那和尚十分了得,用飞刀将仁虎弟打下房去,竟被他们活捉了去。”

他二人本是边说边走,精一讲到此处,李三姑倏地立定,瞪着一对晶莹夺目的眼光,望住精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一会儿才问道:“您刚才是不是正从柳花娘那边出来?”

精一觉得自己逃跑,把朋友丢了,实在愧恨非常,忙又连连叹息道:“谁说不是呢?我正惭愧极了。”

李三姑倒也并未去安慰他,只淡淡地说道:“这个贼秃便是柳花娘的……”她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讲,只变了话锋道,“他叫飞刀僧,共有九柄飞刀,果也有些厉害,但仁虎何至为他所擒呢!”

她说着,仿佛非常惋惜,此后只是一路默然,不做一声。到了崔家,志精一叫开大门,请众人入内。李三姑命四名头目跟着崔家长工到外面歇息,自己带了两名女婢走入内堂,便问崔母。精一告诉她,老夫人也避到东村去了。李三姑听了,摇头叹息道:“想不到在我辖境内,竟容贱婢如此张狂,闹得良民不能安居,我真抱愧!”

精一见李三姑讲这两句话时,柳眉剑立,银牙暗挫,十分愤恨。

一时佣人送上茶点,李三姑也无心去用,草草盥漱了一回,重又请精一商量搭救崔家父子之策。

李三姑沉吟了一会,才向精一说道:“柳花娘虽然武艺出众,但在我手里也讨不了便宜去。飞刀僧那几手我也知道,都不算什么大事。如今最难的就在我自己不能露面,因为我们总算是一家,各有境地,就是她在我界内胡闹,理应禀明洪姑姑处置,不能自相攻杀,所以我的意思,必须请我一位姐妹到此,我只能在暗中相助。”

精一此时早是黔驴技穷,自然唯命是从,忙答道:“只要您认为怎么合适,在下无不遵命。”

李三姑回头叫过一名女婢道:“命魏头目飞马回到公馆,请二姑姑带了随身的兵器和我的百宝乾坤袋,立刻赶来,今天日落以前务必要赶到。快去!”

那女婢奉命而去。

李三姑又与精一商量了一会入门动手,何人救人,何人对敌的准备,忽又皱眉道:“飞刀僧所用飞刀有有毒、无毒二种,仁虎所受的,不知是哪一种?如是有毒的,还真有些不好办呢。”既而,她忽自言自语道,“我想这贱婢绝舍不得害了他的命,就是中了毒刀,她也会解救的。”

精一冷眼旁观,李三姑自闻仁虎被擒,面上显然十分焦念,这一日间,看她简直茶饭无心,总是痴痴地坐在那里,呆望着窗外,时时盼望所请的二姑姑到来;精一也不知道这位二姑姑是哪一个,大概也是个女长毛儿。

天到申酉之间,李三姑不时派人到官道上去探看二姑姑来了没有,直到落日衔山,才听到庄门外一阵人马喧声,只见一个长毛头目跑进来报说,二姑姑到了。李三姑听说,倏地站起,向室外迎去。此时精一本在自己的房内一人闷坐,听到外面人声,疑惑是所请的女长毛二姑姑到了,正想自己总算是半个主人,也应出去招待,就走出房来。

这时,一干人等早已进入李三姑住的那间屋内。精一因她们都是女流,自己不便贸然进去,所以只在院子里站着。李三姑与来的二姑姑尚未说得几句话,从窗中一眼望见精一站在院里,当即向旁边的女婢说道:“快请志老师来,就说二姑姑到了,请来相见。”

这里精一见女婢来请,便恭恭敬敬走进内屋,正要向李三姑说话,猛一抬头,只见眼前站定一位少女,头裹蓝色素巾,上身穿一件淡青湖绉小紧身,插着小朵儿红花,腰系芙蓉色丝绦,下面洒腿淡青罗裤,外披一件大氅,入屋未久,尽顾说话,尚未脱去。精一与她这一对面,不由“呀”的一声,倒退一步,两眼直盯在这位二姑姑身上。说也可笑,那位二姑姑乍见走进一个少年,一身便服,容色惨淡。一经细看,二人不约而同地叫出一声“奇怪”。李三姑正想替二人介绍,忽见二人仿佛对面看傻了似的,心中大为奇诧,正想开口,只听二姑姑哇的哭出声来,同时向前一把抱住崔家的志老师,放声大哭。此刻,志老师也泪流满面,抚着这位二姑姑的背,凄然无语。

