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夫人笑说:“刚才我把话说远了,你们哪知道今晚黑牡丹来此暗探,不象你们想的简单哩。她是奉命而来,原预备不动声色,探得一点动静便走,不想被玉狮子一挡一搅,闹得一无结果。”

两人听得诧异,沐天澜便问:“黑牡丹奉谁的命?暗探以后,预备怎样?”

罗刹夫人朝他们看了一眼,笑了一笑,笑得有点蹊跷,沉了片刻才说:“你们真是……这也难怪,连龙家还在作梦,何况两位远客呢?”两人听得一发惊疑了。两对眼光直注罗刹夫人,渴盼细说内情。

罗刹夫人忽地站起,走到窗口,推开半扇窗户,一纵身穿出窗外。半晌,飞身进窗,随手关窗。向两人点点头说:“时逾午夜,隔墙无耳,现在我们可以畅谈了。”

她坐下来说:“现在我要说明我的来意了,你们两位让我说完了,咱们再商量,这事要从我本身说起。天下不论哪一门哪一道的武术,祖师爷传下来,一定有几条戒条教后人遵守,免得依仗武术,妄作妄为。独有我先师石师太既无门派,也无戒条,可以说毫无束缚,照说我是自由极了。

但是我先师除传授独门武术以外,又逼着我读书,而且我读的书和秀才们应考的子曰诗云不一样,儒释道三教都有。

我装了一肚皮书,把我害苦了。江湖道上号称侠义行为的劫富济贫、除强扶弱,我认为治一经损一经,闹得牵丝扳藤,结果惹火烧身,无聊已极。这种事我都不屑为,那下流的奸淫劫掠更不必说了。但是天生我才必有用,既然世上有了我这怪物,又生在乱世之际,我自然要做一点我愿意做的事。

我是海阔天空、独行其是的怪脾气,我做的事不必问是非,不必管别人的赞许或笑骂。因为世上的是非黑白,都是吠影,随时而迁。别人的赞许或笑骂,浅薄得象纸一样,根本是隔靴搔痒。我只行我心之所安,我便是这样的怪物。

自从先师石师太圆寂以后,我便离开了衡山,云游四海;随时变貌易容,时时改装换姓。虽然在江湖上也伸手管了不少事,做了许多我愿意做的事,绝不露出我的真相,让江湖上疑神疑鬼,自去猜疑。有时无意中有人在我面前讲出我的故事,说我是剑仙,添枝带叶,讲得口沫四射,神乎其神,我只听得笑断了肚肠。

这样我游戏三昧的过了一个时期,忽然我对于这样行为厌倦了。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真面目,觉得面上起了风尘之色,和从前的面孔有点不一样了,慢慢的要老起来了。我又忽发奇想,我要在长江上游山明水秀之区,和云贵人迹鲜至之境,布置几所美仑美奂、公侯门第一般的房子,作为我倦游休憩之所。

但是这种事,第一需钱,第二需人。我究竟不是剑仙,凭空一指,平地涌起楼台,又不愿显迹江湖,招罗党羽,强取豪夺,更不愿低首事人,因人成事。我这种奇想,要马上实现却非容易。我本来一片静无尘念的心境,起了这样一点欲念,便有点自讨苦吃了。因此我先要择定一个建筑房屋的处所,猛地想起小时生长的猿国,真是人迹罕至的地方,风景也不错。想到便做,马上动身,到了贵州平越州境内的猿国。

不料猿国也有变迁,我在猿国时,原知一大群猩猿,雌多雄少。在我离开猿国以后,一群母猿依仗猿多势众,竟到谷外深山密林中,掳来不少土讫狞族的野苗子;一阵乱交合,竟产生了不少苗猿合种的巨人。

这种土讫狞族是贵州深山中最凶猛的生苗,体伟力巨,披草为衣;每日用滚热桐油浇身擦脚,遍身乌油黑亮浑如熟铜。他们纵跃如飞,伏处土窟;性烈善斗,不知合群,种类日少。却被母猩猿看中,弄到猿国,传下苗猿混合的似人非人、似猿非猿的一种。

