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

曠然無爲之謂道﹐道能自守之謂德﹐德生萬物之謂仁﹐仁救安危之謂義﹐義有去就之謂禮﹐禮有通變之謂智﹐智有誠實之謂信﹐通而用之之謂聖。道﹐虛無也﹐無以自守﹐故授之以德。德﹐淸靜也﹐無以自用﹐故授之以仁。仁用而萬物生﹐萬物生必有安危﹐故授之以義。義濟安扶危﹐必有臧否﹐故授之以禮。禮秉規持範﹐必有凝滯﹐故授之以智。智通則多變﹐故授之以信。信者﹐成萬物之道也。

妄盡心空﹐無爲自然謂之道。法其自然﹐守正不失謂之德。普利萬物﹐慈而愛之謂之仁。慈祥救物﹐安危獲宜謂之義。剛毅制事﹐去就有序謂之禮。規事範物﹐變而通之謂之智。權變得常﹐眞實無僞謂之信。五常備具﹐通而化之謂之聖。道者虛心無爲也。道不自見﹐故無以守之﹐而守必以德。德者淸靜無欲也﹐德不自有﹐故無以用之﹐而用必以仁。仁者無私也﹐無私則德普如陽春發生。物之生也﹐必有安危之不一﹐故以義而制其宜。義者無偏也﹐無偏則能濟安扶危而齊其物。齊事物也﹐必有臧否之不同﹐故用禮以定其規範。禮有執也﹐執之則固滯不通﹐必以智而通物情。智無昧也﹐無昧則心通而物理盡﹐物理相通則無僞矣。信無僞也﹐無僞則眞實﹐故能成天下之事也。信屬土﹐萬物生於土。土性實﹐萬理出於實。故曰﹕信者﹐成萬物之道也。

五行

道德者﹐天地也。五常者﹐五行也。仁發生之謂也﹐故君於木。義救難之謂也﹐故君於金。禮明白之謂也﹐故君於火﹐智變通之謂也﹐故君於水。信慤然之謂也﹐故君於土。仁不足則義濟之﹐金伐木也﹐義不足則禮濟之﹐火伐金也﹐禮不足則智濟之﹐水伐火也﹐智不足則信濟之﹐土伐水也。始則五常相濟之業﹐終則五常相伐之道﹐斯大化之往也。

道德者﹐譬如天地﹐人之本也。五常者﹐譬如五行﹐人之用也。仁爲五行之木﹐如春發生﹐仁和之心也。義爲五行之金﹐濟事救難﹐剛決之心也。禮爲五行之火﹐照耀萬象﹐慧照之心也。智爲五行之水﹐流行不息﹐通變之心也。信爲五行之土﹐慤然堅固﹐誠實之心也。以剛決之心﹐而濟事之宜﹐則仁有所不足﹐謂之金伐木也。以慧照之心﹐而燭事理﹐則義有所不足﹐謂之火伐金也。以通變之心﹐而分別物情﹐則禮有所不足﹐謂之水伐火也。以誠實之心﹐確然自守﹐則智有所不足﹐謂之土伐水也。故知五行之始也﹐相生以相濟﹐其終也相伐以相刑﹐此大化之中自然生尅之道也。

畋漁

夫禽獸之於人何異。有巢穴之居﹐有夫婦之配﹐有父子之性﹐有生死之情。烏反哺仁也﹐隼憫胎義也﹐蜂有君臣禮也﹐羊跪乳智也﹐雉不再接信也。熟究其道﹐五常百行﹐無所不有也。而教之爲网罟﹐使之務佃漁。且夫焚其巢穴非仁也﹐奪其親愛非義也﹐以斯爲享非禮也﹐教民殘暴非智也﹐使萬物懷疑非信也。夫膻臰之欲不止﹐殺害之機不已﹐羽毛𨿽無言﹐必狀我爲貪狼之與封豕。鱗介𨿽無知﹐必名我爲長鯨之與巨虺也。胡爲自安焉﹐得不恥吁。直疑自古無君子。

