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冲天本领,无如黑劫也遭。

鸟鸦队里脱身逃,毕竟英雄巧妙。

却说文龙楚材等正走之间,忽见空中一道黑烟如飞鸟的样子,烟中又有无数东西在内,正不知是何怪异。连忙一同赶上而去细看,那烟中又像有许多乌鸦在内。正看之间,那烟忽又四散飞开,一霎时不知去向。两人惊异了一回,离那闻家已近。楚材道:“贤弟去回覆闻家,愚兄不便同去,且自回寓等候如何?”文龙道:“既然如此,小弟便独自前去,大哥且请回寓。”说毕便望前趱行几步,至闻家门首,依然越墙而进。到得里面,早听得闻人杰的声音说道:“虽蒙那位侠士解救,冒充女儿前去,但是两头龙家何等凶恶,俗语说的,虎落平阳被犬欺,恶龙难斗地头蛇,那位前往,不知是凶是吉,叫我哪里委决得下?”又听得闻家的妻子在那里接言道:“老相公尽管放心,妾身想那侠士既肯挺身而出,定有冲天本领,方有这般胆量。你只想他方才来的时候,门户不曾开,他会得自己进来,便是有些奇异。到得钱家,那恶霸一定吃亏,此刻没有什幺信到来,谅可无虑的了。”说至此,文龙便推窗进去,向闻老拱手道:“恭喜老丈,事已无碍,请放心吧,不要多虑了。”闻老一见大喜,连忙立起身来,与着妻女一同上前拜谢,文龙也只得顶礼相还。

当下闻老问事体如何,文龙道事体已毕办妥,他不再缠扰的缘故,文龙指着天道:“此刻时候已是不早,不多一会就要天明也,老丈尽管放心睡觉,待等天明俺当再来奉告。”闻老道:“既然如此,老汉今晚也不敢再渎清神,不知侠士现在何处,明日老汉好登门拜谢!”文龙道:“俺即住在间壁兴龙栈内,老丈明日也不必降临,若然到来,反恐招摇耳目,诸多未便。”闻老道:“只是老汉不到尊寓,未免不恭。既承侠士吩咐,明日务请早临,老汉谨当恭候。再有一切事情,还要与侠士商议。万勿因事已成,就置老汉家于不顾也。”文龙道:“岂有此理,俺既说明日到来,岂肯以言语失信。此时也不必言,胆日再会吧。”说毕即走至天井中,向上飕地一声跃至屋上。比及闻老赶出来相送时,早已不知去向的了。闻老见了不觉暗暗称奇,因转身来同着妻子们又大家感激了一回,方才进房安寝,专等明日再行商议。且自丢过一边。

再说文龙回到庙中,见却是静悄悄的没有声息。知道没有被人家晓得,因即走进房中,欲向楚材说话。不期楚材还未回来,心中不觉大吃一惊。只得复身走至外面细寻,又跃上屋去看视,竟是影踪全无。心想大哥此时不回,难道还在闻家的屋上等俺幺?因又从屋上走往闻家探看,仍是无有。只得回来复至房中坐待。直等到天将发晓,方见楚材回来。看他脸上的气色,觉得甚不好看,不知何故,连忙迎上细看。看官可晓得楚材方才与文龙分手的时节,说过先回寓中等候,怎幺后来文龙回庙,他到还没有回来呢?

原来其中却又有一个缘故在内。只因方才楚材回庙之时,本欲敲门,因恐惊动人家反为不便,只得仍从屋上进去。不期方到屋上,只觉烟雾迷漫,清香阵阵,即忙定睛向四处一看,却远远地见那边一带屋上都有黑烟冒出,黑烟的里面竟有无数乌鸦在内飞舞,竟像有人指挥的一般。因复凝神细视,只见黑烟的那边,果有一个女子戎装打扮,一手执着令字旗,一手执着银枪站在上风头屋上,指挥那群乌鸦。楚才不看犹可,一看了时,便知这个女子定是妖物。便将宝剑执在手中,悄悄地仍从屋上蹿房跃脊地过去。走不到二三十家的人家,早已相近,更觉看得清切。但见那女子生得虽甚美貌,惟却有满面妖气。后人有一阙《西江月》为证,单道这女子的出身道:

