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西儿开船自去,逖生进得园门,也无心赏玩景物,转弯抹角,寻到那所幽僻的院子里面,却并没一些人影。独自呆等到晚,心想位明竟不到来,我终不成在此寤宿,我自前月出来,不曾家去,我哥子定是担忧,我如今不如回到家里,将此事告知兄长,请他派人替我去访寻非烟,岂不很好?想到这里,倒反懊悔不应在太湖里耽误半月光阴,便在身边掏出一支铅笔,向粉墙上写道:

逖如约到此,不见足下,兹已返舍。倘示消息,住址请问穆西儿。

七月廿四日

写毕,便匆匆走出园门,忽被一人撞个满怀,几乎跌倒。正待发作,只听那人道: “你不是施逖生么?”逖生仔细看见,那人短颈缩项,深目勾鼻,状貌甚是可怖,一些儿也不认识。心想必是陆位明又变了相,因低声道: “你敢是陆君么?”那人笑道: “不错,我姓陆。”逖生道: “非烟如何了?”那人道: “我正为非烟的事来,有人在那里等你,你随我去一走。”逖生便欣然同走。不上五六十步路,到了一所古庙,进得庙门,那人便移过个石礅子,把门反拄了,便领逖生绕过佛座。只见里面黑暗暗的一条长弄,愈走愈暗,竟迷了所在。心中估量是天已晚了,因道: “怎么不点个火?”里面听见,早有人问道: “来了么?”逖生正待接应,背后那人早已答道: “来了。”里面的道: “问他过么?”背后的道: “不曾呢。”里面的道: “就这里问罢。”逖生摸不着头脑,忽被背后的一人将他两手反接了转去,握的怪痛,问道: “施逖生,你把柳非烟藏在那里?你快讲实话。”逖生大吃一惊,方知是中了奸计,要待挣扎,两手早被捆住了,眼睁睁的看不见人,因气愤道: “你们敢是卫默生使来的么?”那人道: “我们也犯不着哄你,老实说,是柳婆子请我们来的,你快实说便罢,不则要你性命。”逖生道: “这个我在苏州,我如何知道?”那人道: “无论你在杭州在苏州,你总知道,只问你要人。我们在你家门首,伺候了半个月了,好容易才今日见到你,你究竟叫什么人拐了非烟去,你快说,便饶你!”逖生道: “我委实不知。”那人道: “你真的不知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可容你讲得谎话!”说着嗤的一声,里面一片亮光,早就点上了一盏洋灯。四面一看,都是些泥塑的鬼怪,有几个又像活的,会动会讲话,细看却是个人,打着鬼脸,恶狠狠的望着自己,身旁站着那人,却就招呼那几个鬼怪,抬过一架天平来,待把逖生上刑。

逖生到此,也无可置辩,瞑目待死。忽转念道: “我不如骗他们一骗,捱过眼前的刑法,再作道理。”因忙道: “慢着慢着,你们真要我死,我也只得讲了。”那人道: “快讲,快讲,迟一秒钟便死!”逖生道: “老实告诉你,他如今藏在太湖里。”那人迫问道:“太湖那里?”逖生急切扯不出谎,冲口道: “西岸竹林里面一所楼上。”那人道: “不谎么?”逖生已自说出,懊悔不迭,只得不改口道: “不谎不谎。”那人道: “既如此,暂屈你在这黑暗地狱,小住几时,我们取到非烟便罢,不则罪上加罪,管教你死得活不得。”说毕,把那洋灯拍的吹息,一阵乱足声,像是都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像是关上了门,眼前黑得什么似的,呼吸也很是不灵。手已被缚,打算要走一步,不道自己的身子,便和一颗树种在地下一般,移动不得。心里骇异,把背脊略略捱擦,才知道自己是绑在柱脚上面,恨的怪叫起来。叫了一声,好像有人答应。再叫一声,细细听时,原来是空屋的应声,知道外面的人,万听不见,靳无望救之理,也就只得听天由命,僵立等着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