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名诗:

      牵牛织女别经年,按得阿胶续断弦。

      云母帐空入寂寂,水沉香冷月娟娟。

      泪抛红豆天冬后,心苦石莲半夏前。

      满地黄花落轻粉,当归何事负金钱。

      原来刘瘸子买礼来黎寡妇家看岳母、媳妇,反被一顿凌辱,回家向亲戚们告诉,旁人甚为不平。

      也有说,你从幼定的亲,谁人不知?

      现有本夫,无人敢来娶,到底是你的老婆。

      只是你穷了,娶来不能度日,也是枉然。

      该央人去和她说,不如招赘进去,与她做二年生活准算财礼,三年后成婚,倒可长久。

      也有说,你丈母嫌贫爱富,既不肯认你女婿,定然在嫁个好硬主儿,压住你不敢告状。

      不如趁此机会先告她个赖婚图财,一张状子到了开封府里,官府再没有拆散姻缘的。

      当官领了来,好就留在家里。

      如不好,还嫁她几十两银子,也不折了志气。

      刘瘸子气忿不过,即走去寻开封府前一个写状的刘小川,是他一家堂伯叔哥哥,告诉了一遍。

      小川道:“这状极有理!

      咱刘家就没有人了?

      白白地着了家赖了老婆去,也抬不起头来。”

      即时买了一张纸来,写道:告状人刘朝,告为赖婚图财事:朝系千户营刘指挥之子。

      先年,父定黎指挥女金桂为妻,媒礼不欠,有原媒张氏证。

      今经多年,因父任山西守备,丧后贫穷,意在赖婚转嫁。

      本月朝备礼登门,反行凌殴,两邻吴大证。

      坑赖婚姻,律有明条,哀天电审,含冤上告。

      被告黎寡妇金桂姐干证张氏系原媒吴大系邻佑原来开封府知府名乌古,是兀术四太子营里老都护官儿,因年老不能出征,升在东京开封府。

      为人七十年纪,生得红面糟鼻,老而贪酒,见了妇人,不分美恶,绰号“老臊狐”。

      又不识汉字,断事糊涂,随手就忘。

      以此满城百姓起一个诨名,叫“乌黑天”。

      那日抬出放告牌来,刘瘸子随着众人进去,递上状,有通使翻了汉话,说是告丈母赖老婆的。

      知府大喜,即忙出票拘拿。

      无非差的张千、李万,出牌来随着刘朝上西河崖大觉寺边去拘提黎寡妇,不提。

      却说这黎寡妇娘子自从搬移在三教堂东里,一面与大寺为邻,一面在书房间壁,又是几间破坏空房,孤孤,无人作伴,日逐宅院子里丢砖弄瓦,不得安静。

      又因金桂姐遭了一场邪魅,弄怕了,夜间怕鬼,只得娘女二人同床寝歇。

      这金桂姐从梅玉嫁后不得信息,时常牵挂在心。

      每夜听得那书房里笑声、歌声和那木鱼经声,心里不住动火。

      常是二三更天,翻来覆去,睡不合眼。

      她母亲心里愁着刘家女婿告状,没精没采,睡得鼾鼾了,不管那桂姐长吁短叹,整夜里心想个情人儿,恨不得早早完了心事。

      正是秋尽冬初,夜长昼短,如何捱到天明?

      正然胡思乱想,似梦非梦,只见一个女子,声音像是梅玉姐一般,在窗外细细叫道:“金桂姐,你起来,我是梅玉,你的妹子。

      如今金二官人不在家,大娘又往母亲家家去了,夜里偷来看你。

      还有件好事儿和你商议。”

      慌得金桂姐披衣起来,穿了鞋脚,开门来,满天月色。

      只见梅玉姐在窗外立着,瘦了许多,脸儿黄黄的,拉住桂姐道:“我有一个妙人儿,悄悄地带你耍耍。”

      一边说话间走到一个大大院子里,松竹阴阴,回廓曲曲,好不幽深洁净。

      但见一架葡萄,结得垂垂可爱:三生石上旧精魂,结子拖藤总莫论。

      一树情根原不死,此身虽异性常存。

      二人正叙心事,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官员来,打扮得风流,十分俊俏,只有三十多岁。

      戴着片玉巾,粉底皂靴,月白罗衣,摇金扇而出,笑嘻嘻道:“多谢二位姑娘到此,小生候久了。”

