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县尹断木碑追布

抚州府崇仁县吴嘉庆,取妻林氏,家颇殷富。生子郁文,年十八,庆为之娶雷氏为妻。夫妻和睦,孝顺公姑。

一日,庆谓郁文曰:“家中虽则优裕,吾思创业难若登天,覆败易如燎毛。今家中所食者众,所入者寡,吾恐所入不足以供所用,乌可株守而不营谋?尔今年当少壮,正好营为。欲令汝出外经商,倘获微利,亦足赡家。不知汝意何如?”郁文曰:“老父严命,即当就行。但不知那项生意好做?”庆曰:“四川成都,最好卖机布。汝可将本银一百两,往福建收买机布,到川发卖。不消一年,可以回矣。”郁文依父命领银一百,往邵武等处收得机布七挑,辞别父母妻子,往川卖布。夜住晓行,数月即到成都。寻得东门城外张华店安下发卖。未及二日,郁文自思离家远出,心中不快,即令家童沽酒散闷。强饮几杯,不觉沉醉偃卧。不意华隔邻有刘胜者,蓦见郁文酒醉,于三更时分,将布盗去三担。直至郁文天明酒醒起来,方知被盗。即呼店主曰:“吾今投汝店内安下,昨晚酒醉,行此不良,串贼盗去机布三挑,古云‘有眼主人无眼客’,‘在家靠父母,出外靠主人’,汝为典守,亦难辞责。汝可代我清究,不然往县具讼,悔无及矣。”华曰:“吾开歇店,衣食赖客,岂有串贼偷货之理?”郁文不听,具状告于成都县曰:

告状人吴郁文,系江西崇仁县。告为串贼盗布事。身贩机布,来川发卖,偶投张华店歇。讵恶见财利己,欺身孤客,串贼盗布三担。坑贫素手回家,恳乞严刑追究,剪盗疏商。上告。

时县主冯士奇看状已毕,乃曰:“见赃方可断理,今无赃证,如何断得?”不准状词。郁文再三哀告,只得准状。次日,张华具状诉曰:

诉状人张华,系本县民。诉为诬陷事。身开歇店,本分营生,吴郁文贩布来家宿歇,皆因好酒醉睡,被贼盗布。飘捏串贼告台,实出无辜,恳捕追还,免身遭累。上诉。

县尹即将张华当堂勘问,华曰:“小人歇客,一家衣食,赖此度活,如何串贼偷客?正自截客路了。望老爷详情。”县尹自思所说亦是。郁文苦栽,县尹思不能断,且将二人收监。次早,取出二犯,问郁文曰:“汝布被盗,毫无影响,如何断得?”又问张华曰:“你门首有何物否?”华曰:“无,只屋傍有先时老爷一个去思木碑记。”县尹即将二人各责十杖,发回家去。

刘胜当夜盗得机布,藏在幽僻之处,即将首尾号头尽行涂抹,更以自己印记在上,使人难辨。改号停当,然后陆续挑入城中,卖在京铺李芳铺内。刘胜得银人手,并无人知,自为得计。

后来县尹将张华二人责罚发回之后,退堂心思一计,次早升堂,即令皂隶二人,去华屋傍,扛抬木碑到县,要问木碑取布还客。是时县前闲杂人等,皆入衙聚观。县尹见看者纷纷,乃高声喝曰:“木牌如此可恶,左右代我重打二十。”打毕,又将别事来问。不移时,又喝道:“打。”如此者三次,直把木牌抬入阶下。县尹见众人看者愈多,即喝左右将头门闭上,把内中略个傥者,捉下四人。观者不知其故,县尹怒曰:“吾在判事,不许闲人混杂衙门,汝等不守法度,无故擅入公堂,实难饶罪。今着你四人,将众看者各记姓名,内有箩米者,罚米;卖肉者,罚肉;卖布者,罚布,俱各随所卖者行罚。限定未时交纳,远则罪归汝等四人。”四人领命,顷刻之间,四人取齐,各样皆有,进府交纳。县尹看见内有机布二正,就唤四人曰:“这布留在此,余物各领出去,退还原主,不许减。”四人领诺而去。县尹令皂快唤郁文、张华到县,县尹恐其冒认,先令内衙取布二疋与之曰:“汝认此布是你的否?”郁文看了,乃曰:“此布不是,不敢妄认。”县尹见其诚实,即将前二疋与之认。郁文反复看过,乃曰:“此二正之中,有一正是小人的,不知老爷何处得来?”县主曰:“此布印记非是你的,缘何认得?”郁文曰:“其布首尾印记,被贼人换过,中间还有丈尺暗记可验。老爷不信,可将此布量过,如若不同,小人甘冒认之罪。”县尹如其言,分毫不爽。随令左右唤前四人到县,问曰:“此布是何人所出?”其人曰:“此一正是李芳铺的,那一正谢太铺的。”县尹曰:“谢太的布,可领还他。”即拘李芳问曰:“此布何处贩来?”李芳曰:“此布是刘胜所卖。”又唤左右拘刘胜勘问。即刻拿来,县尹喝令将刘胜打四十,打得皮开肉绽,一一招承,曰:“盗客机布三担,止卖二担,尚有一担寄在人家。”县尹即差人押令同去,取来给还郁文,所卖之银,俱追给还之。又有地方结得刘胜素行窃盗,即拟发问徒三年,判曰:

