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郑五继续说道:“王县官和郭泰生都给胡庆魁一笔子摔死打死,余下的人虽多,有谁肯白送性命呢?一半跟着郭大逃跑,一半逃回城里,只剩下姓胡的族人,与无关系的看热闹人。胡庆魁对这些人说道:‘今日的祸,虽是由我一个人撞下来的;然这祸撞得太大了,不但我和同族的人都犯了杀身之罪,就是同住在这马头嘴地方的,除了他郭家而外,没一个能脱了干系。我们不赶紧逃往他方,是没有生路的。你们要回家检点细软的,趁早去检点,总之不待明日天晓,我们得远离这村子。据我想,出了这种大案子,那些衙役逃回去一报告,剿洗这村子的兵,不待后天必到。’

“胡庆魁如此一说,那些人才知道大祸临头,不走固然不了;但是十有八九是马头嘴的土著,一时要舍弃一切,逃往他方,不用说田产房屋不能带走,不舍得委弃;就是银钱衣服,因为各自要逃性命,也不能携带多少。便是逃到了他乡,大家都赤手空拳的又如何生活呢?众人思量到这一层,不知不觉的都放声痛哭起来了。

“胡庆魁只急得跺脚道:‘你们是这般痛哭,有甚么用处呢?难道你们是这般一哭,官府就可怜你们,不来追究这杀官的案子了么?我胡庆魁原不难独自高飞远走,不顾你们的死活,不过因这杀官报仇的大乱子,是我一个人撞下来的,我走了仍不免要拖累你们,我的良心上有些不忍。我想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就是逃到他乡,不见得便冻饿死了。明知道死在临头,谁肯坐在这里等着呢?你们若有靠背山,自料不逃没有妨碍,尽管回家去坐着,无须跟我逃跑;情愿跟我逃跑的,就赶快回家收拾可带的细软,尽今夜子时到此地集合动身。过了子时不来,我可对不起要少陪了。’

“这夜子时,果然全村的老少男女,除了郭家的人而外,也有二、三百口人,都集合在一处;由胡庆魁出主意,分做几路逃走。胡庆魁率领了一队有六、七十人,更名变姓的从梁山逃出来,向湖北进发。幸喜背后没有追兵追赶,有许多同逃的,沿路遇着亲戚朋友,就停下来不走了的;也有不情愿远离故土,逃出梁山县境数十里即住下来自谋生活者。惟有胡庆魁和平日合伙做私盐生意的几个人,自知是杀官案的要犯,不敢在四川境内停留。

“这日走一座高山底下经过,胡庆魁耳里忽隐隐听得有人在山上呼他的姓名。他听了大吃一惊,暗想:我胡庆魁这个名字,外边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次番天把真姓名改变了,一路从梁山逃来,也没遇着认识我的人;这一带更没有我的朋友,如何会有人在山上呼我呢?莫不是追捕我们的人,见我们形迹可疑,却又没有人认得,不敢冒昧动手。且这么喊几声试试看,我不要上他的当,不可理会他。心里这般想着,便不开口答应,仍不停留的走着。

“接着又听得‘胡庆魁,胡庆魁’喊个不住。同行的伙伴也听得了,都向胡庆魁说道:‘这山上不是有人喊你吗?’胡庆魁听那喊的声音很苍老,并透着些悲哀的音调,不像是不认识的人胡乱喊的,便对同伴的说道:‘我此地没有熟人,大约是有和我同名同姓的。我出梁山的时候,就改了姓名叫张德和;这里是喊胡庆魁,理他做甚么?快点儿去罢!’同伴的也都存心畏惧,见胡庆魁这么说,自然不敢理会。怎么了几步,又听得山上喊道:‘改姓名张德仁的胡庆魁,快上山来救我一救,我绝不亏负你。’听那声音更加悲惨凄凉。

“胡庆魁觉得十分惊讶;这样一来,再不能不作理会了。便对同伴的说道:‘这事奇怪极了!知道我的真姓名,又知道我改变的姓名,叫我上去救他一救;我顾不得吉凶祸福,只得上山去瞧瞧。你们可在山下等我,若果是落了人家的圈套,也是我命里该死,无可逃避,你们各去逃生便了;如没有凶检,一会儿即下山来。’?a href='/novel/dipai/' target='_blank'>底牌蚕峦椋雷陨仙健U馍阶阌惺蠢锔呦拢⑹菐f岩陡壁,不易行走;亏得胡庆魁是山洞里生长的人,从小就擅长爬山越岭。一面爬山,一面抬头向山上探看,那里看见一个人影呢?好容易爬到了山顶,向四处一望,还是不见一个人,不由得提高声音问道:‘是谁叫唤胡庆魁?如何又藏着不出来呢?’

