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珈璘真献策于顺帝道:“陛下欲习双修法,何用劳动中宫的后妃。从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陛下只要下道上谕,挑选良家女子入宫演习就是了。”这两句话轻轻一出口,那京师的良家女子,又受了无穷的祸患。顺帝依了他的言语,立刻降旨,挑选年轻的良家女子三十名,入宫演习。那些奉旨出外挑选的内监,都是狐借虎威一般,到了民间,不论官宦平民,只要打听得人家有年轻的女子,即行入册。京城里面有女儿之家,都弄得哭哭啼啼,甚至有悬梁投井自尽而亡,以免入宫受辱的。

内监们骚扰了数日,早把三十名年轻女子,挑选满额,送入宫内。顺帝大喜,遂授珈璘真为大元国师,命他入宫亲授秘术。那珈璘真为人一团和气,蔼然可亲。入宫数日,宫娥彩女无不欢迎,便是前次传授演揲儿法的番僧,见珈璘真深得帝宠,也来笼络他,和他十分莫逆,联为知交。顺帝又各赐宫女三四人,以供服役。两个秃驴互相联络,日授秘法,夜参欢喜,把个六宫禁地,弄成了无遮大会,肉身布施的场所。每日里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两人还觉得不称意,又想出主意来寻欢作乐,那番僧想的法儿,名为天魔舞。他的舞法是集合宫女十六人为一队,令各宫宫女垂发结辫,头戴象牙佛冠,身披缨络大红销金长裙,云肩鹤袖,锦带凤鞋,手执各种乐器,且舞且敲,逸韵悠扬,仿佛月宫雅奏;霓裳飘荡,揲如天女散花。临时还要先宣佛号,舞毕后又要曼声唱歌。把个顺帝乐得心花怒放,一时高起兴来,便拥着美女来到密室,试演那双修法和演揲儿法。

珈璘真见番僧想出大魔舞来,他也想出个惨毒的玩意,博取顺帝的欢喜。他的法儿,名为人兽斗,乃是造成一种药酒,其名叫做疯魔大力酒,将这酒令人服下,不上一刻,其人便如着了疯一般,顿时将身上的衣服完全脱去,精赤条条,寻人厮打。

而且力大无穷,任是怎样有本领的人,也敌他不过。珈璘真造成这酒,便挑了十六名宫人,令她们挨次饮酒,驱入虎圈,和猛虎相斗。那宫女服酒之后,居然如疯魔一般,毫无惧怯,赤身露体地和猛虎力搏。到了后来,人力究竟不及兽类,被猛虎搏噬得血肉横飞。一人既死,又派一人,如此的继续不断,斗至四五人之后,虎力亦觉疲乏,竟被宫女打毙。顺帝瞧了,高兴非凡,不禁哈哈大笑。又命宫女**相逐,看得发起兴来,便与番僧珈璘真等亲自下场,左拥右抱,肉身说法。又有一个亲王,名叫八郎,乃是顺帝的兄弟行,趁着机会,也来窃玉偷香。秃鲁帖木儿又联结了许多少年无耻的官僚,入宫侍候,往往地在大庭广众的地方,便一对一对,裸抱起来,以为笑乐。

顺帝还赐他们一个美号,叫做倚纳。连八郎在内,共有十人,可以任意出入秘密室中。这秘密室的别名,叫做色济克乌格。

色济克乌格译成华文,乃是事事无碍的意义。一入秘密室中,便可任意恣肆,不论君臣上下,聚在一处宣淫,男女**,公然相对,艳语淫声,直达户外。番僧与珈璘真又招引许多徒侣,同入禁中。除了正宫皇后以外,莫不和在里面,闹得一榻糊涂。

顺帝又下敕建造清宁殿、前山子月宫等殿宇,命宦官留守也速迭儿、都水少监陈阿木哥监督工程,昼夜赶筑,穷极奢华。工程告竣,又在内苑增造龙舟,皆由顺帝自制图样,自首至尾,长一百二十尺,阔二十尺。舟上共有五殿,龙身与殿宇,皆用五彩金装,水手二十四人,俱衣金紫,从前宫至后宫,及山下海子内,往来游戏,蜿蜒不绝。那龙舟的制造,灵动异常,舟一移碇,龙首及口眼爪尾,莫不俱动,栩栩如生。又制造一座宫漏,高六七尺,宽三四尺,以木为匮,藏壶于中运水上下,匮之上面,设西方三圣殿。匮腰有玉女,捧牌刻筹,时至辄浮水上升。左右有金甲神人二,一悬钲,一悬钟,夜间由神人司更,自能按更而击,不爽毫厘。鸣钟击钲之时,左狮右凤,自能回翔飞舞。匮之东西,又有日月宫,设飞仙六人,排立宫前,每遇于午二时,自能偶进,度仙桥,达三圣殿,逾时复退立如前。真是穷极工巧,异想天开。

皇子爱猷识理达腊日渐长成,见顺帝在宫这样荒淫,恨不能手刃这班奸僧淫贼,以泄心头之愤。无如时尚未至,手无权柄,只得闷闷在心。一日潜出东宫,往访太师脱脱。却值脱脱由保定方面回京,接见之下,叙毕寒暄,皇子谈起宫闱近情。