审得刘胜素不务本,行检已亏于夙昔;窥无觉有,布货复窃于今时。将布发卖,自谓暮夜无知;真赃觉获,是乃天网不漏。抑且地方具结,诸罪贯盈。乡有若人,合当惩剿,罪拟依律。准徒三年,原赃追给失主领回。

县尹判后,即起批发解,二人叩谢而去。于是成都盗贼屏迹,而民受其泽多矣。

 

许典史断妇人盗鸡

严州府寿昌县典史许报国,因李三府查盘本县,迎接转县,入北门街中,闻妇骂詈。时已天晚,转衙。次早往参三府回,又闻咒骂,即驻马问曰:“咒失何物?”皂隶禀曰:“因失鸡而骂。”乃令左右捉上下十家妇女十三人进衙。许公问曰:“你等为妇,缘何不守清规,偷鸡吊狗,甚为可恶。是谁偷了,自认则只追一鸡赔还,不认我少刻审出,一一问罪。”皆无人肯认。许公心生一计,令门子取稻草心十四茎,斩得般齐呈上,许公佯曰:“我幼时曾学一茅山法,专追偷鸡贼。”故将手指书数字号于草上,叫各妇人齐齐站立,不许交头接耳,令门子各分草心一茎。乃曰:“此草有字号在上,各藏袖中一刻,少顷拿出。如盗了鸡者,草长一寸;如未盗者,草则依旧不长不短。”中有一妇心亏,恐其草能长,渐渐以手短,约有一寸。久之,许公令门子逐一收草,以则比之,众皆依旧般长,只有此妇的草短一寸。乃问曰:“此妇谁妻?”门役曰:“此妇龚氏,夫名富教四。”许公问曰:“龚氏,昨晚偷鸡,今还在否?”龚氏曰:“小妇人并未偷鸡。”许公曰:“既未盗鸡,缘何将草心短?从直招来,免得加。”苦不肯认,乃将子攒起。乃招曰:“昨鸡已食,止余二腿尚在。”许公曰:“既有腿在,放于何处?”龚氏曰:“放在房内小厨中。”即披手,令皂隶二人入其家,搜出其赃,并捉夫来。许公曰:“富教四,你的妻子盗鸡,怎不止遏,安可扶同?”重将夫妇二人每责二十,令教四鸣锣呐喊,将此妇迎示众街四门,自后人家妇女毋蹈此辙。又差二人手执荆条,如不喊叫,将荆条重打。无辜妇女各回家,满城百姓无不悦服如神。其后城中盗贼屏迹。县主每有难断事悉委之,皆得其情。三府闻知,加其才能,申闻上司,次年遂升处州府鹿水县县丞,屡有明断。

 

抢劫类

徐代巡断抢劫缎客

江西徐侨,河南籍,任广东巡察御史,奉旨赴任。值八月天气,来到一地,名横溪,二十里都是山僻小路,并无人烟。至其地时,正半下午,忽有一阵黑气,冲前不息。代巡住轿,令左右二人细觅看气从何处去来。寻至半里许,见黑气从山领畔松树下新土中而出。二人回,代巡亲自乘轿往观之,即令左右掘开新土二尺许,见有死尸一个,森然身上短衣皆是缎。代巡令反覆看视,但见心头脑门俱破,乃知被人打抢谋死。忽见衣带上系一木刻小印,即令解下,细观其字,乃是印缎疋的号记。代巡藏人袖中,仍令将尸掩覆而去。行至十里,有官亭,俱是府县大小官员。迎接礼毕,随即入城察院司。坐定,各官复人参见,发回歇息。代巡思讨:路上被谋死尸,离城不远,且死者只在近日,想抢劫贼尚未离此。次早升堂,各府参毕,乃召取丘知县,分付曰:“此处有经纪可唤几名来见。”知县即传令皂快,于各街唤得当行经纪江明等五名来见。代巡曰:“我要买上等缎绢数十疋,汝作经纪,必知谁有上等的。汝即于各铺或行商坐贾处,缎绢绫每样各拣一疋送来。如用得的,即来领价;如不用,原货退还。”江明等领诺而去,即到各铺将诸色缎疋,各选一疋,并自家本店行客亦选数疋送人,交与代巡。代巡逐一开过,都皆印号不同。及后看到一疋,与其印字皆合。代巡曰:“余者皆可退还,惟这样缎疋,选二十疋,即令本商自送入来领价。”江明出,将前货退还各铺,回家令卖缎客寿三拣过二十疋,一同送入司见代巡。代巡细看号头,将本印较之,分毫无异,乃问江明曰:“此客共伙几人?”明曰:“共伙四人,正欲发货往他处去卖,闻老爷要货,去未起身。”代巡差官兵四名,即刻将三人拿到。拿到跪作一堂。代巡缓辞言曰:“汝这一起,皆是抢劫赋。有人在此,告首日前打抢客人,埋在横溪颠畔松树下,是你几人,依直招来。”叶禄等闻得此言,魂不附体,勃然变色,交口争辩曰:“此货是我自贩来的,何当是劫夺之物?”代巡即取印令之自对,皆同哑口无言。代巡喝曰:“这起强贼尚自抵赖,胡不自招?”四人跟各相视,推托不认。代巡令各人责四十,用长枷将四人枷起,收下狱中跟勘。四人皆魂飞魄散,乃招回:“此偶雇挑夫,小人等不合佯绊挑夫,中途谋死是实。”代巡曰:“你数人何名?”一曰叶禄,三人曰范亨、韩凤、方赤。四人招认明白,代巡亲笔判曰:

审得叶禄心不仁慈,假挑担而思谋财货;性多猖獗,遇僻地而伤人性命,实兽中之豺狼,蛰中之虺者也。赃捕已真,合拟大辟。其从恶范亨、韩凤、方赤等,俱配边远充军,经纪供明无罪。

徐代巡既处决发配,后又问死商家乡何处,迳差人前往,召其子来,悉以缎疋给之。其子方知父被抢劫,其子感恩拜谢,领贷搬尸回葬。由是徐公之明已著,后三任御史,而狱无一留冤矣。

 

吴推府断僻山抢杀

南雄府保昌县民祝寿,贩卖杂货,遍走乡村。来至一地,名松源。从便捷小路回家,经过山岭,崎岖险峻,三里不闻鸡犬声。又过山凹,有一人家姓郑,兄弟二人,名福二、福三,假以砍薪为名,素行打抢,过有孤客,便起歹意。寿欲问路,望见二人迤逦而来,近前拱而问曰:“此去祝方多少路程?”福二答曰:“只有一日之遥。”福三问曰:“你从何来?”寿曰:“我在各乡村卖货,欲回家去。闻此处有一条小路,甚是便捷,不意来此失路,望二位指引。”福二曰:“前面山凹,过岭十里,即是大路。”寿以为真是樵夫,遂任意任步行去。及到前途,乃是峻岭绝路,只得坐石等人借问。忽见福二兄弟盘山而来,一刀挥下,寿未曾提防,刀中颈项,登时气绝。二人搜其腰间,得散碎银七八两,又有篾货一挑,内中杂货,约值二两有余。兄弟取下,将尸埋掩山傍。兄弟将银货均分,倏尔半年余矣,毫无人知之。

有近地箫立、胡忠二家争山界不明,箫立往上司告状,即发本府推官吴起风勘明审报。推官遵命,往山踏勘。箫立得理,断山与之官照,胡忠受刑伏罪。推官令左右摆道回府,来至山傍,忽一马嘶鸣不去。推府思曰:“尝闻马嘶遇冤枉不行,非此地有甚冤枉乎?”推官喝马曰:“果是冤枉,再鸣数声。”其马复嘶鸣数声。推官即令二人于各处寻觅,于山傍有一死尸,被兽掘开,下截露出在外。二人回复推府,推府亲往视之,令左右一起开看。见颈项数刀,乃知被人谋死。复命左右为之掩覆。回衙不知谁人杀死,无计可施。次早,赍香径往城隍殿行香,祝曰:

某菲材末技,身任刑馆之职,每愿百姓平安。不意横溪山傍,谋杀一人,身带重伤,卑职不知贼人名姓,虔试赍香,拜恳伏乞。神明鉴视,垂念生灵,预泄冤根,使我无愧厥职。谨告。

祝毕回衙,至夜独坐书斋。霎间阴风飒飒,烛影不明。推府遂觉精神困倦,隐几而卧,似梦非梦。须央一人,散发鲜血淋漓,泣诉于案前曰:

杀抢财货,横溪五福。若获真赃,床头贮。

诉讫,含冤而去。推府得此一梦,心下踌蹰:莫非横溪有名五福者?天明升堂,密差林虎、傅望二人,往彼处觅访,“如有名五福者,拿来见我。”二人应诺而去,及至横溪访问,无五福者,但有名福二、福三者。二人不敢擅拿,转府回见推府曰:“小的蒙差访拿五福,其地未有此名,只有个福二,福三兄弟。”推府思忖半晌,即会其意:一名福二,一名福三,共成五福。乃曰:“既有此名,即此二人。该房可发牌,火速拿来见我。”二人复去,拘得兄弟,即至厅审问。推府喝曰:“你二人抢劫客人货物,好生直招,免加重刑。”二人强硬不认。又令林虎、傅望“直往他家,床头有,可搜来我看。”二人不过半日至其家,二人床头有果各得篾一只,挑入献上。推府令开看,皆是杂货,始知所杀者是卖杂货之人也。遂大骂曰:“所劫财货在此,这二贼犹自强硬!”喝令左右,将二人每责三十,重挟长枷。兄弟受刑不过,只得从实招曰:“此人乃祝方人,往各乡村发卖杂货,偶因迷失问路,小的佯指令入僻处,杀死是实。今蒙访出,此亦冤魂不散。”推府见皆招明,乃判曰:

审得郑福二、福三兄弟,恣肆害民。假砍柴引人僻地,持刀杀死劫财,利己肥家。恶贯满盈,皇天岂容漏网;冤魂梦诉,死者岂肯甘心!原赃既获,招认已明。刑就大辟,秋季处斩。

此冤既伸,黎民悦服。自后抢劫之风日息,谋害之惨不复见矣!