“问毕就听得有声答道:‘我在这里,胡庆魁就是你么?快过来。’胡庆魁听得声音彷佛离身不远,只是看左右前后,依然不见有人。胡庆魁心里诧异道:‘难道真个青天白日遇见鬼了吗?怎么明明听得人声和我对答,却只不见他的形迹呢?’不由得心中急躁起来,说道:‘我是不是胡庆魁,你既不认识,又这们巴巴的将我叫上来做甚么?你究竟是人是鬼?这般藏头露尾的是何用意?’胡庆魁话未说了,就听得叹气的声音,说道:‘我不在这里吗?如何是藏头露尾!你再不过来,真要把我急死了。’胡庆魁这回才听出说话的方向来;原来说话的声音,从离身数丈远近的一大堆茅草里面。”

刘恪听说到这里,不禁截住话头,笑道:“照这样说来,胡庆魁所遇的,大约和我今年三月三日所遇的一般了。”

郑五摇头道:“不是,不是!你听我说下去,不要打岔。胡庆魁既听得那声音从茅草中出来,立时走过去,拨开茅草一看,又吓了一跳。只见茅草里面有光另另的一颗人头,颈项截断,并没有丝毫血迹;面目虽不生动,然也没有死相。顶下的头发花白,绾一个道装的发髻。胡庆魁本来胆大,当下便弯腰用手将人头捧起来,正待对人头问:说话的就是你么?只是还没开口,这人头上的口已动起来,发着很微弱的声音,说道:‘胡庆魁啊!我等候你三昼夜了,你今日见了我的面,还不快救我吗?’

“胡庆魁尽管胆量大,到这时总不能不有些惊惧,只吓得仍将人头放入草中,说道:‘你到底是妖是怪?怎么光另另的一颗头在这里?你身躯手脚到那里去了呢?’这人头说道:‘我就是为身躯手脚被仇人分散了,须等你来方可救我。我一不是妖,二不是怪,确确实实是和你一般无二的人。我已经等过了三日三夜,不能再迟了,你赶紧救好了我,再和你谈话。’胡庆魁道:‘我如何能救你?我又不会法术,并且没有会法术的朋友。’这人头道:‘我知道你不会法术,你肯救我,我自有方法说给你听。’胡庆魁道:‘我为人生性喜欢救困,岂有见死不救之理?你快说罢!’这人头道:‘我的身躯在这山的东边山洞里,左手左脚在西边岩石底下,右手右脚在半山一枝老松树枝下悬挂着。请你就去搬运到这里来,再弄一杯清水来,我便可以还魂复活了。’

“胡庆魁心里虽不明白怎么一回事,但他年轻好事,这事又非常的奇怪,自当很高兴的答应了。即如言去各处寻找,果然身躯手脚,一寻便着。肩的肩,夹的夹,只一会儿,便连同清水都运到了茅草跟前。人头说道:‘你替我按部位摆起来。你自己用左手端了这杯水,右手用中指在水中画这么几画,口中如此这般的念诵几遍。’当时就把接骨生肌的法术,传给了胡庆魁。胡庆魁依着所传授的做了,人头道:‘你这下可用口含了这法水,在我遍身一喷。’胡庆魁才将水喷毕,这人已手脚能动,转眼就坐了起来,笑向胡庆魁道:‘我身上的衣服也被我那仇人剥去了,是这般一丝不挂的,不但太难看,并且亵渎天地。你身上的衣脱一件下来,暂借一用。’

“胡庆魁遂脱了一件衣交给这人。只见这人从地下拾了三、四点小石子,也用右手中指在石上画了几画,口中念念有词,就一块平地将石子放下,用胡庆魁的衣覆着。不到一刻工夫,忽见衣下彷佛有甚么东西掀动,越动越高起来。这人指着衣,笑道:‘咦!来了,来了!’随手将覆着的衣一揭,便现出一个包袱来。这人动手把包袱解开,里面衣服、鞋袜,连冠带都有了。这人欣然装束,俨然成了一个风神潇洒的道者,就下来说道:‘我与你有师弟之缘,你暂时不用另往别处,却跟我就走如何?’胡庆魁是一个想在江湖上当好汉的人,加以犯了杀人的大案,正愁无处奔逃;遇了这种机会,岂有不情愿之理?听了这人的话,立时跪下去叩头道:‘师傅肯收我做徒弟,我情愿一生伺候师傅,不另往别处。请问师傅的道号是甚么?仙乡何处?师傅既有这么高妙的道法,甚么仇人能将师傅的身体如此四分五裂?”