淡淡梨花白面,轻轻杨柳细腰。本来印度是窠巢,却到中原作耗。

或致倾家荡产,每多妻哭儿嚎。能文能武是英豪,也要入她圈套。

当下楚材见这女子奇异,知道定是妖怪,只不知她在此指挥这阵乌鸦笼罩着这个人家,是个什幺道理。大约总是作耗的意思。如今且不要管她,只悄悄的上去赏她一剑,使她不及招架,得能把这妖怪除掉,也是为这里地方上除了一害。说时迟彼时快,楚材想定主意,便轻轻飘身下了屋子,走至那边,把那女子一看得亲切,然后跃上屋上,赶到那女子身边,忽地就一剑砍个正着。楚材喜不自胜,以为这个妖怪没有防备,故得被他除掉。哪里晓得这一剑砍下,犹如砍在烟雾之中,茫然无物。自己又把气力用得太猛,几乎跌倒,早见眼前忽然一阵旋风,那女子就趁着这阵风旋,跃过一边喝道:“奴家与你今日无冤往日无仇,为何下此毒手?幸是奴家道德渊深,根基高下,不致被你伤命,不然还当了得!你敢如此冒犯奴家,大约你不知奴家的手段,如今奴家也没有什幺空闲的工夫与你计较,只叫你仔细防备就是了。”说到这里,楚材又是一剑砍去。那女子并不惧怕,早已不慌不忙将樱桃嘴一张,口中喷出一股黑烟,直望楚材头面上冲来。楚材只觉这股黑烟厉害,连忙把身子一侧,将那黑烟躲过,虽然躲便躲过了,只是那烟的气味实在难闻,顿时觉得头晕眼暗,立足不定。幸而那这女子因见天色将明,恐怕阴不胜阳,早已趁势遁去,霎时间烟雾全消,天上现出晓星几点。即忙四面一望,隐隐约约见那股黑烟远远地到一高山落下,大约即是妖怪存顿的所在。料想离此不远,若要把她除掉,除非捣巢灭灾。但是此刻前往,一则单身,恐怕入她圈套,反为不美。二则自己方才被那阵烟气冲霄,觉得有些反胃的样子,难以勉强支恃。也只得且自回去,与文龙商议定了,明日再去细细访问,便能知其下落。想毕便慢慢地飘身而下,一路望自己寓处而来。到得将近,仍复越墙进去,似乎更觉眼目昏花,吁吁气喘,身子不及方才灵便。因此文龙见他面色改变,就是这个缘故。当时楚材走至床沿坐下,定了定神,方把以上的事与文龙细细说知。

文龙一时也猜度不出是何妖怪,心中也觉惊异。又见楚材疲倦之状,亦不敢再将到闻家回覆的说话说出,惟劝他睡下,待等明日再作道理。当下文龙自己也就安睡,只因多日没有好好地睡觉,故此一上枕时便往花胥园里游玩。这一觉睡直至次日晌午时候方才苏醒,即忙披衣下床,听楚材时,还是呼呼好睡。因此也不敢惊动于他,只把张武、沈方两个童儿唤进,叫他们取些茶水进来。刚才把脸洗过,早见店小二走来,手持一个红帖呈上:“方才闻家差人送这红帖到来,说要请二位相公过去午膳,不知何事。小的因见相公正在酣睡,不敢惊动,就此回了他去。不期不多一会,那个仆人又来,说完要请相公前去赴宴。故此小的前来禀明,不知相公去也不去?”文龙知道闻老头儿性急了,只得对店小二说道:“你且出去回报来人,说俺们因连日行路辛苦,此刻还觉困倦,尚未起身。既蒙盛情,晚间一定到来领宴便了。”店小二答应了一声,即便出去向那闻家的仆人说明。那人回去禀明闻老,自有一番的说话。如今且表过不提。