人與禽獸鱗介﹐均得天地之气以生。其形𨿽異﹐其情未嘗不與人同。彼之巢穴﹐不異人之居也。有牝牡之配﹐不異人之夫婦也。各子其子﹐有父子之性也。貪生怕死﹐有生死之情也。如慈烏之反哺﹐其亦有仁也。祝鳩之憫胎﹐其亦有義也。蜂蟻之君臣﹐其亦有禮也。羊羔之跪乳﹐其亦有智也。孤雉不再接﹐其亦有信也。以此道究而推之﹐萬物之中﹐五常百行無所不有也。今也教民爲网罟﹐務佃漁﹐戕害物命者﹐猶自戕其同類也。若夫焚毀其巢穴﹐是不仁之心也。彊奪其子母﹐是不義之心也。殺命以自奉﹐非禮之心也。教民爲殘暴﹐是不智之心也。使物畏死而懷疑﹐是不信之心也。五常俱失﹐禽虫之不若也。而其貪嗜之心不止﹐殺害之念不息﹐羽毛之屬𨿽不能言﹐其心其識不與人異﹐其必以我爲貪狼無厭之徒﹐封豕慘毒之輩。鱗介之類﹐𨿽不能如人之知﹐其必以我爲吞舟之長鯨﹐食象之巨虺也。觀夫人之於物﹐形類不同﹐性命不異﹐宿命因果﹐從可知矣﹐可不戒哉。吁﹐貪口味而樂甘肥﹐殺他命以養己命﹐於心胡得而安乎。聞斯言之﹐懇切於心﹐焉得無愧乎。吁哉﹐自古及今﹐守殺戒而不害物命者幾希﹐極言好生不殺者寡﹐故云自古無君子。

犧牲

犧牲之享﹐羔雁之薦﹐古之禮也。且古之君子﹐非不知情之憂喜﹐聲之哀樂。能動天地﹐能感鬼神。刀杌前列﹐則憂喜之情可知矣。鷹犬齊至﹐則哀樂之聲可知矣。以是祭天地﹐以是禱神明﹐天地必不享﹐苟享之必有咎﹐神明必不歆﹐苟歆之必有悔。所以知﹕神龍見﹐喪風雲之象也﹔鳳凰來﹐失尊戴之象也﹔麒麟出﹐亡國土之象也。觀我之義﹐禽必不義也。以彼爲祥﹐禽必不祥也。

犧牲用以祭郊廟﹐享鬼神。羔雁用以結婚姻﹐薦宗社。皆古禮之儀也。竊思古君子之制禮﹐非其不知物情之憂喜﹐聲气之哀樂﹐而遽用之。又豈不知斯物也能動天地﹐感鬼神。蓋將以爲祭祀之儀耳。是故當其刀杌之在前也。但見其觳觫驚怖﹐則憂喜之情可知矣。當其鷹犬之齊至也﹐但見其悲號懼死﹐則哀樂之聲可知矣。以是情而祭天地﹐以是聲而薦神明﹐其不歆享之意亦甚明矣。苟其歆享﹐則天地神明必厭其殺﹐而悔咎隨之矣。神龍出入﹐風雲隨之﹐而見之者則知其喪風雲之象也。鳳凰麒麟﹐聖王之祥瑞﹐不世出也。鳳凰來儀﹐麒麟出世﹐必有王者興﹐則知其暴君失尊戴﹐亡國土之象也。反而察之﹐我以物命祭郊廟﹐結婚姻﹐以爲義﹐以爲祥。而物之喪命失偶﹐必以爲不義不祥矣。此言不可用物命之意也。神明且不享﹐有道者肯爲之乎。

