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大约初更方过,我们两人混在那群汉人队内,正在石龙山口一座破社庙内,暂度一宵。白天走得力乏,在社庙破佛龛底下和张师哥席地而坐,背靠背的打盹,不知不觉抱头大睡起来。睡梦里猛听得耳边人声鼎沸,哭喊连天!我一跳起身,便被几个山精似的苗匪双臂反剪,捆个结实。一睁眼,油松亮子,照得双目难睁,定睛细认,才看清无数苗匪满殿跳跃,同来的男女老幼一个个绵羊似的,被这班苗匪举着标枪杆子乱打乱赶,四面一看,却没有张杰影子。这一急,非同小可!

“忽又从殿外,跳进两个头包花布、凶眉凶目的匪人,幌着雪亮苗刀,嘴上乱嚷了一阵,一句不懂。满殿苗匪经这二人一嚷,顿时肃静无声。那二匪一手提刀,一手举着亮子,把我们照看了一遍,似乎点清了人数,猛地几声呼喝,手下苗匪立时用长索把我们二三十人都牵联在一起,一个跟一个,活像草串的蚱蜢,赶出社庙门外,由两个为首苗匪当先领路,手下一班匪人押着我们这群人,赶羊似的,向山内一条仄径赶去,把我系在一群小孩堆内。我苦于月黑风高,东西难辨,无法脱逃,心里又念着张杰,没法子,跟着走去。最可怜那群妇女,一路被苗匪任意轻薄,跌跌滚滚,一班小孩又哭娘喊父,啼号不绝。苗匪怒时,随手一标枪,挑死路旁。这一来,立时吓得声息全无。

“这样昏天黑地走了多时,猛听前面山腰里,尖咧咧吹起哨角,这边一群匪人也连连口哨相应。高高低低的又走了一程,两面越走越近,似乎又越过一条溪涧,泉声淙淙入耳,地势也渐渐空旷起来。四围黑漫漫一片草地,草地尽处,一座高接云霄的峰影,巍然觌面,峰腰内似续似断的哨角,兀是此应彼和,响个不断。等到走完一片草地逼近峰脚,山腰内猛地闪出一片火光,从林内涌出许多苗匪,跑下山来,同为首苗匪咕噜了几句,又跑回山腰森林中去了。

“这里为首匪人一声怪喊,把我们一群俘虏从峰脚左侧赶去,顺着峰脚拐了几个弯,又穿过一片松林,忽然面前现出一座极大庙宇。黑夜里虽然看不清甚么寺名,约略辨出这座庙宇,规模定是不小,黑压压一层层的屋脊,直达峰腰。苗匪把我们赶进山门,牵到离山门不远的一所破屋内。屋顶七穿八漏,椽瓦不全,天上星光粒粒可数,屋内面积颇广,足可容纳好几百人,已经有不少人圈在里边,我们就在一破屋内,占着一角,席地而坐。两扇大门已歪在一边,派了两个苗匪持枪鹄立户外,看守我们。

“待了许久,却无人理问。我们一班俘虏随身携带东西,路上早已洗劫干净,竟不知关在屋内有何用意?如果这样关下去,饿也饿死了。我心里又急又恨,偷眼从屋内望到大殿口,约有一箭之路,殿门口左右插着两把极粗火燎,火苗熊熊,照出殿门口进进出出的苗匪,络绎不绝。殿内人声鼎沸,似乎这所庙宇,是苗匪的垛子窑,而且偷看大殿嘈杂情形,也许他们正在调兵遣将,同官军对敌。

“正在这样猜想,忽见大殿里人声顿静,涌出一对对带刀荷枪的精壮苗匪,鱼贯而出,一直排到山门外,兀是一队队接连不断的涌去。两旁另有无数苗匪,高举油松火把,夹着大队而走,宛似一条火龙,这样走了一盏茶时,看去不止二三千人,最后一队,居然个个戴冑披甲,悬弓佩剑,拥护着一乘山轿,缓缓抬出殿外。轿内的人因高出众人之上,借着四围火把的火光,看出轿内坐着一个奇形怪服、面貌凶恶的人。

