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沐天澜死力咬住那条大鳝鱼,鳝血泉涌,一半吸入沐天澜肚内,一半把沐天澜染得像血人一般。这样人鳝相持,有半盏茶时,那条大鳝血竭命尽,沐天澜也惊吓过度,力竭晕死。一叶小舟,载着一条大鳝鱼、一个小孩子,兀自容与翠叶清波之中,惟有沐天澜撒了手的一个小桨,随风漂浮,不知漂到何处去了。

这时从沐天澜独自走进花园,直到人鳝相战,已有相当时光,等到荷花池中鳝死人晕,前面黔国府中丫头乳娘们发现二公子失踪,已经闹得到天翻地覆了。长公子沐天波率领家人,阖府探寻,寻到花园玉带溪头,沿溪探查,发现上流漂下一个木舟。得着线索,才驾舟下溪,分头细搜,从荷花池中,搜出那只小船,发现真相,各各惊慌失色!赶忙把二公子抬进上房,洗尽满身血跡。一看却无伤痕,就是晕迷不醒,遍请名医设法急救,依然无效。

那长公子沐天波知道这位兄弟,是父亲最爱宠的,出门时再三吩咐自己好好照顾,偏出了这样乱子。最奇荷花湖中会出这样怪鳝,看这种情形却又像被兄弟生生弄死,现在这样昏迷不醒,难道多年老鳝也有毒性不成?心里急得了不得,把昆明名医请遍,也说不出所以然。这样过了一宿,沐天澜依然昏迷不醒,而且遍身滚热如火,四肢渐渐红肿起来。把沐天波急得要死,而且这件事轰动了整个省城。

这一天近午时分,国公府门却来了一个摇串铃卖草药、治百病的走方郎中,自称能医治二公子的奇病。家将们向里面一回禀通报,沐天波急不择医,立时命请进来。一忽儿只见仆人领着一根明杖,后面跟着一个瞎子,背着一个小木箱子,左手托着一串铃,右手撮着一个明杖,慢条斯理的一步一步探着脚步走了进来。

沐天波仔细打量那瞎子,只见他骨瘦如柴面无血色,嘴上有两撇黄胡子,这样大热天,却穿着一领厚厚的棉絮黄土布道袍,撮着一双平头破鞋,头上疏疏的白花头发束着一个黄梁道冠。走到面前,沐天波把得病的情形一说,问道:“你眼子都瞎了,难道还能治病么?”

那瞎子两只枯涸的眼,向上翻了几个白菓,微微笑道:“世上的大夫,眼虽不瞎,却瞎了心。俺虽瞎了眼,却没有瞎了心。虽然说望问诊切,头一个字就要用眼。但是时下名医,有几个真有望的本领的?俺治病专治疑难杂症,与别人治法不同,用不着望字诀。”

沐天波听他口气不小,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多少名医没有法想,或者这人大有来历,也未可知,不妨试他一试。当下亲自在先领路,另外几个家将伴着瞎子一同走到上房,又走过几次重门叠户,才到沐天澜的屋内。家将退出,由天波陪着瞎子走近床前。

那瞎子先把手中串铃、明杖放在一旁,又掇下背上小木箱搁在床前桌上,然后坐向榻前,两袖一挽,伸出一双枯蜡似的手指,解开病人上下衣钮,遍身摸索起来。

他一伸双手,把床前立着的沐天波、床边几个伴娘丫头都惊奇起来!原来那瞎子十指的指甲非常特别,每一个指头上,把指甲卷得紧紧儿的,好像每个指头上,都顶着一个小捲纸儿。揣想这指甲,如果捲伸开来,怕不有半尺多长,也不知他怎样长成的。

正看得诧异,忽然瞎子一面依旧遍身抚摩,一面回过头来问道:“这位公子今年多大?”

沐天波报了岁数。

瞎子又问道:“那条已死的大鳝,现在如果还在府中,请取到这儿,让我摸一摸。”

沐天波立刻差人取到那条死鳝。

瞎子霍地站起身来,向屋中一站,左手捏住鳝头,右手一执鳝身,两只白菓眼,顿时乱翻起来,忽回头向人问道:“你们眼亮的,当然看得出这是条大鳝鱼。照理说鳝鱼没有毒性,不过你们看见这条鳝鱼背脊上有三条金线吗?是不是从头一直通到尾呢?”