太和

非兔狡﹐獵狡也。非民詐﹐吏詐也。愼勿怨盜賊﹐盜賊惟我召。愼勿怨叛亂﹐叛亂稟我教。不有和睦﹐焉有仇讎。不有賞勸﹐焉得鬥爭。是以大人無親無疎﹐無愛無惡﹐是謂太和。

人惟知兔狡爲難罟也﹐不知其兔被獵者誘之狡耳。人惟知民詐爲難治也﹐不知其民被猾吏教其詐也。刼人之財貨﹐謂之盜賊也。爲其有財﹐以召其來也。奪人之家國﹐謂之叛亂也。爲君不道﹐以激其叛也。上古之世民無忤逆﹐安有和睦。民無是非﹐安有仇讎。國無徵伐﹐安用賞勸。及其後也﹐始有和睦﹐則有仇讎。始有賞勸﹐則有鬥爭。是以大人視民如同胞﹐故無親疎也。不擇其賢愚﹐故無愛惡也。渾渾然與世爲一﹐成天下之太和﹐皥皥然與民相忘。斯上古之風﹐後世莫能復也。

海魚

海魚有吐黑水﹐上庇其身而遊者﹐人因黑而漁之。夫智者多屈﹐辯者多辱﹐明者多蔽﹐勇者多死。扄鐍固﹐賊盜喜。忌諱嚴﹐敵國幸。禁可以越者號也﹐兵可以奪者符也。蜀敗於山﹐晉敗於馬。夫大人之機﹐道德仁義而已矣。

海魚遊﹐吐黑水於上﹐覆蔭其身﹐使人莫見。而漁人則從黑水以取之。本爲全身﹐而反喪其身。此譬人以智術欺人﹐而人亦以智術應之﹐適足以爲取禍之由矣。觀夫智者通權變﹐明利害﹐必致於窮﹐故多屈。辯者多分別﹐好是非﹐必致於爭﹐故多辱。明者尙文辭﹐務名數﹐知有所不盡﹐故多蔽。勇者恃拙力﹐輕身命﹐必致於殺傷﹐故多死。設外關﹐堅環鍵﹐以防賊盜。賊盜因知多財貨﹐心所欲﹐故喜也。隱忌諱﹐嚴法令﹐以禦敵國。敵國因知其微弱﹐不足畏﹐故幸也。關隘之禁﹐必以號﹐測其號則關可越也。命將之兵﹐必以符﹐得其符則兵可奪也。蜀敗於山者﹐恃險輕敵故敗也。晉敗於馬者﹐恃馬慢人故敗也。夫大人者不用智術﹐不尙詐力﹐不設險以防盜﹐不忌諱以疑人。無關鍵﹐故人莫能越其禁。無兵事﹐故人莫能奪其符。以道治天下﹐以德化兆民﹐以仁濟眾﹐以義制事﹐則四海宴然﹐萬邦悅服﹐而天下平。故曰道德仁義而已矣。

神弓

譽人者﹐人譽之。謗人者﹐人謗之。是以君子能罪己﹐斯罪人也。不報怨﹐斯報怨也。所謂神弓鬼矢﹐不張而發﹐不注而中。天得之以假人﹐人得之以假天下。

凡人莫不喜譽而惡謗。譽人者人亦美而譽之﹐謗人者人亦惡而毀之﹐此常人之情﹐天下古今所同也。若夫君子則不然﹐常以善待人。人或以不善毀之﹐不責於人﹐惟咎己之善之所未。至其毀之者﹐久必自反而自罪矣。是以君子能罪己﹐斯足以罪人也。君子常以恩施人。人或以非義怨之﹐不怨於人﹐惟怨己之恩之所不實。而怨之者﹐久當自反而自怨矣。是以君子不報怨﹐斯足以報之也。吁﹐不罪人而人自罪之﹐不報怨而人自怨之﹐所以神弓鬼矢﹐不見其張﹐不見其注﹐亦能中傷於人也。竊知吾之性分之中﹐本無恩﹐本無怨﹐所以不罪人﹐不報怨﹐以盡吾性分之所固有。此天之假手於我﹐故曰天得之以假人也。我得此術而爲天下﹐後世罪人報怨者之法式﹐故曰「人得之以假天下」也。

