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芝哥儿从着张越存读书,过了年,便是七岁。知识渐开,便将书义常请先生讲解。近又添了一件奇处,每每默坐半日,并不开读,却又不是睡着。张越存是个有意思的人,见芝哥儿颖悟不群,便率其自然之性,总不强他。更有奇处;他虽默坐,及查起功课来,书却全然背得过。张越存从此更不管他。

那一日,正是三月初旬,芝哥儿理他熟过的《诗经》,念到“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四句,他便只管沉吟起来。谁知他今年读书不同旧岁,凡读的书皆要懂得。闲时看史书—亡说羲、轩生时,许多灵异,便已生疑。及看到孑L夫子五老降庭,麟吐玉书的事,便要去问。因是《史记》,先生并未叫读,恐被呵斥,不敢质正。这日读这“维岳降神,牛甫及申”,难道世界上人竟从天上降下不成。把往日所蓄的疑团,一时并集,又是读的《诗经》,可问得的,遂走下来,拿这本书问张越存道:“这两句诗像说甫与申是岳所降的,神生的,如信为真,则何所据?倘说是假,诗为圣人手订,岂有诞妄不经的理[,马?”张越存道:“你问的很好。”便将圣人感召之理,原是呼吸相通的,应魔劫而生魔,到得圣人在位,和气致祥,便有吉星瑞曜应世,来为朝廷黼黻。遂举金环后身的羊祜,玉燕入怀的张说,谪仙是长庚转世,坡老是魁宿临凡,把几个古人说与他听。芝哥儿听了,似有所动,终是未能豁然。虽答应着“是”,走上位去坐了,终不展卷,仍自默想,大有眼观鼻,鼻观心的光景。

天晚放了学,虎哥儿家去了。宝钗看见芝哥儿回来,不要饭吃,就去睡下,恐在学房有甚缘故,因叫了焙茗来问。

原来焙茗感念宝玉的恩,伺候芝哥儿十分尽心,,朝夕出入,就是饥寒饱暖,时刻留心,像个嬷嬷一般,较林天锡尽交差事的大是不同。这焙茗长的也甚有条干,本姓叶,皆以焙茗呼之。前岁在坐粮厅衙门内派过几回税口,又受过一次漕,积蓄了有二百多银子,这两年放给人,使得些利钱,约有三百余金。·向替李贵好,遂与李贵第三个儿子叫李白新的,李贵也备出三百头,同焙茗合了伙,请下两个伙计,开个小钱铺儿。李自新常在铺内,焙茗闲了也到铺走走,大有起色。宝钗见他在芝哥儿身上着实用心,便向王夫人回了,将柳五儿指配与他,虽未圆房,柳家甚觉情愿。柳五儿见焙茗长的好,又是宝玉旧日寸人,也没的说。—

这日宝钗在门口站着,将焙茗叫到檐下,请了安。宝钗便问:“芝哥儿今日学房受师爷气吗?”焙茗说:“我这芝哥儿再没有受气的事。每日上的书,多就多,少就少,皆背的滚熟。张师爷在老爷前夸过几回,说总没有见过这样聪明学生,疼的很哩。哪来的气?惟有今日,他拿本书向张师爷去问,张师爷替他讲了半天,小的看他只是闷闷的默坐,不说一句话,点心没吃,茶也没喝,就下了学。小的着实放不下心,二奶奶就不问小的,再待一会小的也要求周大婶子来瞧瞧的。”宝钗说:“芝哥儿睡了,没甚事,你出去罢。”宝钗回来,摸他身上也不热,头上也不怎么样,遂任他睡去,叫王奶母好生看着,自己便在一张便榻,穿着衣,就枕着拐枕躺下。

芝哥儿似睡不睡,将及五鼓,心底大有所见。天亮起来,洗了脸,到学房来,仍是寂然默坐,并不念书。张越存虽说听其自然,未免也自时留心看他。焙茗急的更了不得,站在门口竟不动身,倒叫张越存撵着去了。

芝哥儿坐了又有个半时辰,一念不生真如来,复觉顶门倒似响了一声,合着胸前这块玉放起光,一霎时满屋皆明,恍惚中觉得己身是玉帝案旁左金童,奉命来此尘界,以结敷文真人未结之案。慢慢将眼睁开,仍就坐在书案椅上,不觉朗朗的吟道:

木有根兮水有泉,谪来尘刹应随缘;

