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学董思靖集解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此先标以为立言之始也。

道者,万理之总名。名者,万物之所指。然道不可名,非言能喻,将托於言,强名曰道,故道而可道,名而可名,则非常道常名矣。常道常名者,即经所谓道常无名,而自古及今,其名不去者是也。常之为言,自然长存,无时不然,无处不有。

无名,天地之始;

此言道者天地万物之原也。以其绝无朕兆,故莫得而名,此即常道常名,形而上者是也。

有名,万物之母。

此即两仪既立,已有可名,而万有皆从此生,乃形而下者是也。

常无欲,以观其妙;

此言圣人体道在己,乃寂然不动,所存者神之时,即此可见道体之至微至妙者也。常者,真常妙本也。盖无欲为静,体之常也。有欲为动,用之行也。虽动静不同时,体用必有分。然妙本湛然,寂而常感,感而常寂,未始有间,常自若也。故皆曰常观者,廓然大公,寂无不照之义。

常有欲,以观其徼。

徼,古吊切,边际也。此感而应之时也,於此可观妙道之用矣。是盖指其动而可见处言之,周子所谓静无而动有是也。陈景元云:大道边有小路曰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此总结上意。两者,谓无名有名,妙与徼也。体用一源,故曰同也。出,即动静之义。谓或动或静,而体用分焉,故曰异名。然称名虽殊,即本则一,故又曰同也。惟同则性情冥而不可致诘,是谓之玄。凡远而无所至极,则其色必玄,其在人心,乃渊默无象之义。夫玄虽变通无极,深不可测,然犹有玄之心在焉。又玄,则遣其滞玄之累也,湛然无迹而能开阖阴阳,化生不匮,在於事物最为微妙,而理事皆由此出,故云众妙之门。

右一章河上公名体道章,诸家多以章首数字为名。此章包罗揆序一经之旨也。或问有名无名,前辈多就无字有字为句,今独不然,何耶?曰:所谓无名即道也,有名即炁也。惟道无形而炁有兆,故以无名有名为之别。今云无名天地之始者,盖谓道在天地之先而初无定名之可指,故经云道常无名,又云道隐无名是也。惟道无所不在,虽超乎无物之先,然亦未尝不在乎有物之后,故在无为无而未尝滞於无,在有为有而未尝局於有。惟不可定名,而其名自古以固存,此其所以为常道常名也欤。若直以无而名之,则是以道为专属於无,及其无化而为有,又不可名为无矣。有无相因,变化不已,名亦随之,则岂所谓常名哉。瓦有无固不足以论道,苟欲必谓之无,未免沦於空寂之一偏,则天地万化,果何自而有耶?今云无名者,特以其寂兮寥兮,无形可状,无名可指。然於无形无名之中,天地万物之理莫不毕具,此其所以不可直谓之无也。夫道不可得而名也,惟圣人无思於言则已,苟欲立言,非名之则无以显其道,然又恐学者寻言滞句而名道以方,故先标於篇首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其旨深矣。或问常无欲常有欲者,前辈多以常无常有为绝句,今亦不然,则所谓无欲故可,而谓之有欲可乎?曰:圣人之心何尝有欲,今所谓有欲,乃即其起处而言耳。当其静而无为之时,乃无欲也。及其应物而动,虽未尝离