“这人扶起胡庆魁,说道:‘我是湖南宝庆人毛义成,十几岁就上茅山学法,在茅山住了一十二年,祖师才打发我下山。归途中在湖北听得有人传说宜昌有一家姓刘的,家资巨富,人称他为刘百万。刘百万有个女儿,年已二十四岁了,不曾聘人。因为那刘小姐不但文武全才,并从一个游方的老尼姑学了许多玄妙的法术,深通修炼的诀窍,立志不肯嫁人,要从老尼姑出家修道。无奈他父亲刘百万,生性固执,非勒逼着他嫁人不可。

“‘刘小姐不忍逆抗父命,又不舍得污秽自己清白的身体,想来想去,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来,对他父母道:“不是女儿不肯嫁人,实因婚姻是终身大事,若胡乱配合,必致终身苦恼;果有合得女儿心意的男子,女儿便愿嫁给他。”

刘百万问他要甚么样的男子始合心意?他说须女儿亲出试验方好定夺。刘百万道:“女孩儿家怎好亲身试验郎婿?这消息传扬出去了,不是见笑于人吗?”

刘小姐说:“不妨!古来闺阁名媛,亲身择婿的极多。女儿不是寻常的女子,也要不寻常的男子,才好配成夫妇。”

刘百万道:“你打算如何试验呢?难道也和开科取士的一样,由你出题目,教人做文章来应试吗?”

刘小姐道:“没有那么麻烦。我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走动,谁能追上来抱得着我的,我就嫁给他;不论年龄老少和家资贫富。”

刘百万只得依从他。

“‘这话扬传出去,于是不曾娶过妻的男子,多想做刘百万的女婿,一个一个的追着刘小姐要抱,但是分明看见刘小姐立在眼前,猛力抱去,不仅抱了个空,额头反碰在墙壁上;只碰得两眼火光四迸,没有一个不是碰得头青脸肿的出来,自叹没有这福命。也有些会武艺和懂法术的人前去,惟因敌不过刘小姐的法术高妙,一般的追抱不着。我那时并没有娶妻的念头,只因闻得刘小姐法术高妙的声名;我初从茅山下来,十二年中所学的法术,一次也没试过,想借着刘小姐试试我的手段,遂不回宝庆,从湖北雇船到宜昌。

“‘谁知等我到宜昌时,就听得宜昌的人纷纷传说,刘小姐已被一个姓江名湘浦的抱住了,即日便得和江湘浦成亲。可惜一个好人材、好本领的小姐,却嫁给这么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我原来不存娶妻之念,听了却不懊悔来迟。不过听说江湘浦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纵然法术高强,刘小姐敌他不过;然逆料刘小姐心里必是不情愿嫁给他的,我既到了宜昌,何不去看看这江湘浦毕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物?成亲时刘小姐待他是何景象?主意己定,当即去刘家探一探道路,准备夜间好去探洞房。

“‘到得刘家门首,只见从里至外悬灯结彩,花花绿绿的好不热闹,进里面去贺喜的地方人已不少。我因为不知道洞房在那里,便也装做贺喜的走了进去。此时刘百万和几个亲戚正陪着江湘浦在书房里谈话。在刘百万的心里,也觉得这女婿年纪太老,与自己女儿不相称;无如自己女儿有言在先,不论年纪老少和家赀贫富,此时不能说翻悔的话,只有心里埋怨自己女儿不应该是这般择婿。我到书房窗外,偷看江湘浦的形势,身材虽也生得甚是魁伟;但是满脸阴邪之气,两眼红筋密布,彷佛一对红灯。我一见就知道是个炼阴魂法的邪教,讲究采补的。暗想:刘小姐既得异人的传授,深通修炼之道,为甚么情愿和这种邪魔成亲呢?岂不是自寻烦恼!难道刘小姐的法术,果然敌不过这江湘浦;既被他抱住,非与他成亲便无法推辞么?若真是如此,这位刘小姐就从此断送了。