李三姑一问原因,原来真真兄妹,别后半年,杳无音信,此刻无意相逢,不禁悲从中来。精一居长,真真行二,所以李三姑的部下都称真真为二姑姑。李三姑也称呼惯了,她此番并未与精一说二姑姑是何等样人,而且她虽从仁虎口中得知志精一和崔家的关系,却也不曾记住精一的姓名。李三姑回巴陵后,更不曾对真真提起。上次派人寻找仁虎,因为仁虎上有父母,深怕自己的地位直接找他,易招一般村人猜疑,所以她想了个说辞,只说找姓志的老师,实是想请志老师出来,替自己和仁虎撮合。这是李三姑的一片苦心,却万没料到志老师便是自己好姊妹的哥哥。

此时,李三姑明白了这层关系,心中反倒高兴起来。一来是替他们兄妹团聚快活,二来是自己日后有此路可以利用。李三姑当即劝住了真真道:“我真想不到有这巧的事!这可是大喜,可惜今日没有这个心情,等到崔家老少平安回家以后,我定要替你两位庆贺一下。”

真真兄妹忙称谢不迭。二人又各自诉说别后之情。精一知道李三姑看待真真情同姊妹,忙又向她道谢。真真又悄悄问起叔父飞天神龙,精一连连摇头,低声答道:“自从那晚饭后一见,直到今天也不知下落。便是那夜和贼人交手时,也始终没有见着他老人家的面。”

真真不由又伤心起来。她三人谈了一会往事,天色已渐渐断黑。

李三姑等当日商定,由精一去救崔永福父子,李三姑去救仁虎。如有人拦阻,由真真和带来的魏真本、姜城两个头目敌住,免得耽误了救人。

真真无意中向她笑说道:“您要是救人,不愿让柳花娘知道,不妨改装一下,您不是常干的吗?”

李三姑闻言,低了头不作声,真真不知她何意,也就不再往下说。原来,李三姑不愿与柳花娘对面,她何尝不想到改装?但她的真意还是在火速救出仁虎,免得久留虎口。李三姑想,如果自己一迎敌,势必将救仁虎这一事留与别人,实在觉得不放心,所以叫真真等应敌。此刻被真真一提改装,她又恐真真年轻经验浅,有些怯阵,敌不住柳花娘和飞刀僧,所以默默地盘算了一会,才决定依从真真改装的话,和真真换了一个职司,就是由真真去救仁虎,自己去应敌。因为她觉得救人容易,应敌较难。

一时大家约定,草草用了些食物,李三姑即从百宝乾坤袋内取出全副改装之物,躲到内屋,穿着整齐,不但身上改了男装,就连一张俏脸庞儿,也化妆成了一个三十多岁、豹头环眼的汉子,只不过个子矮小些而已。

她扮完了,走到外面。精一见了一怔,李三姑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精一听她笑声,这才想起,他心中暗暗佩服,便是这一手也就不易了。一时又想到仁虎时常称赞她性情良善,纪律严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不由暗暗心折。精一心说,此女真不愧为巾帼丈夫,可惜走错了路。

不言精一自忖,再说真真和魏、姜等俱已准备停当,一行共是五人。李三姑一看时光已近酉末戌初,便吩咐其余人等仍都等候在此,自己同了志精一等四人先后掩出后门。此时,月光皎洁,他们深恐被人撞见生疑,幸而乡村夜间少人行,五人才得放开脚步,向临湘县城跑去。不到一个时辰,已到城下。精一带了众人拣个僻静处,一齐飞身上了城楼,遮遮掩掩地绕到无人之处,才从马道下城,仍由精一引路,向柳花娘公馆而来。

柳花娘自从将仁虎失而复得,自是高兴,只可惜不知趣的飞刀僧伤了仁虎的小腿。虽非致命之伤,但刀尖喂毒,柳花娘忙不迭向飞刀僧要了解药,将仁虎如宝贝似的抬回房去,亲手为他上药包裹去了,把一个飞刀僧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心中愤恨,暗骂声:“好娼妇,见了小白脸儿就连命都不要了!”他又回想昨夜自己初来时,和柳花娘在密室中卿卿我我,何尝不恩爱缠绵,闹得和尚昏头搭脑,还来不及休息,又被黄鼠狼招呼了去,打了半夜,好容易才将这个小子打倒,谁想竟是替自己找了个对头来!飞刀僧想到这些,不由站起来一跺脚,自言自语道:“不把这个小子毁了,真不是人揍的!”说罢,恨恨地回桂花厅而去。这一天,他发誓也不上柳花娘那边去。

柳花娘给仁虎上完了药,守在旁边,茶饭无心,一步也不舍得走开他。直到近午,仁虎才慢慢回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躺在一间花团锦簇的暖室里,旁边坐着柳花娘,笑迷迷地望着自己。他偶一回忆昨夜之事,立即明白自己被捉住,重又陷入柳花娘的掌握。他想到父兄不曾救出,反又饶上了自己,更不知精一如何,心中岔怒,本想跳将起来,可是飞刀的毒性虽解,体力未复,刚斜坐起半个身体,一阵头晕,重又倒下。