“最令人注意的,左耳带着一个大金环闪闪生光。我当时心中一动。从前听父亲说过,飞天狐吾必魁也带着这样大金环,不过我没有亲眼见过飞天狐的面貌,不敢断定轿内便是飞天狐。轿后又涌出不少人来,衣服举动,似乎也是首领人物,却系恭送轿内人似的。在这当口,忽然有一粒小石子落在我肩上,从肩上滚落脚边,似乎从上面掉下来的。一抬头,屋顶透露星光的一个大窟窿,正在我头上。我以为破屋顶上瓦砾碎屑,被风吹落来的,正要移开目光,再看一看大殿上情形,屋顶上忽又起了一种极轻微的嘘嘘之声,一声便止。

“我陡然心里一动!打量屋内人们,正都伸长了脖子注意门外,一个没有觉察。我再抬头向那窟窿打量,只见窟窿外倏然露出半个人头,只一探,又很快地缩了回去。因为他缩回得太快,面又朝下,我实在看不清这人面目。不过那人头上裹发的头巾,在微露半面时,借着星月微光,略辨出一点痕迹,似乎同我师兄张杰的头巾相似。一想到他,心里突突乱跳,再一瞥屋内屋外,似乎尚无人发觉,这时窟窿里又现出一只手影来,平掌向窟窿下面一招,一反掌,往上一托,倏又缩了回去。

“我心里大疑,如果真是我张师兄,他这样打手式,大约叫我从这屋顶窟窿逃走,但是从地上到屋顶少说也有二丈,我虽然学过‘一鹤冲天’、‘旱地拔葱’的轻功,无奈功候不到,平时练习最多拔起七八尺,再说屋内挤着许多人,屋外还有人看守,如何能行?张师兄未始不知道我是办不到的,大约屋上的人不是张师兄,可是石子落下,同招手示意的举动,明是为我来的,不是他又是谁呢?如果我真有这样功夫,大殿口乱嘈嘈的,正是绝好的机会。屋内人虽多,同是难友,只要逃得快,也许可以脱出虎口,无奈人小力微,枉劳这位好汉搭救了。

“心里这样忐忑不定,两只眼依然不住的向屋顶偷看,好在屋中黑越越的,一时不会被人觉察,可是半晌不见窟窿里有动静,以为没有指望了。忽又听出屋上面,发出一种极微的弹指声,却似在屋内靠后壁的屋顶角,我又向那处打量。原来那面屋角上,也有一处大窟窿,正紧贴壁角。我慌慢慢向后撤身,移到壁角站住,却喜屋内人们,都挤在近门处,这儿疏疏的只有几个躺在地上呻吟的老妇人。我慌抬头向上注视,上面的人似乎已知我移到下面,即在长窿口又起了几阵弹指的声音。

“这一次,弹指声一入我耳便已恍然,肯定上面不是别人,正是我张师兄来救我了。原来这种弹指为号的法子,凡是江湖道上的人物没有不会的,不过各派弹法不同,精于此道的能够弹出各种长短音节,代表各种不同的暗号,我们武当派便另有一种弹法,我从小就会。张师兄在成都同手下黑夜摸窑办案,最喜用这一手,他弹的手法音节,我是听惯的,所以我一听肯定是他了。

“这时我又惊又喜,正想不出法子怎样能够从头上窟窿里逃出去,忽见窟窿口发现长虫似的东西,贴着壁角蜿蜒而下。一忽儿已挂到我头顶,我才明白是条长索,顿时心花大放。一回头,黑压压一大堆人影正挤在门口,大殿情形,被这一大堆身影挡住,已看不出来。门口守护的两个苗匪,被这堆人挡住,倒是逃走的绝好机会。不敢再犹豫,一纵身,两手握住索子,接连倒了几把,索子很结实,无暇再看屋内人们动作,四肢并用,贾勇向上倒去。