左右说道:“果真有三条金线从头到尾的。”

瞎子把头微微一点,自言自语道:“想不到今天得到这样宝贝,二公子真是福命不浅。”

沐天波忍不住问道:“为这个怪东西,弄得人半死半活,你还说福命不浅哩。”

瞎子并不答言,一撒手,把那大鳝掼在地下,一翻身,宛似不瞎似的从容走到床前,一伸手把二公子上身托了起来,把他两腿盘起,坐禅似的坐在床榻中。从上到下按摩了一阵,天澜满身红肿顿时消退,面色也渐渐红活起来,不过依旧目闭牙紧,兀自晕迷。

沐天波心想,多少名医束手无策,经这瞎子抚摩一阵,一忽儿功夫,便已肿退色转,看来这人大有道理,心里顿时安稳了许多,不禁问道:“先生高明得很,一发请先生费神救治。只要舍弟能够回生,定当重重酬谢。”

瞎子笑道:“要二公子回复过来,容易之至,俺一举手就可办到。不过我替你们二公子本身设想,还是慢慢的回復好。”

天波听得不解,误会他江湖生意经。故意使病人拖延,好藉此敲诈,不禁提高声音说道:“还是请先生早施妙手,使舍弟早早复原。”一面又向一个丫环大声说道,“快叫账房送进来白银两百、蜀锦二匹,预备酬谢先生,快走快去。”

丫头刚想遵命出屋,那瞎子猛一翻身,白菓眼一翻,举手一摇,笑说道:“不必不必,大公子爱惜手足,希望兄弟立刻去病安心,原也是人情之常,不过酬谢一层,从此可以不提。我自己愿意到你们府上来医治二公子,原不希望谢来的,如果我不愿医治的人,再比这样贵重十倍的东西送我,我也懒得伸手。再说你们二公子根本没有病,我凭甚么来拿人家谢礼呢?”

沐天波听得奇怪,抢着说道:“先生这番说清高之至,令人佩服!不过又说舍弟没有病,实在不解。”

瞎子呵呵大笑道:“大公子已然知道鳝无毒性,你们令弟又没有翻舟落水,无非略受虚惊,何致于许多时间昏迷不醒呢?大公子从这样一想,便知其中大有道理了。”

沐天波这时已知这瞎子绝非常人,今天忽然投门自荐,也许另有道理,不禁把轻视之心,减去大半,很诚恳地说道:“今天逢先生光临,实为寒门之幸。不瞒先生说,家严止生我们兄弟二人。这位舍弟,年纪虽幼,聪颖过人,极得家严宠爱。这次舍弟发生这样奇事,偏又家严奉旨出征,舍弟只要落了一点残疾,我做长兄的,便无法回答我们老人家了。昆明多少名医,束手无策,几乎把我急死!总算绝处逢生,会蒙先生屈驾,非但在下感念不已,将来家严回来,一定要面谢先生的。所以求先生治好之后,不揣冒昧,还要求先生在寒门盘桓几时。此刻又听先生说出舍弟病而非病,其中定有道理。在下愚鲁,务请先生详为解释,以启茅塞。”

这时瞎子听得沐天波虚衷求教,先不答言,略一侧身,伸手一摸床上二公子的脉门,又诊了诊脉息,略一点头,便回身坐在榻畔。一摸几茎黄须,正要回答沐天波的话,忽然一个垂髫小丫环,双手捧着硃漆填金茶盘,放着两杯香茗,走近瞎子身边,娇声说道:“请先生用茶。”

瞎子摸着茶盏,端起便喝,一面向沐天波说道:“要知令弟病源,先要明了那条黄鳝来源。天下哪有三尺长,小孩臂腕粗细的黄鳝?何况脊上还有三条金线。这种稀罕宝物,千载难遇!不要说令弟喝了这许多鳝血,便是喝进一点两点鳝血,也要像吃醉了酒的一般。你想令弟怎么不死过去?但是这样易醉,绝不是毒性发作。这种东西,名叫金线鳝王,伏处水底,总在百年以上。它一身皮肉骨血,件件是起死回生延年强体的无上妙品,尤其是金线鳝王的血和骨,江湖豪杰们视为绝世仙缘。因为鳝王的血,有脱胎换骨之功,具举鼎曳牛之勇。倘然有高明的师父,吃血吃得其法,几杯鳝血,可抵十余年武功。