救物

救物而稱義者﹐人不義之。行惠而求報者﹐人不報之。民之情也﹐讓之則多﹐爭之則少﹐就之則去﹐避之則來﹐與之則輕﹐惜之則奪。是以大義無狀﹐大恩無象﹐大義就﹐不知者荷之。大恩就﹐不識者報之。

事有不濟﹐必以義而救其宜﹐不知其義也。若自以爲義而稱揚﹐則人鄙之而不義矣。人有窘困﹐必以惠而賙其急﹐不求其報也。若以此爲恩而望報﹐則人薄之而不報矣。凡民之情也﹐如其讓之人服其德﹐其得必多。如其爭之人厭其貪﹐其得必少。就之則疑而去﹐避之則信而來。易與之人必親﹐愛惜之人必奪﹐勢必然也。是故義於人不自以爲義﹐謂之大義也。恩及人不自以爲恩﹐謂之大恩也。無狀無象﹐人莫之見也。大義成猶不知其有義﹐故人負荷其德也深。大恩就猶不識其有恩﹐故人思報其恩也厚。

書道

心不疑乎手﹐手不疑乎筆﹐忘手筆然後知書之道。和暢非巧也﹐湻古非朴也﹐柔弱非美也﹐彊梁非勇也。神之所浴﹐气之所沐﹐是故點䇿蓄血气﹐顧眄合情性。無筆墨之迹﹐無機智之狀﹐無剛柔之容﹐無馳騁之象。若黃帝之道熙熙然﹐君子之風穆穆然。是故觀之者其心樂﹐其神和﹐其气融﹐其政太平﹐其道無朕。夫何故﹐見山思靜﹐見水思動﹐見雲思變﹐見石思貞﹐人之常也。

心不疑乎手者﹐神與手俱運也。手不疑乎筆者﹐手與筆俱轉也。能忘手筆者﹐有心得之妙也。得於心者﹐然後知書之道非手非筆也。書之和緩暢快者﹐非其工於巧也。湻厚蒼古者﹐非其工於朴也。溫柔婉弱者﹐非其工於美也。淸勁健捷者﹐非其工於勇也。斯皆人之神气發現於其中﹐所以合人之情性也。是故觀其書之點畫﹐則知其人血气之衰旺也。觀其書之顧眄﹐則知其人情性之巧拙也。善觀書者﹐觀書之神﹐不在筆墨之迹也﹐不在機智之巧也﹐不在剛柔之形也﹐不在馳騁之勢也。似若聖王之道﹐熙熙然光明也。似若君子之風﹐穆穆然深遠也。作如是觀者﹐其心樂而忘憂也﹐其神和而愉悅也﹐其气融而和暢也﹐如太平之善政也﹐如無極之妙道也。夫何故而其然乎﹐以神會神﹐如仁者見山思靜也﹐智者見水思動也﹐達者見雲思變也﹐介者見石思貞也。其思者﹐心中所常有觸而感之﹐則符其機矣。

鳳鴟

鳳不知美﹐鴟不知惡﹐陶唐氏不知聖﹐有苗氏不知暴。使陶唐氏恃其聖非聖也﹐有苗氏知其暴不暴也。眾人皆能寫人之形﹐而不能寫己之形。皆能求人之惡﹐而不能求己之惡。皆能知人之禍﹐而不能知己之禍。是以大人聽我聲﹑察我色﹑候我形﹑伺我气﹐然後知人之情僞。