 

岑县尹证儿童捉贼

岳州府巴陵县有崇政乡民姚升、姚礼兄弟,挑担营生。姚升自幼与隔溪沈仁相交,姚礼一日与姚升曰:“我你终日做此生意,挣钱仅可度口,终非久计。当此壮年,此事尚可做得,倘或老弱,将如何终身?我心思想,各项买卖我你通知,奈无本钱,将何以处?”姚升曰:“我幼时曾与沈仁相知,只是如今家贫,不能延揽。他家尽有生放,我若求他揭借本钱做客,明日包些利钱还他,必然肯的。”姚礼曰:“既有此等机会,合速图之。”姚升依其言,次日往其家去,特作相看之意。沈仁闻是升来,即出相见。升曰:“久欲见兄商议一事,不敢开口。”仁曰:“既在相知,有事但说不妨,何须推逊?”升曰:“我想如此营生,仅可度口。今者壮时,可以攒些用此,恐老来不能做时,将何度日?目下欲往江湖贩卖,倘积行分毫,亦得养老。奈缺少银两作本,故来见兄,揭借几两,按月加利奉还,不知肯作成否?”仁曰:“你是自做,还有伙伴同做?”姚升不隐,直言与弟同往。仁初欲许借,后闻与弟同行,故意推托曰:“兄自来未有事干,今本该奉命,奈目下钱粮条编甚紧,虽有分文,在外未取。身无余剩,却不敢应承。”姚升知其推托之故,不复再言,辞别而回。姚礼以为兄必借得银来,坐家等候回信。及见兄回,闷闷不乐,姚礼问曰:“兄往沈宅借银,肯否?”升曰:“我至其家,沈仁就欲留酒,量度其意,似肯应承。后问有伙同伴否,我乃直说贤弟同事,遂以他事推托不允。似此谋事不成,反被人笑,是以忧闷也。”姚礼曰:“不允也罢,但可恶沈仁太欺负人,终不然我兄弟没他钱本就成不得事?且往挑货,再作计议。”

过了数日,沈仁有子名时彦,往庄取债回家,欠户苦劝时彦饮了数杯,不觉昏醉。来到严岭亭内,睡于凳上。恰遇姚升兄弟二人挑担回来,姚升认得时彦,谓其弟曰:“伏睡者,即沈仁之子也。”姚礼闻知,已恨其父不肯以钱借他,思欲害他无由,闻是其子,乃谓兄曰:“你休怪弟太毒,深恨沈仁无理,今乘晚间四下无人,待杀此子,以泄日前之忿。”姚升曰:“所为务要缜密,休得事露便了。”姚礼取出利斧一把,劈头砍下,遂死。搜寻身上,藏有银子十七两,尽剥劫而去,弃尸途中。其地岭下有一村人烟,内有徐荣,原是个木匠,侵早赴城中人家造作,携着斫篮、尺锯。行来半岭,忽见一死尸倒在路上,视之遍体是血,知被人所杀,吓得魂不在体,思道:“今早出门,遇得采头不好,待转家明日再去。”遂翻身而回。黑早混沌未明,不意脚践其血,一路行回,皆是血迹。及半上午,沈仁知之,急趋来看,正是时彦。其父不胜哀泣,乃集邻里,验视其致命处,则斧痕也。又见地上一路血迹,随血寻觅而来,是徐荣门首。邻里皆道:“徐荣杀死无疑。”沈仁深信,即托邻里锁送官府审勘。沈仁具状告曰:

告状人沈仁,系本县民。告为抢财杀命事。切男时彦,庄取银回,路经严岭,突遇徐荣持斧杀死,银被鲸吞,衣遭笋剥。邻里证明,血迹可证。死者含冤,生人饮痛。屈蔽无伸,叩台捕剿。上告。

朱县尹准理研审,邻里合口指说:“徐荣杀死是的。”徐荣有口难辩。县尹疑之,权收监中,连年未决。

时饶代巡出巡,其府所属官员迎接。入司坐定,先问有司有疑狱否。朱县尹禀曰:“地无疑狱,惟旧年沈仁告徐荣劫杀其子一事,徐荣争取不招,事有可疑。今监候狱中,年余不决。”代巡曰:“不以情之轻重系狱,动经一年,少者半载,百姓何堪?允当决者即决,该放者发回,斯上不负朝廷委任,而下民亦得安生。天下都似沈仁一事,罪犯安能得出?”有司无言,怀惭而去。