而今打破盘中谜,月灿云开别有天。

张越存忽然听芝哥所吟,不觉吃一大惊,道:“好呀,你竟悟了。”芝哥儿道:“学生不懂什么是悟,就只生甫及申是维岳神所降的,实在不假,学生如今无疑义了。”张越存也不甚理会。

这芝哥儿从此悟彻本原,欢欢喜喜,书便仍旧读去,但读的书固是懂得,即所未见的书,未知的事,提起来无不原委洞然,毫无遗略。有时说个典故,发些议论,张越存竟莫从窥其底蕴。

这年乡试,张越存录科甚高,要去起考。芝哥儿忽议:“先生不如到午年上好。”众人全不介意,果然张越存这科又落孙山以外。到乡试后,又点学差,闻翰林却点了贵州学院。送行起身,惟贾政着实,格外并送了好些盘缠,不烦细赘。

那江西学政梅侍讲差满覆命,仍回了本任,拜几位客,吃几回酒,就过了年。难道梅翰林仍是赁房作寓不成?原来贾政与梅翰林最厚,差将满时,就写字托贾政替他寻了一所房子。贾政先替备银置了,税了契,俟梅翰林到京,好交与他。不意梅翰林未起身时,叫他儿子梅调鼐到家,接了他夫人先到京来。见了贾政,已将银先带来还。搬到新房,贾政早替备买厂许多桌椅床帐,及铜锡木磁等件家伙,皆是琏二爷办的,有何不妥。梅调鼐着实感激,将宝琴也就接了过来住着,伺候梅翰林到京,再来亲谢。

梅翰林到京,面了圣,归到私第。长子梅调鼎在家乡料理庄田,惟次子调鼐随任,门口候着,请了安。梅翰林见这房子地面宽绰,院子深沉。进了二门,向东一院系书房五间,配房、照房皆合款。向西进了院门,转过屏风,便是大厅三间,照厅四间,朝东的厢房二间。厅上摆设齐全,桌椅整列。迎面一张长条几,挂着沈石田山水大画。案头瓶炉俱备,又备大理石插牌一座,玉罄一件。转过厅,又进一垂花门楼,就是住房。一带七间,两边厢房,后面群房尚有两层,皆是家人住处。东有一门,出去就是厨房,再从厨房迤南向东,过一层门,便是花园。花木缤繁,亭阁宽敞。

梅翰林心中甚喜。到上房,见了夫人,说些别后的话。宅琴领着月娥进来,梅翰林半世只此一个孙女,心甚疼爱。宝琴请了安,月娥就跪下磕头。梅翰林拉起来一看,月娥生得温秀典重,更欢:喜的过不得。拉着手,问了几句。又向宝琴说了回话,便要去拜贾政。从先梅翰林在朝时,贾政亦拜过了。及至梅翰林到贾府,贾政又不知何处去拜客,亦未在家。梅翰林对林之孝说:“先替我说,我再来谢,可替回明。”林之孝答应着“是”。

过了两日,贾政请梅翰林吃酒接风,梅翰林亦送了许多土物。再在别处拜拜客,吃吃酒。

过了年,又届二月会试之期。梅翰林点了房考,直到三月半间才出了礼闱。贾兰这年散馆,放了编修。甄宝玉这科却中了一百六十四名进士,殿在三甲,留部学习。榜后完姻,即把李绮娶了过门。荣府礼贺往来,一无缺略。

再说芝哥儿了悟前因,一心无累,从张越存要乡试时露了一露,后便深自韬晦,不修边幅,较五六岁转多童失。这些俗眼皆被他来瞒过。这日排门插艾,节庆蕤宾。闵师爷一早被董词林邀去。贾政摆酒,请张越存、褚小松过来小酌。门客詹光有事,好些日没来。程日兴同贾琏出城,不知所办何事。这贾政性喜鲈鱼,尤嗜海鳊。此时已经夏半,又在都中,这海鳊是最不易得的。梅翰林平素所知,这日厨子不知在那里买得两个极肥的海鳊,梅翰林一时高兴,用抬盒盛了肴馔酒碟点心各样,却拿一盆水,将这海鳊装了。移樽来就贾政之教。贾政听了大喜,连忙请进来,与张、褚二位见了礼,彼此问过好。贾政即笑着说道:“梅老先生体量小弟无物应节,竟备了酒馔来。真是趣人!”梅翰林道:“不是如此说。扰的老大人太多了,我学生今算还席。却为今日得两个极肥鳊鱼,小弟不敢独食,专此致敬老大人。即吩咐贵庖人整治来,咱们下酒何如?”贾政投其所好,便举手谢道:“小小一节,可见知心。”即叫李贵说给厨房,加意作去。贾政因思梅翰林喜吃羊肉,便咐李贵耳,又说了两句。席本未撤,大家即让了坐,重整杯箸,便就饮将起来。谈些时事,辨些古书。梅翰林带来酒碟,间着端来。