“不料这条长索并非麻绳一类的东西,不知张杰何处找来的几盘枯藤,长长短短、粗粗细细连接起来,一段段尽是疙疸结。屋内又昏黑异常,我刚刚上七八尺高,人已悬在半空里,一手正握住一个乞疸结,两足一蹭下面的乞疸结,刚要倒把,猛觉上面握住的乞疸结,经下面两脚一登,忽然松了纽,下面的藤索,竟自溜脱了节,嗤的向地面落了下去,我几乎随索掉落。还算好,我右手已握住上面藤头,始终没有撒手。赶紧右腕一攒劲,左手搭住右臂,两腿往上一翻,勾住索子,一打千斤坠,才缓过一口气,一身冷汗,已湿透内衣。幸喜门外人声嘈杂,藤索落地声音不大,没有被人惊觉。

“张杰在屋上,哪知我受此惊吓,嘘噱之声又起,大约催我快上。我这时腿上头下,两足勾紧上面一段藤条,下面手腕加劲,倒盘上去四五尺,下面已垂下一小段索子。略一停顿,上身一起,才把两腿放下。照前两手倒把而上,没有几把已攀住一根破烂椽子,试了一试,似乎还经得住用力,却好张杰已伏身穴口,向下一伸手,正攒住我的腕子,借劲使劲,把我提出窟鯈。

“二人一齐贴瓦伏身,张杰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禁声’,只见他很快的解开系住椽子的藤结,把一条枯藤挽了上来,随手搭在臂上,又在耳边吐出一字‘走’,只见他依然贴在瓦面上,手足并用,壁虎一般,向右侧蛇行过去。我当然仿照办理,爬了一段路,已到屋面尽头。

“他在前面已停住身子,把臂上藤索又垂了下去,却把这一头绕在臂上,悄悄对我说道:‘下面是山石砌的围墙,墙头比这屋顶低下六七尺,不过中间还有三四尺宽的一条夹道,你先下去,却须当心。到了墙头相近,必须腕上加劲,扯一顺风旗,才能落在围墙上。如果夹道有人走动,须等他过去再下。当心,当心!’

“我低低应了一声,先把半个头伸出屋外,一看下面夹道内,黑沉沉的没有声息,果然有道围墙,墙头满长着尺许长的草,慌缩回上身,两腿向外一飘,两手一握绳索,慢慢逸身垂下,整个的身子坠在张师兄臂上。幸而我人小身轻,换了大人,张师兄也吃不住劲的。够了尺寸,按照他的吩咐,居然被我轻轻落在围墙上,藤索一撒手,张师兄身有轻功,一伏身,已纵落身边。一盘藤索他兀自搭在肩上,不肯弃掉。

“围墙外是一片松林,向林外望去,看见一条火光,蜿蜓于峰下山林之间,才知我们做了这许多手脚。那队苗匪走得没有多远,庙里似乎尚有许多苗匪,在庙前来往奔驰,不知干甚么把戏。幸而这片松林又广又密,不虞露形。张师兄行若无事,一蹲身,又把藤索向围墙外垂下,我悄悄说道:‘此处不过六七尺高下,我还跳得下,可以不用这捞什子了。’张师兄笑了一笑,随手把藤索丢落墙外,两手微点,已飘然落地,我也如法跟下。

“这一跳下仿佛两世为人,总算跳出龙潭虎穴了。我急于想问张师兄来踪去跡,还未开口,他说道:‘不要多言,快跟我走。’我只可闷着声跟他走。他并不向林外走去,却向松林横穿过去,似乎越过一条土岗子,才把松林走完,又走了一箭路,已到峰脚,抬头一看,面前白漫漫的现出片草场,正是我被苗匪掳来经过的草地,不过押到庙宇时,是望庙前转去,此时则从庙侧小径下来。

“看广阔的草场空无一人,我向张师兄说道:‘万一那队匪人也从此路出发,岂不又落虎口?’

“张师兄道:‘孩子,你知道甚么?我在屋面上,已探听明白,此刻不便多谈,快跟我走好了。’一语未毕,猛听得前面峰脚下,天崩地裂的一声炮响,立时火光烛天,喊声震耳!好像有无数人杀到山下,庙内也突然战鼓雷鸣,杀声大起。

“张师兄喊声:‘不好,快跑!’当先向草场奔去,我吓得胆战心惊,慌不择路,跟着张师兄飞跑。一片草原,半人多高的乱草,锐利如刀,我们心慌意乱,黑夜里寻不着草中路径,勾衣碍足,极难行走,一个急劲,如飞的奔到草原中心。猛地里,嗖的一声,从左右草缝里飞出两支长矛,矛上还有个倒勾子,拦住去路。