柳花娘见了,忙不迭地用手按住道:“你腿上的伤口未收,毒还未尽,千万动不得。”她说此话时,倒也一脸的恳挚之色,并且当即从炉上端过一盏似茶非茶的东西来,说道,“这是上好的人参汤,你先喝几口,可望复元得快些。”说罢,端着那盏子等在旁边。

仁虎本待不理,又一想,不复元焉能逃走?不如先喝下去,也可早些脱离。仁虎便想欠身来饮,柳花娘没等他动弹,早用一手挽住仁虎脖颈,一手执着盏子,送到他唇边,让他浅浅地一口一口呷下去。一盏呷尽,将他轻轻放下,又向他嫣然一笑,低声说道:“你歇着吧,别胡思乱想的。”仁虎懒得理她,只闭目而睡。柳花娘真有耐性,居然守在旁边,让他安息,一句话也不说,一点声息也没有。

仁虎本打算想一个脱身之策,不料毒去神安,竟自渐渐地睡着了。一觉醒来,虽然精神大振,暗暗试了试体力,还是坐不起身来。看看窗外,似乎已是夕阳挂树。屋里除了柳花娘外,正有几名侍婢在点灯上烛。不一时,灯烛辉煌,里外通明。柳花娘见仁虎醒了,一屁股坐到榻上来,一扭腰,斜倚在仁虎枕边,脸对脸地说道:“你放心吧,你的老爷子和你大哥都已请到我公馆里来了。现在顶好的,正用晚饭呢。我已经吩咐县里,明天一清早先送他两位回家去。你就放心住在这儿吧!等养好了刀伤,我也就送你回家。好弟弟,姊姊真疼你,别和你姊姊当冤家啦。”说完,笑眯眯地望着仁虎,真有些爱不忍释。她又似忍无可忍地低下头去,在仁虎颊上吻了一下,仁虎恨不得立刻给她来一下重的!柳花娘见他仍是面有不愉之色,也只得一笑走开。

那日饭后更起,众侍婢伺候盥嗽,预备柳花娘安息。柳花娘一挥手,命他们退去,自己袅袅婷婷将衾枕拾将过来,对着仁虎嫣然一笑,竟将衾枕向仁虎身边一放,俯下身去笑说道:“好弟弟,你姊姊陪你谈谈心!”

仁虎看她那种不堪的神情,心中实在有气,所恨力不从心,没法推开她,只好闭上眼装睡。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仁虎迷迷糊糊的,觉得一阵窸窣之声,身边躺下一个温软的身体,同时,鼻孔中闻到一阵奇烈的香气,入鼻沁心,立即有些心神荡漾,把持不住。他正想睁眼看个分明,忽觉唇边碰上来温暖芬芳的一块软肉,紧紧贴住,猛一睁眼,灯光下,柳花娘含笑覆在自己身上!再往下面一看,几乎吓得直跳起来。原来柳花娘外衣早已脱去,上身光着,两只藕一般的玉臂,裸着一对圆而且润的肩头。当胸挂一只大红绣花肚兜,肚兜里隐隐地高耸着一对乳峰,却随着柳花娘的转动而颤颤抖抖,叫人看了已是惊心动魄。再往下面一看,可了不得!只见白馥馥一个圆而且小的肚皮,和下面赤条条两条大腿,竟一览无遗,两腿跨在仁虎腰腹左右,正做了个骑马势。仁虎生平何曾见过这等形景?不由吓得手足冰凉,不知所措。柳花娘觉得有趣,双手圈住仁虎脖颈,一面咯咯地笑个不住。仁虎没法,只有给她个不睬不理。柳花娘似乎情急,将柳腰扭了几扭,一个又肥又软的大臀在仁虎腿胯间揉擦了几下,嘤咛一声,竟向仁虎身上直压下去。

二人正在这生死相搏的关头,只听窗外一声娇叱:“好不知羞耻的娼妇,还不出来受死!”语声未了,随着室内灯光微微一闪,早就由窗隙中飞进一件暗器,对准了柳花娘的上身打来。

好一个柳花娘,果然十分了得!她虽在这样春情荡漾、欲仙欲死的紧要关头,一闻有警,依然能一丝不乱。随着窗外这一声叱骂,她立即撒手松开怀中的崔仁虎,使了个浪里翻身的招数,赤身向床外这一滚,早已避过了暗器,滚落在床前地上。