酒已饮了数巡,张越存忽提起芝哥儿所问的“维岳降神,生甫及申”这个理来,梅翰林亦不能实有所指。因向着贾政道:“令孙几岁了?”贾政道:“八岁。”梅翰林听了吃惊,暗暗想道:“何物老妪,生此宁馨!”笑着道:“老大人有此玉树,何不令我学生…“会?”贾政即叫人吩咐焙茗:“快带芝哥儿出来。”焙茗应了进去。

这时宝钗领着芝哥儿与史湘云,惜春,同平儿、巧姐儿、琥珀、玉钏儿、莺儿,大伙猜枚赢粽子、鸭蛋,芝哥、巧姐儿却赢了许多,笑的个王夫人什么是的。正顽着,听得贾政来叫,即令人间焙茗:“有什么事?”焙茗将梅侍讲要见的话回了。遂叫他穿了衣裳同出来。

芝哥儿才进了门,梅翰林看着穿的黄葛纱的袍儿,佛青暗团龙半实半露的褂子,腰间荷包带系着上钩。脚下粉底官靴,头戴时款凉帽。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心里便爱。只见他走到他跟前,打个千,请了安。替张先生也是打千请安,向褚小松作了个揖问好。又替贾政打千请安。梅翰林见他轻重得宜,进退有序,更自十分欢喜。因让他脱了衣服坐下。彼时摆个杌子,靠着贾政下手。芝哥儿却不就坐,看着贾政。张越存道:“你就坐罢,没人说你。”芝哥儿方才坐了。梅翰林问道:“你师傅说你问“生甫及申”这个道理,你心理有个见解,何不谈谈?”芝哥儿又看贾政,不言语。贾政道:“你只管说罢。”那芝哥儿才开口道:“甫与申原不必问其所由生,只问岳果有神与无?既说是降,必定有所承命。甫与申只算应运而生罢了,本无甚奇,且其理最实。经我老师讲过,就无疑义。”梅翰林连声赞道:“名论!名论!我学生几闻所未闻矣。老大人何福,得此玉麟。”贾政道:“小阿子,不过述其先生之言。老先生尚宜教之。”

说着,就端上鳊鱼来。大家争着吃了一会,便就论起灵均来。有赞美的,有辨驳的,持论不一。芝哥儿拿个枇杷果吃,总不开口。梅翰林向张越存道:“令徒可学作诗吗?”张越存道:“他也作过两首,却不常作。”梅翰林道:“这个要请教了。”即以《五日怀古》为题,叫芝哥儿作。贾政叫取纸笔,“你可那张桌上慢慢的作,不必忙。”这贾政是怕他作不出来的意思。谁知芝哥儿走到桌边略想一想,提起笔来,就写出一首七绝,双手要递给贾政。梅翰林看着,早站起用手接了,说:“竟作完了广因朗朗的念道:

贴水荷钱风袅绿,堕阶榴火雨添红。

三阊从古无余憾,竞渡何人恨莫穷。梅翰林大声赞道:“好警句!翻案出奇,独见其大,我辈当逊一席矣。”张越存、褚小松一同夸奖,贾政不知道芝哥儿能作涛,心中也喜。因举着酒让道:“请饮一杯。”梅翰林道:“不独诗,这字亦写得秀极。”便把手中酒一饮而干,道:“好诗!懊诗!我再饮杯。”因说:“你可吃些果子罢。”即把樱桃、枇杷、杨梅、红李各样,皆挪到芝哥跟前来。芝哥儿仍拿着个枇杷吃。

此时又端了羊肉上来,梅翰林道:“这物何来?老大人真是爱我。”即举箸吃数块。因有所触,成了一句,要想对语,也再想不出来。因对贾政说道:“学生触境,偶得出句。欲试令孙一对,不知可否?”贾政道:“这有何妨。他小阿子家,对得来对不得来,皆无关系。倒要领教,广弟见闻。”梅翰林道:

鱼称鲜,羊称鲜,鱼羊皆鲜。褚小松道:“这是绝对了。”大家想了想,皆不能对。了,芝哥儿也定了一定,即对出一句道:

子配好,女配好,子女尽懊。向芝哥儿说褚小松忘了情,拍案叫道:“妙极了!拔从得来?”梅翰林听得对了这么一句,遂触动了一件心事,连好也赞不出,只是微微的念道:“子配好,女配好,子女尽懊。”念了两遍,忽发一言道:“此中莫非有天缘么?”众人皆不知其意,劝着喝酒。梅翰林此刻酒到杯干,吃了竟有十数杯。将这对句往复不厌。

褚小松道:“晚生久有一句,再对不来。也求世兄先生对罢。”因说道:

君子堂前君子竹,芝哥儿即对了一句道:

大夫阶厂大夫松。把这三位老先生皆惊讶的出了神,同声赞道:“积善之家,当有此庆。这非寻常能及的了!”梅翰林就吩咐跟的家人刘禄:“你快家去,将我最爱的一方歙砚,四匣李廷八的顶烟墨,那部颜鲁公的墨迹,内板的那部《文选》,即刻取来。”刘禄应了,即骑马回去。这边仍旧饮酒,贾政便要叫芝哥儿进去。梅翰林竟有依依不舍的光景。说:“再坐坐。”就把椅子挪来,靠着自己坐下。不住将糕点让芝哥儿吃。张越存道:“老先生别把他当小阿子,胸中博的很呢!”贾政一味卑牧。

正说着,刘禄将东西取来,用毡包盛着。打开摆在盘里,献上。贾政起身谢了,又叫芝哥去谢。芝哥儿抢了一抢,梅翰林就拉住了。贾政赏了刘禄一个荷包,二两银子。就叫芝哥儿辞了梅翰林,回过张先生,着焙茗拿了梅翰林给的物事,跟芝哥进去。

到了上房,把个焙茗快活的,将做诗及做对子的事说了一遍,诗合对子

却说不上来,只得挠头。宝钗道:“你去罢!”就叫莺儿把盘子接过来,王夫人看了道:“颜鲁公墨迹,这是稀世之宝。就是歙砚、陈墨,也不是易有的。”便叫莺儿收了去。宝钗便说给他:“可同老爷那次赏的放在一个棕箱里。”莺儿应着去了。宝钗便问他做的诗合对句,芝哥儿说了,宝钗心里诧异。

再说梅翰林见芝哥儿进去,又饮会酒,吃了饭,撤家伙,喝着茶,又说了好半日话。天交二鼓方才回去。到了家,夫人邹太太见他酒多了,就安顿他睡下。他又喝了回茶,方睡着了。睡了一回,忽然爬了起来,邹夫人也就披衣,连忙坐起,问道:“老爷怎么样?”梅翰林道:“我不怎的。”又要了一杯茶来喝了,遂说道:“我有件事,妻与夫人商量。”邹夫人道:“老爷有事,只管说。”梅翰林便将今日在贾府饮酒见芝哥儿,品貌如何出众,及赋诗对对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又道:“天下那有这等隽才!我看月娥亦甚不凡,如配了芝哥,便满了我意。你可替媳妇斟酌。此事若托薛亲家太太一说,断无不妥的。你看可使得么?”邹夫人道:“老爷既看准芝哥儿,自是不错的。容我与媳妇商议,再覆老爷的命。”梅翰林见夫人说话投机,便道:“很好。”看钟上,才交丑初,便说:“天还早哩,咱们且睡。”于是脱了衣,重行躺下,便就酣酣的睡熟去了。

次日一早梅翰林上衙门,邹夫人梳洗毕,宝琴叫孙嬷嬷领着月娥同过来请早安。邹夫人一见,就说:“你来的好。我正要叫人去找你,有话讲哩。”宝琴道:“太太有话,就请吩咐。”邹夫人便将梅翰林的话详细说了一遍,又说:“你看此事可成得么?你公公着实看上你那外甥呢!”宝琴道:“那芝哥儿实在是个好孩子。但咱们是女家,如何自己先提?”邹夫人道:“这个何妨。”只作你大娘的意思,探探口气,再着色相去说。”宝琴道:“太太这话很是。”

吃了饭,就坐车到薛宅来。虎哥儿这日发热,要出花儿,正请了郑月坡在那里看。宝琴不便就开口,把车打发回去,就在娘家住下。只到夜间无人的时候,才把此事向薛姨妈备细一说“就叫他明日去提。薛姨妈说:“我正有事,明日要到你姨娘那边去。我就说一说,想亦无碍。”