次日,代巡便服带一二公人,入狱见徐荣,细询之。徐荣悲泣鸣咽,将前情诉了一遍。代巡思被杀之人,不合头上砍一斧痕,且血迹又落尔家。今彼不肯甘服,必有缘故,须再勘问。代巡离狱。次日,又入审问。一连数遭,徐荣所诉皆合前言。代巡不得明决,正在迟疑之间,见一小孩童手持一帕饭送来,与狱卒连说几句私语,狱卒点头应之。代巡即问狱卒:“适那孩童与你道甚么话?”狱卒不敢正对,佯以他答覆。代巡知其诈,迳来堂上,发遣左右,散于两廊,呼那孩童人后堂,细问曰:“适间与狱卒说何话?”孩童口快,直告曰:“今午出东街,恰遇二人在酒店坐,见我来,以手招我入店。那人取过碎银一钱与我买果子,教我入狱中探访:今有个巡按审勘抢劫死罪事,看徐荣认否。是此缘故,别无他事。”代巡令库子取银贰两,“赏你,你可引公差到酒店,捉此二人见我。”分付许东、崔贵跟孩童迳到东街酒店。正值姚升兄弟正在伺候孩童回报,不提防公差抢进捉住,登时解入公堂来见代巡。代巡怒曰:“你二人抢劫杀人,奈何累他人偿命?好好招承,免尔刑法。”姚升曰:“小人兄弟挑担度生,素守清贫,并无此事。老爷无故捉问,正是‘半天下雨不知来头。’”左推右托,不肯招认。代巡唤孩童证其前言,二人惊骇,不能隐韪。姚礼供曰:“杀人是实。缘因沈仁家富,与兄亦颇相知,兄往沈仁家借银买卖,初有肯意,及言与小人同伙,遂推托不允,因而怀恨。日后见时彦傍晚亭睡,是行杀死。”代巡即拘沈仁问说前事。仁方悟,答:“所言皆是。”代巡审明,即释徐荣回家,以姚升兄弟偿命,判曰:

审得姚升、姚礼与沈仁揭借不允,致怀宿恨,偶逢伊子睡亭,持斧劈死,图为泄忿。此操心狠毒,肆恶尤惨者也。合拟大辟,以正典刑。徐荣误践血踪,拘挛数年,此正“狡兔爰爰,雉罹中”之意也。释此无辜,合行省发。沈仁不察,薄示招诬。

予观饶公此断,如天行道,斯上不负君命,下不滞民冤,千古之下,民仰其德。

 

邓县尹判路傍失布

济南府邹平县盛俊,为人耽好麦蘖,贩布营生,自肩往县发卖。近县五里外有村崇义里,俊入店买酒,因其店酒甚醇美,独饮三壶。初不觉醉,及行里许上卢岗,一时酒发。路傍有大松一株,树下有一大石。俊脚软坐石,忽然倚树而睡。偶城外王九由乡而回,见俊睡浓,乃起不良之心,遂挑其布而去。及俊睡觉,寻布不见,已去几久矣。登高四望,但见岗侧有一族人烟姓卢,自思:“此必其中有人过往此处,见我睡而挑去。”一时无奈,只得往县借歇一晚,怨恨未合一目。闻江西邓应奎青年进士,新任本县,甚是精明,遂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盛俊,告为失货坑本事。家无田产,贩布营生。挑至卢岗,力疲困倦,凭石睡浓。殊料棍恶窍去,醒觉无踪。切思岗上往来有数,谅系近地行人。恳爷拘彼地方卢术、卢奇等,追究给还,营养有资,不遭盗害。上告。

县主见状,乃曰:“尔知名姓,方可追得;不知其人,安能追得出!”俊再四哭泣曰:“小的家有老母八旬,惟赖此生意,供赡三口,今被盗去,家中三口,嗷嗷何养耶?乞爷爷拘将地方,责令清究,自然知其姓名。”县主见之诉出苦,方与准状,行牌拘勾。地方术、奇具状诉曰:

诉状人卢术、卢奇,诉为飞祸事。身充地方,素守官法。盛俊山岗失布,阻家约有里余。况通衢要道,继续往来,伊不自谨,知谁挑去?诬告贫等,昧己瞒心。恳爷惩刁,不遭陷害。上告。