我到猿国时,看到这种人猿,离生下时不过十年光景,却已长得开路神一般。大约这种人猿略具人性,倚仗着体伟力猛,自视甚高,不屑与群猿为伍,把一般猩猿欺侮了今够。猩猿吓得伤了心,一见我到,环跪哭诉。说也奇怪,这种人猿不待我施展武力,竟摇尾贴耳俯伏足前,非常驯伏。一半也因我懂得猿语,易通易解,说起这种猿语,有音无义,完全是猿类生活习惯的自然规律。

我见了那群人猿,又发奇想。我想世上能够使这般人猿驯伏的,大约只有我一人,别人虽有驯伏他们的武力,不通猿语也是枉然!我如果驱使得法,这般人猿,倒是不二之臣。

我在猿国只留了一宿,勘察猿国里面被猩猿弄得乌烟瘴气,不适于建筑我理想的行馆。

第二天把一群人猿召集,一点数目共二十二个。我对一般人猿说:‘你们体大力猛,在这猿国里不够你们吃和玩的。

我有好地方带着你们去,快替我做一个坚固的竹兜子来。’这般人猿听得有好吃好玩的地方,欢舞踊跃,一窝蜂抢着去造竹兜子。这种竹兜子,便是古人说的笋舆,也就是江南山行,用两支竹竿穿个形似竹椅的东西,两人抬着走的竹轿子。

我做猿国之王时,自己做了一具竹兜子,常叫猩猿们抬着游行。猿类性喜模仿,每个猩猿都能做竹兜子。这般人猿性比猿灵,当然一点就通,一忽儿做了两具竹兜子来。一般猩猿听得我要带着一般人猿远离猿国,虽然对我依恋,可是把大力士的人猿带走,又高兴得跳起来了。可笑人猿的父亲土讫狞金刚般身子,只几年功夫,被一群母猩猿折腾得瘦骨嶙峋,现在躲在猿窟里,只剩得翻白眼儿了。

我坐着竹兜子,带着二十二个金刚力士般人猿,离开猿国,专找断绝人烟的深山密林走去。不管有路无路、山高崖断,这般人猿攀援飞跃,如履平地,而且天生猛力,能手搏虎豹。这样,渴饮清泉,饥餐兽肉,用不着我费一点心力。

另外两个人猿扛着猿国里捎来的黄精、山药之类,足够我随路果腹。有时我捡块新鲜兽肉,生火烤炙,挂在竹兜子上,随意撕吃。

一路游赏山水之胜,有时掏出指南针来,指挥人猿前进的方向。这样随意穿行于人迹罕至之境,不知走了多少日子,已由黔境走入滇边。有时难免碰着苗寨乡镇,我必跃下竹兜,把一群人猿安置僻静山谷,独自走进市镇,问明路境,待到深夜,再率人猿们绕道而过。这样又走了几天,竟到了滇南阿迷云龙山。

我一看云龙山水木清华,群山耸秀,和一路行来穷山恶水绝然不同,便在山内逗留下来。每天率领人猿攀岭越涧,选择适宜处所。我们走的地方,已是云龙山幽险之境,连日并无人影。不料有一天,人猿从一条天然仄径里面,挟出两个全身武装的苗族壮士,送到面前。

我以为是深山猎人,原想问明路境放掉。不意两个苗人骤然见到鬼怪似的人猿,吓得灵魂出窍,自供实情。说是仄境里面,通着一险秘的山谷;谷内地方极大,四时如春,风景无边。当年九子鬼母发现此地,派人在内建筑起一座竹楼,引水灌泉,拔茅平土,很有几处游赏之地。而且在此处设了不少炉灶,掳来不少铁匠,打造军火器械。