到了次早,薛姨妈吃过饭,就来见王夫人,说:“当铺里又要用银子,不知咱还有的给他没有?”王夫人与宝钗商量了一会,又找了琏二爷来,大伙儿计议,又添了二千,连前做一万银子,给薛宅当铺行着去。

王夫人回了薛姨妈话,就留薛姨妈吃晚饭去。薛姨妈惦着虎哥儿当差,本不欲住,又因宝琴的话没从说,只得应了。就瞧了李纨,又瞧平儿,才到宝钗那边去坐。因一时屋里没人,就把梅翰林端午吃洒,着实看上芝哥儿,要作女婿的意思,不添枝叶,就实说了。宝钗说:“这倒很好。我和琴妹妹最说得来。况这个月丫头生时,手里拿着金如意儿,合我这芝小子又是个成对儿金玉。或者这是姻缘,也未可定。就只说前月,我们老爷为芝小子亲事,力辞了临安伯,说他那里还有些恼哩。娘回来见了太太,凑个机会就提提。若问我时,我再用言成全就是了。”

正说着,玉钏儿进来说:“太太请姨太太呢。”薛姨妈就同宝钗一同过来。李纨同平。儿,巧姐,皆在王夫人房内等着哩。巧姐今年十九岁,长成了人,模样又好,嘴头儿又会说,连平儿通敌不住他。薛姨妈见了,想起琏二奶奶,甚觉难受。问了个好,就大家一齐坐了,喝过茶。

忽见芝哥儿从学里来,替薛姨妈请了安,就靠王夫人站着,要枇杷果吃。王夫人说:“你比小时倒像小阿子气了。”因叫琥珀拿盘子,装枇杷给他吃。他不吃,先把盘子端到薛姨妈跟前,检个顶好的递上去。薛姨妈笑的什么是的,说道:“好孙儿,我不吃。你吃罢。”因触动心事,遂笑着向王夫人道:“他这样孝敬我,到明日我替他说头亲事罢。”王夫人道:“很好。这是姨太太疼爱。不知是什么人家?”薛姨妈就着势儿说道:“我这算是亲上保亲:宝琴有个女儿,是姨太太见过几回的。本来聪明,模样儿甜净,女工而外,也算无书不读了。梅翰林与姨老爷相与的十分好,我才敢提及。未知姨太太以为何如?”王夫人听了道:“这事倒也相合。”因用眼瞧着宝钗。那宝钗站起身来,说道:“这事也不是一句就定的。太太须向老爷商酌,再回娘的话。却不可先向琴妹妹提起。”王夫人说道:“很是。姨太太就照宝姑娘这话,再听信罢。”话刚说完,已齐了。张越存有事,不在学里。芝哥儿也就挨着宝钗坐下,了酒,就端上菜来。吃了点心,就盛上饭。因是便席,就饮不多酒。大家吃完,漱过口。未点灯,薛姨妈喝了茶,就回去了。”王夫人等贾政回来,就把薛姨妈的话备细说了。又说:“这个就是与芝哥儿同年生的那月丫头,老爷也见过的,倒好个齐整孩子。”贾政说:“他乳名不是叫月娥吗?”王夫人说:“正是。”

这句话触起贾政一件心事来,就是本年正月初一夜间,贾政得了一梦。就像那年中秋节在大观园,史老太太饮酒赏月,说那怕老婆的黄酒月饼馅子笑话儿时的光景。忽见满天霞光闪烁,香气氤氲,从广寒宫里走出个霓裳仙子,落到席前。贾政便从梦中惊醒。一向存在心里,从不说破。今日薛姨妈来提的就是月娥,正与梦来相合。亲上作亲,月娥生的又好,且与梅翰林相好莫逆。就说道:“这件事,我心倒觉得好。你与媳妇相商,可作,就求薛姨太太做个撮合山就是了。”

过了一日,王夫人饭后叫人请了宝钗来,把贾政肯的意思对宝钗说了。宝钗本来愿意,正商量去烦薛姨妈做个保亲,两下说合此事。

忽见周瑞家的从外边领个老婆子,走到门边。那周瑞家的便要进来替他回话。宝钗眼快,认得那刘婆子,便向王夫人道:“门外头不是那年来的刘姥姥么?”不知刘姥姥何事到此,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