“‘当时我仍退了出来,在外等到初更时分,便用遁法遁进了新房。只见刘小姐低头坐在床沿上,面上现出十分忧愁的样子,江湘浦坐在床前椅上,和几个照例闹新房的贺客谈笑。一不会贺客都退去了,我隐身在床顶上,江湘浦和刘小姐都不觉得。我就料定江湘浦的本领有限,不是炼阴魂法的高手;因为阴魂法炼成了功的人,休说有人到了跟前,无不知道,那怕在十里以外有人暗算,他就得了阴魂的报告,好好的防备了。

“‘那些贺客去后,只见江湘浦顺手将房门关上,回身对着刘小姐一揖,道:“我看小姐忧形于色,想必是嫌我年纪太大,不堪匹配;既是如此,小姐当初又何必说不论年龄老少的话呢?”

即见刘小姐起身回了一福,说道:“我何尝忧形于色?不过我有几句话须对你说,请你坐下来。”

江湘浦就原位坐了,刘小姐也坐下,说道:“我在学法的时候,原已立誓不嫁人的;无奈家父不知好道,以为男必须婚,女必须嫁,反此便是不祥,三番五次的逼迫我字人。我因他老人家已到将尽之年,不忍过于拂逆他的意思,只好权且答应。其所以用这亲身试验的法子,为的是果能抱得住我的人,必是曾经修炼而法术在我之上的;我想既是修炼有道术的人,求道之心必不亚于我,我与他名义上做夫妇,实际互做修持的伴侣,岂不是一举两得!既是只做修持的伴侣,年纪老少自然可以不拘了。于今你的道术在我之上,固然可以帮助我修持;但是我也有许多可以帮助你的地方。我本来已经有三、四年不曾放下身躯睡觉,每夜总是打坐到天明,现在一张床上有两个人,也还坐得下。不知你的意下何如?”

“‘江湘浦接着打了一个哈哈,笑道:“修道自修道,夫妻自夫妻。我们实际做了夫妻,也还是可以修道的,何必这么拘执?”

刘小姐一听这无礼的话,不由得芳心冒火,粉脸生嗔;托地立起身来,指着江湘浦骂道:“你原来是这般一个无赖的人吗?想我小姐认真嫁你,是做梦!”

一边骂,一边向房门口走去。江湘浦已伸手将她拉住,说道:“我到你家做女婿,天地祖先都已拜过了,还由得你说不嫁吗?我不为想娶你做老婆,也不巴巴的从河南跑到这里来了。”

刘小姐虽会武艺,但也不是江湘浦的对手;被江湘浦拉得急了,便说道:“我宁肯实时撞死在你跟前,绝不肯嫁你。”

江湘浦一把楼抱着,说道:“要死也没有这般容易,今夜陪我睡一夜,明日你要死尽管去死。”

“‘我听了江湘浦这话,知道这阴毒东西不怀好意。看刘小姐这时求死不得,欲脱不能,十分可怜的样子,忍不住落地露出本相来,喝道:“江湘浦,休得无礼!婚姻大事,岂能强人相从?”

江湘浦想不到旁中还有一个我,得将手一松,回身问我是甚么人。我报了姓名,说道:“刘小姐和你两人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也是修道的人,自己前程要紧。刘小姐立誓不嫁,在我们同道的应该成全他功行才是道理,你为甚么反仗着自己法术欺负他?”

江湘浦冷笑了一声,道:“你何以见得我是欺负他?我们夫妻关了门在房里说话,要你羼出来管甚么闲事?我与你素昧平生,你究是他刘家甚么人?请你出去,不要管我们夫妻闺房里的事。”

“‘我知道江湘浦弄错了,以为我是刘家的至亲,躲在新房里想偷听他们夫妻成亲的;随口答道:“我与刘家一不是亲,二不是邻,是特地从茅山来救刘小姐的。你若真个破坏了刘小姐的贞操,天也不能容你。我劝你打消这个没天良念头罢!”

江湘浦一听我这么说,登时恶狠狠的向我啐了一口,道:“你敢管老子的事么?你从茅山来,想必也是仗着会点儿毛法。”

说时将右手指向我一弹,就觉一道冷气,从他中指巅直射到我身上。他这道冷气,能使沸腾腾的滚水立刻成冰;无论如何强壮不怕冷的汉子,这冷气一沾身就得冻殭,全身血脉凝滞。他抱住刘小姐便是用的这种法术,使刘小姐不能转动;不过在我身上是白费气力。

“‘他见我神色自若,只当没有这回事,气得两手向空中乱画;随即起了一阵阴风,刮得房中的床桌橱椅都跳动起来,向我站立的地方打下。我说:“江湘浦,算了罢!不要在孔夫子面前卖百家姓了。你这套把戏,只可以玩给小孩子看。我立着不动,看你能驱使这些东西打得着我么?”