九子鬼母死后,只剩得四个苗族壮丁在此看守。这几年内,只有黑牡丹来过一次,不久即去,以后一直没有人来过。

我一想九子鬼母是我父母的仇人,这处秘谷也不是私有之物,正苦没有适宜之地,这样现成东西,天与不取,便是傻子了。

立时命两人引路,率领一般人猿到了那所秘谷之内。一看风景果然甚佳,当年九子鬼母建筑的竹楼依然完好,而且楼内应用的东西大致尚备。不过苗人思想究嫌简单,如要此地作为我憩息之所,还得一番经营。我便暂时在竹楼内寄住下来。正在用人之际,便把看守的四个苗人降服,命他们折箭为誓,听我驱使。一面查勘谷内全境,把二十二个人猿教导一番,分布扼要处所,严密防守。

有一天,当年九子鬼母心腹勇将飞天狐吾必魁,领着十几名羽党贸然入谷。大约他们不知此地已换主,大踏步昂头直入。万不料我一群人猿暗伏树上,飞将军从天而降。飞天狐虽然袖箭齐发,无奈人猿捷逾飞鸟,猛过疯狮,而且皮坚如铁,满涂松油,刀箭不入!‘金钟罩’、‘铁布衫’等功夫,还不及它们的坚实。飞天狐这般人岂是对手?立时个个生擒。

我另有用意,并不难为他们,立时释放,好言相待。飞天狐倒也光棍,居然低头服输,愿把带来的几个羽党,留在谷内供我驱策,自己出谷去要邀集滇南许多好汉前来拜见。

意思之间,想把我当作第二个九子鬼母了。

我一看飞天狐面带狡凶,断不可靠,表面上不动声色,我却要趁机一见滇南苗族的人物。果然,飞天狐在半个月后带了不少人来,而且扛的抬的送来了许多礼物。那时我一身苗装,并没有说明自己来历。他们又看我能役使金刚般的怪物,他们自己说,当年秘魔崖养着几头狒狒,也没有这样高大猛烈。也许他们把我看作苗族,时时探询我的出身,我却故意说得非常神秘,故意把苗族的习惯和语言,偶然表演一点出来。他们真把我恭维得苗族的神圣一般了。

我暗暗注意来的人物,其中有几个特殊的,除飞天狐外,便是黑牡丹普明胜夫妇。还有一个说是新平飞马寨土司岑猛,面目凶狞,词色桀傲,他背后有两个凶伟苗汉,一步不离的跟着他。飞天狐、黑牡丹这般人,对于岑猛,口口声声称他为岑将军,词色之间非常恭维,似乎这姓岑的势力雄厚,左右一切。

那时我在竹楼外面几株大树底下,陈列酒肉招待他们,好在这种酒肉,原是他们扛来的礼物,只算得自己吃自己。

可笑在席间,姓岑的耀武扬威,忽地从腰里拔下一柄飞刀,手臂一抬,向树上横枝上楼栖着一只白鹦鹉掷去。

这只白鹦鹉是我路上捉来,一路调熟,不必羁绊,不会飞去,我非常爱惜。不料那姓岑的无端逞能,不问明白便向白鹦鹉下手。恰巧我嘴上正含着一块鸡骨,我一张嘴,把口里鸡骨吐向半空。铛的一声,正把出手飞刀击落地上。我笑说,这鹦鹉是我好玩养着的,姓岑的面上立时变色,立时向我道歉。

飞天狐老奸巨滑,立时一阵拉拢,把我高抬到三十三天。他们便对我说,苗族被汉人历年欺侮,弄得难以安生,官吏怎样剥削凌弱,当年九子鬼母是苗族救星,怎样被沐公府派人杀害。尤其苗族中几个献媚汉官、忘本负义的土司,象金驼寨龙在田、婆兮寨禄洪、三乡寨何天衢、桑窈娘夫妇。

最可恨是金驼寨依仗沐府,独霸滇南。而且金驼寨内还有一件极秘密的事情,连沐府都被龙家瞒过。在金驼寨后插枪岩背面,是金驼寨禁地,要路口筑着坚固碉栅,严密防守,不准出入。因为岩后地方很大,四面围着高峰。从插枪岩背面挂下一条大瀑布,终年喷琼曳玉,趋壑奔涧,弯弯曲曲分布成岩脚下二十八道溪涧。然后汇聚一处,泄注于异龙湖中,从前谁也不知道那座插枪岩是个宝藏,直到现在由龙家苗族中一个醉汉口内泄漏出来,才明白那岩后圈为禁地的缘故,原来插枪岩竟是座金山!