      上前挽着手往房里让。

      桂姐又喜又羞,才待细问,只见梅玉道:“这是金二官人府里一位相公,和我往来熟了。

      我因姐姐房里孤单,使他这里寻下房儿,就此成其夫妇,免了你日夜忧煎出病来。”

      于是穿月白衣的一手楼着梅玉,一手拖住金桂姐,不由分说抱入房中。

      只见灯烛光荧,异香馥郁,三人在一张大床上放下帐来,各尽于飞之乐,美不可言。

      直至四更,鸡叫一声,梅玉推醒金桂道:“趁着夜里,送你回去吧。

      以后每夜在这里等你,再不可失信了。”

      金桂姐但觉腰酥力怯,莲步难移。

      细转花阴,凉沾晓露,官儿送至园门,梅玉扶挽着走至窗外,悄悄进来,见母亲睡熟在床上,还不曾醒,门儿依旧牢关,轻轻地上床睡了,好不快活。

      到了天明,母亲起来烧水洗面。

      金桂姐晓梦方浓,只觉春心似醉,软瘫了一般,心里还叫着“知趣哥哥”,合眼不能睁开。

      直睡至辰后,母亲叫起梳头,只推是一时头晕,懒得起来,母亲哪知其故。

      如此,每夜三更,便有梅玉来叫去玩耍,天明回来,门窗俱不响声,心中好不疑惑。

      白日里想道:“我今夜好歹问梅玉个明白,她这个人儿是哪里凑来的,恰好是我们二人的丈夫。

      她因何终夜在外,全不回家。

      敢是这人拐骗出她来,又来骗我不成?”

      待和母亲说知,恐怕革绝了这一场趣事,就不好见他了。

      等到天晚,母亲睡了。

      夜至三更,窗外凄凄刷刷走得小脚儿响,依旧隔窗叫:“桂姐快来,今夜又有好事了。”

