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正和包妥当说的高兴,猛听得头上“呜呜”的一声怪响,吓了一跳。包妥当道:“到了镇江了。”宝玉正要问时,又听得“呜呜”的响了两下。宝玉道:“这是什么东西在那里叫唤?”句妥当笑道:“这是放汽筒,因为到了码头,招呼前面小船让路,以免碰撞之意。”宝玉这才明白。包妥当又指给他看,这边是焦山,那里是金山。此时已经入黑天气,远望镇江万家灯火。一惠儿靠了万船,就听下面人声鼎沸起来。宝玉回头忽见自己住房亮了,说道:“没看见人进去,这个灯是谁点的?”包妥当笑道:“这是电气灯,不用人点,自亮自灭的。外国人真是巧心思,这都是他做出来的。”宝玉道:“正是。要问你,刚才我看见两个人,那打得异样的,不必说了;那副面目也狠奇怪,黄头发,黄胡子,绿眼珠子的,可是外国人?”包妥当道:“此刻我见那两个,想来也是西洋人了。他们到底有翅膀么?”包妥当道:“那里人惠长出翅膀来呢。不过他们画的画儿,多有画出翅膀的,说个还是他们的菩萨呢!”宝玉笑了笑,又道:“那两个外国人在船上做什么?”句妥当道:“这是驶船的。还不止两个呢!总共有五六个。”宝玉道:“这个船是外国人的么?”包妥当道:“这是昭商局的船,是中国的。还有那‘怡和’、‘太古’两家,便是外国的了。”宝玉道:“既是中国的船,为甚要用外国人驶?”包妥当道:“中国人不惠驶呢。”宝玉摇头道:“没有的话!外国人也不多两个眼睛,也不多两条膀子,有什么不惠的?不学罢了。”包妥当道:“只怕心眼儿不及他呢。”宝玉道:“但凡是个人,心眼儿总是一样的。不过有一种人被一种嗜好迷住,不得开罢了。还有孔子说的:‘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那里有学不惠的学问呢?咱们不赶早学惠了,万一他们各咱们不对起来,撒手不干了,那就怎么好呢?这么大的船,不成了废物了么?”正说着时,只见焙茗笑嘻嘻的走过来,递一个小匣给宝玉道:“这又是一个样儿的,心咱们头回看见那个大些。头回那个,三个公一匣,这个要化四文。我才在底下买的,给爷瞧。”包妥当一看,原来是一匣猴牌洋火。便笑对焙茗道:“这是洋火呀!你没见过么?”焙茗道:“我头看见的匣子,比这个小,那小棍上,是黏着红点子的。”宝玉道:“气擦一枝瞧。”焙茗擦了一枝。宝玉道:“这个擦起来不响,着得比个快。”又问包妥当道:“这东西也是外国人做的么?”包妥当道:“前是外国来的,这个是日本来的。听说还是中国人在那边迼起来的。此刻算他最好,销路也大。有人说,他一个礼拜,要造一万箱,每箱可以赚一元银呢。”宝玉道:“一箱有多少呢?”句妥当道:“这可考住我了,销路也。大有人说,他一个礼拜,要迼一万箱,每箱可以赚一元银呢。”宝玉道:“一箱有多少呢?”包妥当逆:“这可住我了,多少我不得而知。那箱子大约有半个八仙桌子大罢咧。”宝玉道:“那个小匣子的呢?”包妥当道:“那是上海做的。‘有燮昌’、‘华昌’、‘烈昌’好几个牌子呢。”宝玉道:“中国人做的,还是外国的呢?”包妥当道:“是中国人做的。此刻汉口、湖南,也有人做了。”宝拍手道:“是不是呢!我说没有学不惠的事情。这么个小巧东西也学惠了,那驶那里有学不惠的?房里去坐罢!这惠有点了。”此时船已开行,两个同到房里,又谈了一惠,包妥当别去。一宿无话。

次日清早起来,洗过脸,细崽送过一杯茶,又是两片松糕似的东西,旁边抹上一块黄澄澄的像是猪油;又是一个盘子,放着两片火腿,两个半生熟的鸡蛋。玉不像昨天那样忐忑了,拿起刀叉吃了,又喝了茶。又出来闲望一回。包妥当又走了来,说道:“你老人家起来好早!这回船走的快,上十点锺就好到上海了。”又闲谈了一惠。又带着宝玉到下房舱、各处看一遍,仍复上来。

不一惠,已到吴淞口。包妥当按着旗式,指给宝玉瞧:“这是英国兵船,这法国兵船。”宝玉吃惊道:“这么大的兵船,么打仗呢?”包妥当道:“利害着呢!我没见过。听见说,那种大炮放起来,打好几十里呢。”宝玉道:他们的兵船,为甚到咱们家来,唑道咱们打仗么?”包妥当又指着两道:“这是‘海筹’,这是‘海容’,都是中国的。”宝玉道:“是不是呢?你昨儿说中国人心眼不及国人,学不了这个。怎么兵船又中国人驶的呢?但是这个船么要用外国人驶,我可不懂了。”包妥当道:“是,是。你老人家明见。”宝玉沿路眺望,包妥当一一指点道:“那里是纱厂,那里是布局,那里是自来水厂。”正说着,只见一缕浓烟,远远如飞过去。包妥当道:“那是火车。”宝玉道:“也是用机驶的么?”包妥当道:“宝玉拍手笑道:“果然。我到了船上来,就想着水上有了这种船,陆上也该有这种车才对呢。”