起初由那条大瀑布当时冲上无量金沙,冲入二十八道溪内,太阳一照,溪底金光闪砾,随处可见。龙家苗只晓得图现成,把溪水分段闸住,在溪内淘沙拣金。后来独角龙王龙在田从别处暗地带来两个汉人,指点矿穴,暗掘地道,挑选苗卒每日在深夜开掘,由地道入后寨,密设炼金炉,融化成块,深藏秘窖。可是两个指点矿穴的汉人,却被他们杀死灭口,从此不见了。

这样独角龙王坐守金矿,直到现在,积存金块岂在少数?说他富堪敌国,似乎尚差,可是云南全省,不论汉苗,谁也没有他富厚了。独角龙王夫妇却做得非常秘密,一面利用沐公府做护身符,把自己的秘密,绝不使沐府知道,一面训练本寨苗卒,加紧防守,使别个苗寨不敢染指。慢慢的预备独霸滇南,扩展土地,乘机而动。

万不料弄得这样机密,依然有人泄漏出来。飞天狐还说:‘我们这位岑将军也替沐家出过力,却不象独角龙王般有己无人,一心想替我们苗族扬眉吐气,召集滇南苗族好汉暗暗布置。一听这儿有一位本领非常的罗刹夫人,急忙带着厚礼同我们赶来结纳。大约我们气运已转,将来有了夫人臂助,便不怕龙、沐两家依势欺人了。’

飞天狐这样一说,我表面上当然虚与委蛇,心里暗笑:你们想兴风作浪,与我何关?不过他们所说金驼寨密藏黄金一层,引起了我注意,暗暗存在心里。等这般苗匪走后,即就地略略布置了一下,便单身出谷,到了石屏,夜探金驼后寨。

果然被我探得后寨设有地道和炼金炉,可是密藏黄金处所,一时却不易探出。间接连探了两次,明知大量黄金一定有地窖,多半在独角龙王夫妇卧室相近之处,却也无法指定准处。既然知道飞天狐等所说,大半可靠,不妨留作后图。

我便回转云龙山秘谷。过了不少天,忽然在秘谷另一面的峰脚下,被一群人猿听出一大群虎吼之声,好象在峰脚地下发出来一般,飞一般来报告。

我自己过去一听,果然听出峰脚内有虎吼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二只,其音沉闷宛在地下。细看峰脚,矮木成林,别无岩穴,略一走远,其音便弱。我觉得奇怪,立时指挥全体人猿,拿着铁锹铁镐,把这处峰脚开掘进去。开辟了三丈多深,猛然从土内冲出一道急流,流急土崩,已经现出一个深洞。

人猿们再用力一开辟,显出一丈多高,两丈多宽的天然山洞,洞内一股溪流,箭一般流了出来。一群大虫紧紧的挤在一堆,半身浸在溪流内,似已饿得不能动弹,只剩了哑声惨吼,形状非常可怜。被金刚般人猿进洞去,象狸猫般一人一只抱了出来。一共八只大虫,饿得一点虎威都没有了。

我想这真奇怪了!这么一大堆老虎,全饿得这样,是何缘故?这条深洞既然有虎躲入,那面当然有路可通,必须探它一个着落才好。我立时吩咐几个人猿把八只饿虎好好牵去喂养,不准伤害,一面吩咐人猿燃起松脂,抬来竹兜。我坐在上面,带着几个人猿、两个苗汉进洞查勘。这洞真长,天然的山腹中空,自成秘径;而且弯弯曲曲,脚下是一条浅溪。

