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晚上的公园和夏天已显然不同。我们进园的时候,恰交八点半相近,游人已很稀少。偶然有几对情话吗瞩的男女,大都深藏在树荫底下或假山背后。这些野鸳鸯只求人家不去惊扰他们,他们却决不会干涉人家的事情,所以对于我们的任务不会有什么妨碍。公园中的灯光不算得怎样明亮,那也有利于我们的工作。我常相信人们若使学欢在黑暗中行动,他们的步子显然已距离堕落的境界不远。现在我们虽也企图利用黑暗来掩识我们的行动,不过目的是恰恰相反的。

霍桑走到靠地边的一个茅亭面前,站住了向亭的前后左右窥察。亭中空虚无人,中央有一支厚砖的棋桌,四面有四只石凳。亭后一颗柳树,粗大可三四人合抱,凉风残憾地吹过,发出些细碎的声响。事的四面有一条小小的木桥,横跨着池面。池中留着半残的荷叶,有几只还撑着作亭亭之状——这真像一个阀阅的旧家,虽因着时势的推移,家况已日趋式微,然而外表上还勉强地摆着空虚架子。

霍桑低声向我道:“包朗,我们两个人不能在一起。你把手枪给我。我在亭子里等候。你可伏在那柳树后面。”

我拿出一把手枪授给他,问道:“我们到底有怎样的任务?我所担任的工作是什么性质,你总得说个明白。”

霍桑附着我的耳朵,说:“我已经约一个人到这事中来会谈。我相信这个人有凶手的嫌疑,不过我所依凭的只是理想,物证方面一些没有把握。所以跟前这个约会,只是一种虚冒,实际上是很危险的。因为这个人的背后有很大的权势,万一我料错了,后果真难说。”

“嘱,你想会有怎样的局面?”

“这个人也许因畏罪的缘故,利用暴力来对付我。所以你伏在树背后,应得随时留意。要是那赴会的人是单身,那我尽可以对付,你用不着露面。假使来的人另有伴侣,你就不能不小心戒备,必要时你得助我一臂。”

我应道:“好,我明白。但这个约会的人究竟是谁?现在你总可以说明了啊。”

霍桑哈了一声,似乎有宣布的意思了。不料一个岔子又打破了我的希望。那时木桥那边的花丛中仿佛有人行动,又有些轻微的语声。霍桑立即在我的手臂上轻轻一拍,他的身子一闪,走进茅亭里去。我也不敢留领,加紧一步,避到了那大柳树的背后。

暗淡微源的电灯和星光中,隐约透露出两个人形,慢慢地渡木桥过来。那是一男一女。那男子的一条手臂,穿在女子的腋下,紧紧地挽着,且行且切切地谈话,中间还夹着笑声。当他们经过茅亭的时候,连头都不回,分明不会瞧见茅亭中的霍桑。

这两个人不像是霍桑所期望的人物,我们只受了一次虚惊。不过我却不便再到茅事中去,就静悄悄地伏在树后。这个约会的人,霍桑虽没有说明,我猜想很像就是那个张康民律师。张康民是靠法律生活的,我们若使像霍桑所说,毫无物证,想凭空虚冒,那一定无效,而且这个人也不肯随便罢休。那末霍桑所说的冒险,显然并非夸张。不过转念一想,霍桑要和张律师谈话,又何必约定这个时候和这个地方?而且张康民是律师,也不致愚蠢地用暴力对付。那又不像是他。这个人是谁?或者另有什么不相干的人吗?霍桑又怎样知道的呢?

环境很幽静。秋虫在草丛中低吟。一阵夜风,吹得我头上的柳叶籁族地乱飞。一水气中挟着大理菊的幽香。这种种都足以引起人们的诗兴。但我们的心思却完全集中在乱丝般的疑问和不可思议的任务上,环境的优美竟也无暇欣赏。

过了十五分钟光景,我不免越发无聊。我探头瞧瞧霍桑。他却很静说地靠在茅亭的木柱上吸烟。我暗忖与其这样干枯待无聊,还不如重新向他问几句话。也可以解解寂寞。不料我还没从柳树背后走出,忽听得霍桑咳一声干嗽。唔,这干嗽声一定有某种含意。果然,咳嗽声刚终了,接着的是得得的皮鞋声响。我的听觉告诉我这细碎而高税的声响像是女子的高跟鞋。那末我们不会受第二次虚惊吗?

星光又照见一个女子,从一排山樊篱后转出,直向着茅亭来。奇怪!是个单身女子!这女人会有关系吗?