县主见诉,代准拘原被听审。县主曰:“盛俊,你在山岗失布,亦难以挟制地方。”俊曰:“小的亦不敢言即地方挑去,但彼家住近岗头,只央彼代小的清究。”术曰:“你布山岗失去,又非在我门首,岗上过路者往过来续,那知是何人挑去?小的族下,人人守法,个个忠厚。昨日闻告,各各清究并无人得。况白日挑回,能掩岗上无人知见,倘回至门首,岂无人见乎?”县主心生一计,曰:“盛俊,你睡在其地有何物否?”俊曰:“只有一根松木,下有一石,小的故睡此石上,其余并无他物。”县主曰:“既有石头,此挑布之人,谅此石必知。”该房行牌,差二公人拘来所审。公差至其地,即起乡夫七八人,抬其石而至,令放于月台之下。县主下阶问曰:“石头,盛俊失布,告你作干证,你可报何人挑去,依直说来。”石不能言,又厉声曰:“此石可恶,我问他,全然不答。左右,可重责二十。”打后又曰:“石头,你今日被责,谅你不言,明日可明白报来。”令牢子将盛俊、二卢一起收监,每日出调牌问事,列各事后写一卢岗石头作干证事。每日事后,取俊等拷问一番,或三十,或五十,日打一出,将三人又监,如是者三四日矣。满县百工技艺买各货的,惊其异,皆入衙来看审石。县主并不禁止。至第五日,公事毕,又调出三人来问,打石头七十。但见满衙皆是闲人,买各货的通有。阴令守门精兵,偷偷掩上头门,凡有卖布者,皆令取手中之布上来,先谓盛俊曰:“你布有号头否?”俊曰:“有。”县主曰:“既有号,可自写花押上来,要与原的一样。”俊依布写一上去。县主将布遍对,果有二疋同号,其余不同。各发原客领去,即拿下手执同号布者,问曰:“你何姓名?”王九一时吓得魂不着体,曰:“小的姓王,排行第九。”县主曰:“此布何处得来?”王九东指西推,县主喝令重责三十,曰:“你白昼挑人布去,累此石受殃,又受拷打,可明白招来,送出原布还他也罢;不然仍似此石一般受刑。”王九不认,县主曰:“尔布号头皆同,犹自不认,取挟棍夹起。”王九招出:“其布已卖去十二个,余存家中。”县主曰:“卖去的,可将银还,未卖者,可将原布还之。”遂判曰:

审得盛俊挑布独行,性耽麦蘖,昏昏醉睡山岗。王九乡回偶见,顷立枭心,潜行私窃,半途挑去。不顾坑人货本,当街货卖,惟知肥己私囊。自谓人眼可瞒,岂料天心难昧!告县追捕,疑非地方人等;失所近城,知是市棍凶徒。日拷石刑,令人骇异;视观不禁,欲获真凶。是果抱布入衙,已获原赃,号征认招是实。该依掏模同刑,准徒一年递解者。典盛俊不谨,谅应惩戒,领布货卖;卢奇无辜,分应免拟,省发还家。

予观邓公此断,有意外之料,法外之思。倘非以石拷刑,安能捕获真赃?是邑以神断称之,而名实不虚也。

 

强盗类

刘县尹断明火劫掠

徐州府砀山县有民官元,娶妻周氏。生子二人,俱皆年幼。家资殷富。家有婢女秋兰,颇有姿色,主母常令之往屠户郑阳铺支肉。郑阳爱之,每秤肉将好的,又盛抛秤头与他。或令别婢称肉,非无秤头,即肉不好。妇人小见,遂以为秋兰会做买卖,每每秤肉,皆令秋兰去,往来久熟。

一日郑阳调戏秋兰,秋兰正色拒之。郑阳亦甚怪,仍将好肉与之而去。次日又来,郑阳曰:“我将许多情意待你,昨日才谑一言,你就变脸。”秋兰低首不言,郑阳乃四顾无人,遂强抱人房。秋兰力怯不能拒之,惟骂詈而已。郑阳曰:“你今日从我则罢,如不从我,我遍处假扬说你日日送来与我相好,倘或闻于你主人之耳,他不奈我何,只是活活打死你这贱人。”秋兰自思:“主人、主母都皆严谨,倘或知之,弄假成真,必不轻放。”乃曰:“今日来久,恐主母见怪,且称肉我去。明日又来,就从你意。”郑阳曰:“现钟不打,又去掠铜。我今如此,你明日不来,终不然来你家叫得你?今不肯,我就到晚去。”秋兰思不得脱免,强应承,称肉回去。自后郑阳常起烂肉,倘秋兰来,即与之食,两情甚稔,秋兰每来店中,不待阳言,自入房来。

半年有余,而官元常往庄上佃户家,取债取租,多则一月方回,少则半月。秋兰欲心昌炽,遂约郑阳夜入家中同眠。郑阳夜入晓去,无晚不来,遂为众婢觉察,常常谈笑。秋兰即告郑阳,阳又问曰:“主母知否?”兰曰:“不知,所知者众婢而已。”阳思恐有后患,欲杀众婢,犹恐露机,并不与秋兰知之。过两晚,官元出庄末回,串强盗二十余人,明火冲入其家。周氏闻知贼来,携二子出奔后山而去。郑阳与众贼先将众婢三人俱皆杀死,工人人斗,杀伤三人,杀死一人。又将秋兰绑于柱上,罄卷其财货而去。次早天明,周氏携子而回,但见杀死众婢,绑起秋兰,慌忙解下,吓得胆战心惊,即着人往接那官元回家。元闻知毛发皆惊,即刻回来,遂投党里验明,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官元,告为明火劫掠事。本月初三日,身往取租,事冗未回。是夜更阑,强徒一党二十余人,涂眉画脸,各执利刀,破门冲入。惊逐妻逃于散,杀死男妇六人,刃伤两仆,绑婢秋兰。穿房绕户,罄卷家财,四鼓方散。次早身回,报明党里。垦天严捕剿(贼)党安良。开单上告。