物類之美惡﹐性使之然﹐不自知也。如鳳之美﹑鴟之惡﹐其不自知之。譬如唐堯聖君也﹐其仁如天﹐其智如神﹐其不自知己爲聖也。有苗暴君也﹐其性剛烈﹐其心慘毒﹐亦不自知己爲暴也。借使唐堯恃己爲聖﹐則其心不化﹐不得謂之聖也。有苗知己暴﹐而易其心﹐則不得謂之暴也。吁﹐眾人皆能寫人之形﹐而不能寫己之形者﹐能見人而不能自見也。皆能求人之惡﹐而不能求己之惡者﹐能知人而不能自知也。皆能知人之禍﹐而不能自知其禍者﹐能察人而不能自察也。是以有道之士﹐知禍生於言也﹐於言必愼﹐所以聽我聲也。是非生於見也﹐於視必謹﹐所以察我色也。患生於身也﹐於欲必戒﹐所以候我形也。嗔生於心也﹐於忿必懲﹐所以伺我气也。以我之心﹐推以及人﹐則人之情僞可知﹐故無自欺之蔽也。

知人

觀其文章﹐則知其人貴賤焉。觀其書篆﹐則知其人情性焉。聞其琴瑟﹐則知其人道德焉。聞其教令﹐則知其人吉凶焉。小人由是知唐堯之容湻湻然﹐虞舜之容熙熙然﹐伯禹之容蕩蕩然﹐殷湯之容堂堂然﹐文王之容巍巍然﹐武王之容諤諤然﹐仲尼之容皇皇然﹐則天下之人可以自知其愚與賢。

文章者人之言﹐言有美惡﹐所以知其貴賤也。書篆者人之用﹐用有巧拙﹐所以知其情性也。琴瑟者人之樂﹐樂有雅淫﹐所以知其道德也。教令者人之政﹐政有優劣﹐所以知其吉凶也。由是知之﹐想見古聖人之威儀也。如陶唐之容湻湻然而渾厚也﹐有虞之容熙熙然而光明也﹐大禹之容蕩蕩然而寛大也﹐成湯之容堂堂然而中正也﹐周文之容巍巍然而尊高也。周武之容諤諤然而正直也﹐宣尼之容皇皇然而莊盛也。以此觀之﹐想見古之聖人﹐有如是之儀容﹐灼然於心目之間﹐則天下之人可以自知其賢與愚﹐而勉之耳。

螻蟻

螻蟻之有君也。一拳之宮﹐與眾處之。一塊之臺﹐與眾臨之。一粒之食﹐與眾蓄之。一虫之肉﹐與眾咂之。一罪無疑﹐與眾戮之。故得心相通而後神相通﹐神相通而後气相通﹐气相通而後形相通。故我病則眾病﹐我痛則眾痛。怨何由起﹐叛何由始﹐斯太古之化也。

螻蟻﹐物之至微者也﹐其亦有君長﹐眾知所尊也。一拳之穴爲之宮﹐與眾處之。一塊之土爲之臺﹐與眾遊之。獲一粒一虫輒不私食﹐必戮力運而蓄之﹐然後偕眾咂之啖之。其一有罪﹐同眾戮之。是故眾之不敢叛其君者﹐爲其居處遊樂飲食而無私﹐所以上下之情同而心相通也。眾心相通﹐則其神其气其形而無所不通矣。其一有病﹐則如眾病。其一有痛﹐則如眾痛。苦樂相均﹐患難相同﹐則怨無由而起﹐有何爭鬥叛逆之事。此太古以道化民之術﹐釋老叢林之義也。

歌舞

能歌者不能者聽之﹐能舞者不能者觀之﹐巧者不巧者辧之﹐賢者不賢者任之。夫養木者必將伐之﹐待士者必將死之。网之以冠冕﹐釣之以爵祿。若馬駕車輅﹐貴不我得。彘食糟糠﹐肥不我有。是以大人道不虛貴﹐德不虛守﹐貧有所倚﹐進有所恃﹐退有非樂﹐寒賤而甘委棄。

