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窝阔台称扬法特玛的本领,只听得法特玛回言道:“这是神仙的秘术,岂容易轻授于人?要不是国师再三向我说项,今天也不肯和主子到净室内现身说法的。主子只要相信我,这样的和我练习三个月,大功就可以告成,不难脱却凡胎,上升天堂了。”窝阔台道:“有这样的快乐,这样的兴趣,莫说为此可以成仙,就是没有成仙的指望,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了。”说罢这话,只听得窝阔台与法特玛,又浪声怪气地哼哼不已了。二人在净室里面,自夜间三更时分,直闹到次日日中,方才携手出外。

当日窝阔台便纳法特玛为妃,朝夕不离地跟着她练习长生不老的秘术,指望三月之后,可以成仙。哪知仙没有练成,倒练出病来了,立即召太医诊视,医生皆言六脉已绝,不可救治。

六皇后乃马真氏方才着急起来,忙召耶律楚材入内,商议大事。

耶律楚材答道:“臣以太乙数推之,主子的禄命未尽,只因任用非人,卖官鬻爵,囚系的人多是无辜,所以上干天怒,特降灾眚。古人有一言而荧惑退舍,挽回天心的,何不颁诏大赦,以邀天眷?”乃马真氏便欲下诏大赦。楚材道:“非得主子的命令不可。”恰值窝阔台汗略略苏醒,乃马真氏遂以楚材之言上陈,请下诏肆赦。窝阔台已经不能言语,唯点首许可。是夜医生复诊,言六脉复生,正是宣布赦书的时候,翌日即愈。耶律楚材奏道:“主子此后,万万不可出猎。一经驰骤,唯恐旧疾复发,无术挽回。”窝阔台要保全性命,倒也依从楚材的话,静养了几十天。

转眼之间,又交隆冬,草木枯萎,正可乘时出猎。耶律楚材闻之,急忙谏道:“臣以太乙数推之,万万不可出猎。”窝阔台踌躇不决,左右侍从道:“冬狩乃是旧制,岂可废置?况主子已经痊愈,不骑射何以为乐?耶律楚材书生之见,太乙数亦未必完全应验,主子何用顾虑呢?”窝阔台遂出猎五日,回至谔特古呼兰山,在行帐里面,欢呼畅饮,直至深夜,饮犹未已。次日迟明,尚无声音,左右揭帐视之,已经不能说话。连忙用软舆抬回。及抵宫中,已是薨逝。六皇后乃马真氏忙与耶律楚材商议道:“皇子贵由随军西征,尚未回国,这承嗣问题,应该如何处置?”耶律楚材道:“此事非外姓臣子所敢预闻。”乃马真氏道:“先帝在日,曾令皇孙失烈门为嗣。但失烈门年纪太小,嗣子贵由又在军中,此事却很难定议。”耶律楚材道:“先帝既有遗命,理宜遵行。”此言未毕,忽于班部中闪出一人,说:“皇孙年幼,嗣子未返,何不请母后称制呢?”

耶律楚材视之,乃是奥都刺合蛮,便道:“称制一层,我朝并无此例,还须审慎为上。”乃马真氏笑道:“事有经权,暂时称制,又有何防?”楚材方欲再谏,奥都刺合蛮早以手按剑,厉声说道:“母后称制,乃是常例,如有违言,即怀异心,立即斩首。”

耶律楚材见了这样情形,知道他们暗中已经商议定妥,不过防着自己是二朝老臣,恐有异言。因此故意询问,将自己压倒,便不愁旁的臣子再有争议。料想他们既已做成圈套,就是谏阻,也不过徒费口舌,非但不能挽回,反恐自己的性命的也不能保全,只得退了下来,默默无言。乃马真氏见耶律楚材已被压倒,料知旁的臣子心必无异言,遂即称起制来。命耶律楚材办理大丧,尊窝阔台为太宗皇帝,殡于起辇谷。总计窝阔台在位十三年,享寿五十六岁。