柳花娘本想跃窗而出,猛觉自己已是一个裸体美人,究不能见人,“噗”的一声吹灭了室中灯火,一点脚蹿到隔室,她草草地套上一条裤子,披上一件紧身,然后从容不迫地再掩到床后,打算去取兵器和镖囊。不料,昏暗中,她看见外房一个女人的黑影,正到床前,似要打算背出仁虎去,又好像还在迟疑。柳花娘一见,真个心头火起,心想,这准是李三姑这娼妇来抢夺情人,心中恨极,在黑暗中抄起一柄单刀,一个箭步蹿到外房,冷不防向那黑影就是一刀。那黑影本不至于挨这一下,只因她对于怎样救出仁虎,还在犹移,便分了神。直等刀风临近,她才觉得,要躲已是万来不及。黑影中,只见她和蝴蝶儿似的一个跟斗向地上摔去,跟着这一摔,右手举宝剑,就地向上一撩,剑光起处,正砸在柳花娘的刀上,只听呛啷啷一声响亮,单刀早被削成两片。柳花娘这一惊,立即一隐身,又躲入秘室后面,另找兵刃去了。

再说进来的人正是真真,虽负了救出仁虎的使命,但方才伏窗而窥,早见到柳花娘那种形状,不堪入目。真真虽然怒不可遏,及到房内,对了仁虎毕竟有些尴尬,况且看仁虎重伤尚难行动,势非背负不可。她与仁虎尚未见过一面,陌陌生生,如何肯去背他?深悔当时没让李三姑来救。如再去喊李三姑来背吧,时机瞬息即逝,势不可能。因此进退为难,她竟犹移起来。

柳花娘利用她的分神,黑暗中想找便宜,谁想单刀被古冶剑撩去半截,不得不躲到后房另找兵器,偏偏一时再也找不到,又来不及点灯,心中又怕仁虎被人抢走,越着急越摸不到兵刃。柳花娘还算机灵,她想:“我应当把公馆里上下人等都招呼起来,给她个团团围困,还怕她飞上天吗?”因此,她便先开了后窗,放开嗓子大喊:“快来擒贼!”

柳花娘这一喊,果然外面惊起了公馆内上下人等,屋里却惊醒了真真,一想再顾嫌疑,今晚就要白费气力了。她一咬牙,便凑到床前低问道:“崔二官人可能行动?”

一句话吓了仁虎一跳,因为他觉得是一个陌生女子,是谁叫她来救自己的呢?但是闻言之下,仍想起身逃走。哪知刚一坐起,哼了一声,重又躺下。真真一见,知道非背不可,也不敢再耽搁,一手将仁虎扶起,自己背向了床,两腿微弯,端了个坐马势,低声道:“请你用手搂住我的肩膀。”

仁虎此时逃命要紧,咬着牙,挣扎着爬到真真背上,没法子,两手只一合,抱住了来人肩头,便已无力再动。真真早就备好一幅白布,反手抖开,将它兜住仁虎的腰臀,白布围到胸前,牢牢打上一个结儿,然后立直身躯,试了试步,不但并不竭蹶,而且行动自如。真幸亏柳花娘始终不曾找到兵器,所以这大半晌竟无一个人来打扰,这才由得她二人从从容容地逃了出去。

在柳花娘找到兵刃以后,真真早已背负仁虎,破窗腾身而出。窗外不远本有魏头目接应,原意准备替真真换下仁虎,由魏头目背了先走。崔永福那边由精一和姜头目背走,剩下真真和李三姑二人断后。谁知千算万算,不如老天一算!真真跃出窗外,早见黑影中,魏头目已和一个和尚对上了手。真真背着人,万难再去加入,只得偷偷地避着人声与灯光,逃出公馆。还亏她轻功到家,纵跳快疾,不易被人看破,居然得脱虎口。

试想—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女,背着个壮硕的男子蹿墙越屋,奔走数里之遥,已是万分不易,到了城下,早已娇喘吁吁,汗流不止。真真自觉万难再走,为图省力,悄悄地由马道上绕出城去,拣了个僻静的树林,暂时休息。不料刚从背上放下仁虎,只听来路上一声吆喝,飞也似的追下一人。还不容真真看清面貌,手中一对铁锏早像雨点似的向真真头上打下。真真心里一急,也就拼命迎了上去。

柳花娘开窗高喊“拿贼”之后,一定神,果然找到一对双刀,立即飞身出房。黑影中向床上一望,早已凤去台空。柳花娘连连蹬足,痛恨万分,一看窗户洞开,想必尚未走远,只有追赶。于是柳花娘一咬牙,纵身出屋。向前一望,只见自己部下三五成群,举着火把,在那里瞎嚷,敌人却一个不见,心中火起,立即命众人四下分头抄拿。

