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碣湖边临水的街上好久没有这样了。一直到昨天下午为止,天上总是不停地下着连绵的细雨。人们全被困在潮湿阴冷的屋中。昨天晚上,天上的朵朵乌云被南风刮走,天就显得高朗些,而且有好些金色底星子一霎一霎在上面闪光。东方的天壁在黎明的时候大放光明,带着粉桔色的光彩淡扫在远远的黛色底山影上,可是这些美丽的景色只存在了刹那。接着就为漫天而来的大雾掩盖了。路边还是泥泞的,可是孩子们关不住了,他们的声音在这边响,又在那边响。不久天上出现出一朵淡红的光来,它渐渐地刺过了浓雾,而且扫荡了浓雾。这一天气突然好转,人们就走到街上来。当他们抬头去看那刚露面的灿烂底红太阳时,眼睛弄得一眨一眨的,鼻子刺激得难受,打起喷嚏来。

街的西头噹噹噹地响起一阵单调的锣声,于是有些人就不顾街面还没有干,向那边跑去了。

那是一家小院门,门口直立者一根大灯杆。现在,那上边反绑着一个没有成年的毛头孩子,他的上身光着,肋骨一根一根地可以看见,这时他的头垂着,无光的眼晴下视着,人们是兴冲冲跑过去的,可是这时大部分的人都木然地站住了。

等人们围成了个圏子,敲锣的人就停了下来,另外两个精壮的汉子翻起衣服底袖子。从里面各拿出一根打马用的鞭子,呼呼地向那孩子打去。鞭子响着,那孩子惨嚎着,周围的人沉静地望着,有的紧紧捏着拳头,有的痛苦地板着脸,有的甚么表情也没有,有的拿眼睛望着正由门内出来的一个瘦长汉子。

这个人三十来岁的年纪,两个三角眼混沌无光,青色的颜面凶恶浮现在那上边,他手上拿着一角头巾,正往头上戴。

行刑的人停了手。只剩下那带着一身青紫的孩子底呼叫声……

“打够数儿啦?”那走出来的汉子瘦脸上狞笑着,他本来是在问那两个拿鞭子的人。可是这时他的眼睛陡然闪光起来,在那些沉默的群众脸上扫了一周。

“打够了,保正爷。”

“记住,限你三天。”他拧着孩子的耳朵。“过了三天你拿不出钱来,哼!要你的脑袋瓜子。”

他的语气并不愤激,只是开玩笑般的说着。可是又有一股冷劲直透入人们躯体中。

在人群外有一个人停着脚想看热闹。可是刚站了不一会儿。他又拔脚向正街方面走去了。

他是一个五短身材的年青人。头上戴一顶白范阳毡帽,上撒一撮红缨,幅儿下压了一顶浑青抓角软头巾,其上嵌着—颗透明的大珠子,顶上明黄缕巾,他长久的被太阳晒黑的脸膛上有两条细长而黑的眉毛,—种健康的血色出现在皮肉上。他的体格并不十分魁伟,可是被一件白丝两上锁战袍和相拴在腰间的嵌五指梅红攒线搭膊束得很有精神。再加上青白间道行缠绞脚衬着踏山透土多耳麻鞋,更看出他是个跋涉长途的力壮青年。他背着包袱,包袱里扎着—柄铜钹磐口雁翎刀,手上另外提了一把朴刀,他灼灼有光的眼睛在两边房屋找寻甚么,一边迈动沉着底步子向前走去。终于他发现要找寻的东西了。那是由一个楼窗里挑出来的酒招儿。于是他加快了步子走到那酒楼下边,匆匆地就走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