既殁之后,遂由六皇后乃马真氏临朝称制。第一桩事情,便是擢奥都刺合蛮为相国,无论国家大小政务,都由他处置。

从此奥都刺合蛮愈加放纵起来,居然宿在宫内,与乃马真氏俨如夫妇。到了坐朝的时候,乃马真氏居中坐着,奥都刺合蛮即在御座之旁,另设一座,不过比较御座略略偏些。群臣朝见行礼,他也安然坐着,一动不动地受群臣的朝贺。一切生杀予夺,都由他一人吩咐,乃马真氏如同木偶一般。满朝臣子,谁敢违拗他的命令?唯有耶律楚材面折廷争,遇着大事,侃侃辩论,绝不相让。

一日,乃马真氏竟将御宝空纸,交与奥都刺合蛮,令其遇事自书,耶律楚材勃然说道:“天下者,先帝之天下,朝廷诰勅,自有宪章,如何御宝空纸,畀于相臣?如此紊乱典章,臣不敢奉诏。”乃马真氏也知此举不甚合理,只得收回成命,但对于耶律楚材,心中很为不快。过不到几天,又有旨意,凡奥都刺合蛮有所建白,令史必书于册,如不为书,即断其手。耶律楚材又进谏道:“国之典故,先帝悉委老臣,于令史何与?

事若合理,自然应当奉行。如不合理,死且不避,何况断手呢?“乃马真氏不禁发怒,楚材还是斤斤争辩。乃马真氏遂大声喝令退出,耶律楚材也大声说道:”老臣事太祖太宗三十余年,无负于国,皇后岂能以无罪杀臣么?“说罢,疾趋而出。奥都刺合蛮在旁说道:”无礼至此,何不加罪?“乃马真氏说:”他是先朝勋旧,我不能不加以优容。今日恕他,日后再说。“

耶律楚材从此称疾不朝。乃马真氏见他不来上朝,也乐得耳根清净,免受絮聒,因此绝不问及。

谁知东方有急报到来,说是帖木格大王起兵前来了。原来成吉思汗的兄弟辈中一齐亡故,唯有帖木格尚还健在,分封东方,因朝中权奸窃柄,皇后临朝,心中大为不快,遂即带了人马,向西进发。乃马真氏得了此报,不禁大吃一惊,忙召奥都刺合蛮商议。奥都刺合蛮也没了主意,只得说道:“东方兵来,可战则战,不可战则守,即行西迁就是了。”乃马真氏道:“帖木格大王英雄无敌,战时万万不能取胜,‘守’之一字,也不妥当。都中人马甚少,如何能够守得?还是西迁罢。”说毕此言,暗中命宿卫预备甲胄,以便西迁。乃马真氏虽然预备西迁,心内未免徬徨不宁,猛然想起了耶律楚材,命人飞骑往召。

耶律楚材既至,乃马真氏将西迁的主意告诉了他。耶律楚材道:“都城乃天下根本,根本一动,天下必乱,万万不可西行。”乃马真氏道:“既不西行,东方兵来,怎样抵御呢?”

耶律楚材道:“帖木格大王乃是国家尊亲,他引兵前来,不过因为朝政紊乱,纪纲不振的缘故,想必没有他意。现在皇子贵由,带领西征人马,已经凯旋,不久便达和林,何不命帖木格大王之子前去传谕,只说皇后称制乃一时权宜之计,皇子回都,便行即位,他自然没有异言,退兵回去了。”乃马真氏道:“他的儿子还在都内么?”耶律楚材道:“他子住在都内已有多时。”乃马真氏道:“你可速传我命,令他子前往谕知。”耶律楚材退了出来,即去照行,帖木格行至中路,经其子传谕,便道:“我此来不过视丧,并无他意,既然皇后临朝称制乃是权宜之计,皇子贵由凯旋之后,便行正位,我还有什么话说?