说话间,似闻远远有呼喝之声。柳花娘寻声赶去,才知声在墙外,忙又越过花墙。这是公馆内一座花园,夜晚无人入内。柳花娘从墙上向下一看,只见东边草坪上有两个人正在厮杀。一个正是飞刀僧,那一人瘦小身材,穿着夜行衣裤,手舞一根软兵器,行动如飞,异常矫健。她再一看,旁边地上还躺着一个人,月光下一时看不清是敌是我。

柳花娘一声娇叱道:“飞刀大师不必着忙,我来帮你擒贼!”一语未毕,柳花娘早已飞身到了两人之间,斜刺里摆双刀,向那瘦小的敌人下三路直卷进去,其势既猛且疾。

谁知敌人毫不在意,纵跳飞跃之间,应付自如。

这里,飞刀僧本觉得自己战不下敌人,柳花娘一到,心中一喜,气力大增,立即一紧手中朴刀,向敌人迎面砍去。敌人侧身避过一刀,未及回手,柳花娘的双刀早又一上一下,分两路横扫到了腰腿间。敌人陡使了个平地拔葱,一跃七八尺高,越过了二人背后,说时迟,那时快,大撒手抡起手中软鞭,“呼”的一声,向飞刀僧后背砸去。

飞刀僧不及回头,闻声就知这一下力逾千斤,忙不迭一伏身,那一鞭便如飞龙般,“唰”的声从和尚脊梁上飞了过去,只差着两寸就砸上了。柳花娘一见,也吃了一惊。乘她这一分神,敌人的软鞭又从上而下,快要扫到了她的脚踝上。柳花娘忙不迭纵身一跳,让过这一鞭。不料她双足刚刚落地,软鞭倏地又荡了回来。这一来一往,快而且劲,两膀膂力如没有数百斤劲头儿,真休想舞得那么自如!

柳花娘一见,可真急了,这一急,竟把她幼年跑马解的玩意儿抖了出来。她一个云里翻的筋斗,从鞭光里翻了出去。那敌人以为这一鞭一定打个正着,及见柳花娘竟糊里糊涂翻了开去——虽然躲过一鞭,毕竟不值内家一笑,这算是偶然侥幸——不由忘了形,哈哈一笑说道:“好个卖解的招数!”一句话出口,柳花娘竟觉得耳音甚熟,分明是李三姑的语声,不过眼前明明是个男子,不免有些狐疑。

这敌人呢,一时大意,吐出口音,悔之不及,从此闷头毒打,再不开口了。这敌人是谁?正是改装的李三姑。此时,飞刀僧、柳花娘双战李三姑不下。李三姑本早想脱身,只因方才魏头目和飞刀僧交手,魏头目自然抵敌不过,慢慢退到花园里面,飞刀僧就用刀将他打倒。此时魏头目已受伤倒地,自己恰好赶到,和飞刀僧打上。她明知仁虎等已离虎口,自己也以走为上策,无奈魏头目躺在地下,自己匀不出时间去救走他,不得不战败飞刀僧,再救走魏头目。偏偏又来了个柳花娘,两打一,李三姑虽不惧怯,但是要想救回魏头目,却更觉为难。

她正一面交手,一面计划。只见飞刀僧忽将朴刀交入左手,李三姑立即知道他要放飞刀,却故作不知,等他发来。飞刀僧左手一递手中刀,李三姑纵身避过。就在这个空间,只见飞刀僧右手一扬,三点寒光,分上中下三路飞来。李三姑见他第一手便是三刀,知他自知已临大敌,否则尚不肯轻易出手。表面上满不在意,实际上愈加小心,望着飞刀,身临切近,陡地一挫身,整个身躯几乎贴到地面,于是上中两路飞刀都已落空,只有下路飞刀,正好要中在身上。可是李三姑挫身之势,原系向右偏出,跟着这一偏,左手持鞭把,右手握鞭腰,和摔流星似的摔出去,那鞭头上的钢尖儿正好横砸在从对面下路飞来的那柄刀上,只听“铛”的一声,接着又是叮啷啷刀落石上,算是让过了第一手。

飞刀僧果然厉害,绝不让李三姑站起身来。他右手一扬,第二次三柄飞刀早又脱手而出。飞刀僧这一次却是两刀在前,一刀在后。前两刀平砍敌人前胸,后一刀却是由斜刺里飞来,它是准备敌人躲闪前两刀而闪避时,第三刀正好碰上。偏偏李三姑却识得他的伎俩,陡地一个平地拔葱,身体向上跃去一丈余高,先避过了前二刀,然后在空中一蜷双腿,斜挥手中鞭,“铛”的一声,又将第三刀从斜刺里击落在地。

