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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玲激愤地握紧了拳头在来回地踱着,她是一只惹怒了的大虫,可不知道朝哪一方扑去,这时阿梅忽然推开门向她说:

“五小姐,您回来了,太太要我看看您。”

“有什么事么?”

“没有什么事吧,不过太太嘱咐我顶好找到您,请到楼上去,太太有话和您说。”

“好,你先上去,我就来。”

自从那次冲突发生之后,母亲他们就都下山了。当时全家都有些惊惶,过了两天平静下来,黄俭之就得意地说:

“我早就算定打不起来,中国兵怎么敌得住日本兵;那些汉奸狗腿子又只会朝日本人磕头,能有什么用。”

当时静玲才要说话,静宜就一把拉住她,她只得强自忍耐下去。过后静宜偷偷地和她说:

“你怎么那么傻,有什么可驳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的脾气,白惹一场气,有什么好处?我的心思,就是能得着一份和平就好,不管是家务或是国家大事!”

“中国和日本的事呢?”

“那也一样,谁不希望和平,只要和平就是好的,战争总要毁灭许多人,太可怕了。”

“如果得不着和平呢?”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总而言之,我怕争执,我怕杀戮,我怕流血,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生物,为什么不能好好活下去呢?”

“谁不说,都象大姊这样心肠,天下就不会有事了。”

静玲故意这样说,稍稍带了一点讽刺的意味。

“你不必讽刺我,静玲——”静宜一句话点破了她,“各人有各人的路,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也并不反对你的路,为什么你和我甩酸腔?”

静玲赶紧笑着,伏在她的肩上,撒娇地说:

“大姊,我和你说着玩呢,你倒真的气我了。”

“我不生气,这就是我的做人的态度,可是我不愿意你说话酸刻——你看你的头发也不知道梳,又这么短,简直象乱草堆。”

静宜说着,又用手为她扒梳着头发,从她的指尖传来一般温暖,这是她许久都没有感觉到的,她的心发了一阵抖,赶紧象逃避似地跑开了,和她说:

“我自己去梳,我自己去梳。”

她知道自己不该被一切个人的情感绊住,她生在这个苦难的国度里,她属于这个苦难的国度。

母亲把她叫上楼,原来问着她关于静茵的事。

“茵儿来了一封信,是吗?”

“是的,二姊有信来。”

“她在外边好吧?”

母亲的两只手把青儿拢在怀里坐着,殷切地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可是她怎么回答呢,这封信简直没有提到个人的事,母亲不放松地又问了一句:

“她没有问起我么?”

她不得不扯谎了,她就说:

“她问起您来的,上次我告诉她您的身体好起来,她真高兴极了,这封信要我代表她给您问好,给您请安——!”

“她能想到我,就能知道我怎么想到她,古人的话一点也不假:‘儿行千里母担忧,’我的心都分给你们了,将来你做了母亲的时候,才能知道这种滋味,空说是一点也领略不到的——”

“我不做母亲,这一辈子我也不做母亲——”

“不要那么说,那不是没有世界了么?人活到世上,各人有各人的事,不能扭天而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然你还早,你的大姊真是一份心思,”母亲想了想,忽然又记起来:“你把茵姑儿的信唸给我听听。”

“呵!——”这倒给她一个想不到的难题,可是她能很机警地说:“唉呀,那封信让我给丢了!”

“你看你,这么大的孩子了,办事多么不谨慎,怎么会丢了呢,你再去找找。”

“不用找,我知道丢了,”她肯定地说,她心里想:“我不用找,我知道得顶清楚。”

“算了吧!写回信的时候跟她说今年回家来过年吧,你说我想她,就是她能回来住些日子再走都可以——”

“妈,您真是这样么!”

“嗐,傻孩子,你就这么写好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我还能放她再走么?在这个乱世年月,活就活在一处,死也死在一块儿!”

静玲抬起眼睛望,看见随着母亲这两句话凝在眼角上的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