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相荡

“鼓之以雷霆”,《震》也。“润之以风雨”,《巽》也。“日月运行,一寒一暑”,《坎》《离》也。“《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艮》《兑》也。此所谓八卦相荡也。阳纯乎气而上升,故一阳生于下,则鼓动群阴,而《震》为雷。阴成乎质而下垂,故一阴在下,则受阳施以浃于物,而《巽》为风雨。日冬至则远人,阳之隐也;月中冬之望,道行于北而近人,阴之见也;一阳藏于阴中,故《坎》为寒。日夏至而近人,阳之见也;月中夏之生,道行于南而远人,阴之隐也;一阴藏于阳中,故《离》为暑。人物之生,阴阳均受,而戴之在上者成乎体质,致一者其所成也。《艮》一阳外成,故成男;《兑》一阴外成,故成女。是以《咸》卦取象于人身。《震》《坎》《艮》,阳荡阴,刚摩柔也。《巽》《离》《兑》,阴荡阳,柔摩刚也。《巽》为风而兼言雨者,阳气凝聚于上,阴不得升,则复下,雨所繇降也。《彖》象以《坎》为雨,自其既雨而为水者言也。此以《巽》为雨者,自其与风俱自空而拂地者言也。故曰《易》无达象,不可执一以限不测之神化,类如此。岂术士射覆之小智所能知哉!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

《本义》谓知为主。按:知之训主,如唐、宋官制不正,职衔在彼,而差遣在此,如“知留后事”“知留内铨”之类,乃暂令预知其事,而非其官守之意。今郡守称知府,县令称知县,皆承其敝,非名言之允宜也。勿论《六经》,即汉、晋人亦无有以知为主者。《下传》云:“知崇礼卑。”知去声 者,无不知之谓。则《乾》以明照为用,明矣。知与作对,又与能对。若云《乾》主大始,则亦作也,能也,何以别于《坤》之简能而成物也?天以气化,以神用。神气之灵为聪明。今观万物之生,其肢体、筋脉、府藏、官骸,与夫根茎、枝叶、华实,虽极于无痕,而曲尽其妙,皆天之聪明,从未有之先,分疏停匀,以用地之形质而成之。故曰:“《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以人言之,则强固而任能者,五谷六牲之养,地之材质所成;而虚灵知觉,则天不息之神,流行于官窍。阳气一散,则有耳而不能闻,有目而不能见,有脾而不能思,有肝而不能谋,有肺而不能虑,有肾而不能识。其为《乾》之以知生物,尤为明验,曾摄职而主其事之谓乎?

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

此二句合释上“刚柔相推而生变化”之义,当参互读之。不然,则昼岂刚,夜岂柔乎!犹言刚柔之生变化,昼夜进退之象也。变化以动爻之占而言,如《乾》卦初得九则变《姤》,而占在初九之类,自九而下之八,退也;自六而上之七,进也。老阴变少阳曰变,变则长。老阳变少阴曰化,化则消。阳明而阴暗。昼已极则夜,阳退而化阴也;夜已极则昼,阴进而变阳也。进无可进则退,退无可退则进。若少阳少阴,八方退而为六、七方进而为九,进退不失其故常,则变化不生,则六爻皆少之象无之。卦无一爻之占以此。

弥纶

“弥”字本从镸、从尔。镸,亘也;尔,盛也,如《诗》“彼尔维何”。 绵互周遍之谓。如云“年弥高,德弥邵”,愈久而不穷也。如云“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极至而无尽也。如云“弥缝其阙”,绵互周遍而缝之也。“纶”乃治丝而合之之谓。“弥纶”者,周遍天地,终始皆与道合。今俗书省镸从弓,故其义不明。如文场有密封,本当作密。北人无入声,读密为平声,遂讹为弥。《本义》云:“弥有终竟联合之意。”不知联合乃缝字之义,弥唯言其终竟耳。下文谓《易》合天,纶也;其兼尽者则弥也。通一章读之,其义自见。

