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霍仲孺入见霍去病,向之下拜,去病慌忙迎前答拜,因跪在地上说道:“去病早不自知为大人遗体,以致有失奉养。”仲孺闻言,匍匐即头道:“老臣得托命于将军,乃天之力也。”此一番父子二人初次相见,各致殷勤。去病因军行有期,不得久留,小住数日,取出私财,为其父大买田宅奴婢,然后辞别而去。及战胜匈奴,班师回到平阳,又与仲孺相见,临行携带其弟霍光同往长安。霍光此时年已十余岁,以去病之力,得为郎官。当日卫氏极盛,一门五候,富贵震动天下。时人为之歌道: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大凡盛极而衰,物之常理。此时卫后已到中年,颜色渐衰,武帝别得王夫人,生子名闳,渐将卫后宠爱移到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家居赵地,出身微贱,上有老母,并无兄弟,家中甚贫,武帝因想使其外家享富贵之福。读者须知专制君主,喜怒无常,一人得宠,九族沾恩;一人失意,九族遭戮。武帝昔日亲幸卫后,故卫氏得势;如今亲幸王夫人,王氏又将夺卫氏之宠。幸而卫青、霍去病皆立有战功,王夫人又无兄弟,所以卫氏尚得保全。卫青处此时代,正当持盈戒满。谁知他生性朴实,不曾料到此事,仍自洋洋如常,毫无打算,却被旁观之人,替他担忧,忍不住上前献计。

此人姓宁名乘,乃齐地人,以方士待诏公车门,日久费用不给,贫困饥寒。时当冬月,宁乘衣履不全,常在雪中来往,路上行人见了,各皆失笑。原来宁乘所穿之鞋,全然脱底,自上面看时,还像鞋样,其实底下乃是双足着地而走。宁乘一日立在公车门,恰值卫青伐胡回京,入宫见帝,武帝赐金千斤。

卫青谢赏,出得宫门上车,从人扛着金在后相随。宁乘初见卫青入宫,便想到卫后,又由卫后想到王夫人,正在想得出神,瞥见赐金,心中陡生一计,便欲借此显他谋略。于是赶到卫青车前,拦路拜谒,口中说道:“有事奉陈。”卫青急命停车。

宁乘行近车旁,对着卫青说道:“将军功未甚多,竟能身食万户,三子封侯,皆因皇后之故。今王夫人得幸主上,其外家并未富贵,愿将军以所得赐金,分半赠与王夫人之母,主上闻之,必然心喜。”卫青听了谢道:“幸蒙先生赐教,谨当遵命。”

卫青回到家中,即依宁乘之言,遣人持五百金送与王夫人之母。

王夫人之母既得卫青赠金,自然告知王夫人,王夫人转告武帝。武帝道:“大将军是老实人,不知为此,此必有人教之。”遂召到卫青,问是何人计策,卫青只得据实说是宁乘。武帝立拜宁乘为东海都尉。宁乘拜官出宫,身佩二千石印绶,乘坐高车驷马,辞别众人,出了都门。一班同官待诏之人,皆来饯行,此一段风光,比起从前冷落情形,大不相同。只因一言合了武帝之意,骤擢高位,卫氏也得保全恩宠。

当日匈奴被卫青、霍去病连年攻击,死伤甚多。内中尤以浑邪王与休屠王部众,居在西方,连战连败,死者数万人。匈奴伊稚斜单于,因此发怒,遣使往召浑邪王、休屠王,将行诛戮。浑邪王与休屠王闻信大恐,相聚密谋,意欲率众降汉,先遣人入边,与汉将结约。适值元朔二年秋,武帝使大行李息,领兵在河上筑城。浑邪王使者来见李息,具言投降之事,李息即遣人驰驿飞报武帝。武帝见奏,疑是诈降,乃命霍去病领兵往迎,嘱其相机行事。

去病奉命,领兵渡过黄河,札下营寨,与浑邪王人众距离数里,遥遥相望。先是休屠王已与浑邪王定约降汉,后又翻悔,浑邪王虑其为变,遂杀休屠王,系其妻子,尽领其众。及霍去病领兵到时,浑邪王属下小王及其部将,望见汉军甚多,恐遭掩杀,多不欲降,亦有私自逃走者。去病探知浑邪王来降是实,遂率领数百骑,驰入浑邪王军中,与浑邪王相见。问知部众不愿投降者约有八千人,去病遂与定计,尽行杀死。先遣浑邪王乘驿赴京,去病率领降众四万余人,渡过黄河,直向长安而去;一面使人驰报武帝。武帝大喜,下诏发车二万辆,前往迎接。

长安县令奉到诏书,赶紧遵办。车辆尚易凑集,但是所需马匹甚多,官马不敷,便向民间赊龋民间所养之马固多,但因官中要来白赊,不肯给钱,遂多将马藏匿,以此马匹不能足额。

有司奏闻武帝,武帝大怒,召到长安令,责骂一番,喝令推出斩首。忽见班中闪出一人,大呼不可。武帝举目观看,原来却是汲黯。汲黯对武帝侃侃说道:“长安令无罪,独斩臣黯,民乃肯出马。”武帝听了愕然。汲黯又续说道:“匈奴背主来降,可令诸县沿途传送,徐徐来京。何至使天下骚动,疲敝中国,以事夷狄之人?”武帝闻言,默默不语,长安令遂得免死。

浑邪王既至长安,入见武帝,武帝封为漯阴侯,食邑万户。

又封其裨王部将数人皆为列侯,赏赐数十百万。匈奴降人既多,到了长安,不免向商人购买物件,商人也有将铁器卖与降胡者,有司便指为犯罪,收捕下狱。原来当日法律凡吏民以兵器铁器出关售与胡人者,其罪当死,有司即据此律办理,因此坐罪当死者竟有五百余人。汲黯闻知其事,入宫求见。武帝正坐高门殿,汲黯上前说道:“匈奴自绝和亲,屡攻边塞,朝廷兴兵讨之,人民死伤,不可胜数,费至数百万。臣愚以为陛下捕得胡人,皆以为奴婢,赐与从军死事之家,获取财物,即以与之,以此谢天下之劳苦,平百姓之怨气。谁知浑邪王率数万人来降,陛下厚加赏赐,府库为空。又发良民侍养,如奉骄子。愚民无知,在长安中与之交易,而法吏乃依照边关之律,加以罪名。

今陛下纵不能取得匈奴之财以慰民心,又用酷法杀无知者五百余人,此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臣窃为陛下不取。”武帝见说,默然不答。汲黯见武帝不听,愤然辞出。武帝对左右道:“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

武帝见匈奴降众,与中国习惯各异,言语不通,住居长安,恐其生事,遂命分居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之地,因其故俗,服属于汉,号之为五属国。又将浑邪王旧地,设置武威、酒泉二郡,于是自金城以西,傍南山直至盐泽,并无匈奴踪迹,而陇西北地上郡一带,边患渐少。乃下诏减去其地戊卒一半,以省徭役。武帝嘉美霍去病之功,加封食邑一千七百户。

浑邪王与休屠王本属匈奴右贤王部下,如今率众降汉,右贤王几于不能成军。伊稚斜单于深为愤怒,力谋复仇。过了一年,遂分兵两路,大举入寇。未知匈奴此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