李三姑刚刚从上面落下地面来,飞刀僧的第三手却又飞到。他是练就的专门手法,绝不容敌人有喘息的时间。偏遇李三姑满不在乎,一见他第三次发刀,知道这是他最厉害的一手,双足尚未落地,早有准备。当李三姑一鞭将后一刀扫去时,早已望见对面飞刀僧又一撒手,立刻三点寒光分左中右三路直奔自己,比先前两手又快又急。左路的刀先到,如果你向右闪,虽躲过第一刀,却正好碰上由右路飞来的第二刀。最难躲的是第三刀,因为它虽向中路而来,并非走的直线,发出时看去像是必向旁飞,到了切近,却会陡地转了方向,这因刀尾上配有一个小轮子,发刀时便用指法,使那轮子吃着风力,竟能左右上下,随心所欲。李三姑当第一刀自左来时,并不闪避,只一挥手中鞭将刀拨落,身体端立未动,所以第二刀便毫无目标地从她右边过去,落在地上,李三姑连正眼也不曾去看它。这第三刀滴溜溜从正中飞来,李三姑仍是端立不动,看它有什么变动。哪知这柄刀离敌人五六尺的地方,忽然向上直立起来。李三姑正自奇怪,不料刀头向前一指,斜飞起来,从直径三四尺、高度七八尺距离的上空,“呼”的一声直临李三姑头顶砍下。因它是个落势,所以比前进更速。李三姑吓了一跳,也来不及闪避,只有一跺脚斜飞出去三五尺,虽然也躲过这刀,可是她的紫色头巾后面飘下来那一幅绸子,早被飞刀削去了一片。

李三姑一见飞刀并未能伤自己,胆子一壮,立刻又舞开了软鞭,直向他二人扫去。本来柳花娘早想得机会下李三姑的手。因飞刀厉害,连自己也不敢上前,怕的是误碰误撞撞上了。飞刀僧和柳花娘见飞刀不能伤她,都有些急了,自然一齐围攻起来。此时,早已惊动了全公馆的人们,大家明火执仗,都来凑热闹。李三姑虽然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但是敌众我寡,究不是事。只为不愿将魏头目一人丢下,所以恋战,此刻一看实在没法救回魏头目,精一、真真又皆不见踪影儿,大概都已得手而走,自己也只好连连向柳花娘紧挥几鞭,以图脱身。

柳花娘见鞭势太猛,纵身躲过。就乘这一点空隙,李三姑毕竟是一等能手,立即虚撤招,一个“飞燕穿云”,并不借着任何力量,平空向二丈来高的墙上跃了上去。她回头见飞刀僧追到墙下,正要望上蹿,李三姑哪容得他上来?喝声“着”,一摔软鞭,照着下面砸了下去。这一手打人是假,脱身是真,乘着飞刀僧侧身躲避之时,早已翻出墙外,足下一使劲,嗖嗖嗖,真如弩箭离弦般,早向黑暗街市中跑去,不到几句话的工夫,早就去得无影无踪。

飞刀僧和柳花娘二人追了一阵,连敌人影儿也瞧不见,也知道敌人身法太快,凭自己也难赶,只好回到公馆,派人到县里报警,请县里在城门口加紧防范,但是等到这样耽搁下来,真真和精一等早就各人带了崔家父子三人逃出城去了。

原来精一和李三姑等一行人入了公馆,自己带了姜头目去救永福父子。可是崔永福父子究在何处寄押,一时不易得知。精一等好容易在僻静所在逮住一个更夫。二人问明之后,将更夫绑了,丢在乱柴堆里,然后找到他父子囚身的屋外,一看只是两间平房,门外立着一个小长毛,挎着腰刀,捧着矛子,正在打盹,算是在那里守卫,门却反锁着。

精一一见这种局面,心中大喜,悄悄掩到那个小长毛身后,骈二指在他肋间点了一下活哑穴,那人扑地便倒。原来人的哑穴有死活之分,死哑穴不经解救,到了相当时候便自身死;活哑穴虽不经解救,到了一定时辰,也会自己醒转,不过周身疲软,一时不能行动而已。精一点倒守卫以后,拧去门锁,命姜头目在屋外巡风,自己纵身入屋,屋内父子二人一见精一进来,黑影中互一招呼,听了听,外面寂静无声,当即带了他父子,悄悄走出房门,和姜头目一齐偷偷掩掩地绕到后门墙边。精一插上宝剑,一手提着崔永福,飞身上墙,又叫姜头目提了仁龙,也翻到墙外,一看仍是静悄悄,并无一人,心想今天倒也顺利,只是崔永福年迈,又受了些惊恐,未免打熬不住,哪里还能急走?仁龙虽还是个少年,但走得太慢,精一怕误了事,便将永福背在背上,索性又命姜头目背了仁龙,四人向城门跑去。到了城边,众人四面一看,并不见真真和李三姑等在此接应。他四人也不敢再等,赶紧地从僻静处翻出城去,躲在一个官道旁的矮树林子里,静静地等着真真等回来。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精一猛听东面树林后似有吆喝声和兵器击碰声,心中怀疑,忙叫姜头目护着永福父子,自己悄悄赶到东面树林边。精一一看,果见真真和一个长毛正在动手。看长毛身手步法,虽甚矫健,真真似还不致敌他不住,但此刻觉得真真剑法有些散乱,仿佛将已力竭,立时明白真真必因背着仁虎奔跑乏力所致。