乎静,然在於事事物物,则已有边徼涯涘之可见,见,故对无欲而言有欲也。欲犹从心所欲踰矩之欲耳。朱文公答沈庄仲之问,亦云。徼是边徼,如边界相似,是说那应接处。向来人皆作常无常有点,不若只作常无欲常有欲看。今若必欲以常无常有为绝句,则是常无未免沦於断灭之顽空,而常有乃堕於执滞之常情,岂足以观妙道之体用哉。况以常无为句,而下文云欲以观其妙,则於常无之时而亦谓之欲,可乎?或问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固多就者字为句,或有以同字属上句,何耶?曰章首既以无名有名别道与炁,次又以无欲有欲分体与用,则章末固当合而结之也。夫道炁体用固不可无别,然初非相离而各为一物,惟徼无是道则炁无以立,无是炁则道无以寓,非是体则用无以行,非是用则体无以显。道宰乎炁而不囿乎炁,用着乎体而实源乎体,道即体也,炁即用也,体用一源,理物无问,故曰此两者云云。盖虽即冲漠无眹之体,而昭然事物之用已具。即事事物物之用,而漠然无朕之体不违。然动静不同名,物理必有分,是以静而无名无欲则体也,及至於动而有名-有欲则用也,故继之曰异名矣。则是即静之体而为动之用,初非指动静为二本,及置体用於无别也,故曰此两者同出而异名。惟其一本而异名,所以该体用,贯动静,混然玄同,而无可指之迹,故曰同谓之玄矣。关尹子所谓不可侧不可分,故曰天、曰命、曰神、曰玄,合曰道是也。然则所谓玄亦直寄云耳,故又扫其滞玄之累而变化不穷矣,至哉。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

才涉定名,则有对待。相因相轧,如循连环。

故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倾,声音之相和,前后之相随。

和,去声。此六对者,相因而有也。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处,上声。此无为也,惟不落於一偏,故六对不得而有。

万物作而不辞,

此则无不为也。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不居。

此大而化之也。

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夫,音符。此其所以为圣人也。惟无为自然,则奚居奚去哉。

右二章 河上名养身,此章进学者於名迹两忘之地也。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尚贤,名也。贵货,利也。惟无所徇,则心不外驰矣。夫所谓不见可砍者,非胶其目而不见也,使万境之维乎吾前,惟不见其有可欲之处,则情不附物,而此心澄然矣。所以铢视轩冕,泥看金璧,何欲之有?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

强,渠良切。知,如字。虚心者,物我兼忘。实腹者,精神内守。物我兼忘,则虑不萌而志自弱矣;精神内守,则气不馁而骨自强矣。虚心弱志,则民自无知;实腹强骨,则民自无欲也。

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矣。

夫音扶。知音智。圣人之道内以之治身,外以之治人,皆然。庄子所谓游心於淡,合气於漠,顺物自然,无容私焉,而天下治,是也。

右三章 河上名安民。此章言忘贵尚,泯思虑,则复无为而合至理。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道体冲虚,漠然无朕,而其用则无所不该。虽天地之大,动植之繁,在於其中,亦莫盈其量矣。盖形有限而理无穷,此固道之大而无外,宝不盈也。然而其细亦无内,故虽一物一事,亦莫不各具而毫发不遗,是又必近察乎此,而不可一向驰心空妙,以求其所谓大而不盈者,故云或也。或之者,疑之也。又继之曰渊兮似万物之宗,盖渊者虚澄深静而不可测之称。此其所以为万物之宗,本然不可定名,故云似也。盖即万物而观,则必有以为之宗主者,而实未尝有方体也。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

物莫不有是道,而人独能全之,故上圣教人修之以极其全也。夫锐者,人之才智外形而有芒角者也。纷者,事之节目繁会而盘错者也。挫则磨砻以去其圭角,而本然圆成者自若矣。解则如庖丁之理解,而纷则其族也。及乎磔然已解,而静一不紊者自若矣。此修於外,以养其中也。和其光,则光矣而不耀。同其尘,则磅砖万物以为一。此一於内以应其外也,及其至也,内外一如,而后浑然之全体在我,湛然常脊矣。似或者,不敢正指也。盖道无定体,而执之则失矣。

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道者,天地万物之母,故曰不知谁之子。象者,有形之始。帝者,有物之主。曰先者,其未有形有物之前也。

右四章 河上名无源。此章明妙本冲虚而其用不测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仁者生之本,爱之理,三才之大德也。所谓不仁者,不滞於仁,犹上德不德之义也。盖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所以不系累於当时,不留情於既往,如束刍为狗,祭祀之仪,适时而用,已事而弃,岂容心哉。此无私之极,仁之至也。