幸而人猿健步如飞,到了出口所在,已经月影横斜。

出口外面一湾清流,两岸密林,尽是合抱不交的古树;四面都是层岩壁立,形若铁瓮。后来我替那长洞起了地名,叫做‘饿虎洞’,洞外叫做‘铁瓮谷’。走出谷外一看,冈峦起伏,形势荒凉,已非云龙山境;跟来的苗汉却依稀认得此处接近石屏境界,乱山堆里有一条荒路可通金驼寨的象鼻冲。我看了看四面的形势,回进铁瓮谷,猛地想起一事。谷内谷外怎的沉寂如死,听不见一点飞鸟走兽的声息?竟然是鸟兽绝迹的地方,怪不得八只老虎饿得那样。但是这样穷山荒谷,猎人难到的处所,正是鸟兽栖息的安乐窝,何以反而绝迹呢?再说八只猛虎,何求不得?何以又躲在深洞,情愿挨饿呢?

这里面当然有缘故了,一时却想不出所以然来,预备日后再来探个明白。正在指挥人猿们回洞之际,猛然壁立的高岩上呼呼怪响,腥风下扑,两道蓝莹莹的电光,已从岩顶向下射来。我坐在竹轿上,已经看出岩上昂起一个巨大的蟒头,生着亮晶晶的一支独角,映月生光,两道眼光更是厉害,嘴喷白雾,一条火苗般岐舌,在白雾内闪动。我知道这种巨蟒遍体铁鳞,嘴里喷出来的毒雾沾身即溃,金刚般的人猿也克制不住。

当年石师太在衡山顶峰,也碰见过一条毒蟒,比这条还小得多,后来预备好克制的东西,师徒二人还费了不少精力,才把它除掉。我有以前经验,暂时不去理会,慌命人猿们飞速进洞。回来时走得飞快,不到天亮,已回秘谷。立时在洞口用巨石砌成一个穹门,又利用九子鬼母遗留下的许多粗铁条,造成铁栅,在洞口埋桩铁栅,严密封闭,并派两个人猿看守。

第二天我派苗汉走到云龙山外,购办香油燕雀等应用东西,又在九子鬼母留下军火仓内,检出许多精铁打就的长柄飞叉、飞镖,外带一口大铁锅,堆在洞口备用。不时派一两个人猿到铁瓮谷四面岩上,察看毒蟒来去踪迹。这时捉来的一群饿虎,每天喂饱了兽肉,在我竹楼面前欢进跳跃,驯伏得象犬马一般,连铁索都用不着。有时偶然有一只老虎不听话时,人猿抓住虎项,随手一掼,掼得半死,远远的趴伏着,怕得要死,再也不敢倔强了。

有一夜,人猿飞奔来报,毒蟒远远的已向铁瓮谷岩上过来。我立时分派两拨人猿,第一拨带着八只猛虎先去,第二拨带着应用物件跟踪前往,我自己坐着竹兜子殿后。想不到就在那一晚,在铁瓮谷树林上救下独角龙王和许多苗卒。

其实我并不认识独角龙王,救他们完全一番好意。把这般半死不活的人运回秘谷以后,经我手下一班苗汉认了出来。

用我独门解毒秘药慢慢救活过来,向独角龙王好言慰问,顺便用话探听他藏金所在。可笑独角龙王刚得性命,马上变脸!

把我当作九子鬼母部下,情愿认命,剐杀听便,至死不说藏金所在。

我看他看金子比命还重,实在可笑!不过我既在这上面打了主意,我是决不半途歇手;何况金驼寨祸在旦夕,藏金迟早落在他人手内。与其落在苗匪手上,还不如送个人情,用藏金赎取独角龙王和几十条龙家苗性命。这里边轻重利害,用不着多说,两位也了然于胸了。”

罗刹夫人口似悬河滔滔不绝的说到这儿,哈哈一笑,向沐天澜说:“兄弟,你能从中帮点忙,叫映红夫人献出藏金,赎取他丈夫性命吗?”