      不知不觉又走到窗外,梅玉姐和她挽着手儿向花园里去了。

      只见前日这个人儿,白石几上把金樽、银瓶、玉杯、牙箸摆在月下,一架葡萄架底,许多美人列坐。

      四个小优儿筝琴笛管,这个人一手搂过二女,在石几边坐下,一递一口吃酒。

      一齐唱起:【北粉蝶儿】生鹤驾鸾轩,早备下鹤驾鸾轩。

      猛追思,翡翠轩葡萄家宴,邀几个翠馆红鸳,隔天风吹笑语。

      还是故家庭院。

      摇曳着翠袖翩翩,笑踏破行云一片。

      【南泣颜回】旦宝鼎沉烟,一树红榴光艳。

      香罗书冷,怎能够青岛传言,海枯石烂,透灵犀一点。

      情还转,恨阳台云隔巫山,借仙槎星返瑶天。

      【北上小楼】生你看洛阳春色旧芳园,端的是香玉艳蓝田。

      只落得魂消鸣,泪断啼鹃。

      西陵分玉碗,北路泣红颜。

      恁两个俊庞儿,恁两个俊庞儿,隔春风重见相如面。

      醉葡萄,那时,那时流盼,花月好留连。

      到如今,时移物换,怎能够鸾胶重续别离弦。

      【南泣颜回】旦记荷香葵放艳阳天,风帘翠卷,绣带红牵,藏春小坞,月明良夜初圆。

      角门斜掩,把娇红嫣紫温存遍。

      坠弓鞋零落胭脂,分玉股高悬香茜。

      唱到此处,只见那穿月白罗衣人儿眼中流下泪来,梅玉,金桂一阵心酸,把眼泪滴在酒杯里面,这些美人丫鬟轮番把盏。

      又唱:【北上小楼犯】生琼楼排翠罨,金屋列婵娟。

      俺只见笙管声悲,笙管声悲,酒人倦,月缺花残。

      俺待要银烛重烧,银烛重烧,早红绡梦短,缑山箫断,反做了轮回公案。

      【北叠字犯】旦冉冉帘垂银蒜,急急漏漏催银箭,团团的白柳车,冷冷的黄纱幔,楚楚,早女娘们分散。

      滚滚见水净鹅飞,滚滚见水净鹅飞,早早的人离家散。

      点点飘飘纸钱儿不见,明明是一堆黄土掩香奁。

      【尾声】(合)葡萄旧事情犹眷,只怕的隔世夫妻梦不全,今夜里和你重整风流还不远。

      唱完,小优和众美人一齐散去,梅玉也不见了,只落了金桂和月白罗衣官人,手挽同心,舌分香唾,酒兴浸透春心。

      金桂自觉难禁,解开底衣,和月白衣人儿在葡萄树下,使一条白绫汗巾斜分其股,恣意取乐。

      月白衣人取将一件东西,紫团团有茄子大,徐徐用其唾,纳入金桂牝中。

      爽美异常,不觉淫精四溢。

      只见月白衣人解开绫巾,扶她睡入帐中。

      那金桂昏迷不醒。

      忽然鸡叫一声,月白罗衣人不见。

      梅玉又来送回金桂门首,说:“姐姐将息几日,我且不来了。”

      金桂舍不得梅玉姐,抱头痛哭,不觉惊醒母亲。

      见金桂梦中啼哭,忙来推醒。

      原来灯暗空床闻蟋蟀,哪里有月明金屋列笙歌。

      道家谓之色魔,禅家谓之邪障。

      即此可以悟道达观:此事《椤严》常布露,梅花雪月光交处,一笑寂寥空万古。

      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字。

      蝶梦南华方栩栩,班班谁跨丰干虎,而今忘却来时路。

      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

      当时汴京乱后,金人两次杀掠,这些宫女佳人、才子贵客不知杀了多少,枉死游魂化为青磷野火,处处成妖作魅。

      因金桂淫心日炽,邪念分乱,有梅玉一事日夜心头不放。

      况她是潘金莲转世,一点旧业难消。

      今日又犯了葡萄架的淫根,故此鬼魅狐妖乘虚而入,化出当年西门庆的形象,摄其魂魄。

      不觉淫精四散,元气大伤,白日胡言乱语,饮食不进,染成大病,一卧十日不起。

      黎寡妇慌了,走过大觉寺来见福清尼姑们,说桂姐见鬼,日夜满口胡说,一似失魂的,来借些好茶去与她吃。

      这尼姑们有说该用符水的,该取朱砂定心丸的,送了些好茶、蜜果、酱瓜、盐姜过来,看看桂姐果然脸如黄纸,眉眼不开,口里乱喘,叫着十声只答得一两声儿。

      又有一件不好说的,阴中黄水溢流,时带紫血,如那月水相似,把一床褥都湿了,使草纸垫着,只是不净。

      正然乱着看她,只见一个公拿着个票儿,和刘瘸子到了门首,大叫:“黎寡妇,你女婿告你赖婚哩,可同女儿去见官听审去。”

      把个憨哥吓得躲在床后不敢出去。

      众尼姑怕事,道:“等二日再过来看你吧。”

      说着一齐散了。

      黎寡妇只得出门来和公人讲话,先将刘指挥当初换了盅,说做亲是实,“后来一根线也没有见,一去十四五年,谁见个刘瘸子来?

      不怕你告,只是我女儿有病卧在床,如何去审?”

      公人不信,黎寡妇道:“上司一个官差,如何瞒得过!

      终不然俺娘女怕见官躲不成?”

      遂请公人同刘腐子进房去看。

      掀开帘子,果见桂姐床上合眼呻吟,十分病重,实见不得官。

      倒把瘸子说了一顿道:“瘸子,你也不通情!

      这等一家亲戚,因甚告状?

      自有原媒作保,多少备些财礼,两下讲妥了,哪有个悔亲的?

      如今这个状子,一日官司十日了不得,你令亲又是个寡妇,一到衙门里,大小都要使钱。

      原不该告这个状。”

      黎寡妇只得取出一两首饰银子,打发公人去了。

      刘瘸子见妻子有病,也默默无言,道:“但得你老人家不悔亲,我情愿进来给你养老。

      我虽残疾了,还有两件手艺:第一件是上鞋,第二件是结尾帽子。

      俱是坐着挣钱,不用我这两条腿的。

      你家下不招人使唤哩。

      等桂姐好了,我再央张姑娘来讲,这状子也容易消。”

      黎寡妇无可奈何,只得答应着他道:“你且去,着慢慢地商议。”

      瘸子一跳一跳地去了。

      不知将来金桂亲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