再说店小二回覆了闻家仆人之后,仍旧进来伺候,请问可要将午膳送进?文龙因见楚材还是沉沉熟睡,因即把他唤醒问道:“今日身子可有何不快幺?”楚材道:“便是昨晚受了那股气味,此刻胸膈间有些不舒畅,时欲呕吐的样子,而且头脑之中亦觉异常疼痛。俺想这妖怪果然厉害,特不知究是何物成精,能够有形无质。”一面说一面亦即起身下榻,但觉身子有些虚软,脚下把持不定,只得重复坐下。店小二已将脸水送来,楚材正在盥洗之间,忽见桌上有一红帖,便问此帖何来。文龙即将隔壁闻家相请赴宴,以及允他晚间前往的话一一说出。楚材道:“俺想闻家住在这里,那个两头龙虽不敢再去无礼,但是他的亲戚是严太师,万一被这老奸贼得知,或者就起风波。此则不可不虎!须要替闻老想一个万全的计较,方可无碍。不知贤弟意下如何?”文龙道:“这件事情俺早已打算定了,俺知闻老只有这个女儿,将来定要配一个快婿以作终身倚靠。然要在此处寻一个才貌兼全的女婿,只怕实乏其人。因此俺想倒不如劝他返往俺们家乡去暂住,将他女儿与杨德明贤弟做个媒,敢则倒是一对好夫妻幺,大哥你看如何?”楚材道:“愚兄也是这般想法,足证意见相同。但是德明贤弟虽未授室,目下他远在边关,怎能与他们说合?”文龙道:“这却不妨,只须与闻老说明,叫他不要性急,俺们然后写信到边关上去,谅无不成之理。”楚材道:“如此甚好,贤弟何不就此过去与闻老一谈呢?”文龙道:“已经说过晚上过去,何必忙在一时?况俺看大哥今日的气色比昨虽觉略好,身子还是不爽,这便怎生是好?”楚材道:“不过昨晚被这妖怪毒气所冲,以致如此,停回即可照常,决不妨事。所最要紧的必须访明那妖怪是何所变,其巢穴究在何处?也不枉俺们到此一场,为邻里地主、百姓再除一害,方遂俺的心意。”文龙道:“这个容易,少停唤店小二一问便知端的。”

正说之间,店小二已将中膳送进。文龙照常饱餐,楚材因不欲吃饭,只将火酒吃些,一面便问店小二,此处附近地方可有什幺妖怪在此作乱。店小二道:“相公问起这句话说,莫非晚上看了什幺怪异事情幺?”楚材见他话里有因,假意说道:“便是俺昨晚至天井中解手,忽见空中有一股黑烟冲过,气味甚是难闻,又且烟雾之内像有一个女子模样的,指挥着那许多乌鸦,在中经过,不知是怪是妖,故此问你。”店小二笑道:“原来相公果见此怪,起初我们这里的人也都见过,均各大惊小怪,恐怕前来骚扰。后来因见没有什幺大害,便不把她放在心上。不过初来闻着好气味之人,实在有些难受,至后闻惯了,到觉有些身子强健,少她不得。时刻要想她每晚过此,好闻闻这个气味。相公若然不信,可在此多住几日,细细地闻她几次,便知这个妖怪的妙处了。故此这里虽有这个妖怪,却不当她妖怪,只当她仙人一般的看待。相公们切不可去惹恼于她。”文龙道:“原来有这个好处,但不知她存顿的所在究在何处,你们想也晓得。”店小二道:“我们本不知道她的所在,因有几个胆大的要知她的根底,相约预先伏于要路,四处探望,等得她来的时,又好得先有一股青烟透起来,众人便详察那烟起的所在,飞奔前去观看,犹恐不能一定,仍旧伏在那里,等她回洞时留心细看。果然见那妖怪落在一山上,香气更加发越,直至有一个更次,香气方渐渐的收敛,妖便进洞去了。那些人便将那座山头记清回来传说,因此小的们均都晓得。相公们你道此山究在那里,叫甚名目?原来这座山即在这里正南角上,离此不过二十余里,在那众山之中央,因此山几是凹凸的所在,均像有无数乌鸦翔集的形状,故就名为乌鸦山。内中还有一个洞府,叫作什幺黑云洞。听得说那个妖怪虽是女子,神通却异常广大,若有人触犯于她,就即要把那个人弄得倾家荡产,又要将他面貌改变得鸠形鹄面像妖怪一般,走在人家面前被人家憎厌了,她方肯将就罢手。否则时时刻刻缠得你无可奈何,欲避不能。相公们试想,这妖怪厉害不厉害?”