“我们吃了一惊,刚一定身,身后白光一闪,又飞出两根勾镰枪,雪亮的长矛子直逼后心。不好了,一眨眼的功夫,近身的处所飒飒齐响,刺出麻林似的长矛,钻出无数雄壮大汉,一色玄帕缠头,身束软甲。张师兄一见,认出是官军,慌说道:‘众位军爷,俺是被匪人掳去的良民,此刻刚从匪窟逃出命来,求军爷们高抬贵手。’

“对面一人喝道:‘好一个利口匪徒!一身匪服,居然口称良民,谁信你的鬼话!捆!’一语未绝,十几支勾镰枪立时搭到身上。张杰一声长叹,俯首无辞。

“我们二人立时被他们捆翻地上,嘴上还塞了个麻核桃,只派一人蹲在我们身旁看守,其余官军们又向草地四散隐伏起来。我们二人‘寒凫浮水’般捆在地上,庙前庙后争杀声音,从地皮传到耳内,比站着听还清楚。听四面喊杀之声越来越近,似乎官军已把这所庙宇包围,只这面草地用着伏兵截杀,大约官军方面,早已探清匪人来往路线,用的是三面撒网之计,而且利用这片草地截获逃匪,最好不过。这一大片草地埋伏官军,定不止这一点人,说不定后面要路口还层层设卡,看起来我们刚脱虎口,又遭池鱼之殃!刚才没有被长矛搠个透明窟窿,尚算万幸。

“我偷眼一看张师兄,离我一丈开外,也照样倒剪两臂背上面下,搁在地上,却见他肩头一上一下,在那儿暗地乱动,似乎想挣断绳索,我吓得心里直跳,一掉脸,想偷看监守这一个官军,蹲在何处,忽见山腰庙后,火光冲天,黑烟蔽野,把一片草原映得通红,大约官军得手,已从庙后破巢而入,纵起火来。

“这样被火光一照,我才看清监守我们的官军在我们前面,屈膝半跪,两眼直注,猎狗似的一步一步的向前面淌去,神情紧张已极,似乎忘记了我们,离开我们已有一丈多远。再一看张师兄,我吓了一跳,我从钻出屋顶,直到草地被擒,都是黑地里瞎摸瞎撞,张师兄身上衣服,原没有仔细看清,此刻庙内起火,远照草原,才看清张师兄上下衣服,已换了样,竟同苗匪一般无二,怪不得被擒时,官军说出一身匪服,还敢口称良民的话,但不知他这身匪服,从何而来,却弄得有口难分了。

“我心里正在难过,又听得远远一片飞奔的足音向草地跑来,脚音错落,人数众多,刚到草原中心,一声威喝,千矛齐举,从草地里跳出无数官军,把逃来的一群人困住垓心,一阵争斗,刹时便寂。虽然看不见争斗情形,听官军得意的口吻,似乎或死或擒,没有逃出一个去。这样利用地势,十拿九准的来了几次,业已夜尽天明,一片晓雾笼罩草原,露水如珠,滴衣生凉。山腰一座规模宏大的庙宇,已烧得七零八落,蓬蓬勃勃的青烟,兀自上冲霄汉。

“细听杀声渐止,战鼓无声,从迷茫的雾气中,隐隐看到峰腰红旗招飘,又听得号角呜呜,夹着几棒金锣,大约官军业已全胜,鸣角齐队了。我半天没有听到张师兄动静,转脸一看,忽不见了他的踪影,心里又惊又疑。难道他乘几次逃匪争斗,已经挣断捆索,又逃走了吗?但不会舍我独逃,或者时机迫切,无法挈带,同上次一般,也未可知。万一草地外面要路上也有官军把守,人困马乏,难免二次受擒,一发有口难分了。思潮起落,又折腾了整夜,弄得我神疲力尽。这时有人让我逃走,我也寸步难移了。