“至于那条鳝骨,更是武术家天造地设的一件奇宝。从头至尾,连环锁骨,通体笔直,绝无支枝,而且坚逾精钢,柔若棉絮。尾有四孔,嘴有四牙,只要把肉剔尽,头部再用人发和金丝细细密缠,便成剑錞一样,可以围腰匝身,以牙扣孔,宛如软带。施展起来,只是一条天生的鳝骨鞭,即便使敌人施用截金砍铁的宝剑,也休想砍动它分毫。武功家鞭术招数,派别甚多。有一种用十八节檀木,再用铁圈圈节节连锁,成功了一条软硬兼全的鞭,也有人就叫做鳝骨鞭的。因为金线鳝王,实非易得,只可用檀木替代。你想这条天赐的鳝骨鞭,贵重不贵重哩?

“最奇的你们二公子无非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知道甚么金线鳝王?他居然样样凑巧,一口咬得正是地方。俺此时诊了诊脉息,又知他无意之中,吸进鳝血,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尊府是将代名门,家传武艺,定是不凡。二公子经此一番奇遇,再加几年名师指授,将来怕不是英雄名士,勇冠三军!这种般般凑巧的奇遇,常人恐怕无此洪福。不是俺有意奉承,大约你们尊府世泽深厚,山川钟毓,定非偶然。只可惜天生这样举世无双的鳝血,一大半让他狼藉淋漓,未免太可惜了。幸而还可以剔肉制药,洗骨成鞭,将来定有得到这两样药、鞭好处的时期。可惜俺衰朽不堪,不能躬逢其会了。”说罢,叹息不已。

沐天波静心听他口讲指划,滔滔不绝,心想这个人真奇怪,谈吐如此,定有绝大的本领。看他外表,却不惊人,大约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了。但是说了半天,天澜的病源总算明白了,究竟怎样使他复原,依然是个闷葫芦,不禁笑着说道:“老先生金科玉律之言,使在下茅塞顿开,令我又感激,又佩服。现在舍弟病相大白,老先生已有十分把握,非但救了舍弟目前之危,将来舍弟略有寸进,果然像老先生所说一般,今天老先生真可谓恩同再造了。听老先生口音,也是本地人氏,未知仙居何处,尊姓雅篆,也乞赐教为幸。”

瞎子笑道:“老朽二十年前隐居滇南,现在却无家室,姓名也多年不用。终年风尘仆仆,在黔、桂、蜀、滇之间,凭这一点小小医术,也算不得行道济世,无非藉游历名山随我素性而已。现在二公子大约要经过半天一宿,半周天数十个时辰遍身才血道流通,便可苏醒无事,同好人一样。老朽已经遍体按摩,使周身气血不致淤滞,决不致再出毛病,也无须另服他药。老朽在此无事,此时告辞了。”说罢,俯身一摹,摸着木小箱,便要背上。

沐天波扯住木箱,很着急地说道:“先生飘然而来,飘然而去,果然清高绝俗。但是在下这样让先生走去,未免太难堪了。何况自舍弟出事起,直到此时,已打发几次家将们,快马飞报,向滇边家严请示,今日定有回谕到来。倘老先生一走,教我怎样回答家严?不瞒老先生说,寒门以武功起家。家严虽然文官袭爵,统兵巡边,可是身边也很有几位精通武艺,常说舍弟骨格非凡,天生一付练武的好材料,因此家严早已决心把舍弟造身文武全材。

“尤其这几年,时常留意内外武功名家,敦请前来教授舍弟。人虽在外,一颗心时时刻刻记挂着我们舍弟。老先生光降直到此刻,凡有关舍弟身体的言论,不用我吩咐他们,这屋外立着耳朵细听的家将们,早已络绎飞报去了。此处距滇边,也只几百里路程。平日家中有事,快马传递,千里通音,所以寒府一举一动,家严无不明晓如见,何况是舍弟身上的事!不信,请您稍坐一坐,家严便有示谕到了。”

