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条侯周亚夫,大将军窦婴,平定吴楚七国,班师回京,入见景帝,景帝大加慰劳,仍以亚夫为太尉,封窦婴为魏其侯,随征将士,俱加升赏。周亚夫甚得景帝敬重,窦婴又是太后之侄,素性任侠,喜宾客,一时游士多归之。二人新立大功,朝野仰望,每遇朝廷会议大事,皆推条侯、魏其侯居首,公卿莫敢与之抗礼。过了数年景帝又以亚夫为丞相,窦婴为太子太傅,二人当此时代,最为得意。景声闻齐王将间服毒身死,以为齐王因被各国迫胁,不得已与之通谋,死非其罪,遂赐谥将闾为孝王。使其太子寿嗣为齐王,又议续封吴、楚之后,窦太后闻知此事,对景帝道:“吴王年老,为宗室表率,理应奉法守职,今乃首率七国,扰乱天下,奈何复立其后?”景帝依言,于是仅立楚元王子刘礼为楚王,将吴地分为鲁、江都二国,移淮阳王刘余为鲁王,汝南王刘非为江都王,又移广川王彭祖为赵王。

景帝因衡山王刘勃,力拒吴楚,恪守臣节,心中甚悦,恰值衡山王来朝,景帝温言慰谕,说是衡山僻在南方,地势卑泾,遂下诏移济北王刘志为淄川王,移刘勃为济北王,以褒其忠。又庐江王刘赐,与南越私自通使往来,遂移刘赐为衡山王,并封皇子端为胶西王,胜为中山王。此时七国新平,各国诸侯王,畏惧朝廷之威,尽皆谨慎奉职,景帝便趁此时重定各国官职,将各国丞相,改名曰相,裁去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等官,减省大夫谒者等员数,以示不得与朝廷比并,从此各国势力渐弱。景帝又念楚相张尚,太傅谢夷吾,赵相建德,内史王悍,尽忠被杀,皆封其子为列侯。

光阴迅速,已是景帝四年夏四月,景帝始下诏立皇子荣为皇太子。彻为胶东王。太子荣乃栗姬所生,胶东王为王夫人所出,皆系景帝庶子。原来景帝对于皇后薄氏,毫无恩爱,不过迫于祖母薄太后之命,立之为后,一向未曾生子,景帝故迟迟未立太子。如今薄太后已崩,薄后愈加失势,景帝遂将庶长子荣立为皇太子,时人因其母姓栗,故又称为栗太子。栗太子立了两年,景帝竟将薄后废去。薄后既废,景帝自应别立皇后,依理而言,栗姬当然有望。谁知事情中变,不但栗姬不得立为皇后,连太子荣都不得保其位,也算是出于意料之外了。

事因景帝胞姊长公主名嫖,嫁与堂邑侯陈竿为妻,生有一女,小字阿娇。公主意欲将女配与太子荣为妃,遂托人示意其母栗姬,却被王夫人得知此事。王夫人生性智巧,善知人意,因见栗姬近多嫉妒,景帝宠幸稍衰,便设计欲夺栗姬之宠,使其子胶东王彻得代为太子。今闻长公主之女,欲与太子荣结婚,不觉暗自吃惊。心想长公主本是太后爱女,又与主上姊弟十分亲密,若使此番姻事成就,栗姬得长公主的助力,自然占了上风,如何是好?王夫人沉思良久,忽然想得一策,遂遣人对栗姬说道:“长公主前曾引进许多美人,并蒙主上宠爱,可见长公主在主上前极有势力,汝何不暗地与长公主交结,便向主上进言,便依旧得宠专房,岂不是好?”栗姬妒心最重,自见景帝后宫添了许多新宠,对于自己,恩爱渐不如前,心中不免怨恨。又闻说一班人都由长公主引进,遂迁怒刘长公主身上,怪她多事,如今王夫人反用言激她,要她去奉承长公主,栗姬听了,愈触其怒,自然不肯依从。正当此时,长公主遣人前来说亲,栗姬愤怒未息,竟中了王夫人之计,一口将她谢绝。

当日长公主倚着自己势力,欲将女与太子结婚,自以为一说便成,及至来人回报,竟被栗姬拒绝,弄得一场扫兴,不觉老羞成怒,暗骂道:“我女欲为妃后,原不稀罕她的儿子,她如此不识抬举,想是无福消受我女。主上儿子甚多,我不妨另选一人为女婿,设计夺了储位,管教她儿子坐不稳东宫,叫她试试我的利害。长公主主意既定,从此便与栗姬有隙,王夫人却趁此时机,来与长公主百般要好,不消几时,竟买得长公主欢心,二人十分亲热。