精一忙低叱一声,提剑飞身扑去,叫声:“真妹不必害怕,我来了。”精一立时运用开了武当本门乾坤八步剑法,嗖嗖嗖一连六七剑,向那长毛砍刺劈剁,直杀得长毛手忙脚乱。他倒也见机,狂吼一声,用力一挥那对铁锏,将精一剑身挡开,回身就跑。真真正在气力不足之时,见精一赶到,立时增了勇气。长毛回头一跑,她也没顾得考虑,娇叱一声“哪里走”,立刻飞步追了下去。精一要止住她,都来不及出口,她二人一前一后,早就跑出老远。

那长毛却沿着城墙马道跑了上去,真真追得起劲,也一紧步下,立即赶去。精一不放心,正在放开步追上之时,猛见二人都已上了马道,那长毛在一个转弯地方,向真真来处只一扬手,就知他已发出暗器,忙高叫“当心暗器”。他一个“器”字还未出口,早见真真一个倒栽筋斗,直从马道上翻下城去,再看长毛早已不顾命地逃向城门内而去。精一也不顾追贼,忙赶到马道下一看,见真真正坐在地上,握着一只腿直哼,一口古冶剑早已扔出老远。

精一叫声“好险”,过去拾起古冶剑,忙走到真真跟前,问道:“怎么样?还不碍事吧?”再一看她伤在小腿,并不甚重。原来急忙中,中了长毛一铁镖。这个长毛名叫混江龙吕杰,也是柳花娘手下一名头目。他那晚闻声惊起,远见真真背了一人急走,他就跟了下来。可是他腿底下慢些,直到真真出城后才赶上来。混江龙这铁镖非常笨重,不易打中人,一打中了倒是真不轻。因真真力疲之后,又经一场急斗,本已心浮气粗,又见哥哥一到,心里一阵高兴,直追下去,竟不曾防他发暗器,要在平时,真也打她不着。

幸而真真两腿上裹了一双李三姑送的牛皮软包腿。那物用药制过,看去又薄又轻,却是又滑又韧,所以暗器不易扎入,原是专防暗器袭击下身的东西。不过,此番敌我距离太近,那镖又长又大,力量太足,居然一下贯穿皮包腿,镖尖伤及皮肉。真真正跑得起劲,猛听哥哥喊一声当心,又见那贼一扬左手,心内先自吃惊。飞镖一下打中,腿上一疼,又跑在马道上,所以立身不住,直翻了下来。真真这一翻,一半被镖打下来,也有一半是自己存心借势翻下来的。

真真见哥哥此刻站在身旁,贼人已然逃走,胆也大了,索性坐在地上,慢慢地拔下铁镖。她打开包腿一看,小腿迎面骨旁,中了一个钱眼大的伤口。精一早从钱袋内取出刀伤药,给她敷上,包扎好了。

正在起立,精一猛见从那边城垛子上翻落一条黑影,闪眼即逝,异常迅速,喊声“不好”,忙拉起真真,说了声:“你回去守着仁虎,我去瞧瞧就来。”说罢迎着黑影落处,急奔而去。

真真起立以后,觉得尚能行走,就匆匆跛着足,回到树林边一看——记得方才明明将仁虎放在一棵大树下边坐着的,此刻树下竟自空空如也—一仁虎早就不知去向!真真这一急,把腿上的创痛都给忘了,但这大一片城郊,又往哪里去找?她正自站在林边出神,猛听林子后面“噗嗤”的一下,似有笑声,不由立刻回向笑声来处凝神细察,但见正是一片密密的树林,也望不出声从何来。自己腿上带伤,林子又太也猛恶,真不敢再冒第二次险了。

真真正在心神不定的当儿,远远听到精一叫着自己名儿,忙应声迎去。才一举步,只见从林子里发出一件黄澄澄的暗器,直射自己,但是飞得极慢,仿佛小孩子抛皮球似的,向自己面门悠悠荡荡而来。因它来得极慢,当然不用躲避,一伸手就将那东西接住,一看,不由略一惊奇,立即大悟,随向林中喊道:“我当是谁呢!得啦,别开玩笑了,出来吧。”