楚材听了这一番言语,认是店小二故意装点出来恐吓他们,因此便不觉心头火起,立时出了一身大汗,觉身子强健犹如未曾受病的一般。便趁势跃起身来道:“渺小妖魔,何足惧哉!此时若不除灭,深恐将来贻患不浅,不独这里一方受其大害,只怕要蔓延他处,就不能收拾了。为今之计,惟有赶紧将她除灭,方免后患。否则将要偏天下人受其欺侮矣。”说毕犹自恨恨不已。文龙劝道:“大哥且不要性急,小弟想那个妖怪纯用柔软工夫,却非等闲可比。依小弟愚见,还是不去与她作对的妙。况俺们即要前往金焦观看日出,何必去管这些闲事呢?”店小二也在一旁劝解道:“这张相公的说话甚是有理,相公究竟是不去的好。”

沈楚材哪里肯听,即欲仗剑前往。文龙见他一定要去,只得说道:“既然大哥定要前去,今日已是傍晚时候,况又有未了的事情,且待来日小弟与你同去如何?”楚材见文龙这般说法,只得且把怒气平下。哪里晓得那个妖怪因昨日吃了大亏,此刻正差了许多被其新收伏的那些似人似鬼的东西,四处探听楚材的住处,要想到来报仇,却巧从这屋上经过,将楚材要把妖怪除灭的说话一一听得清楚,便回去在那妖怪跟前据实禀明。那妖怪竟然大怒,恨不立即赶来将楚材处治一番。因是时候尚早,权且忍耐片时,少停再作道理,这且不表。再说文龙与楚材讲话之际,见那时光已是不早,正拟打算到闻家去的念头,忽见闻老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已自走将进来,对着文龙拱手道:“舍间略备粗肴,本拟再命家人前来奉屈,因恐不恭,故此小老亲自来相请,务屈台驾枉顾,曷胜幸甚!”店小二见闻老如此,却还未知昨晚的事情,只认作闻老特地过来请吃喜酒的,便笑嘻嘻地说道:“闻先生好福气吓,你家小姐嫁着这般有财有势的女婿,也算是前世修的了。便是小人们也没有过去贺喜,明日一总到府磕头罢。”闻老也不与他说明,只是连连地道:“不敢不敢。”此时楚材见闻老吐属风雅,且又谨恭可喜,不觉暗暗起敬,便也立起身来与闻老为礼。

闻老见楚材相貌魁伟,另具一番英雄气概,即知非等闲之辈,况又是侠士的朋友,更不敢怠慢,连忙过来恭恭敬敬地对楚材作揖下去,并定要相请同往赴宴。楚材道:“本当奉扰,实因连日途中辛苦,今日贱体有些欠和,所以不得奉陪了。”闻老一定不依,决要相请前去。幸有文龙在旁代为再三辞谢,闻老方才答应。文龙又再三嘱咐楚材,今日万万不可出去,须知保重身子要紧。再唤张武、沈方两个童儿小心伺候,说毕便同了闻老出了连升店的大门,直望闻家而去。及至到了闻老家中,又被闻老让至内堂,早见堂中摆设着一桌极丰盛的酒席在彼,知是为他特地设的,倒觉不好谦让。刚欲与闻老叙礼坐下,只见里边走出两个仆妇来,一个手中捧着红毡当地铺下,一个便去把只太师椅移至中间。文龙看了正不解什幺缘故,欲要开口一问,早见闻老的女儿谷香小姐打扮得粉妆玉琢的一般,与昨所见忧容的面色竟大不相同,跟着母亲款款地轻移莲步出来,母女二人上前对着文龙叫了几声“恩公!”就先跪上红毡,连连磕头,拜谢搭救之恩。文龙慌得急欲回礼,早被闻老一把拖住,一定不许还礼。文龙只得将就还了几揖,口中连说:“不敢!不敢!”那母女二人拜谢起身,谷香小姐仍回闺阁而去。闻老也欲跪下相谢,亦被文龙拖住,这且不表。