说犹未毕,忽听得远远铛铛几声奇响,其声清徹,似敲着云版玉磐之声,一忽儿足声杂踏,有无数听差们,一路传报,引吭高呼公爷回府了。

沐天波听得吃了一惊,倏的立起身,向瞎子说道:“如何,家严竟亲自赶回来了。先生暂请屈候,待我去迎接进来。”说毕,匆匆出屋去了。

去不多时,沐天波侧身前导,引着一位方面大耳,须眉苍老,衣蟒带玉的世袭黔国公沐启元进来,紧跟着四个英壮材官,一色顶胄贯甲,长剑随身。屋内伴娘丫头们,悄悄跪了一地,齐喊一声“请公爷金安”。只有那瞎子看不见,听得出,却扶着一枝明杖,巍然坐在榻边锦墩上,一动不动。

沐启元一进屋,只向瞎子瞥了一眼,急急走到榻边,侧身一坐,凄然喊道:“澜儿,为父为你连夜赶回家来,怎的还是如此光景呢?”一语未毕,满眼凄惶,竟忍不住在蟒袍上滴下几点痛惜之泪。

这时天波侍立在侧,慌忙说道:“幸蒙这位先生,学术深湛,指点病源,二弟已决定无碍,尚乞父亲宽心。”

沐启元立时二目圆睁,亢声训斥道:“我动身时怎样吩咐与你?你母亲去世以后,你二弟年幼,一切全仗你教导照管。哪知我离家没有几天,便出了事。你二弟倘有一个好歹,仔细你的脑袋!此刻我要请教这位先生。无用的废物,少在我面前惹厌。”

天波遭到了申斥,吓得连声应是,步步后退。却不敢真个退出门去,只可远远伺候着。

这时沐公爷转身向瞎子拱手说道:“老夫世受皇恩,为国奔走,犬子们少不晓事,持家无方,致生这样逆事,这也是老夫失于家教之故。此次二小犬幸蒙降赐教,得能转危为安,明白因由,老夫实在感激不浅。此刻老夫返舍,据大犬禀报,又知先生博学多才,清高绝俗,又承指示二犬儿尚非下质,可以造就,越发使老夫又惭愧又佩服。不过此刻老夫亲自视察,二犬儿听说经先生按摩之后,肿消色退,气血流通,何以从昨晚到此刻,经了这久,尚难开口呢?还乞先生多多赐教,以启茅塞。”

那瞎子此时倏然起立,明杖一放,好像不瞎似的,居然向沐公爷一躬到地,然后说道:“恕草民残疾,礼节难周。”

沐公爷慌摇手说道:“先生是世外高人,尊目又有不便,快请坐下谈话。”说罢,沐天波慌抢过来,扶着瞎子仍回坐原处。

子略一谦逊,便即安坐说道:“草民无知冒昧自荐,大约草民同二公子或有前缘,一半也为这件天生奇宝而来,因恐无人认识,生生弃掉,岂不可惜!”说着向地上一指。

原来瞎子先时抛下的那条金线鳝王,兀自留在地上。沐公爷一进屋门,一心在二儿子身上,未曾留意,此时身子向外一坐,又经瞎子一指,才看见这个鳝王,不禁啧啧称奇!沐天波趁此又走到父亲跟前讨好,把瞎子说过这条大鳝皮血骨肉的用处细细说了一番。

沐公爷听得出神,暗暗点头,心想我营中武艺精通的材官们,也有人说过吃鳝血变成勇士的故事,不过当作齐东野语罢了。哪知真有此事,偏使我二儿误打误撞的得此奇宝,看来我天澜儿长大起来定有点说头。就是此人也来得兀突,不要看他是残疾人,一切谈吐举止,决非寻常江湖之流,也许是隐迹的奇人畸士,我倒不要当面错过。而且天下乱象已萌,盗贼遍地,就是本省强悍土司,有异心的也很多。此人究竟是何路数,来此是否另有用意,也须加一番考察,我必须如此如此对待才是。

当下心里有了主意,正想开口,忽见瞎子一探身,伸手向床上沐天澜的头摸了一摸,又诊了一诊脉息,回头问道:“恕我瞎目,看不见天光。请哪一位看一看天到甚么时候了?”