“吴夫人,我在这里。”

这差霍桑的招呼的声音。吴夫人?更使我十二分惊异。我从树背后伸长了头颈,仔细地向亭中瞧。那个赴约的女人已经跨进了茅亭。伊的剪影显示出伊当真是吴小帆的夫人谭娟英。

“谭娟英就是凶手?还是今夜伊是代表什么人来的?”

自然,我自己不能解答这疑问。在这惊疑不决的当儿,我并没有忘记我的任务。我先向那山英镑边仔细一瞧,不见有第二个人。那山樊高才及肩,一倘使有人走过。逃不了我的视线,不过要佝偻着身子走,那就应当别论。我又瞧瞧木桥的对面,也静悄悄地没有人影。那末伊真是单独来的,不会扶什么伴侣。我的责任减轻了,急急地注意到茅事中的情况。

霍桑和谭娟英的会面,似乎不会经过什么寒暄的会语。当我的视线瞧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俩已经对立在茅亭的门口,开始作正式的谈判。

霍桑说:“吴夫人,你能到这里来践约。足见你的态度非常光明。现在我们不妨开城市公。你尽可以照实说明白,绝对不必有什么疑迟顾忌。”

霍桑的话说完了,谭娟英默不作答。鲜境又恢复。微风送来一声两声枝头的残衅和树根下的卿卿飓镇的吟声,打破些这严冷而紧张的环境。这是幕什么戏?会弄但吗?霍桑的话很含混。我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下文。

一会伊冷冷地答道:“你要我说什么?”

霍桑应遵:“你便把你们和这姓沈的已往的关系说明白便行。至于你在昨夜里的行动,我已经略知一二,你说不说倒没有多大关系。”

又是一度静寂——是一种使人难耐的货寂。语气已有些头绪。这女人上夜里有过行动!那当然是指的案,但是我知道路桑是在采取洋攻的策略,实际上他并无把握!这策略会产生效果吗?

静境继续着,但论情势,不能再让它延长下去。霍桑导感觉到,使自己解围。

他又道:“吴夫人。有一点我可以给你保证。你当时的举动实在是出于迫不得已,和寻常的预谋行凶,性质不同。我料想这已往的一星期中,你为着这件事,一定感到十二分的不安;而且不安的程度也许比尊夫还要重些。”

策略转了向,是绥靖,不是袭击。可是它的效果还不见,对方仍不开口。两个人仍对立在茅事中,局势很尴尬。不过从另一方面看,不开口也就是效果,霍桑的作攻已找着了对方的弱点了。

霍桑从容地继续说:“吴夫人,我来说一说你昨夜里的经历,好不好?要是有错误,你尽管纠正。据我料想,昨夜里尊夫出诊回来时,你一定还没有睡。你昨夜在警署里告诉我,那时候你已经睡着,实际上是不确的。我知道这几天你刻刻关心着你的丈夫,决不能一个人先自安隆。后来你听得了你的丈夫在楼下的呼叫声音,你便疑心到这姓沈的来寻仇;因此你就带着手枪,悄悄地走下楼来。我知道这寻仇的事,你早有准备,所以手枪也早预备好。你走到楼梯脚下的时候,就看见那来客果真是你们的仇人,并且这伙人正和你的丈夫相持着,马上会有仙人的争斗,情势非常紧张。正在这时,外面又有人按铃进来。这个人你也许是认识的,因而——”

“不,你错了!我没有瞧见那个人。那按门铃的人好像到底没有进来。”

这是谭娟英在情不自禁地插口。霍桑的策略奏效了!

霍桑的声浪增加了紧努,忙着应道:“唉,不错!我错了。不过我相信那门铃声音,对于你当时的动作,一定很有影响。不然,你也许还有考虑的余地,不会立即采取急速的行动。当时你觉得情势太紧迫,再不能容你以迟,你便向着沈某的背部发了一枪。接着,你看见你的动作已有了成效,又怕门外的人走进来,便悄悄地回到楼上去。你的初愈,本想解除你的丈夫的危难,但结果反使俄蒙了杀人的嫌疑,你因此便后侮化惧起来。可是你没有解救的方法,虽清张律师帮忙,事实上也没把握,你自己又不敢出面自首。所以今天上灯时你一得到我的秘密信,知道我有方法可以解决你的疑难,你就遵守了我的约言,独个儿到这里来践约。吴先人,这一节我没有说错吗?我想我给你的这一封信。你还没有给个风谭纪新处长瞧过吧?”