谈谈说说,船已傍了码头。船已了码头。包妥当代招呼着行李,雇了东洋车。送玉主仆两个到了长寸。拣了估洁净房间,焙茗设好了,自在外半安息。一惠荼房开上饭来吃过。包妥当进来道:“你老人家要多住一两天了,这两天没有天津船开。有一只‘保定’,要到大后天才开呢。”宝玉道:“户么把个地名做了船名这倒别致。”包妥当道:“‘太古’的船,都是取的地名。”宝玉道:“招商局有船到天津吗?”包妥当道:“有。”宝玉道:“招商局有到天津吗?”包妥当道:“好,好,那么你老人家就等‘祈裕’罢。‘新裕’这个船,是天字第一号的好船。现任两广总督李鸿章李中堂还赞他呢。你老人家索性等他罢。在这里上海多顽两天也好。对不住,我还有点小事,少陪了。”说着,告辞去了。

剩了宝玉一人,独在内房,甚是寂寞,要想出去逛逛,又苦于不识路。无可解闷,只得又拿起《红楼梦》来看。把头回不甚经意的地方,都补看了。但是,不看犹可,一看了,便心神仿佛,犹如做梦一般,自家也说不出那个情景来,闷闷昏昏的过了一天。吃过冕饭,掌上灯,躺了一惠。只听得街上仍是车马纷驰,闹的睡不着。正在无聊之时,忽听得隔壁房内一阵跺脚、拍桌子的声音,又听得有人大骂:“忘八羔子!瞎了你娘的眼睛,洒了你爷一脚的开水。”听得这声口好熟,好像是个熟人。然而仔细想想,生平却没有这么一个撒村的朋友。忽又听一阵大骂,一阵脚步声响。连忙起来,走到外间,只见焙茗已在门口观看。宝玉看时,那跑的人已经跑过了。却是一个荼房在头里跑,一个赶着要打。焙茗道:“这赶的人十分面善,不知是那一位爷却想不起来。赶出来看时,他又跑出去了。”焙茗想了一想道:“哦,是了!是薛大爷。”宝玉听见,便外去看。走到楼梯旁边,只见一个人,按着一个茶房乱打。仔细一看,正是薛蟠。因叫道:“不要打了!有故人奉访。”

薛蟠抬头一看,怔了一怔,道:“咦,宝兄弟,你也跑上海来了?好,好,咱们违教好久了。”一面说,一面过来拉手。玉觉得他满容,说起话来酒气扑人,知他又喝醉了,拉着他到自己房里。焙苔迎面请了个安。薛蟠笑嘻嘻的道:“好,好小子,还跟着你二爷呢。”走到里间,抬头一看,这屋里一点儿陈都没有,怎么住得下!我可不坐了。来,来,你到我那边瞧瞧去。”不由分说,拉了宝玉就走。

走到隔璧房里。只见满眼红光。原来四璧用大红底金花的花的花纸糊了。墙上挂着穿衣镜、自鸣锺;桌子上棋七八摆了许多不大认识的东西。薛蟠让宝玉在床上坐下。宝玉看那床时。又是不曾经见的,拉了宝玉就走。宝玉看那床时,又是不曾经见的,用细竿儿支起来,那帐也另是一个样子。宝玉坐下,因问道:“好多日子不见了,是几来的?”薛蟠道:“我还没问你呢。你老子都说你做了和尚了,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你到底做了几年和尚,几时还的俗?”宝玉道:“我何尝做几年和尚!不过打了一惠儿的坐,就想着家,要回去。偏偏辫子没了,所以养了一年多发才出来。昨天动身,今天到的。这个就是我的经历了。”薛蟠道:“好奇怪!我自从闹事之后,就没见着你了。后来遇赦回来,没有过得几天,就和我妈拌了嘴,是我赌了气,约了几个朋友,带了酒菜,到锦秋墩去逛陶然亭。谁知吃醉了,就在那里睡着。也不知睡了多少时侯,及至醒来,却是倾盆大雨。那些朋友都不见了,却另有一伙人在那里避雨。那雨又下个不止,慢慢的就同那一伙人说起话来。谁知他们都是到南边办货的。我回头一想,我和妈赌气出门时,便打算不回家去,所以把几十两金子,百把颗珠子,带在身边。此时正合我意,6就和那行人打伙儿出京。好怪的事,我只睡了一觉,不知什么时候,做出了那个什么火车儿,机灵得狠,跨上去坐了。吱溜的一下儿,就到了天津卫。还坐了什么火轮船,三就到上海。这个地方好得狠,我这两年,贩些货,狠赚钱。只有前回贩些书,折了本。此刻的书,还没销完呢。”宝玉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我拿一样东西给你看,你等一等。”说着,去了。

不知宝玉要拿什么东西给薛蟠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