江湘浦再看这些床桌橱椅都还了原处,也不跳动了,知道弄我不过,气忿忿的从窗眼里逃跑了。我也待追赶上去,刘小姐已向我行礼称谢,道:“救命恩人,请留下真姓名住处再走,日后好图报答。”

我说:“毛义成就是我的真姓名,报答的话不用提了。”

那时因房中没有旁人,我不便久留,也从窗眼里追出来;再找江湘浦,已不知逃到那里去了。

“‘就因这次与江湘浦结下了仇恨,那知他到四川又拜了高人为师,一心修炼,并结识了许多剑客,专一找我寻仇。这回他知道我在这山里采药,邀齐了帮手特来与我为难,也是我命里合该有这一道难关。当从茅山辞别祖师的时候,祖师就吩咐过了,教我在肢体被人解开了的时候,只须高声喊胡庆魁,自然有人来救;并吩咐了收徒弟也须在见了胡庆魁以后。我当时不知道胡庆魁是谁,以为必是法术很高的人,你既是胡庆魁,照祖师吩咐的话看来,可知你和我应有师徒之分。’

胡庆魁听毛义成说完了这番话,心里自是欣喜于无意中得了这么一个好师傅。只是想起同逃的伙伴,还约了在山下等候,不能就此撇下不顾,即对毛义成说明带着若干人从梁山逃走出来的缘故。毛义成道:‘既还有同伴的在山下等着,我和你一同下山去便了。’于是师徒两人一同下山寻找那几个伙伴。但是那几个人因等了许久不见胡庆魁下来,也上山分头寻找了一阵没有找着,以为胡庆魁遇了危险,都不敢停留,各自往别处谋生去了。胡庆魁寻不着他们,只好一心一意的跟着毛义成做徒弟;毛义成将自己所会的法术,完全传给了胡庆魁。

“胡庆魁仗着这一身软硬兼全的功夫,行走江湖,扶危救困的事,也不知做过了多少;然始终因畏惧梁山县杀官一案,到处不敢露出真姓名。他这回到襄阳府来,就是为闻得我父亲母亲都隐居在襄阳府境内,想来见一面;不料我父亲的面不曾见着,倒为一桩绝不与他相干的事,只图一念不平,闹出人命来,被下在监牢里。”

刘恪听到闹出人命的话,即截住问道:“人命案不就是西城外杀死夫妻两口的那桩案子么?”

郑五点了点头,说道:“正是那桩案,你怎么知道的?”

刘恪道:“我并不知道详细,不过听得下人闲谈,家父曾亲去相验过一遭。”

郑五道:“这案只怪胡庆魁自己太性急了些,不应该把那夫妻两口都杀死,以致自己不能脱身。他到襄阳来,就住在西城外一家小饭店。才住了两日,凑巧这日那家饭店里,因屋瓦有些破漏了,雇了一个泥水匠前来修理。泥水匠在屋上,不提防屋梁被虫蛀空了,承受一个人不起,忽然哗喳一声断下来,泥水匠也跟着倒栽落地。头顶撞在墙石角上,撞成了一个大窟窿,鲜血脑浆都迸出来了;并且颈项被撞得缩进肩窝里去,登时就断了气了。

“饭店里老板见出了这种乱子,虽非有意陷害泥水匠;然泥水匠是为替他修房屋,跌死在他家里,即不算遭了人命,多少总免不了拖累,当下只急得哭起来。要尽人事,也只得到城里找有名的法师和有名的伤科医生来救治。请来的法师医生将泥水匠望了一眼,都生气向老板骂道:‘你不是瞎了眼的?像这样已经断了气的死人,除了神仙,有谁能救得活?请我来做甚么?’骂得那老板哑口无言。

“胡庆魁既已改姓更名,不想给人知道,自然不愿意轻易露出本领来,使人猜疑;所以他亲眼看见泥水匠跌成这个样子,不肯说他能救治的话,听凭那老板去请法师、医生。及至听了那些法师和医生骂老板的话,他心想:我再不出头救治,眼见得这泥水匠是没命的了;见死不救,我还是一个人吗?有此一想,就忍不住向那法师和医生说道:‘这却不能怪老板不应该把你们请来。你们做法师、做医生,原是替人治伤救命的,若没有伤,不曾断气,要请你们法师来做甚么呢?你们不怨自己本领不济,倒怪泥水匠不该断了气,老板不该请你们来,岂不是笑话!’