天波答道:“巳末午初。”

瞎子一回身,向沐公爷坐的地方,抱拳拱手的说道:“请公爷安心,到了午正时分,二公子定可回復原状了。”

沐公爷遂笑答道:“一切全仗高明费心。老先生清高绝俗,老夫不敢以世俗金帛亵渎清操,惟有感铭心版,徐图后报。不过老夫此刻有一点无厌之求,老先生千万不要驳我面子。”

瞎子白菓眼乱翻,笑着说道:“公爷国家柱石,休要折煞草民,公爷吩咐下来,只要草民能够效力,无不尽力而为,但不知公爷要我这样残疾之人,有何使唤?”

沐公爷哈哈大笑道:“老先生休要太谦。老夫受国深恩,以身许国,义难照顾家务。我这长子,因此只得在家主持家务,不能上进,惟有期望这第二犬子,不坠家声,陶育成材。但是我这几年来,经师宿儒,尚易聘请,唯有武功名家,品学俱优堪作师质者,实不可多得。今天又蒙先生期许二犬儿,似有青眼之意。老夫此刻同先生一见如故,先生虽埋名隐姓,老夫却尚知晓先生怀抱奇能,小儿又有一段误喝鳝血的因缘,彼此聚首,也非偶然。拟拜求先生屈留敝府,教训犬儿,就是老夫奏凯回来,也可朝夕请教,此层请俯允才好。”说罢,不待还言,就传命摆设盛筵,打扫净室。

那瞎子先生扶杖而起,微微笑道:“公爷求才若渴,令人起敬。不过草民两眼已瞎,年将就木,身无一技之长,何足当公爷厚爱?至于要草民陪伴二公子练习武艺,先不论草民有无本领,即使草民忝为人师,被人知道,说是二公子武艺,是瞎教师教的,岂不被人笑掉大牙!这一节还请公爷三思而行。不过有一节,草民今日承公爷谬许,草民本心也很爱惜二公子,待二公子醒后,定必力逾常人,但须运用得法,一不小心,便落了残疾,为终身之累。这层草民粗解一点练气练神的根基,或可暂留尊府几日,从旁替二公子指点指点,为他年名师教授武艺根基。”说着又指地下那条金线鳝王道,“还有这条鳝骨鞭,同剔皮取肉配炼名药的种种制法,倒是关系非常,为他年二公子扬名荣祖的随身利器,草民也可稍效微劳。聊报公爷垂爱盛意,除此以外,别无可能,务请公爷鉴谅才好。”

沐公爷哈哈大笑道:“即此数端,小儿已获益不浅,而且于此便知老先生怀抱奇才,游戏风尘,非平常人所能窥测的了。老夫别无他长,略知鉴人之法,从此咱们一言为定,先生千万不要居疑。老夫军事在身,为了犬儿疾驰回来,不能久羁,幸遇先生,心中奇快。来来来!咱们杯酒定交,与先生痛饮一场。”说罢,一挥手,侍从们立刻传命张筵,就在这屋里摆设起一桌丰盛筵席来。

这时材官、伴娘、丫头们俱一一退出,沐天波便扶瞎先生就席,纳入客坐。沐公爷先由侍从们伏伺换了便服,然后在瞎先生对面坐下相陪。沐天波执壶替父亲敬了一巡酒,始翼翼小心地坐在下首。吃酒中间,瞎先生议论风生,说到武功筋节上,沐公爷闻所未闻,益发敬服,尤奇瞎先生举杯下箸,决不瞎撞瞎摸,宛如不瞎一般。

待酒过数巡,门外高报正午,沐公爷同沐天波,不由的立起身来走到榻边,注视天澜形状。说也奇怪,此时二公子沐天澜额汗淋漓,热气冒顶,头上宛如蒸笼一般,可是双眼不睁,四肢不动,依然同先前一样。沐公爷爱子情切,慌问瞎先生道:“先生你来看,小儿已到午时,一个劲儿出汗冒气,不妨事吗?”

瞎先生自坐着不动,微微笑道:“公爷叫草民用目去看,这辈子是办不到了,但是公爷休息,再过一盏茶工夫,在草民身上,包管还你一位生龙活虎的二公子来。此时二公子内部五脏可以复原,你们说话,他都听见。只等督脉龙虎一交,气海、命门两穴一通,立时就可睁目出声了。”

果然待了一忽儿,猛听沐天澜肚内骨骨碌碌微响,上面长而且黑的睫毛,立时一霎一霎地动了起来,眼皮也慢慢抬了起来,嘴皮一动,牙关一张,先吁了一口气,然后长眉一展,一双秀目,倏的睁开,刚一睁开,忽又闭上,嘴里又喊了一声:“吓死我了!”