冶容诲淫

冶训为妖艳之词者,非生成之妍美,乃妆饰之谓也。慢藏,慢其藏也。冶容,冶其容也。冶,镕也,镕金于冶,变其坚朴之质,使流动而有光彩,如教导妇人以妆饰为艳丽,故曰“诲淫”,诲之以淫也。

天一地二 至 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五十有五”,《河图》之画也。“天地”谓阴阳也。“成变化”,言《乾》《坤》六子所繇成也。《乾》之化为《巽》《离》《兑》,《坤》之变为《震》《坎》《艮》。鬼神者,吉凶所繇兆也。吉凶之生,有理而不测,鬼神之神也,故曰:“与鬼神合其吉凶。”

天之一、三、五、七、九,地之二、四、六、八、十,从其用而言也。合则中实而奇,分则中虚而偶。奇者,大而见少;偶者,小而见多。地之三十,以分见多,其实则少于天三之一也。“相得”:一、六,二、七,三、八,四、九,五、十,相与以得。位“各有合”者,越其位而合三为一卦也。一、五、七合而为《乾》,二、十、六合而为《坤》,三、十、八合而为《坎》,四、五、九合而为《离》,一、三、二合而为《兑》,二、四、一合而为《艮》,九、六、八合而为《震》,八、七、九合而为《巽》。因其合之象而定其位,通其气,相薄不相射,以成变化,而天地所以吉凶生死乎万物者行焉。此圣人所以因《河图》而画八卦,八卦既成,又从而两之,以极其所合之变化,则六十四卦成,而吉凶之几,无不备于其中。

《经文》之义尽于此,而释《经》者未能合《图》与卦以求其至当之解,乃以意为推测,谓一与二相得,三与四相得,五与六相得,七与八相得,九与十相得,既罔所取义,苟简以求通。若夫以五行配合,而云“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云云者,不知其出于何人,亦不知其何所取义。

《易》列八卦,分为八象,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三圣立教昭然,从未有五行之说。五行始于《洪范》,乃言天之所以协民居而为民用之所需者,人君当修治之,以厚民生而利其用,与变化鬼神之道,全无干涉。自京房始承纬书之邪说,而以五行混入八卦之中,以《坎》《离》《震》《兑》分配水、火、木、金,差可成说;而《易》于《震》不言木,于《巽》言之,则亦显与《易》背,且无以处土,而以《坤》《艮》当之,又非《河图》中官之象。据《周易》方位言之,则《艮》居东北,《坤》居西南,不可强合。即以陈抟所讹作伏义卦位言之,则《坤》北而《艮》西北,亦非土位。至《乾》《巽》无可安顿之处,则合《乾》于《兑》以为金,合《巽》于《震》以为木。卦之与行,或八或五,其数不齐,则水、火独止一卦,余皆一卦,欹零支补,乖谬无伦,尤为可哂。

至云地二生火,地四生金,则使地司生而天司成,爚乱天地之大经,颠倒莫甚焉。此说从无解释,芒然不可分晓,唯沙随、程氏《周易古占》略为分疏,其说以阳起子中,阴起午中起数,阳从子数一,至申为九;阴从午数一,至未而二,至辰而十。天一子也,地六亥也,亥子水也;地二未也,天七午也,未午火也;天三寅也,地八丑也,寅丑木也;地四酉也,天九申也,酉申金也。其说止此,殊为浅陋。其于成变化,行鬼神之妙用,全无所当。至以天五为辰,地十为卯,为土生成之数,尤无说以文其妄陋。且十二支而徒缺巳戌,尤为可笑。且《河图》本画,阳无二、四、六、八、十,阴无一、三、五、七、九,而此说以子一丑二寅三,午一未二申三,夹杂天地互数之,愈不成说。凡此类皆同儿戏,徒乱圣经。

京房背焦赣之师说以崇谶纬,邵康节阴用陈抟之小道而仿丹经,遂使“天一生水”云云之遁辞,横行天下,人皆蒙心掩目,奉之为理数,且引以证此章之旨,是释《经》之大蠹,言道之荆棘也,不容不详辩之。