“这当口露散日出,天色大明,草内官军一齐亮队,所有生擒俘虏也圈在一堆,我当然也在其内。举目一瞧,赶情这支官兵,一千不到,也有六七百人。草地上一片片的血迹,肠破腹裂的尸首,东一具,西一具,好不凄惨!生擒俘虏,大约有一二百人,其中竟有先时一同关在破屋内的难友,玉石不分,如何结果,只有看各人的命运。这样匪民混杂的一群俘虏,从石龙山匪巢解到胜境关。隔了许多日子没有发落,又从胜境关一批批往曲靖押解。一班难友都说这样玉石不分,凑在匪人数内,解省献俘,这是刀下作鬼,决无生还之望。那时我只有希望张师兄已经逃出活命,在昆明寻着我父亲和上官伯父,早日报我母亲之仇,我便真个屈死刀下,也只可认命。

“这是我前后过去的一片实情,公爷这样反复推问,也是我们一线生机,我只可实话实说。否则我年纪虽小,也懂得我父亲同飞天狐结仇,其中关系着不少事,也许因此透露了风声,被仇家探去,于我父亲不利。公爷圣明不过,慈仁不过,叨求公爷替小难民作主。”

说罢,眼泪直流,屈膝跪在沐公爷脚下,叩头如捣蒜。(红孩儿口述经过详情,到此才叙述清楚。一笔兜转,依然接说上回书黔国公沐启元在后帐同独角龙王龙土司夜审红孩儿一段情节。)红孩儿仗着一副伶俐牙齿,把自己身世、来踪去迹,说得有头有尾,入情入理,上自主帅沐公爷,下至偏禆军健,都听得出了神。

沐公爷听他说到他父亲瞽目阎罗左鉴秋同飞天狐在白草岭结仇,其中还牵涉自己部下婆兮寨土司禄洪,后来瞽目阎罗巧装瞎子,潜踪昆明。猛然想起,自己府内教授二子天澜武艺的瞎教师,来历不明,举止诡异。细想红孩儿所说他父亲前后情节,颇多暗合之处。当时眼见瞎教师在后花园飞檐捉鸟,岂是失明人所能做到?定是瞽目阎罗无疑。他投入我府中,必有深意。也许他知道飞天狐同我沐府也是深仇固结,潜踪府内不虞敌人觉察,也比较安全,—面借我力量,易达心愿。其实我也时防飞天狐暗下毒手,有他守在府内,非但澜儿幸得明师,有他这样本领,也可保护府内安全。我必须叫他们父子团圆,然后合力剿灭飞天狐,以免心腹之害。

主意打定,刚要开口。旁边侍立的独角龙王龙在田开口说道:“在田细听这孩子所说前后情节,大约不假。他说成都‘万年青’奇宝被劫一案,飞天狐得手以后,又转交匪党叫甚么飞天蜈蚣,这人原是瞿塘大盗,在田收留的金翅鹏,还是飞天蜈蚣的螟蛉,其中情节,已照金翅鹏所说报告公爷,有这一段牵连情节,更可以证明红孩儿所说不假了。”

沐公爷点点头,挥手喝令左右,替红孩儿除去刑具,叫他立在一边。微笑道:“左昆,本爵念你一片孝心,千里寻父,颇为不易。从此留你在本爵身边,不日班师回到昆明,包在本爵身上,叫你父子团圆,至于你同行的师兄张杰,如果没有意外,将来他寻到昆明,定可会面。”

红孩儿时来运转,得此贵人扶助,当然大喜过望,慌又伏地叩谢,从此红孩儿天天在沐公爷身边伺候,仿佛随营的近身书僮,却不同他说明府中瞎教师一段情节。

过了几天,许多俘虏业已分批推审清楚,无辜受难的平民从此一番推问,也释放了不少。(一半也是因红孩儿的一段情节,知道其中确有被匪胁迫的行旅。)大营军务结束告竣,沐公爷便带着红孩儿班师回省。各土司的军队,也都一一调回汛地,只有独角龙王龙土司一支劲旅,押着一队囚车,护着沐公爷一同班师。