沐天澜、罗幽兰听她这样一讲,才明白她到滇南的经过,和挟制金驼寨的原因。写给映红夫人的信上故意说得这么凶,原来是预备要价还价,文章还在藏金上,她找我们来,意思想叫我们夫妻做和事佬,暗地从中说合,她可以不动声色满载而归,好周密的计划!但是她要这许多藏金何用?大约她一心想建筑仙山楼阁般的房子,享受王侯一般的起居了。

当时沐天澜对她说:“这事小弟应该效劳,为独角龙王着想,这样办最妥当不过。化干戈为玉帛,何乐不为。要这许多藏金何用呢?但是他们掘金密藏,原干法纪,盗匪遍地也是祸胎,所以连我们沐家这样交情,尚且讳莫如深。独角龙王甚至愿舍性命不舍藏金,大约也有他的苦衷,或因一经宣扬,多年雄名便要一落千丈。

在这样情形之下,我是沐家的人,向映红夫人如何说得出口呢?再说,小弟还有一事不解。罗刹姊姊起初说过今晚黑牡丹到此暗探系奉命而来,此刻又说金驼寨祸在旦夕,黑牡丹究竟奉谁的命?金驼寨怎样祸在旦夕?罗刹姊姊,你索性对我们说明了罢。”

沐天澜这样一说,对面的罗幽兰不住点头,罗刹夫人朝他们看了一眼,笑嘻嘻的说:“兄弟,你的嘴太甜了!一口一个姊姊,叫得我真有点……。”说时,秋波发涩,梨涡起晕。

大约讲话时罗幽兰不断的劝酒,吃了几杯微有醉意。

沐天澜被她说得心里一荡,面上也起了红潮,罗幽兰却不肯放松这机会,慌又问道:“我也奇怪,黑牡丹跋扈异常;现在又变成小寡妇,独霸碧虱寨,谁能支使她呢?”

罗刹夫人格格的一阵媚笑,没有理会罗幽兰,却向沐天澜笑说:“聪明的小伙子,我说的话已经多了,这档事你们且闷一忽儿,并不是我故意卖关子,黄金没有下文,事不干己,我何苦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坐在一边,看她们窝里翻多好。”

这几句话明明是说,你们不替我从中说合,我是不说的。

这层意思,两人当然明白。

沐天澜这时对于罗刹夫人,似乎比前厮熟了,也能随机应变,随口答话了。慌接着说:“罗刹姊姊不要多心,小弟一定照办。不过总得想个开口的法子罢了。”

罗刹夫人突然笑容一敛,缓缓说道:“其实不必费这许多口舌,只要去向禄映红说,黄金和独角龙王,要的是哪一样?如果想要丈夫,乖乖的把地下藏着黄金如数缴纳,不准偷漏一点,否则不必提了。这几句话,明晚起更时分,我在象鼻冲岭上恭候回音。到此为止,时候不早,我搅扰了半天,耽误两位一刻千金了。”

说罢,目光闪电般向两人一扫,人已飘然离席,立在外屋门口,向沐天澜点头媚笑道:“玉狮子,我劝你在这三天内,带着她赶快回昆明去,比什么都强。千万记住我这话,明晚我们再见。”身形一晃,便已不见。

罗幽兰嘴上还说:“罗刹姊姊稍待,我有话说。”外屋已寂无声响。两人赶出外屋,哪还有罗刹夫人的踪影?想已穿出窗户走了。两人面面相看,做声不得。半晌,罗幽兰说:“你只晓得把姊姊叫得震天响,要紧的还是没有探出来。”

沐天澜恨着声说:“你还说呢,你不会想个法子使她开口吗?”

罗幽兰笑道:“我早已传授锦囊妙计,你不肯照计行事有什么办法。话说回来,我也一时懵住了。我应该托词避开才对,这样你才能发挥你的天才呀!”说罢,笑得娇躯乱颤。

沐天澜皱着眉说:“又来了,我愁着明天怎样对映红夫人开口,怎样向她交这本卷子,独角龙王和几十个苗卒性命,都在这本卷子上了。”

罗幽兰向窗外一看,惊讶的说:“不得了,你瞧什么时候了?一忽儿便要天亮了,有事明天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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