你可回去申明,我即收兵归去。“乃马真氏闻得帖木格大王已经回兵,心内虽然放宽,但外镇诸王心怀不服,终非久计,等到皇子贵由回都,便欲立他为汗。奥都刺合蛮与法特玛二人,深恐新君即位,不能保持恩宠,力持不可。乃马真氏又为所惑,遂将此议搁置起来。耶律楚材再三劝她,速立皇子贵由为汗。

乃马真氏推说:“要等拔都回国议定,以免后言。”偏生那拔都因皇后称制,心下愤愤不平,虽有诏书促他还都,只是推病不来。奥都刺合蛮乘势布置心腹,联结党羽,权势益盛。

耶律楚材见他这般情形,深恐迁延下去,不复可制,因此忧虑成疾,竟至一病不起,溘然而逝。乃马真氏虽然恨着耶律楚材竭力箝制,使自己不能为所欲为,因他正直无私,遇事敢言,倒也颇为敬惮。听得他已病死,深哀加悼,赙赠甚厚。奥都刺合蛮很不为然,向乃马真氏道:“楚材历事二朝,在相位日久,天下贡赋,半入其家,如何还要厚加赙赠?”乃马真氏听了此言,也不免疑心起来,命近臣玛尔结前往察视,只有琴玩十余,乃古今书画、金石,遗文数千卷,此外并无他物,身后的景况,真是萧条不堪。玛尔结见了,也不禁赞叹道:“这个样子,方不愧是国家的元勋宰相呢!”回到宫中,据实奏闻,乃马真氏也深为嗟叹。

楚材字晋卿,故辽东丹王托云八世孙。其父履,以学行事,金世宗特见信任,终于尚书右丞。楚材生三岁,其父即殁。母杨氏,教之学。及长,博及群书,旁通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及释老医卜之术。下笔为文,却辄数千言,有如宿构。金国之制,宰相之子可以试补省掾。楚材欲试进士科,金章宗命如旧例,垂询疑狱数事。楚材对答如流,同试之人皆不能及,遂辟为掾,后为开州同知。金宣宗迁汴,成吉思汗攻下燕京,闻其名,特诏召之。楚材身长八尺,美髯宏声,成吉思汗知为伟器,向他说道:“辽、金世仇,我已为汝雪之。”楚材道:“臣父祖尝委身事金,既为之臣,敢以为仇么?”成吉思汗闻言,颇为称许。置之左右,以备顾问,呼之为乌尔图萨哈勒,而不名。乌尔图萨哈勒者,蒙古语,犹言长髯人也。成吉思汗尝为窝阔台言道:“耶律楚材乃天赐我国之良辅,日后宜重任之。”窝阔台即位,果见信任。值诸王大集,相共宴饮,窝阔台亲执御觞,以赐楚材,道:“我之所以推诚任卿者,先帝命也,非卿则中原无今日。我之所以得安枕者,亦卿之力也。”其见重如此。及乃马真氏临朝称制,权奸用事,将乱社稷。楚材日夜忧虑,竟至病殁。至顺元年,始追封为广宁王,赠太师,予谥文正。耶律楚材既死,朝中没有老成正直之臣,奥都刺合蛮更加肆无忌惮,生杀予夺,皆由其专擅而行,并不禀白乃马真氏。乃马真氏为其所制,不能随意施展,心内也觉抑抑不乐,又见朝政日非,祸乱将生,不禁十分着急,却又没有法想。直到称制的第四年,遂即郁积生病,颇为沉重。乃马真氏也不和奥都刺合蛮商议,亟亟召集诸王,开库里尔泰会议,立皇子贵由为大汗。