是时知县刘起风,为人谢作,最有才能,极恶贼盗不正之事。一见其状,心中大怒,乃曰:“你告此状,缘何无贼人名姓,又无赃证,如何断得!”元曰:“小人一时难觅,乞老爷即代访缉。”县尹曰:“数婢皆杀,惟留秋兰,其中必有缘故。明日可即令秋兰出审,必知真贼。”元次日婢出官听审。县尹曰:“秋兰,是夜劫贼,见是何人?”秋兰曰:“彼贼众多,皆搽红抹黑,那里晓得。”县尹曰:“既说搽面,必是熟人。贼杀众婢,何不杀你?”秋兰曰:“见杀众人,心胆皆裂。欲走去,被一贼拿绑柱上,众贼卷掳家财而去。”县尹曰:“杀众而不杀你,必是你的情人为盗。与谁有奸,依直招来。”秋兰胡遮乱掩,并不招出。县尹喝令拶起,秋兰受刑不过,只得招曰:“小婢只与屠人郑阳有奸,彼不做贼,其余未有。”县尹曰:“既与郑阳有奸,此贼即郑阳也。又且涂脸,恐尔认得。”即发牌,差兵王显、谢纲二人密拿听审。郑阳正在卖肉,公人佯入其店买肉,故意争多夺少,王显一手拿住,谢纲以铁索紧扣送官。县尹审曰:“郑阳,你既奸秋兰,何故劫主?”郑阳曰:“小人与秋兰并未有奸,贫素守分,卖肉营生,毫不妄为,邻里可审。”县尹曰:“秋兰昨已招明是你,何故推托!”即令左右重责三十,发之招承。郑阳仍前推阻,并不招承。又令重挟,敲打二百有余,犹然强硬不服。县尹见重刑不招,无如之奈,心生一计,问其家有妻否。左右曰:“有妻有母。”密差王显、谢纲二人,祝以私语,又以原告之开之单授之而去。王显、谢纲依计去,至其家,诈谓其妻曰:“你郑阳前劫官元家衣服、首饰,今是他亲笔开单,老爷令我二人来取原赃。你可搬出,与我挑去。”此二妇不能识字,又且心虚,以为实是丈夫写的,遂人房罄捡,付与王、谢二人。即挑入见官。县尹唤官元认明。官元细看,件件皆是,乃曰:“诸物皆是,但所劫小的财还多,眼前之物三分之一耳。”县尹曰:“郑阳既说未劫官元,此物何处得来?”郑看见,举手错愕,无言可答,只得依直尽招。县尹曰:“你劫官元,贼党甚多,可以实报。”郑阳曰:“此众人皆是小人情来的,非管他事。今日事发,小的身该自当,安可累及他人。纵老爷挟死,决不招扳。”刘县尹见郑阳任夹任打,不肯招出,只得将郑阳问斩偿命,赃给官元,其判曰:

审得郑阳,奸诱秋兰,行同夷狄,夜来晚去,微露丑声,恐闻家长,欲起杀人之念;才纠贼党,遂成劫掠之谋。杀死众婢,图为掩口;秋兰绑柱,实出真情。因饰非而杀伤八命,卷财货而逐窜子妻。自谓一举两利,岂知天鉴在兹。据此暴凶,殆似蛰中虺;嵇伊行谊,犹如兽类穷奇。招认既明,罪依律拟。原赃皆获,斩首服刑。秋兰因奸引贼,亦应绞罪。赃还失主,申报施行。

 

阮县尹断强盗掳劫

衢州府常山县丁文、丁武,其祖曾任守珠主事,遗下家赀数万,珍珠广多。子孙亦善守善创,日多增益,且山多竹木。适有徽州戊源客人王恒,带家丁随行十余人,往贩杉山。闻得丁宅山多,用价银一千五百两,登门买,当凭中交银。丁文兄弟厚设酒筵款待。次日,开山去讫。才过两月有余,远近皆闻丁宅山得银。有惯贼何子秀、哨党陈子清等,乌合四十余人,往劫丁宅。是夜,明火持枪,冲开门壁。惊丁宅男逃女窜,只有丁文爱妾祝氏,奔走不及,被子秀、子清擒捉奸淫。祝氏被污,看见贼人子秀身材长大,方面豹牙,貌类王恒,记在心下。众贼杀伤家仆,众贼罄掳财货,五鼓贼散。次早,祝氏告知丁文曰:“昨夜贼人,即是前日树客人。”丁文曰:“何以认之?”祝氏曰:“前日客人饮酒时,我于窗隙中见其身材长大,方面豹牙。夜来强污我者,相貌皆同,毫无异样。”丁武乃谓兄曰:“大抵王恒山中工人最多,必是王恒为首,统集劫掠。我正在疑似之间,既曰面貌相似,不必他疑。即当具状告县,请兵剿捕,以除此害。”其状曰:

告状人丁文,系本县民,告为劫财惨杀事。凶恶王恒,前月携银来家,木窥探虚实。于本月十七日夜,挟党四十余人,群雄乌合,操持锋锷,明火烛天,破冲门壁,蜂拥来家。老幼惊逃,男女被窜。爱妾受污,家奴遭杀。金银钗环,缎服色,捡掳一空。言可痛心,闻皆酸鼻。恳天法剿,除害安民。上告。

阮县尹即准其状,随差应捕二十名,往山擒捉。应捕领批,同党里地方等,迳至山下等。但见工人皆陆续肩树下山,应捕等守得一一肩树下来,即将穿胛锁住,已捉三十余人。及午,山上众人造饭已熟,疑曰:“众人下山许久,并无一人上来吃饭,此何缘故?”齐下山来,看见皆受擒。应捕又欲并擒,众人皆不知何故,各自奔走。王恒在山蓬中坐想:“众人下看,未上来,此事可疑。”顷刻间应捕二十人齐至,将王恒纽锁。恒乃愕然曰:“无故而捉我等,此是何如?”应捕出批与看,王恒骇曰:“既无辜,有此冤枉,我即自去诉明。”具状诉曰:

诉状人王恒,系徽州府戊源县民,诉电冤劈陷事。身走江湖,已经十载。怀刑守法,毫发无亏。带本数千,丁门木。丁文被劫,知是何人?飘告良民,黑冤蔽日。强盗重情,难瞒法眼。乞严缉捕,细审细查,别分泾渭。上诉。

县尹见诉,乃谓恒曰:“是夜掳之时,明白见尔。”恒曰:“既劫伊家,山厂岂无赃证?无赃无证,平白安可指人?”丁文曰:“小妾被污,明白是你。他见得仔细,方面豹牙,身材长大,貌无两样,何得抵赖?”恒曰:“天下之人,貌相皆类者多,黑夜焉能详辨?且小的并无与伊妾一面,何以识认?诬陷显然。”县主见其所言皆是,略加小刑,细审众工,四十八口同一词,并无一异。疑不能决,权皆收监。次日调出又审,词辩同前,仍然收监。有王恒仆家兴与众工人赵升一,见众被捉,亦奔入深山逃命。山上偶然望见众贼在山案分赃,但见银以秤分,珠以斗分。二人隐身树林密处,见得仔细,贼中惟子秀、子清乃是本乡,升一认得的确,其余外郡,皆不能识认。至日侧分完,众贼皆散,惟子秀曰:“众兄弟皆去,我你分得这些物,且不可带回。权将埋在此处,俟久事静之时取回家。”子清曰:“此言正合我意。”原抬得川箱四只,尽衣服缎疋金珠装于箱内,埋完而去。家兴、升一二人亦不敢取去,升曰:“今日不知官兵是何事来捉我等,如是天晚,且觅路偷偷回我家而去。过数日打探是何事,又作区处。”家兴曰:“如此多蒙提带。”是晚回家,次日乃知丁宅被劫,告发官兵拿提客人。家兴心怀义气,哭谓升一曰:“家主待我等众人如同骨肉,今既无辜受刑,我心岂忍?我想昨日分赃之贼,即劫丁宅之物,敢劳老兄同去见我主人,出首于官,一则救出我主,二则众人罪名可脱。”升一曰:“我也正有此意。”即日同往县中,先入狱,见了王恒,告说其事。王恒大喜,但见众工人被官穿胛擒捉,又受刑法,且无人送饭者,而死者二十人。少项,县尹升堂。家兴、升一二人,口首前事。县尹细问的当,即差捕兵二人,往拿子秀、子清二人。次日拿到。县尹曰:“你二人集众夜劫丁家,累人受刑。今日拿获,从直供招。”子秀二人强争强辩,毫不招承。县尹即唤家兴、升一面证,犹然推调。家兴曰:“你二人于众贼后,复将赃物装在四只川箱,埋在山巢而回。尚且口硬。”子秀二人低首无言。县尹:“你既见真赃,我今差数人同你取来。”家兴直引公差往山,取得原赃,入官陈献。县尹令丁文认明皆是,即喝令将子秀等各打四十,令之招承,报出伙党。子秀曰:“我贼伙义重盟,此事是小的报集众人,我今事发,宁做二命死,不敢连累众人。如众人被获,只扳倡首一人;小人自招死罪,任受苦刑,死不扳人。”县尹见说,乃援笔判曰:

审得惯贼何子秀、何于清等,屡犯不悛。乌合群党四十余人,劫掠丁家。逐其妻、淫其妾,恣恶而弁髦王法;掳其财、伤其仆,逞凶而蝼祝生灵。既获真赃,合应大辟。余党不剪,终酿祸根。仰捕严访,以除后患。丁文误告县死,理合招诬,谅罚赃物,给葬死者。王恒等无辜受屈,亦已数遭,俱应省发。

判断明白,申闻上司,即发法场斩讫,悬头示众。人皆以为天理昭然,藉令仆人不遇众贼分赃,而王恒几累死矣。是可见王恒无辜,终见天日;子秀等为恶,竟受辟刑。正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