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  一段

策数以二老起算,实则二少亦同。《本义》云:“少阳未极乎盈,少阴未极乎虚。”非也。即如其说,亦当云:“少阳未极乎虚,少阴未极乎盈。” 少阴之过揲三十二,六之为一百九十二;少阳之过揲二十八,六之为一百六十八。合之亦三百六十。二篇之策,万一千五百二十,二老之数既然。少阴之积,得六千二百四十四;少阳之积,得五千三百七十六;亦万一千五百二十。盖起于九、六,七、八。九、六合为十五,七、八、亦合为十五,则从此乘之积之,无不合也。《本义》疏矣。

三百六十当期之日,损其气盈,益其朔虚,而定以十二月三十日,亦论其梗概而已。康节执此以起无穷之数,徒为玩具,于大化固无当也。故筮法可取象于历,而不可以筮法限历之算,一行所以虽巧而未尽乎变也。

王太史肯堂曰:“《河图》之数,天终乎九,地终乎十,相因为九十;虚中而游四时,为四九三百六十。《洛书》之数四十五,实中而建八节,四八三百二十;中五,八五为四十,亦三百六十。太极勾三、股四、弦五、积六,三四相因得十二,为月数;五六相因得三十,为日数;十二乘三十,亦三百六十。”其说亦似可通,然皆迁就整齐,与天行之神妙不合。

且如万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物之数,虽圣人不能知。约而言之,动植而已。就动而言之,羽毛鳞介臝而已;就植而言之,草木金石而已。细而别之,耳所闻、目所见者且不可悉数,况耳所未闻、目所未见,其能以数纪之,以万尽之乎?《易》言其象,象者仿佛之词。《春秋传》曰:“万,盈数也。”当万物之数,象其盈天地之间也。邵子据加一倍之算法,限色声香味以有定之数,岂有当哉!

参伍错综

“参”者,以彼参此;“伍”者,相与为耦也。如阳参入于阴中为《坎》,阴参入于阳中为《离》;一阳参入于五阴之中为《师》《比》《谦》《豫》,二阳参入四阴之中为《屯》《蒙》之类,皆参也。阴阳各自为伍,为《泰》为《否》;二阴为伍,上承一阳为《艮》,下乘一阳为《震》;二阳为伍,上载一阴为《兑》,下履一阴为《巽》;及二阳连类居四阴之中,为《萃》为《升》;二阴连类居四阳之中,为《大畜》为《无妄》之类,皆伍也。

“错”者, 金之械器,汰去其外而发见其中者也;“综”者,系经之线,以机动之,一上而一下也。卦各有六阴六阳,阴见则阳隐于中,阳见则阴隐于中。错去其所见之阴则阳见,错去其所见之阳则阴见,如《乾》之与《坤》,《屯》之与《鼎》,《蒙》之与《革》之类,皆错也。就所见之爻,上下交易,若织之提综,迭相升降,如《屯》之与《蒙》,五十六卦皆综也。旧未注明,不知此,乃读《易》之要不可忽也。

两仪生四象

生者,非所生者为子,生之者为父之谓。使然,则有有太极无两仪,有两仪无四象,有四象无八卦之日矣。生者,于上发生也,如人面生耳、目、口、鼻,自然赅具,分而言之,谓之生耳。邵子执加一倍之小数,立一二画之象,一纯阳,一纯阴,一阳上阴下,一阴上阳下,谓之四象;更加一画,而其数倍为八卦;遂画四画之象十六,五画之象三十二,无名无义,但以八生十六,十六生三十二,三十二生六十四,教童稚知相乘之法则可,而于天人之理数毫无所取。使以加一画即加一倍言之,则又何不可加为七画,以倍之为一百二十八,渐加渐倍,亿万无穷,无所底止,又何不可哉!不知《易》但言四象生八卦,定吉凶,生大业,初不可损而为二爻,益而为四爻五爻,此乃天地法象之自然,事物变通之定理,不可以算博士铢积寸絫有放无收之小术,以乱天地之纪也。四象者,通之象二,《乾》《坤》也;变之象二,阴阳六错,《震》《坎》《艮》一象也,《巽》《离》《兑》一象也,故又曰:“《易》有四象。”若以二画之象为四象,则《易》所本无,不得言有矣。要而言之;太极即两仪,两仪即四象,四象即八卦,犹人面即耳目口鼻;特于其上所生而固有者分言之,则为两、为四、为八耳。邵子之术,繁冗而实浅,固其不足从,以《经》考之自见。故读《易》者以不用《先天图说》为正,以其杂用京房、魏伯阳、吕严、陈抟之说也。