天地之间,其犹橐钥乎。

橐,他各切,鞴也。钥,音药,管也。能受气鼓风之物也。天地之间,二气往来屈伸,犹此物之无心,虚而能受,应而不藏也。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陆、河上本皆释屈作竭。朱文公曰:有一物之不受,则虚而屈矣。有一物之不应,是动而不能出矣。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数,音朔,屡也。司马温公曰:能守中诚,不言而信也。苏文定公曰:见其动而愈出,不知其为虚中之报也,故告之云云。

右五章 河上名虚用。此章先以天地圣人之事及远取诸物,以明其无私无为。虚中之体既立,则其用自然不息也。不可徒徇於用,而不知反求其本之所以然,故教之讷言守中,,以为入德之门也。夫中即道也,即其体则圆同太虚,卓然而无所偏倚之称。以其用则周流无间,在於事物,各无过不及之谓也。守则学以求至者之事也,及乎功用纯熟,则守底瞥地脱落,当体澄然,中斯立焉。或云中者,中宫黄庭、北极太渊也。谓存神中宫,所以养胎元,袭气母之要也。此又就形器而言中,亦犹北极在天之中,居其所而为玄浑之枢纽,则所谓中者,於是乎有以寓而可见矣。然枢纽之所以处,而元化之所以不息者,又实赖乎中而后能也。若见得彻,则横说坚说,皆在其中矣。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谷神者,谓其体之虚而无所不受,而其用则应而不可测也。以其纲纪造化,流行古今,妙乎万物而生生不息,故曰不死。此即真一之精,阴阳之主,故曰玄牝。此言理寓於气,而玄阳也,牝阴也。盖阳变而玄妙莫测,阴合而生生不穷故也。文公曰:至妙之理而有生生之意焉,程子所以取此说。

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门犹众妙之门,天地万物皆从此出。根犹草木之根,人所不可见,而实为生生之本。谓阴阳之阖辟而为天地之本也,其在人身则元宫牝府,乃神炁之要会,天地同根者也。曹道冲曰:玄者,杳冥而藏神。牝者,冲和而藏炁也。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曹曰:绵者,冲和不绝之谓也。道贵无进,谓之有则滞,谓之无则顽,故云若存。文定曰:绵绵,微而不绝也。若存,存而不可见也。能体此,虽终日用之而不劳矣。

右六章 河上名成象。此章言道之体用,炁之阴阳,形之动静,而人则体之也。盖因玄牝之生生不已,然后知谷神之不死。因天地之动静有常,然后识玄牝之所为。而谷神以理言,玄牝以气言,天地以形言。盖道之妙用,不外乎阴阳,而其所以然者,则未尝倚於阴阳,乃宰制气形而贯通无问者也。或问:《灵枢经》云:天谷元神,守之自真。上玄下牝,子母相亲。及鼻为玄,吸炁而上通於天;口为牝,纳津而下通於地。今皆不取其说,何耶?曰:是则专局於人身而言也,此章乃直从万化原头说起。盖此道宰御阴阳,生育天地,而即阴阳之宰,为人之性,即天地之炁,为人之体,故近取诸身,此理实同。自口鼻之说,又转而为丹诀,而后学因之,为说愈支离矣。如张平叔云:玄牝之门世罕知,只凭口鼻妄施为。饶君吐纳经千息,争得金乌搦兔儿。薛道光云:玄牝之门切要知,几人下手几人疑。君还不信长生理,但去霜间看接黎。朱真人云:玄牝之门号金母,先天先地藏真土。含元抱息乃生成,一炁虚无亘今古。又云:时人要识真玄牝,不在心兮不在肾。穷取生身受炁初,莫怪天机都漏尽。吕纯阳云:玄牝之门不易言,从来此处会坤乾。呼为玉室名通圣,号曰金坑理会玄。用似日魂投月魄,来如海脉涌潮泉。机关识破浑闲事,万里纵横一少年一此虽於方术以为至妙,然宗旨之论,则序中巳发之矣。《列子》曰:黄帝书云云,乃全载此一章。盖古有是书,老子述而不作也。而葛仙公《内传》又曰:黄帝时老君为广成子,为帝说此经,故帝着书乃引此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不生者,生之本,故云生生者,不生是也。凡丽形数者,必有限量。今云天长地久者,特以人所见者言之耳。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此屈己而忘我,固非计私而为利,乃理势之自然。盖牧谦而光,忘形而寿。