沐公爷心里痛惜,慌忙伸手一把抱住沐天澜,轻轻叫道:“澜儿休怕,为父在此。”

沐天澜这时已慢慢回复知觉,耳内听得有人叫他,又微微睁开眼来,向沐公爷看了半眼,猛的双目大睁,两手一张,拉着沐公爷衣袖,叫道:“父亲,你怎么回家来的?我怎么睡在床上呢?噢!我想起来了,我不是一个人到玉带溪玩一只小舟,在荷花池中遇着一个怪东西,啊呀,可怕啊!可怕!噫,怎么此时我又在自己床上呢?难道我做梦吗?”

猛一抬头,看见自己屋子里,摆设了一桌酒席,有一个人在那儿自酌自饮,再一细看,敢情吃酒的还是一个褴褛不堪的老瞎子,这一来,把他看愣了,看了看瞎子,再看一看自己的父亲,再也想不出其中道理来了。

沐公爷亲自把儿子盘着的腿舒开,平放床上,把天澜上身拥在自己怀里,指着席上坐着的瞎子说:“澜儿,从此要记住,这位是你的救命恩师,你神智清楚以后,是要好好的拜见老师父的。你从后花园遇着的东西,怎样到了床上,怎样为父回家来,只有那位老师父能够详详细细地告诉你,你不是喜欢拈刀弄棒吗?那位老师父有的是俊本领,为父已恳求这位老师父,留在咱们家中,你用心叨教好了。”

沐天澜一面听,一面两只黑如点漆的小眼球儿,在瞎子身上来回直转。猛然的一个虎跳,脱离父亲怀中,一偏小腿,便轻轻地离开床榻,跳下地来。

这时长公子沐天波正立在床边,天澜一跳下地,顺手牵羊,一拉天波手腕,叫道:“哥哥,究竟怎么一回事?你……”

一语未毕,哪知天波这样大的人,经天澜轻轻一拉,身不由己,跄跄踉踉,直跌入天澜身上,几乎要当头压下。天澜左掌一起,却好托住天波肚皮,才得稳定身形。

可是这时天波龇牙咧嘴,身子乱颤,禁不住喊道:“弟弟快放手,怎么你手劲大得出奇,我这右腕痛的快要折断了,快……快放手。”

天澜兀自睡在鼓里,看得哥哥这种怪模样,反以为奇,自己一撒手,天波捧着右腕痛得直甩。

这幕戏剧,沐公爷坐在床上看得明白,明知瞎子所说的鳝血在那里作怪,也不由得暗暗称奇,却叫道:“澜儿你过来,为父的说与你听。”

天澜没奈何又回到父亲身边,沐公爷一面抚摩着天澜头顶,一面从头到尾,把他经过半天一宿的情形,说与他听,又命人把那金线鳝王取来,让他看个仔细,并把瞎先生说过鳝骨鞭等种种的好处,也统统说给他听。

天澜听一句,看看瞎先生,等到自己父亲统统讲说清楚,喜欢的他嘻着一张小嘴合不上来。

沐公爷却又面色一整,倏的立起身来,拉着天澜道:“我儿既然明白了情形,还不拜谢你老师父去。”

沐天澜虽说八九岁的小孩子,究竟世家贵胄,与众不同,一听父亲吩咐,立刻恭恭敬敬地走到瞎子下首,叫一声:“老师父,弟子这里叩头了。”身子已跪在地上叩起头来。

瞎子也特别,只见他身子微微一起,人已远远离开座位,躬身还礼,口中说道:“二公子千万不要行此大礼,休折煞草民。”

其实沐公爷同长子天波,虽说不大考究武功,系名将之后,部下也有不少行家,此时一看瞎子年纪快到花甲,举动这样矫捷轻灵,明明是大行家无疑。

当下沐公爷朗声说道:“老师父休得过谦。今日一切草草,算不得拜师之礼,来日老夫自有办法,此时无非是先使小孩子谢一谢救命之恩。老师父这样谦让,大约小孩子愚鲁,不屑教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