霍桑最后的一句分明带着询问口气,但伊仍没有回话。不过我听了霍桑接统的语气。可见伊那时一定在动作上有过承认的表示。

霍桑继续道:“唉,如些很好!假使这件事一经令兄的干涉,也许会生出意外的枝节,那说不定会反面弄坏——”

谭娟英忽接口道:“你既然已经完全知道了这件事,将我骗到这里来做什么?莫非要把我送到官厅里去抵罪?”

“不,吴夫人,我是不受官律的自由人。抵罪不抵罪,用不到我来执行。不过你如果要找答复这句话,那本有两点必须请你先说明白。”

“哪两点?”

“第一,那手枪的来由,我还不曾确实知道。那是一支三十二口径,是不是?”

静默代替了答复。伊显然是默认了。霍桑又接续发问。

“这论是你自己的吗?——是本来有的,还是特地购买的?或者你是从令兄——”

“是!我从我哥哥家里拿的。”

“你公然向令兄要的?”

“不,我自己取的。刚才我已经把枪放在原处,他至今还没有知道。”

“嗯,那很好。第二个问题,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要请你把你们俩和死者间的关系说一个明白。我想沈瑞卿和尊夫的仇恨,对于你大概也是有些关系的吧?”

一度顺流而下的问答,到这里又像遇到了暗礁,一时又阻滞不通。停顿约有一两分钟,娟英仍没有表示。酒桌又不得不继续努力。

他说:“吴夫人,你放心。我明明知道你们间的关系是有秘密性质的。我告诉你,我生平经历的秘密事情已经不知有多少。真有关得的事情,我自然可以尽守秘的责任。所以无论你有怎样的事,尽不妨实说。”

又是一度静默。我不再听得秋蜇和哀蝉,原因是我的神经太紧张,不容我的心思再穷骛。静寂中进出一声叹息,接着是一段动人的故事。

谭娟英缓缓地说:“唉!这件事我实在不愿意提起,可是现在已不得不说了!是的,你说得对,这恶汉所以和小帆结姻,主因也许就为着我。四年前,小帆和他同时从大同医学校里毕业。那时候我和他们两个人都已相识,不过我和小帆的感情比较密切些。小帆动身往美国去留学的时候,我们俩虽没有正式的婚约,可是彼此早已心许。沈瑞卿毕业以后,就挂牌行医。最初一年,他的医务并不发达;到第二年上。他忽然忙起来。等到小帆留学了三年回来,沈瑞卿已经造了洋房,出入汽车,非常阔绰。我原以为他的业务的发达,由于他的医术高明,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受人们的信仰。谁知道他秘密地干着那犯法的杀人勾当!”

那少妇叹一口气,顿一顿,又自动揭发死者的罪行。

“医士是一种神圣的职业,唯一的目标在救人。可是沈瑞卿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医上。他的行医的目的是打算个人的发财。他对待病人的态度是围着贫富阶级而不同的——对付有钱的人,趋奉,献媚,诈骗,只要可以弄钱,什么都做得出。对于贫穷的病人,他就敷衍了事,甚至拒绝不理。他只想发财,就完全忘掉了医士的天职,所谓医德更谈不到。所以他后来发现了一条发财的捷径,秘密地干着伤天害理的不人道的勾当!他在给妇女们秘密地打路!”

空气又静一静。凄凉的蝉声又一缕缕地刺激我的耳官。像沈瑞卿这样的医士,我国大都市中未尝没有。这种败类实在是新医界的障碍,也是新医界全体的耻辱。要是这少妇的话不是虚构,沈瑞卿不但死有应得,而且是死有余辜。我的愤慨当时并不曾发表。因为震桑既保守沉默,我当然也只有让这概念闷在肚子里。

谭娟英又说:“瑞卿对于我本来也是有意思的,但是我觉得他是个拜金主义者,行为卑鄙,所以慢慢地疏远他。他知道我和小帆的感情比较密切,使捏造种种的应话向我申诉,又施用种种离间挑拨的手段,希望达到他的目的,后来他又借重了金钱的势力来引诱我。我越觉得他的可增可厌,反而越发和他远离。本后我又发觉了他的不合理的业务和他的堕胎生涯的秘密,便觉这个人不但卑鄙浮滑,还是法律道德上的罪人,因此就决意和他断绝往来。他还不甘心,改变了手段,曾一再恐吓胁迫我。我都不理睬他。有一次在一条小街上他和我狭路相逢。他竟施用暴力,拦住了我,强班我一次。我自然更加痛恨他。

“我受了这一次耻辱,本想告诉我的父亲。但是我知道我的哥哥——纪新——的性情是很急躁的,又在军队里办事,只怕因此间出祸来,并且事情宣扬开去。对于我的名誉也有损害,故而终于隐忍着不响。”我一等小帆从美国回来以后,我们便立即结婚,借此打断这无赖的妄想。

