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浪矶三战,鳄精势屈力穷,大败而奔。奔至百步之外,见后追兵不至,喘息少苏,乃见一牛趻,即欲憩其中。众鲵鲋出视之,见其奇貌怪形,遂闭门不纳。鳄厉声叫曰:“吾是四喉大王,今欲周游南北两海,途经此过。汝这些小厮,不能远出郊迎,固乃尊驾至境,犹不知礼接,何无理之若是也,可速开门,盛备牛酒,口为接送之具,免触犯大人。赫怒一加,尔无余幸矣!”小鲋闻其声如雷叫,告于鲵曰:“吾闻之,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今强大在彼,弱小在我,虽众寡不一,敌不胜也。不如开门延纳,劳以牛酒,此上策也。”鲵忿然作色曰:“长他人之气,灭自己之威,是即鲋之谓也。吾方雄据一趻,跨视邻壑,所向无敢当吾锋者,岂有逢一孤鳄而遽屈之?如自立何,异日亦其奈邻壑笑何?虽彼大我小,彼强我弱,然彼寡我众,彼之长技二,我之长技一。吾闻有恶彼,恶彼有其二而慢其一哉!可率大鲵、小鲋,老弱者牢守四门,选其丁壮者背城借一。济则先王之灵也,其不济即以死继之,何辱之有?何憾之有?”鲋又泣谏曰:“尽吾国之广,不容其一足,合吾国之众,不大其一指。今欲与之敌,是所谓螳螂怒臂当车辙,而不知其不胜任也。”

正计议未已,鳄俟久腹饥,发起大怒,将足一跌,其趻已陷,可怜大鲵小鲋,尽为麇烂矣。欲进而据之,不知左足一入,右足已绁,乃自叹一首云:

步仞之丘,含车不容。

牛蹄之趻,吞舟不生。

身无所立,势将安张。

我匪所骋,促促四方。

吟罢,复奋力前行。不上三四里许,见一陷阱,其中鼓鼙喧天。鳄着一惊,以为伏兵之擒己也,急趋过之。见其中安然不动,并无人马出入,仍回身视之,乃知是蛙也。鳄乃骂之曰:“这无端小虫,何故白日纷纷?吓得我魂飞魄散,正所谓风声鹤唳皆兵。”众蛙闻其喝声震地,乃出视之,见其四口合合,惊跌于水,蹶泥没跗,不敢出头。鳄不得与之言,乃进前微声谓之曰:“吾乃四喉大王是也。为因昨日与海若战败,意欲求救于大国,为复仇之举。不知此处有何国最强,明以教我,不忘厚报。”蛙王闻其语卑气微,顾谓众蛙曰:“此人可说不可激。左右有长于言语之科者,可出应对,使之远离此土,得保吾境内无事,异日重赏。”有一蛙身披绿袍,头带金盔,挺身出曰:“臣愿往之,以免王忧。”遂出与鳄相见,乃从容言曰:“大国明王英雄,古之无匹。龌龊小陬,中邑之所不齿。且壤小国贫,敝物不腆,不足为从者劳王,何辱命之有?”鳄闻言叹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诚哉是言也!”因问之曰:“吾日东败于海,奈势孤力竭,不能为复仇之举。望诸公扶弱持色,倘得升腾为活,富贵共之。”蛙复言曰:“某国小力弱,不能交兵秣马,为王自当一阵,王之所明知也。此去五十里外,有一大壑,名曰小天池,其中池主,能呼风唤雨,驱雷使霆,且兵雄马壮。大王若往投之,以哀辞求救,彼必欢然乐从,仇必可复矣。”鳄一闻其言,不觉大喜,即辞蛙欣然而去。蛙王知之,即命设宴,大劳其臣将。有诗为证:

天地本一指,黑子境亦宽。

挟腋恒多趣,没跗有余闲。

偶适凶人过,骤闻心胆寒。

倘非酡口使,安得乐盘桓。

那鳄得蛙之言,虽当疲困之极,不觉精神百倍,奋力前行。远远望见高岩壁立万仞,修松排列千株,中一大壑,汪汪数顷,澄之不清,挠之不浊,心意其为顷者如蛙所言是也。伫立久之,并不见人马出入。鳄生一计,脱下衣甲,径入池中,翻搅一场。遂惊动池中大众,齐出视之,见一恶形丑貌,相顾大骇,竞取石掷之。鳄即翻身登岸,披挂已毕,作局促之状,向众前施礼言曰:“某因失据,逃遁至此,困疲极矣。久闻大邦,国富兵强,故不远千里而来,愿怜其穷而收之,幸莫大焉。”众回报池主。主忙出殿前,见其堂堂体貌,昂昂气概,心中亦惧之,一面盛陈牙爪,使与观之。鳄望见其主,坚甲锐头,不能阔步,足蹜蹜如有缘,知其为鼋,心中暗喜曰:“此吾侣也,若得相伍,大事可济。”乃近前忙施一礼,鼋忙答之。鳄乃言曰:“吾失吾所与,吾无所处,不叫海若相欺极矣,此所不戴之忿也。以今观于大王,富强莫比,若肯驰驱,东面谁敢为敌?此创王图伯,万世之一日也。乃区区之一陈,何拙如之。”鼋为所激,乃作色曰:“吾久有东封之志,奈未得天时,姑以俟。”鳄知其意,仍箴之曰:“时乎,时乎,不再来矣!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某愿为一先锋,为大王前驱。”

鼋大喜,尽率池中之众,即日大举而行。鳄以为得计,兼程而进。次日,即到东洋,令人去下战书。海若见书,急召诸臣议曰:“昨日此贼败去,今复声援而来,其势必猖,谁可当者?”殿下挺出一臣,俯伏奏曰:“曩者左营建奇绩于浪矶,今日小臣亦愿收一鼓于洋上。”王召视之,乃右营兼统锦袍长枪重甲大将军,姓金名鲁首是也。王大喜,即登坛亲挂其印,因执其手谓之曰:“国洽思良相,国乱思良将,非卿不足以当之。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首因再拜谢恩。下坛,即传令所属兵马,即日离营,直次东洋。那鳄见海若师来,乃谓鼋曰:“成败利钝,在此一举,观彼师众甚盛,不可轻敌。”鼋乃陈列卒徒,以俟会战。首知其有与国具来,乃嘱其先锋段忠、田鱼曰:“今日贼势颇大,可分兵以敌之。段先锋可领一兵出其左,团先锋可瓴一兵出其右。吾以大军当之,及其未定而鼓之,可获全胜矣!”鲁首即命进兵,金鼓喧天,鼋即命鳄应敌。鳄与首战不上数合,首力颇弱,枪法渐乱,段忠惧其有失,急驱长枪手左出。鳄精神大奋,再斗数十合,团鱼见其不胜,亦驱重甲兵右出。左右夹攻,自午至晚,杀得尸横海塞,血染水红。鼋见兵众死伤过半,急鸣金收兵。鳄又单斗数合,见势孤不敌,只得回身便走。首驱大军从之,鼋众所存者十无一二,首大胜收兵而回。王自出殿迎之,大设犒劳,兵将以次封赏。有诗为证:

一怪势孤穷,再投集众凶。

甘辞藏险计,轻信丧威风。

坚甲利兵将,索头畏尾群。

东洋经战敌,致使覆全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