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了,那正是秋初,校长在开学典礼上演讲自然是坚定他那读书救国的主张。

“你们能做什么?你们要记得是将来中国的主人翁,必须修养自己,好好读书,才能肩负得起这个重大的责任……”

“我看校长的意思在读书时期,就是被日本灭亡了也算不得什么?……”

谁在低低地说着。

“——我的意思,就是说读书第一,社会的变动,政局的改换,影响不了我们的学校,你们不知道么,当初李景林,张宗昌,褚玉璞,他们不都是蛮不讲理的人,也没有干涉到我们的学校,有我在,你们尽管安心读书!”

校长拍拍自己的胸膛,自负的做了结论。

校长虽然是那么有把握似地,却安不下来他们的心。

因为对于现实的苦闷,也有许多人对于大局实在是把握不定,所以当他们讨论会开始征求会员的时候,一天之内就有一百个新会员加入,可是到第二天校长室的一张布告,就终了它的命运,那布告说是广召同学,显系另有作用,着即勒令停办,并将主持人严加申斥。

那个被申斥的主持人就是赵刚,在这个学校里本来他有点立足不稳,可是他不怕,他也不在校长的面前装出一副不该有的可怜的样子。

只是当他从校长室里出来的时候,他的脸涨得红红的,额头上聚着汗珠,两只眼睛瞪着。

“怎么样,赵刚?”

何道仁热心地在办公室的甬道里等他,看见他出来就靠上去说。

“没有关系,哼,怕什么,回头再说吧。”

赵刚走到操场里,遇见黄静玲立刻就告诉她星期日上午七点钟到公园里开会,还要她去通知刘珉。

下了课,回到宿舍里,关明觉就迎着他说:

“这真是‘剃头的拍巴掌——完蛋一个!’”

“老关,你不应该这么开玩笑,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你太欠严肃了!”何道仁加上一句。

“你们大家都严肃,我再那么严肃还有什么意思。”

“你再说,揍你这小子!”

在床上霍地跳起向大钟,他没有什么思想,可是有一份力气,他和赵刚非常要好。

“喂,大钟,你叫什么,你揍谁?我们还不都是自己人?”

赵刚赶紧拦住向大钟,这边关明觉又气起来,他把那好诙谐的脾气收起来,立刻也沉着脸说:

“你揍谁?呵,好小子你说明白。”

“好好,你们两个都来揍我吧,我们不是讨论会,我们算是打架会好了。”

那两个人被他这一说,不好意思起来,各自坐下去,赵刚也拣了一个座位坐下。

“我们现在实在不能争这许多事情,我们应该好好想个法子应付当前的困难——”赵刚说着,用手去抓他的光头,“难说我们真就散了么?”

“当然不能。”

向大钟又站起来,他象是嚷着说,他的大嗓子正和那魁梧的身材配合。

“轻点,轻点,留神别人听了去报告,那一下我们连这学校也不能上了。”

“还上什么鸟学,我看不如爽性去当兵。”

“当兵?别人也不见得要你。”

“当兵干什么?练好了自己打自己——”

“那自然不是,什么时候和日本人打仗我们才去当兵。”

“算了吧,不是年岁不是,就是身体不够格。”

“怎么,我的身体还不够格?”

向大钟又站起来,拍拍自己的前胸。

“哼,你够格,还不是一颗子弹就完事!”

关明觉心里想着,没有好意思说出口来。

“我们不要说闲话吧——”赵刚又说:“星期日上午七点钟到公园去,不要人多,先讨论出一个办法来,看以后怎么施行。”

“好,好,我赞成。”何道仁首先高兴地说,他原来是一个对什么事也没有兴趣的人,现在却变成极热心的份子。

“新会员是不是也要通知?”

“太多了不好,找几个比较熟点的,靠得住一点,否则又要弄坏了事。”

“现在也许好了,谁也不致于给日本人当走狗。”

“妈的,谁要是成心捣乱,我就捶死他。”

“大钟,捶并不是好办法,你的见解时常不对,你想,天下不是打出来的,难道你也是吴大帅的信徒,只有他才相信武力可以征服中国。”

向大钟对于这段话虽然并不怎么信服,因为是赵刚说的,他也不反驳,就从床下捡出运动鞋换好,和他们说:

“我去打打球,有什么主意,我都没有问题,我总归是赞成。”

向大钟拉开门跑出去了,可是那脚步声音又迅速地转来了,他果然跑到房里匆忙地向赵刚说:

“舍监来了!”

说完了这句话,他又象没有事似地跑出去。

他们立刻坐得散开了,赵刚和关明觉很快地摆起一盘象棋,何道仁站在一旁装成一个热心的旁观者,果然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听到,那双尖锐的眼睛,已经在玻璃窗上闪了过去:过后没有三分钟,舍监又不声不响地转来了,他的眼睛又扫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