再说闻太太见女儿进去,方欲请问文龙昨宵到钱家去怎样解救的事情,见这闻老坚已请文龙入席,只得告个便也自进去。这里文龙坐定,饮过三巡之后,闻老便躬身请问夜来到钱家去,怎得使恶霸俯首帖耳,不敢再来缠扰的话。文龙便将混到钱家之后,怎生把钱自命的胡须拔去,约略述了一遍,道:“直至后来楚材亦到,定要把他杀却,钱自命再三求饶,又立誓永远不敢再来相犯。所以俺知他决不再起这等念头,但请放心便了。只是尊府住在这里,目下虽不怕他,俺想钱家的亲戚严太师却在朝中权要,势大滔天,倘然有些风声吹到他耳朵里去,或者另生枝节。那时俺们不在这里,谁人肯来解救?就是俺们知道赶来,只怕就有些费事了。”闻老听到了这几句说话,顿时觉得毛骨竦然,暗想实在虑得周到,果然不错,倒不可不预为打算。想了一回,即便请问:“侠士金玉之言,老汉岂有不知?只是久住在此,哪能防备得许多,除非离开此地,另觅个安身之处,然后再将小女许一个快婿,方是万全之策也。但是老汉亲族凋零,一时也无可投奔,而且又有些薄薄家产在此,若然他去,这产业又托谁人经管?是以甚觉踌躇,这便怎生又好?”文龙笑道:“这件事情照俺论起来,却是一些不难。俺方才未曾到府之前,曾将这些事通盘打算,并无遗漏一事,不知能否有合老丈之意?”闻老道:“俗语说的,急来抱佛脚,病重乱延医。况侠士非比等闲,所延之计必无差讹。老汉洗耳恭听,请问计将安出?”文龙道:“舍间就在浙江牛头山左近,却甚安静,老丈不若举家搬往,想舍间房屋甚多,尽可往得。家父又极其好客,若见老丈这般规矩的人,定然欢喜。俺再写就一信交与老丈带去,家父见信后定然相留。再俺有一结义兄弟,名叫杨德明,是大忠臣杨椒山公之子。他的本领不必说,却是文武全材,相貌又生得温文尔雅,年纪却与令嫒小姐相仿。现在边关戚大将军处参赞戎机,将来定有一番出人头地的功业。待俺向沈大哥替令嫒与他执柯,定然成就。不独郎才女貌,可称得起一对佳儿佳妇,就是老丈有了这个快婿,将来终身也有倚靠。若论这里产业无人经管,这更一些不难。俺见连升店的店主相貌清奇,举止大方,虽没有与他接谈,看将起身着实是一个忠厚君子,诚实可靠的人。却不知他姓甚名谁,倘将产业托他经管,老丈每年到来收取花利,定无差谬。不知老丈意下若何?”

闻老见文龙所说的话,句句打在心坎儿上,不觉喜出望外道:“老汉心事,都被侠士猜透,既有这杨德明公子可配小女,即当相烦作伐。若讲隔壁连升店的东翁,这个人姓方名称必正,却是极规矩的人。老汉也因敬他诚实可靠,故平日间颇与莫逆。他如肯代老汉经管产业,定无差错。足见侠士眼力,比众不同。只是造府一节,老汉与侠士却是萍水相逢,怎能轻造,只怕有些未便。”文龙道:“这是老丈多虑了,俺虽与老丈初交,却已知老丈的情理,正可与家父作伴。况大丈夫作事自宜爽直,岂可拘拘于世俗之见哉?”闻老儿见他豪爽,知道有其子必有其父,尽可去得。即忙应道:“既然如此,即当遵命。”便叫人将连升店的店主方必正请来,说有要事相托。不一时,方必正已至。闻老与文龙即请他坐下饮酒。方必正与闻老本是至友,故此并不作客,即行坐下饮酒。闻老便将昨晚的事细细地告诉了他一遍,然后再将自己要举家迁避浙江,这里所有产业要托他经管的说话与他商议。

方必正一面听,一面把文龙细看,不觉惊得把舌头都拖得出来。直等至闻老把话说完,即忙向着文龙拱手道:“原来相公具如此大神通,实在可敬。小老等真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莫怪钱家不是相公的对手了。至于敝友要搬往府上,这经管产业的事,小老自然义不容辞,只好谨遵所命的了。所虑者小老心血已衰,只怕有负所托。”文龙道:“老店主精神饱满,定然办事周详,何必太谦呢?”闻老见方必正已经应允,不胜欢喜,即忙立起身来,连连作揖相谢。文龙道:“叫取文房四宝过来。”就在席上写成家书一函,交与闻老,叫他早日起程,不可过于担搁时日。闻老答应了,过了两三日的工夫,将各事部署已定,又再四谆谆托了方必正一回,方才举家搬往浙江,这些事一言表过,下文再提。

且说文龙见各事均已妥当,心中因记挂着楚材,不知怎样,便与闻老作别,同着方必正一同回店。不期刚才一脚跨进卧房,连叫楚材不应,张武、沈方两个童儿又不知去向。自己反觉得霎时间天旋地转,心中不觉大吃一惊,连忙将心神凝住,定睛细看。要晓得是何缘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