“瑞卿对于我们的婚事自然是十二分失望和嫉妒的。从此他便和小帆不往来,而且是势不两立。在局外人瞧起来,还以为是同业生妒,其实内幕中有着这样一种隐秘。在我们婚后的半年以后,小帆的诊务逐渐忙碌起来。沈瑞卿却因着里路的秘密终于破露了。受了法律的处分。他入狱以后,不但不悔悟。还以为他的破露是小帆告发他的。这是那报信的成玉棠告诉我们的。其实这一点实在是冤枉。因为小帆虽也知道他的非法行为,曾面斥过他的罪恶,但因着我的劝阻,怕弄出意外的事情来,所以他实在不曾告发他。现在他越狱出来,竟敢公然来寻仇。我想起了前情,觉得这个人已经丧失了人性。像是一头害人的疯狗,留在世界上,只有害人,所以我就决心把他打死!”

“是!这个败类的医士的确该死!”这是我的直觉的判断,当然也只有铜闭在我的胸臆中。这时候霍桑仍不岔口,只有一声同情的叹息。

女人又说:“霍先生,我敢说一句坦白的话。我相信我的举动直接固然为我们间的私情,间接也可以说为社会除去了一头害物。现在你一切都已明白了。你如果觉得我在法律上应当抵罪,我也愿意更。我决不赖。”

一故事太动人,我听得出神,几乎忘掉了我自己的地位,很想走近去,发泄几句闷在胸中的感慨和向伊说几句同情话。当然我的愿望不曾完逐,可是也没有落空。霍桑竟像代表我似地安慰伊。

他道:“吴夫人,别发愁。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不受公家的拘束的。我的职分在平维持正义和公道,只要不越出正义和公道的范围,我一切都是自由的。你干这一回事,我觉得也在我所说的范围以内,我当然不愿意违反我的素志。”

“什么意思?”女子的声调有些濒,疑惑中含着惊喜。

霍案答道:“没有什么。我认为像瑞卿这样的人,在正义的立场上看,是死不足惜的。你的行动在法律上虽还有讨论的余地,可是我不是法官,用不着表示什么意见。吴夫人,别的话再谈。时候已经不早,令兄怕要找你。这里很冷僻,可要我送你回去?”

谭娟英没有接受这建议,低低地像谢了一声,袅娜地回身走了。

这件案子的结束,一我很觉满意。因着枪弹的证明,吴小帆因张康民的力辩,终于恢复了自由。一他的赛于谭娟英的故事,当时不曾给宣露。案中的国争既然没法证实,便归结到那个不知谁何的按门铃的人,结果就形成一件是案。

两天后在丹阳截获了两个逃犯,供出第三监狱越狱的事,主谋的实在就是沈瑞卿,所以他的死也是罪有应得。沈瑞卿已往的唯利是图缺乏医德的行为和他所干的堕胎勾当,在舆论方面,早就鄙视他,都觉得他死有余辜,所以对于那行凶的人是谁。就也不愿深究。

我在这案子结束以后,曾问过霍桑,他凭了什么根据,才知道开枪的是娟英。霍桑的解释是很简单的。他告诉我起初因着证迹的牵引,绕了一个圈子。后来因着殷厅长提供的验尸结果的报告,枪弹是从背部打入的,这案子才有绝大的转变。简单说一句,案中唯一的关键,就在那子弹的搜获。子弹是在书架上的报纸堆里发现的。这报纸堆接近窗口,从那里循一条直线,恰指着候诊室中的楼梯。因此,可见那发枪的人,不是从外面进去而是屋子里面的人。我们初步的假定,本着重在那按门铃的人,或者另有一个从外面进去的人。因着这直线的证明,霍桑才觉得那理解的错误。因为外来的人若使开枪,一定在门口就近下手,决不会走到了扶梯脚边去,方才开枪。他进一步推想屋中的人,那时候只有娟美和女仆夏妈两个。女仆是个年老龙钟的老婆子,又缺乏动机,论情是应当除外的,于是那娟英本身就处于可疑的地位。伊起初既然知道伊丈夫的隐事,又曾想设法解救,可知伊对于沈瑞卿复仇的事情一定也息息关心,而且必早有准备。但当时的情状又恰正相反,伊自己说伊已经睡了。因此霍桑越觉这女人的可疑,就布下了罗网,引伊投进来。在这一点上,霍桑曾向我说过几句话。

他说:“包朗,你是这件案子的眼见的证人,地位非常重要。当发案时的一切景状,你都眼见,我却不过听你的转述。你既确信娟英是发案以后才受惊下楼的,我当初竟也听信了,险些儿被你蒙过。”

“什么?我蒙蔽你?”我自然有些不安。

霍桑笑一笑,“当然,这不是故意的。你别着恼,你也同样有功,至少可以将功抵过。”

“什么意思?你还打哑继?”