贵由即位之后,明知奥都刺合蛮专权骄恣,紊乱朝纲,有心要宣布他的罪状,加以诛戮。却因乃马真氏尚在,不得不顾全母后的场面,所以忍耐着未尝骤发。奥都刺合蛮见贵由汗仍加任用,并且赏赐有加。他只道贵由汗惧怕自己的威势,不敢奈何他,愈加放纵起来,日夜在宫里陪伴着乃马真氏欢呼畅饮。

并将窝阔台宠幸过的美女,私自取回家中任意取乐,外面只说是乃马真氏赐给他的,也没人敢说他的不是。只有皇弟库腾,见他这般行为,愤不能平,常在贵由汗跟前,陈说奥都刺合蛮如何专权,如何骄横。若不速加显戮,后必为害。贵由汗听了库腾的言语,虽然心内很以为然,总因关碍着乃马真氏,只得含容下去。

哪知库腾对贵由汗的一番话语,早有奥都刺合蛮的心腹打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遗地去报告了奥都刺合蛮。奥都刺合蛮怒发如雷道:“我因他是先帝之子,凡事皆推尊着他,不和他为难。他得步进步,竟想到老虎头上来搔痒。我若放过了他,他必不肯放过我,如今没有旁的方法,只有说他谋为不轨,请主子把他拿下治罪。”法特玛听了,连连摇头道:“此计未为尽善,说他谋为不轨,必定要有证据,你的证据何在?”奥都刺合蛮一听,果然不错。库腾平素小心谨慎,绝无可以指点之处,说他谋反,果然没人相信,但除了此事以外,又无法可以制他的死命,一时想不出主意,反呆在那里,一声不响。法特玛见他这般模样,不禁笑道:“你平日神机百出,赛过三国时的诸葛亮,今天也有为难的事情么?”奥都刺合蛮道:“库腾不除,将来必为我们之害。今日在主子跟前说我的坏话,日后就能说你的坏话。你可有什么法子,可以处治他么?”法特玛道:“库腾和主子是兄弟,主子的为人,又很重亲情,你无凭无据地说他谋为不轨,非但不能害他,恐怕主子反要疑心你谋陷亲王,离间骨肉了,这事如何行得。我有个主意在此,可以不动声色,取了库腾性命,绝无一人知道,岂不很好么?”奥都刺合蛮忙道:“你有什么主意,何不说来大家斟酌一下呢?”法特玛道:“当初你令我跟随卜底休学习秘法迷惑先帝的时候,卜底休曾传我咒诅禁魇之法,这个法儿,乃是喇嘛教中最狠最毒的法儿,倘若施展起来,任凭是铜浇铁铸的汉子,也不过三日工夫,便没有性命了。现在卜底休虽已回去,好在符咒我已学得,尽可把来试验一下。”奥都刺合蛮大喜道:“既有此法,那是最妙的了,但不知施展这个法儿,要用些什么东西。

此事须要秘密进行,你在宫禁里面不便置办,可告诉了我,备办齐全了送给你。“法特玛道:”行使这个法儿,全仗符咒的作用,并不要置办什么东西。但有一桩最要紧的事情,那库腾的生辰八字,须要设法弄来,其余便不用什么了。“奥都刺合蛮道:”这个容易得很,库腾的生辰八字她必然知道的。“说道,伸出一个大姆指道:”待我向她探听了,再来告诉你罢。“法特玛知道是说的乃马真氏,便点点头道:”很好!你快去探听罢。“奥都刺合蛮便起身往乃马真氏宫中,去探听库腾的生辰八字。试想奥都刺合蛮与乃马真氏何等要好,打听一个生辰八字,有甚为难,不过几句鬼话,已将库腾的生年月日,打听得清清楚楚,便令法特玛诅咒起来。这个法儿,果然十分灵验,法特玛在宫中施展咒诅之法,库腾在外面已是心烦意乱,坐立不宁了。行到第三日上,库腾忽然发起狂来,舞刀动杖,乱闹得非常厉害。库腾的妃子没有法想,只得把他关锁起来。

到得数日之后,库腾已是奄奄一息了。未知库腾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