这时金翅鹏已受沐家军职,也是一身戎装,跟着龙土司督率军队,向省城进发。不日到了昆明,省城文武官绅,张乐郊迎,自有一番凯旋献俘的仪注,牛酒犒军的热闹,不必细说。沐公爷把军队驻扎近郊,龙土司手下苗兵,也在郊外暂驻。独角龙王便托金翅鹏和几个大头目留在郊外,约束军队,自己跟着沐公爷同众官酬酢一番以后,才回到碧鸡关国公府。

府内大公子沐天波、二公子沐天澜早已得着班师消息,率领府内家将差弁各色人等,一齐在府门外排班恭迎。惟独那位瞎教师白果连翻,撮着明杖,在内宅大厅阶下,悄然肃立。沐公爷首先进府,左右拥护着随征家将,次之是独角龙王龙土司,后面便是随征的幕僚、材官。其中夹着一个眉清目秀,青年活泼的红孩儿左昆。沐公爷一见自己两个儿子已跟在身后,便问孩儿业师在里面吗?天澜慌垂手答道:“师父身体平安,因为双目不便,孩儿请他在内宅厅前迎候。”

沐公爷点点头,心里暗笑,看他装瞎子装到几时!一回头,看见红孩儿跟在人后进来,悄悄吩咐天澜道:“我从外面带来一个清秀孩子,与你作伴。”说着向后面红孩儿一指道,“你此刻把那孩子悄悄带到你师父屋中,不准你走过内厅同你师父见面,也不许你同他多言多语。你陪他在屋内,不必出来,等我同你师父到你屋子去,自有分晓,快去快去。”

天澜满腹怀疑,却不敢再问,慌遵命自去照办不提。

原来国公府规模崇闳,制同帅府,前面辕门对峙,将台高耸,几重殿宇,关防森严,为发号施令之所。后面宅门以内,阀阅深沉,层楼杰阁,才是黔国公私第。沐公爷先登官阁,高坐堂皇,等府中家将幕僚、差弁、各色人等参谒以后,才率领天波邀同龙土司退回后面私第。

一进宅门,穿过一条卍字走廊,到达一所金碧辉煌,前出廊、后出厦的大厅。中间悬着一块雕漆二龙抢珠、填青嵌金的大匾,中间四个斗大金字“为国屏藩”,上有洪武御宝。瞎教师即在匾下台阶上,鹄立肃迎。

沐公爷紧趋几步,呵呵笑道:“老先生,咱们不见多日,小儿多蒙教诲,府内诸承关照,感激不浅。”

瞎教师慌躬身答道:“残疾之人,诸承公爷抬爱,二位公子不弃,托庇宇下,实在犬马难报。”

沐公爷笑道:“先生言重,我营中有位石屏金驼岭土司龙在田,听老夫说起先生武术绝伦,渴慕已久,此刻随我到此。你们二位相见,英雄惜英雄,定是水乳交融的。”

说罢,一闪身,独角龙王龙在田抢前笑道:“仰慕老先生,不止一日。今天幸会,尚乞不吝赐教。”

瞎教师白菓眼一翻,抱拳说道:“草野鄙夫,何足重视。龙将军英名,素所钦佩。只恨双目失明,未能一展将军丰采,实深惭愧之至。”

彼此在阶前谦逊了一阵,才相将进厅。

沐公爷并不在厅内落坐,却向左右吩咐道:“此刻快到上灯时候,就在后花园小蓬莱摆宴。酒果务必精致可口,今晚我要同老先生、龙将军杯酒谈心,快去传话。”

一声吩咐,阶下百诺,立刻有人向厨房吩咐去了。

瞎教师抢着说道:“公爷为国宣劳,一路风尘劳顿。我们相聚正长,今晚请公爷暂回内宅,休养贵体要紧。”

沐公爷向龙土司看了一眼,大笑道:“不瞒先生说,今晚有一桩大大喜事,而且同老先生极有关系,其中牵连着许多重要事,我们都有莫大关连,必须立刻向先生求教的,不必谦虚。在田、天波,我们此刻马上陪老先生进园。”

瞎教师听了一愕,沐天波也莫名其妙。只有龙土司已经猜着几分,对于瞎教师行动举止,格外留意,嘴口连声赞好。于是沐公爷领着瞎教师、龙在田、沐天波,向后花园走去。身边只随从了几个精细家将,其余等人,叫他们自去闲散,不必进园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