说起王夫人本槐里人,母臧儿,乃故燕王臧荼孙女,嫁与王仲为妻,生下一子两女,子名王信,长女名妹儿,即王夫人,次女名儿姁。后王仲身死,臧儿挟了儿女,再嫁长陵田氏,又生二子,田(由分)、田胜。王夫人年已长成,嫁与金王孙为妻,生下一女。一日归宁母家,适值相士姚翁到来,臧儿知其善能看相,所言多验,因请其遍相家人。姚翁一见王夫人叹道:“此乃天下贵人,当生天子。”又相次女,亦说是贵。臧儿听说,心想我女嫁与金王孙,一个平民,如何能生天子,追悔从前不该错嫁,如今惟有赶紧离婚,将她送入宫中,趁着青春美貌,不怕不得宠爱。主意既定,遂与王夫人商议,王夫人也就应允,臧儿便将长女留在家中,托人向金氏要求离婚。金氏见说,大怒不允,彼此议了数次,金氏执定不从,臧儿见女已接回,纵使婿家不肯,亦无妨事,于是置之不理,过了一时,适遇朝廷选取良家子女纳入太子后宫,臧儿闻信大喜,急将长次二女,一同报名,送入宫中,迨至金氏闻悉此事,已不及出头阻止,又不敢向官府控告,只得作罢。

王夫人入到宫中,恰值景帝身为太子,见她姊妹貌美,甚加宠幸,王夫人得幸,一连生下三女。一日景帝梦见一个赤彘,从云中冉冉而下,直入崇芳阁中,及至梦觉,景帝便到崇芳阁内坐下,忽见有雾成为赤龙之形,蒙蔽窗户,问起宫内妃嫔,皆言望见阁上有丹霞灿烂而起,未几霞灭,见一赤龙,盘旋栋间。景帝因召姚翁问之,姚翁道,此乃吉祥之兆,将来此阁必生命世之人,攘除夷狄,获得祥瑞,为汉家盛主,然而也是大妖。”景帝闻言,遂使王夫人移居崇芳阁,改名为猗兰殿,欲使应此吉兆。过了十余日,景帝又梦有神女捧日与王夫人,夫人吞之,谁知王夫人也梦见日入怀中醒时告知景帝,景帝道,此乃贵兆,从此王夫人怀孕在身,及至临盆,产下一男。景帝先期梦见高祖对他说道:“王美人生子,可名为彘。”及生遂取名曰彘,后乃改名为彻。刘彻自少聪明多智,与宫人及诸兄弟游戏,能揣测各人之意,与之相应,因此无论大小,并能得其欢心,当着尊长面前,应对恭敬,俨如成人,自太后下至近侍,皆称其迥异常儿。年方三岁,景帝抱于膝上,试问道:“儿乐为天子否?”刘彻对道:“由天不由儿。儿但愿日居宫中,在陛下前戏弄,亦不敢荒惰以失子道。”景帝闻言,不觉愕然,由此大加敬异,至年四岁,遂封为胶东王。

长公主既与王夫人交好,又见胶东王姿禀不凡,便欲将女许之。自向王夫人商议,王夫人满口应允。长公主又与景帝言及,景帝因胶东王年幼,未即应允,长公主只得暂缓。过了一时,长公主带同女儿入宫,来到王夫人处,见了胶东王,即将他抱在膝上抚弄,戏问道:“儿愿娶妇否。”因指左右宫女,逐一问他,是否中意。胶东王皆说不要,长公主乃指其女问道:“阿娇好否?”胶东王虽属小儿,却甚作怪,一见问到阿娇,便含笑答道:“甚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长公主闻言大悦,于是苦缠景帝,要召胶东王为婿。景帝只得许诺,婚事由此遂定。

及薄后被废,长公主惟恐栗姬得立为后,遂暗地寻其过失,日在景帝之前,谮说栗姬种种悍妒,又说栗姬祟信邪道,尝与诸夫人相会,却令侍者暗向各人背后诅咒,希望诸人失宠,自己独得亲幸。景帝本意欲立栗姬为后,却被长公主说得心动。

一日景帝意欲探看栗姬到底如何,因对她说道:“吾百岁之后,诸姬所生之子,汝当善为待遇。”栗姬正在怨恨诸人得宠,闻了此言,心中愈怒,不肯答应,又在背后暗骂景帝为老狗,却被景帝听得,由此记恨在心,尚未发作。长公主又向景帝夸说胶东王如何好处。景帝自己也觉此子可爱,又记起历来梦兆,心想此子将来定非凡品,但因太子荣并无过失,一时未便废立。

王夫人知得景帝心事,却想出一计,暗地使人催促大臣,请立栗姬为皇后。诸女臣心想栗姬乃是太子之母,立为皇后,事属无疑,自然赞成。到了景帝七年春正月,遂由大行奏称,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女子母号宜为皇后。景帝见奏,触起旧恨,不觉大怒道:“此事岂汝所当言者?立命将大行交与廷尉办罪,一面下诏废太子荣为临江王。”旁有丞相周亚夫,太子太傅窦婴,见栗太子无故被废,极言谏阻。景帝不听,窦婴负气,告病辞职,归到蓝田山下隐居去了。亚夫也因此事触忤景帝,渐被疏远,不如从前那种亲厚。粟姬闻其子被废,心中愈加愤恨,景帝此后又绝迹不到她的宫中。栗姬不得见景帝一面,自知恩爱已绝,无可挽回,不久忧郁而死。王夫人与长公主,见其计已成,心中各自暗喜,料得胶东王彻安稳做了太子。谁知中间却又生出曲折,几被他人坐享现成,此人却又不是景帝之子。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