脱脱叹道:“臣为屯田足食起见,往来督察,已无暇晷。且近日寇氛方张,汝、颍、江、淮之间,遍地萑苻,警报飞来,每日调兵遣将,分驻各处,尚虞不守,直弄得日夕焦灼,五衷如焚,哪里还有工夫问及宫禁事情。”皇子道:“未知现在乱事如何?”脱脱对道:“刘福通出没汝、颍,徐寿辉雄据江、淮,方国珍扰乱温、台,张士诚剽掠高邮,剧贼如毛,剿抚两难。

近日又有急报,池州、太平诸城又为贼党赵普胜所攻陷,江西平章星吉兵败身亡,臣正拟请旨,再出督师,无如宫禁中闹到如此地步。那哈麻是我荐拔起来,托以内事的,如何竟不规谏呢?“皇子冷笑道:”太师,你还提那哈麻么?可知宫中的事情,多是他引导的。“脱脱闻言,颇为惊诧,忙问哈麻怎样引导。皇子便将哈麻如何荐引番僧,致使顺帝荒淫无度的话述了一番。脱脱怒道:”哈麻如此胡为,不特有负皇上,并且有负臣的荐拔,臣当即日进谏。“皇子道:”全仗太师匡救。“脱脱道:”食君之禄,理应忠君之事,殿下,尽请放心。“皇子闻言,谢别而去。

脱脱未免怀疑,便去询问汝中柏,汝中柏极陈哈麻罪恶。

此时恼动了脱脱,立即命驾入朝,盛气来至殿门,下了舆,大踏步趋入内廷。不料司阍的宦官,突然上前阻住,不放入内。

脱脱怒道:“我有要事面奏皇上。”司阍道:“皇上有旨,外人不得擅入。”脱脱道:“我非外人,何妨入内。”宦官再欲有言,已被脱脱摔开,抢步而入。此时顺帝正在秘密室中追欢取乐,忽见秃鲁帖木儿匆匆入内道:“不好了!脱脱丞相闯将来了。”顺帝大惊,喘息着说道:“司阍何在?何不阻止?任他入内。”秃鲁帖木儿道:“他乃当朝首相,权势熏天,谁敢阻止。”顺帝道:“罢了!罢了!我即出外,你且令他在外略待。”说着,穿好了衣服,慢腾腾地来至外面。只见脱脱怒目而立,所有秃鲁帖木儿等都垂头丧气,不敢出声,想是已受脱脱责斥。顺帝便问道:“丞相何事到此?”脱脱方收了怒容,上前叩谒,顺帝传命起立而谈。脱脱谢恩起立,奏道:“乞陛下传旨,革哈麻兄弟之职,并驱逐番僧与秃鲁帖木儿等。”顺帝道:“哈麻等并无罪咎,何用驱逐?”脱脱道:“古时暴君,莫如桀、纣,桀宠妹喜,祸始赵梁;纣宠妲己,祸肇费仲。今哈麻等导主为非,何得无罪?陛下如果不加诛逐,后世将以陛下为桀、纣了。”顺帝道:“哈麻系卿所荐,如何又来参劾?”脱脱道:“臣误荐非人,亦请陛下加罪。”顺帝道:“这可不必,朕思人生如电光石火一般,瞬息即灭,何妨及时行乐。

况军国重务,有卿担承,朕可放心,卿且让朕一乐罢。“脱脱道:”变异迭兴,寇氛日张,非陛下行乐之时。陛下急宜开张圣听,任贤去邪。始可拨乱为治,返危为安,否则祸患即在目前了。“顺帝道:”卿且暂退,待朕细思。“脱脱乃告辞而退。

过了数日,并不见有甚旨意,各路寇报飞递而来。又接平章政事禄寿告急,张士诚进寇扬州,杀败达什帖木儿。脱脱只得自请出师,又上疏再劾宫中嬖幸。顺帝却不过情面,左迁哈麻为宣政使,余人悉置不问。一面下诏,命脱脱总督各路军马,魁日南征。脱脱会齐各路大军,进讨张士诚。试想张土诚哪里抵挡得脱脱,不上几阵,已被脱脱杀得亡魂丧胆,逃往高邮,闭门不出。

脱脱正拟奋力攻城,忽然京中有旨意下来,命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知枢密院事雪雪,代统脱脱所部。脱脱闻言,不胜惊异。帐外早巳报来,说是圣旨下。

军中部将知道此诏必然加罪脱脱,一齐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丞相只管讨贼,不必开诏。”脱脱道:“天子有诏,我如不从,便是抗命,后世将谓我为何如人?”遂不从部下之言,延诏使入帐,俯伏听宣。诏中说丞相脱脱劳师费财,不胜重任,着即削职,安置淮安。将吏闻诏皆惊,脱脱面不改色,顿首谢道:“臣本至愚,荷天子宠任,委以军国重务,日夜惶惧,唯恐不克负荷。今得释此重担,真是出于殊恩了。”拜谢而起,送过诏使,召集将士,命他们各率所部,听候后任节制。

