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甲闻培荪言,又反复寻思近日常来之人,曰:“其某某友乎,是固不敢断。然以情势性质揆之,想当不至此。然则其阿娟乎?然渠为我所爱,渠爱我亦以诚,渠甚望我不穷,则渠断不至是。”

忽又悟及曰:“是矣,其吾侄乎?”

初,某甲堂侄名寅生者,浪游来沪,无职业,嗜赌博烟酒,闻其叔有好事,欲依赖之。而某甲知其不可造就,不肯接济,叱之归。不归,寓西洋泾浜某客栈,时来某甲寓,求赏给。某甲不能峻拒,稍稍与之,而不满其欲壑也。至是某甲忽忆其近日屡来,挥之去,常濡滞不肯去,非斯人而谁?

然非刺探证据以服之,不可追还原赃也。因又具告培荪。越日,培荪来复曰:“幸有所得,近是矣,是当共参究之。当日吾聆君言即访得令侄寓所,时渠适未他出。吾甚喜,欲藉觇其词色以决之。

及觌面道姓名,寒暄毕,渠知我为君友,礼貌甚恭,而神色促不安。 予告以令叔被盗,失去若干财物。渠陡然色变惊曰:‘失去如此之多乎?’予曰:‘然。’注视其面,不稍。渠容色忸怩,频频他顾,赭颜涨至耳颈。

未几,曰:‘吾叔所失许多,客中何以为生计?’予曰:‘固当侦查必至水落石出而后已。以君系叔侄亲谊,亦当竭力助其探查也。’曰:‘吾窃愧不能。’予曰:‘噫,是何言欤?且闻令叔言,凡近日在其寓内出入者,均犯嫌疑,皆难免被检查。君非近日常出入其寓者乎?’渠闻此语,色颇仓皇,欲语不能声,垂首默闷。予乘此际,略为寻检案上、床间、壁间,更俯视地板。

忽于床之向壁一头其下地板上,拾得一物,谛视,乃甚小之骨刻图印一方,外蒙绸套,色茶黄,与地板色相混,不易辨认。视其上积有细尘,知落地非一日矣。及察印文,系君之号,以问令侄。渠嗫嚅曰:‘是实家叔图印,亦不知何时落在此地也。’予更不多言,告别而去。’述毕,因举图印与某甲曰:“请观之,是否君物?”

某甲接而注视曰:“是也,吾之图印系一双,一名、一号,平时颇加意珍藏。吾侄寓址在洋泾浜,吾固知之,然吾因恶其湫隘嚣尘,曾未一履其而吾之图印,何乃不翼而飞入该栈内耶?噫!吾侄太顽劣,此物亦窃去,有何用耶?”

培荪曰:“君浅之乎测矣,渠非窃图印也。图印者,必附属于君之某物,渠不知,但窃物去,偶遗图印于地而不觉耳,是固一证物也。君为侦探,亦知此等处不容忽乎。君试深思,以为然否?”

某甲沉思片刻,猛哗曰:“得之矣,吾图印本另有匣盛之。记前某时,取出一用,疏忽未置入匣,随手纳于绸衫襟袋中,其后未一用,故久未取出。今绸衫被窃,是必顽侄置衣床头,偶然移动,遗图印于地。物小坠地,不甚闻声,故渠不知耳。先生高见,佩服,佩服。然则此番盗案,贼赃可破获矣。”

培荪曰:“虽然,君图印既系一双,今仅得其一,犹未足证明,渠尚不服。有其一必有其二,诚依予计,不患其不服。”因附耳语良久,相与共往寅生栈内。

某甲责其服认贼赃,寅生不服。某甲曰:“吾之图印原系一双,均纳于绸衫内,今何以在汝室地板上?足证明绸衫必汝窃去。绸衫既查出,则同失去之他赃物不待问矣。汝更何辩焉?”

寅生曰:“我不知培荪先生如何拾得。”

某甲曰:“汝犹不服乎?汝既不知培荪先生如何拾得,今图印尚有一枚未觅得,所刻篆系吾名,仍请培荪先生即在汝室内检查,我等监临其旁。如汝室内无此图印,汝可告无罪,否则百口亦难辩脱矣。”寅生不语。

某甲乃请培荪就其室细加检寻,各处几遍,卒于床底最后面觅得同式图印一方,视其篆文,果某甲名。于是,寅生惭恧失色,厥状慌张,欲避不能。经某甲威吓再四,乃服认。惟坚称只窃绸缎两衫,馀物不知。问两衫在何处?

曰:“典质矣。”索典质票,即出献,往典铺查看,果不谬。某甲更严词追馀物,卒不认。百计诱绐之,则曰:“我实不知,从何认起?”

某甲大忿怒,命役缚之,而遣送入捕房,欲吓服之。寅生但呼冤,又推之拥之,行且至捕房矣,仍不肯供认。培荪旁观久之,急令罢休,领之归而看管之。因谓某甲曰:“此案情节离奇,吾细观令侄所窃似实止此。吾料窃衣者为一起,窃其馀银钱等物者又为一起,两起且不同时。今纵严拷令侄,恐仍不得。”

某甲曰:“然则馀物果谁窃者?”曰:“此则更当耗费吾脑筋矣。”

某甲曰:“谢君鼎力,铭感不忘,即请进行。”培荪举帽执杖,履声橐橐,倏然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