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天地不与物竞生,圣人不与人争得,所以大过人矣。至公一理,不可磨灭,乃长久也。

右七章 河上名韬光。此章明无我之旨,乃可久之道也。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人之所恶,故几於道。

处,上声。恶,去声。几音机,近也。守柔处下,乃俗之所恶,而实近於道。然丽乎形,则於道有间,故曰几也。

居善地,

卑以自牧,犹就下也。

心善渊,

渊静而虚明,此皆先存其体也。盖必有牧谦渊静之德,然后五者之功用所以行也。

与善仁,

与虚而不与盈,泽博而不求报,无私而已。

言善信, 

诚信之言,不待期而符契。如潮汐之无爽,及塞必止-,决必流,鉴妍媸而不妄,行险地而不失也。

政善治,

正容而物悟,清静而民化,亦犹平中准而涤众垢也。

事善能,

趋变任事,各当其可,犹随器方圆,任载轻重。及避碍就通,而不滞於一也。

动善时。

时行时止,犹春泮而冬凝。

夫惟不争,故无尤矣。

有德有功而不争,乃德之至,此其所以为上善。夫如是,复何尤哉?尤,过也,怨也。

右八章 河上名易性。此章以水喻上善,明不争之行也。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已音以,止也。揣,初委切,治也。文定曰:知盈之必溢而以持固之,不若不盈之安也。知说之必折而以揣先之,不如揣之不可必恃也#1。若夫圣人无积,尚安有盈?循理而行,尚安有锐?无盈则无所用持,无锐则无所用揣矣。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遗,唯季切,贻也。能体四时代谢之序,亦可以见天道。刘师立曰:盈则必虚,戒之在满;锐则必钝,戒之在进;金玉必累,戒之在责;富贵易淫,戒之在傲。功成名遂必危,在乎知止而不失其正。此言深欲救人,谓非必处山林绝人事,然后可以入道,虽居乎富贵功名之域,皆可勤而行之。

右九章 河迅名运夷。此章明修身当体自然之理。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

离,平声。此《资福延寿经》所谓守炼精魄,自然冲冲之意。载乃登乘之义,古文用字多有此例。魄乃形魄精魄之谓。营魄抱一,犹卫形葆精之义。盖以魂御魄,抱一而不离也。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此袭气母之义。文公曰:专非守之谓,只是专一无间断,纯纯全全,如婴儿然,了无知之之心,则柔亦至矣。盖才有一毫发露,便是刚了。

涤除玄览,能无疵乎?

此洗心藏密之义。涤,洗也。除,遣也。玄览,心照妙理也。疵,病也。夫玄妙之见不除,是为解缚;涤除之迹犹存,是为觉碍。无疵则法爱忘而能所双泯矣。

爱民治国,能无为乎?

此言推其绪余以及人。虽至於爱民治国,一以刍狗遇之可也。

天门开阖,能为雌乎?

此言出入往来酬酢变化而主静也。天者,自然之门。开阖者,变化之道。雌静者,蓄养之德。为雌或作无雌,谓雌静而不滞於静乃无雌也。或云无雌,乃无阴邪以间之也。

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此寂感无边方也。文定曰:盖是心无所不知,而未尝有能知之心。夫心一而已,苟又有知之之心,则是二也。上三者言精气神,则修身之事也。乃存体以政用,谓尽己之性以至於命,而极其大而化之之地也。下三者言其用效,则治人之事也。乃即用以归体,尽人物之性而见诸事业之间,乃至与天为徒,而精神四达,上下并流,故功参化育而不居,以大其无我之公,此圣人之能事'天道之玄功也,所以下文乃申言之。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长,上声。畜,许六切,养也。潜被默通,不自彰显,忘功忘物,洞入冥极。