又命出兵甲名马三千,分赐诸将。诸将垂泪叩谢。客省副使哈剌答奋然而起道:“丞相若去,我辈必死他人手中,宁死在相公之前,以报知遇之恩。”说未毕,已拔剑在手,向颈一横。

脱脱慌忙出座拦阻,已是不及,颈血四溅,陈尸地上,脱脱抚尸大哭。

诸将一齐悲伤起来,哭声如雷。脱脱哭罢,即命从厚殡葬,并将兵符封固,送交太不花,自率数十骑径赴淮安。哪知方到淮安,又有严旨下来,命徙甘肃行省亦集乃路。脱脱奉诏,方才启程,复有诏旨到来,命他转徙云南,并将其弟也先帖木儿由宁夏移徙四川,将脱脱长子哈刺章充戍肃州,次子三宝奴充戍兰州,所有家产尽行籍没。脱脱闻知,叹口气道:“多是我不能识人,误荐哈麻,以至反遭其害。”原来哈麻左迁之后深恨脱脱,誓报此仇。一面嘱托台官上疏,陷害脱脱全家,一面结纳宠后奇氏,内外交构。顺帝此时沉迷酒色,哪里还辨什么是非,听信了谗言,所以严旨迭下。那脱脱奉命前往云南,行至大理腾越,有知府高惠,殷勤款待,特设盛筵,请脱脱上坐。

酒过数巡,忽见屏后有个年轻少女,生得杏脸桃腮,甚是美貌,行至高惠座侧站立。高惠命她即席拜见。脱脱惊问何人,高惠道:“此系小女,因公为非常之人,故愿望见颜色。”脱脱闻言,心下惊疑不定,口中连称不敢。高惠命退其女,因向脱脱道:“公此行未携眷属,诸事不便,小女愿奉巾栉,尚希弗嫌貔陋,收住下陈,今夕便是吉期,即可合卺。”脱脱惊道:“某乃负罪之人,何敢有屈名姝。”说毕,不肯久坐,立即起身欲行。高惠再三挽留,脱脱只是不从,摔脱高惠,径自登程。哪知因此触怒高惠,竟派铁甲军监察行踪。方抵阿轻乞地方,一声呐喊,便将驿舍围住。脱脱已将死生置之度外,虽然被困,并不惊慌。不料兵还未退,都中又有密诏,特赐鸩酒一樽,令其自尽。脱脱奉诏,也不去辨别真伪,遂向北谢恩,接过酒来,一饮而尽,须臾毒发身亡,年仅四十二岁。脱脱仪表雄伟,器宇深沉,轻财好士,不伐不矜,始终不失臣节,可称忠尽。唯为群小所惑,急于报复私怨,致为所陷,流离而死,都中人士莫不叹息。直至至正十二年,御史张冲代为讼冤,始诏复脱脱官爵,赐还家产,并召其二子哈剌章、三宝奴还朝。到了至正二十六年,台官又上言好人构陷大臣,临敌易将,以至兵势从此不振,盗贼纵横。若使脱脱尚在,何至大乱若斯?乞加封功臣后嗣,并追赐爵谥。此时天下荒乱,兵锋四迫,顺帝也觉十分追悔,立授脱脱二子官职,并命廷臣拟谥。事尚未行,明师已至,如何还顾得及此等事情,所以脱脱的谥法,没有着落。

闲话休提,单说军中自脱脱去后,所有的将帅,如太不花等都是胆小如鼠,一遇敌兵,就要逃走的人,如何还进讨贼寇?

因此乱势愈甚。河南的刘福通,居然奉韩林儿为小明王,僭号皇帝,建都毫州,国号大宋,改元龙凤。福通自为丞相,分兵四出,攻掠河南郡县,大为民害。福通还恐势力太孤,驰檄远近,勾结各路枭雄,以作犄角。因此潜龙起蛰,鸣凤朝阳,竟在濠州地方出了一位不文不武,半僧半俗的皇帝,居然能拨乱反正,剿灭群雄,驱逐胡元,统一天下。你道这位皇帝是谁?

便是大明太祖朱元璋,先世居住沛县,徙居泗州,其父世珍,又徙居濠州。元璋年方十七,父母相继而亡,孤苦无依,乃入皇觉寺为僧,游食四方,后又重还寺中。适值郭子兴起兵濠州,民间不得安居,各自逃难。元璋亦思他去,便在神前占卜,去留皆属不吉。元璋不禁戏笑道:“去留两途,既皆不吉,莫非要我做皇帝么?”言下占卜,竟得大吉之兆,遂决意还俗投军,径往濠州,投奔郭子兴。子兴奇其貌,留为亲兵。会元将彻里不花引兵来攻,元璋随子兴出战,奋勇突阵,竟将元兵杀败。

子兴大喜,署为镇抚,且以养女马氏妻之。其时芝麻李余党赵均用、彭早住往投子兴。所部横暴,几至喧宾夺主,子兴不能制。元璋见子兴懦弱,知非共事之人,遂率里人汤和、徐达等,别为一军,南下略地。这一来有分教:潜龙出水风云会,猛虎下山神鬼惊。未知元璋往何处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