“法师、医生听了胡庆魁的话,自然不服,其中有一个鼻孔里哼了一声道:‘若断了气的也可以救活,那么世界上的人都不会死了。’倒是饭店里老板聪明,一听就料到胡庆魁必有了不得的本领,才敢说这大话来,连忙对胡庆魁作揖求治。胡庆魁点头应允了,对那法师说道:‘据我看这泥水匠所受的伤虽很厉害,但还有几层可救的征候,不可误送了他的性命。你等仔细看,这不是断了气,是把气闷住了。如经过十二时辰不治,那就真个要断气了。你是在这里挂法师招牌的人,我是路过此地的,既请你到了场,应先由你尽力施救,不然人家要骂我强宾压主。’

“那法师见胡庆魁这么说,只得又到泥水匠跟前,仔细观察了一会,摇头说:‘说的好风凉话,有谁能救得活,我给谁叩三个头,拜他为师。’胡庆魁笑道:‘你虽愿意叩三个头,拜他为师;但不知能救活的人,愿不愿收你做徒弟。’说着叫老板取一杯清水来,亲自动手将泥水匠的身体搬平正,在泥水匠头前坐下来,双手挽住泥水匠的辫发,两脚只住肩窝,用力一拉,将缩进去的颈项拉出来了;然后起身接了清水,画符念咒,念在口中对泥水匠喷了一阵。这碗法水,毛义成成已断了三日三夜的肢体,尚且能连接起来;这泥水匠不过受了伤,安有救不活的道理?法水喷下去,不到半刻工夫,泥水匠已手脚能动,两眼能张开看人了。他是这们救活了一个泥水匠的命不打紧,却把当时在旁边看的人,一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法师真个跪在地上叩头,要求他收做徒弟,他那里肯答应呢?那法师知道不能强求,也就罢了。

“只是离这饭店不远,有一家富豪,听说有这们一回事,心里不相信,跑到饭店里来看;当面问了那泥水匠一阵,便要见胡庆魁。胡庆魁不能不见。讲到这个姓罗的,也不是一个寻常的庸碌人,名字叫罗金亮。因为他祖父和父亲都是做大官的,家里有的是钱,罗金亮从小就不大欢喜读书,专喜骑马射箭,和一般三教九流的人来往;也延过几个负盛名的武教师,在家练习武艺,虽没练成了不得的本领,然寻常十来个汉子也制他不下。就只性情十分暴躁,又仗着家里有钱有势,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过还没有那些土豪恶霸的奸奸举动。罗金亮想学法术的心思,本来已存了多久,无如找不着真有高妙法术的师傅;这番既听得有胡庆魁这般一个人物,就在眼前,他怎肯轻易放过呢?

“当下见着胡庆魁,略问了姓名来历。胡庆魁乱说了一遍,罗金亮也不疑心是假,即一躬到地,说道:‘舍间就在隔壁,我特地来恭迎老师父到舍间去住几日。我还有许多话要和老师傅商量。’胡庆魁初时不肯,后来见罗金亮说得十分殷勤,并且看罗金亮生得仪表伟岸,言谈豪爽,举动也看得出是个会武艺的人;认做是个喜结交的豪杰之士,也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不去,遂跟着到罗家来。罗金亮此时也有四十岁了,家里有六个姨太太,却没有一个生育过一男半女。他的父母早死了,只有个胞叔在北京当御史。他正室秦氏,是一位总督的小姐,性情和罗金亮一般暴躁;罗金亮有时都畏惧他,不敢和他较量。

“胡庆魁一到罗家,罗金亮殷勤款待,无微不至,并不提起要商量的甚么话。胡庆魁初到,不好追问,住了两、三日,忍不住作辞要走。罗金亮极力的挽留道:‘我要和老师傅商量的话,还不曾开口;无论如何,也断不能就放老师傅走了。’胡庆魁道:‘你有甚么事商量?何妨就请说出来呢。’罗金亮笑道:‘还早,且求老师傅宽住些时再说不迟。’胡庆魁料想罗金亮是这般殷勤挽留,必有非常重大的事,也就只得再住下来。罗金亮每日盛筵款待,并且从大早起来,就亲自陪着谈话,直到深夜才回房歇宿。”

不知罗金亮究有何事要和胡庆魁商量?须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