系辞下传

何以守位曰仁

“仁”当如字。“位”与“财”配,“仁”与“义”配。“天地之大德曰生”,是总挈语。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不当独言义也。“位”象卦中之位,“财”象位上之爻。当位得中者,守位之仁也。爻之得位,相应相孚者,理财禁非之义也。吕氏谓“仁”当作“人”,顺文直下而害于理,不可从。

一君二民二君一民

旧说谓阳爻为君,阴爻为民,阳卦一阳二阴为一君二民,阴卦一阴二阳为二君一民,于理不顺。如郑之有突与子仪,卫之有衎、剽,仕者无择而两事之,可云二君,然岂仅有一民乎?君子之事君也,固专一而无贰心,然三代不同于后世,道不行则又仕于他国,岂孔子之出疆载贽亦小人之道乎?且阳爻为君,则《乾》有君而无民,阴爻为民,则《坤》有民而无君矣。盖君者所主也,民者所治也。一,奇也,阳爻之画—也;二,偶也,阴爻之画––也。即所谓“天一地二”也,阳为性,为义;阴为情,为利。阳卦以奇为主而治偶,以性正情,以义制利。《震》动之,《坎》居中而宰之,《艮》止之,阴皆听命,君子之道也。阴卦以偶为主而治奇,以情干性,以利妨义。《巽》以求人,《离》以相丽,《兑》以相说,阳群起而从之,小人之道也。熟绎本文,验之于事理,知旧说之非矣。

其出入以度外内使知惧

旧以“其出入以度”五字为句,“外内使知惧”为句,不成文,则云有阙。今按:“度”云者,有常度也。乃《易》往来之变,初无常度,故曰“周流六虚,不可为典要”。此卦变彼卦,不相因以为次序。《乾》《坤》次以《屯》《蒙》,《屯》《蒙》次以《需》《讼》,其变无端,不可预测,使人不得以私意拟之,以机智防之,而免于惧;抑不得委于时命消长之固然,而忘其惧。非若京房之《乾》必生《姤》,《姤》必生《遁》,以来回而反于《大有》;亦非若邵子之《乾》一《兑》二,截然顺布八宫,或方或圆,如制衣者之尺寸有成法也。使必有度以出入,则因任自然,可先事而料其一定之吉凶,如《火珠林》之以答匹夫匹妇之疑问而释其忧惧,岂圣人师保父母之明威哉!“度”当音铎,连“外内”七字为句。“出入”,刚柔之往来,“外内”,内卦外卦之定位也。言使人于不测之往来,揆度其位之所在,或承或乘,或当或不当,或应或不应,使知事变之无方,不可率意妄行,听祸福之自至,而于人事之酬酢莫敢不战战栗栗,以思免咎矣。故《易》者因占以致戒者也,岂《火珠林》《先天数》以尺度之死法,妄言必然之休咎,慰妄人之疑虑者所可拟哉!

周之盛德

“盛德”与《论语》“至德”义同,谓忠厚之至,欲纣之图存永命,使殷先王保其宗祧也。旧说谓周危而使之平,犹之可也,又云殷易而使之倾,则殷本不宜失,文王行险以利纣之恶,陷使倾覆,是萧道成、朱温之大恶,何云盛德乎!文王悯纣之失德,必丧殷师,欲谏则徒为比干之死而无补,欲不言则不忍其亡,故演《易》以明吉凶之所自,使知危者可使复平,而唯慢易而不知惧者,则人将起而使之倾。纣能因此以自警,则武王之师可以不兴,而天下之民脱于 尾矣。此周之德所以盛也。曰“文王与纣之事”者,言文王事纣之事也。旧说悖理,不可从。

周易稗疏》卷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