“不,我告诉你。那时候你的观察很周密,转述时又十分忠实。不曾遗漏什么。这就是你的错。”

“喂,你还绕什么圈子?”我感到不耐。

霍桑仍宁静地说:“你向许署长报告的时候曾描写娟英当时的衣饰容态,还说起那时伊的耳朵上戴一副垂挂的月环形细钻石的耳环。这是一种新式耳环,里线很长。包朗,想一想,女子的耳朵上戴了这样的环子,临睡时大概总得卸去吧?伊既说已经归睡,被惊扰声所惊醒,才起身下楼那末你想伊当时的处境,在起身以后,还能够从容整装。戴好了耳环,方才下楼来吗?不,一这是反常的。从这一点推想,可知伊那时候实在还不曾睡;伊所说睡梦中仿佛听得枪声而不曾醒觉的话也分明是虚慌的。因为伊既然关心丈夫的安危,在势决不能先自安睡。即使先题,也断不致如此酣熟,连枪声都不能使伊醒觉。包朗,你说这推想可合理?”

我点点头:“是,很合理。”

“好这样我们便可以假定伊那时不但没有睡,而且还戒备着。伊一听得伊的丈夫高呼的声音,势必立即拿了抢赶下楼来。伊一看见他们的仇人,便直觉地发了一枪,接着仍悄悄地回上楼去,希望卸罪给那个按门铃进来的人。你想对不对?”

“对!”

“这个假定,我也富信很近情,不过缺乏实际的证据无从质证一我知道伊的父兄是有权位的。我贸贸然去查究,万一他们忘了理智,妄用他们职位上的权威,那就说不定会肇出事来。所以我玩一个小把戏,写了一封秘信,亲自到银河路伊哥哥的家里,贿通了一个小使女,约娟英到公园里来谈判。这一回事虽也冒险。但比较地是间接的。幸亏伊很知趣,单独地来,这件事总算得到了理想的解决。”

这案子的前因后果大体都已解释,只存一个最后的疑点。就是那个按门铃的人究竟是谁?这个人当时的动作和来意怎么样?霍桑对于这个疑点也曾费过一会工夫,可是没有成效。在十四那天的下午。他曾到公园后面二十九号患中风病的王家里去问过,当上夜里吴小帆离了王家以后,曾否再差什么人跟踪到小帆家去。他们的答语是否定的。这不能不使霍桑感到失望。除此以外,霍桑也没有别的路途可以进行。

隔了三个星期,这无从索解的疑团,忽然在无意中被吴小帆自己打破。原来在公园路横路的建设路九十四号有一个李姓的住户,本也是吴小帆的老主顾。那晚上这李姓的主妇忽然感染痴气,所以打发了一个男仆叫寿荣的去请小帆。那仆人在吴医士门上捺了一会铃,忽然听得屋子里枪声一响,便吓得丧了魂魄似地奔逃回去_年一天凶案发作了,那李姓主仆怕被拖累,便把这件事隐匿不宣。后来案事结束了,小帆回复了自由旧子又多了,外间已不注意这件事,那姓李的男主人偶然遇见小帆,私下谈起这事,方才把这个闷葫芦打破。

关于这一着,我也曾向霍桑打趣过一句。“霍桑,你在这一点上不能不算是失败。这个人你到底不曾查出来。此番你不能居全功哩。”

霍桑忽一本正经地答道:“包朗,你瞧我见时曾向人家讨过功?我所以这样子孜孜不息,只因顾念着那些在奸吏全棍刁绅恶霸势力下生活的同胞们,他们受种种不平的压迫,有些陷在黑狱中含冤受屈,没处呼援。我既然看不过,怎能不尽一分应尽的天职?我工作的报酬就在工作的本身。功不功完全不在我的意识中。”

一句趣语引出一番严重的牢骚,那也是出我的意外的。幸亏转篷的仍旧是霍桑自己。

他笑一笑,说:“包朗,你说我失败,我虽然没法卸避,不过我也有答辩。”

“唔?”

“我曾到公园路后面王家里去问过,也料到那按铃的人也许关系医务。事实上这一点不是也在我的推想中吗?”

我不再答辩。阵笑声结束了这一件曲折迷离的疑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