世之能者﹐常爲不能者用。巧者﹐常爲不巧者誚也。其若能者愚之﹐巧者拙之﹐則不被人之所短矣。能者勞而歌之舞之﹐其不能者﹐逸而聽之觀之。巧者苦於成事﹐事有臧否﹐常爲不巧者之所誚也。賢者勞於治政﹐政有優劣﹐常爲不賢者之所用也。夫養木欲其材用﹐材成必將伐之。養士欲其輔國﹐國難則必死之士之死於國者。蓋其受冠冕之羅网也﹐吞爵祿之釣餌也。若夫駟馬之榮﹐大輅之貴﹐一息不來﹐於我何有。竊知受爵祿以殞其身者﹐如豕食糟糠﹐肥不自有也。是以有道之士﹐不貴其爵﹐而貴其道。不守其祿﹐而守其德。以無德爲貧﹐以退身爲義。退者非安於貧窮﹐非樂於卑賤﹐而甘自委自棄﹐蓋將退身以進道﹐安貧以成德也。

躑躅

躑躅之酒﹐烏喙之脯。莨𦯰之膏﹐冶葛之乳。初噉之若芥﹐再噉之若黍﹐復噉之若丸﹐又噉之若脯。小人由是知彊弩可以漸引﹐巨鼎可以漸舉﹐水火可以漸習﹐虎兕可以漸侶。逆者我所化﹐辱者我所與﹐不應者我所命﹐不臣者我所取。所以信「柔馬不可馭﹐漸賊不可禁」﹐得之以爲萬化之母。

躑躅﹐不能進之貌。躑躅之酒﹐如鴆酒之類﹐謂不能進之酒也。烏喙豈能脯乎﹐謂不能用之脯也。莨𦯰﹐郎毒子也。冶葛﹐毒艸也。莨𦯰之膏﹐冶葛之乳﹐謂不能食之膏乳也。四者食之殺人﹐人猶漸而服之。初食之若芥之微﹐漸食之若黍之少﹐復食之若丸之大﹐又食之若脯之多﹐其豈虛言哉。昔曹操食冶葛至一寸﹐飲鴆酒至一杯是也。此言天下之事生於漸﹐不能爲者﹐而人猶能爲之。況可以爲可以能者﹐豈不能之者乎。由是知之﹐千鈞之弩不可挽也﹐可以漸引之。千斤之鼎不可拔也﹐可以漸舉之。水火之險不可入也﹐可以漸習之。虎兕之惡不可親也﹐可以漸侶之。蓋言天下之事浸漸而行﹐果能眞積力久而功自深﹐心之所之﹐神自應之﹐神之爲之﹐則無不能矣。故知人所不能而能之者﹐皆神之爲也。是故人之所以逆我者﹐由我之情有所不足﹐以召彼之逆﹐豈非我所化乎。人之所以辱我者﹐由我之言有所不當﹐而激彼之辱﹐豈非我所召乎。人之不應我者﹐由我之心有所不實﹐而致其忤﹐豈非我命之乎。人之不臣伏者﹐由我之德有所不道﹐以致其叛﹐豈非我所取乎﹐是以信矣。柔馬﹐駑馬也。不可馭者﹐不能疾進也。漸賊者﹐家賊也。不可禦者﹐不知禁止也。得斯理者﹐可以達萬事之原﹐爲萬化之母也。

止鬥

止人之鬥者﹐使其鬥。抑人之忿者﹐使其忿。善救鬥者﹐預其鬥。善解忿者﹐濟其忿。是故心不可伏﹐而伏之愈亂。民不可理﹐而理之愈怨。水易動而自淸﹐民易變而自平﹐其道也在不逆民之情。