一言未了,早从林内闪出一条人影,正是乔装的李三姑。原来真真手里接过的暗器,正是李三姑特有的五行神槊。前文早已表过,它是依照五行生克,专一分打人身三十六个穴道的一件神怪暗器。真真知道只有她一人能用,到了别人手内,纵能发出那神槊,也并不锐利,竟不能伤人的。如今一见此物,知道她有心开玩笑,所以喊了起来。

当李三姑出了公馆,飞身出城,正是真真中镖之时。精一看见城垛的黑影便是她。她一出城,就见仁虎坐在那棵树下,远望见真真踽踽走来,她觉得奇怪。因为仁虎已经背出,她心中说不出的那种高兴,见真真走来,忽然犯起顽皮来,竟来不及和仁虎说话,便一伸手将仁虎挟在臂下,倏地隐入树林,所以真真来时,便不见了仁虎。

再说仁虎此时虽已知觉全复,依然四肢软瘫,任人摆布。他陡见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全身夜行装束,走到身旁,一语不发,一把将自己挟起,进了树林,便将自己轻轻地倚在一株大树下靠着,本想叫唤,一想四顾无人,叫也没有用,如果高声喊叫,惊动了柳花娘的追人,更是不妙,所以一声不响,且看那汉子如何。他正自留心观察汉子的举动,仿佛见林外人影一闪。月光下,认识她是今晚从柳花娘公馆中救出自己,方才又和一个长毛动手,奋身追赶的那个陌生女子。又见女子像是看见自己走失,不胜惊诧的神情,还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他又跑到哪里去了呢?”知道她必为寻己而来。说也奇怪,自己虽从不认识她是谁,如今却拿她当亲人一样看法,立即想向林外喊出“我在这里,快来救我”的话。不料还未出口,早被身旁汉子一手扪住自己的嘴,一手向他自己脸上一抹,立刻随手拉下一个人皮面套。

这一来,早把个仁虎吓得喊不出口来。原来面前站的并不是什么中年汉子,竟是那个千娇百媚的李三姑。李三姑见仁虎已知道自己前来救他,随向他嫣然一笑,又用手一摇,向他示意不要高声,转身便向林边掩去,始而故发笑声,既而发出神槊,和真真开这个玩笑。

真真和李三姑二人一见面,李三姑就握紧了真真的手,说道:“我的好妹妹,今天你真辛苦了!我到家跟你磕头道谢吧。”说完了,一眼看见真真走路有些拐脚,忙问道,“怎么样了,挂了彩了吗?”她无意中用上了切口。原来江湖上和部队里都以受伤为挂彩。真真便将方才情形说了一遍。恰好精一又已赶到,忙问仁虎现在何处。

李三姑带了二人,同进树林。精一一见了仁虎,忙问他伤势如何,仁虎匆匆说了一遍,心中只惦着这位救命恩人,忙悄悄向精一问道:“这位姑娘想必是李三姑的姊妹吧?”

精一还未及回答,不想李三姑对于仁虎的举动,十分留心,一闻仁虎问及真真,忙笑道:“倒不是我的姊妹,正是你志老师的令妹志真真志二姑娘呢!”

真真听她和说大书报姓名似的尽闹贫嘴,却白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你这是高兴……”她说出口来,觉得自己的话颇有语病,尤不宜出诸己口,在微窘之下,假作观看林外,就要向外走去。

此时,精一却向仁虎说道:“不错,正是舍妹。我只顾问你的伤势,倒忘了介绍。”说着,便回头想叫真真过来拜见。

真真刚走到林边,李三姑心中高兴,忙又一阵风似地跑到真真背后,一把拉住她的手,连连说道:“来来来,你哥哥正替你引见呢,你怎么跑了?”边说边拉了真真回来。

当时精一替两方一引见,仁虎负伤,只好向真真抱拳致谢。真真未及答言,回了一福,立即避开。可笑她方才背着仁虎跑了一大截路,一点也不腼腆,此刻回想在公馆窗外望见柳花娘的那种形状,以及入房后背着仁虎逃跑的情景,不知怎的,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恨不能躲得远远的。真真随着一行人走在路上,连个正眼都不敢向仁虎去看。

闲文收起。当时又由精一背了仁虎,李三姑、真真随在后面,走到永福父子藏身之处。会齐了大家一商量,认为不能回家,只能暂避西村。李三姑命姜头目速到崔家去吩咐,头目、使婢立刻也投西村,不可耽搁。李三姑分派已毕,目送姜头目向鸭关矶去讫,然后带了崔氏父子、精一兄妹同奔西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