人之鬥忿﹐皆起於心。心有所激﹐則必怒而鬥之。心有所嗔﹐則必恨而忿之。當人之鬥也﹐其心偏激而怒﹐𨿽殺身不暇卹。善解鬥者﹐言其鬥之﹐直其激而怒者﹐或可止之。如遽欲止其鬥﹐其心愈激﹐而鬥不解矣。當人之忿也﹐其心偏嗔而恨﹐𨿽殞身不遑顧。善解忿者﹐言其忿之﹐當其嗔而恨者﹐或少抑之。如彊欲抑其忿﹐其恨愈甚﹐而忿不解矣。是故吾心躁動之時也﹐不可遽伏﹐遽伏之心愈亂矣。吾民農事之時也﹐不可妄使﹐妄使之民愈怨矣。水之道﹐郁閉不流則不淸﹐故必流動而水自淸也。民之道虐政不變則不平﹐故必易善而民自平也。其於道也﹐如不逆水之流﹐而水自淸也。不逆民之情﹐而民自平也。

象符

術有降萬物之蘊毒者﹐則交臂鈎指﹐象爲之符。是故若夭矯之勢者﹐鱗之符。若飛騰之勢者﹐羽之符。若偃蹇之勢者﹐毛之符。若拳跼之勢者﹐介之符。所以知拱折者﹐人之符。夫拱手者﹐人必拱之。折腰者﹐人必折之。而疏之爲萬象﹐別之爲萬態﹐教之蹈舞﹐非蹈舞也。使之禱祝﹐非禱祝也。我旣寡實﹐彼亦多虛。而責人之無情﹐固無情也。而罪禮之無驗﹐固無驗也。

術有降萬物之蓄毒而害人者﹐或交其臂﹐或鈎其指﹐變神以攝伏之﹐則今搯訣步罡變神之術耳。若屈折濳遊之狀者﹐鱗虫之類也。盤旋飛騰之狀者﹐羽虫之屬也。僕跛偃蹇之狀者﹐毛虫之類也。拳跼不伸之狀者﹐介虫之類也。所以知其拱手折腰者﹐人虫之類也。觀夫拱手者﹐人亦拱而應之。折腰者﹐人亦折而應之。蓋禮者本也﹐應者符也。人之善感﹐物亦善應。至於分之爲萬象之形﹐別之爲萬態之狀﹐無非一气變化於其間﹐皆自然而然也。譬如蹈舞也﹐教之蹈舞﹐則非自然之蹈舞。如禱祝也﹐使之禱祝﹐則非自然之禱祝。我以不誠而感﹐彼必虛而不應矣。彼之不應﹐不責己之不誠﹐而反責人之無情﹐則亦謬矣。彼之無情也﹐然由吾之情有所不足﹐彼因之而無情矣。彼之無禮﹐不責己之不恭﹐而反罪禮之無驗﹐則亦誤矣。禮之無驗也﹐然由吾之恭有所不足﹐彼因之而不應矣。

善惡

爲惡者畏人識﹐必有識者。爲善者欲人知﹐必有不知者。是故人不識者謂之大惡﹐人不知者謂之至善。好行惠者恩不廣﹐務奇特者功不大﹐善博弈者志不遠﹐文綺麗者名不久。是以君子惟道是貴﹐惟德是守﹐所以能萬世不朽。

爲惡者言不露機﹐動止陰險﹐常畏人知其惡也﹐其亦有能識之者。爲善者言必中理﹐動止光明﹐常欲人知其善也﹐其亦有不能知之者。是故人能識之惡﹐惡之小者也。人所不能識之惡﹐惡之大者也。所謂大姦似忠是也。人能知之善﹐善之小者也。人所不能知之善﹐善之大者也。盛德若愚是也。以衣食賙人﹐謂之惠也。以德賙人﹐其恩普矣。以惠及人﹐惠之用也有限﹐故不廣也。不偶於人﹐謂之奇特。以正輔世﹐其功大矣。以奇輔世﹐奇之出也有數﹐故不大也。博弈者﹐技之小。志於小者﹐足見其人志不遠也。文章者﹐道之華。務於外者﹐足見其人內不足也。富貴者得志一時﹐道德者流芳百世。是以君子以道爲貴﹐以德爲富﹐終其身而謹守之﹐身𨿽歿而道德恆存﹐所以萬世不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