右十章 河上名能为。此章为说不一。如刘泾曰:黄帝云:动以营生谓之魂。碧虚曰:营,魂也。《白虎通》云:营营,不定貌也。载,乘也。谓使形常乘载魂魄,抱守太和纯一之气,令无散离也。文定曰:圣人性定而神凝,不为物迁,虽以魄为舍,而神欲行,魄无不从,则神常载魄矣。众人以物役性,神昏而不治,则神听於魄。耳目用於声色,口鼻劳於臭味。魄所欲行而神从之,则魄常载神矣。故教之以抱神载魄,使两者不相离也。文公曰:以车承人谓之载,古今世俗之通言也。以人登车亦谓之载,则古文史类多有之。如《汉纪》云:刘章从谒者与载。韩集云:妇人以孺子载。盖皆此意。营者,字与荧同,而为晶明光炯之意。其所谓魄,亦若予论於《九歌》耳。盖以魂阳动而魄阴静,魂火二、而魄水一,谓以魂加魄,以动守静,以火迫水,以二守一,而不相离,如人登车而常载於其上,则魂安静而魄精明,火不燥而水不缢,固长生久视之要也。但为之说者不能深考,如河上公以营为魂,则固非字义,而又并言人载魂魄之上以得生,当爱养之,则又失其文意。独其载字之义,粗为得之。若王辅嗣以载为处,以营魄为人所常居之处。则亦河上之意。至於近世而苏子由、王元泽之说出焉。洪庆善亦谓阳气充魄为魂,魂能运动则其生全矣。而且皆以载为以车承人之义矣,是不惟非其文意,且若此,则是将使神常劳动动而魄亦不得以少息。虽幸免於物欲沉溺之累,而窈冥之中,精一之妙反为强阳所挟,以驰骛於纷拏胶扰之涂,卒以陷於众人伤生损寿之域,而不自知也。《九歌辩证》或问魂魄之义,曰:子产有言:物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孔子曰:气也者,神之威也。魄也者,鬼之盛也。郑氏注曰:嘘吸出入者,气也。耳目之精明为魄。气则魂之谓也。《淮南子》曰:天气为魂,地气为魄。高诱注曰:魂,人阳神也。魄,人阴神也。此数说者,其於魂魄之义详矣。盖尝推之物生始化云者,谓受形之初,精血之聚,其间有灵者名之曰魄也。既生魄阳曰魂者,既生此魄,便有暖气,其问有神者,名之曰魂也。二者既合,然后有物。《易》所谓精气为物者是也。及其散也,则魂游而为神,魄降而为鬼矣。说者乃不考此,而但据左疏之言,其以神灵分阴阳者,虽若有理,但以嘘吸之动者为魄,则失之矣。其言附形之灵,附气之神,似亦近是,又谓魄识少而魂识多,则非也。但有运用畜藏之异耳。扬子云又以日月之光明论之,则固以月之体质为魄,而日之光耀为魂也。谓日以其光加於月魄而为之明,如人登车而载於其上也。故曰月未望,则载魄于西。既望则终魄于东,其趋於日乎。言月之方生,则以日之光加被於魄之西,而渐满其东,以至於望而后圆。及既望矣,则以日之光终守其魄之东,而渐亏其西,以至於晦而后尽,盖月迩日以为明,未望则日在其右,既望则日在其左,故各向其所在而受光,如民向君之化而成

俗,此魂魄之说也。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

辐音福,轮中晓毂,众坚木也。毂,古木切,乃外受众辐所会,中空受轴以为枢者。当,丁浪切,即也。无者,空虚处也,谓辐毂相奏以为车,即其中之虚,然后有车之用。文公曰:无,是毂中空处。惟其空中,故能受轴而运转不穷。庄子所谓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亦此意也。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

埏,始然切,和土也。埴,市力切,粘土也。皆陶者之事。此亦因其器中空无,然后可以容物,乃为有用之器,下意同。

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凿,穿也。半门曰户,门旁窗曰牖。

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是三者皆於外有以成形,中虚而受物。外有者,适时之利。中虚者,真常之用。非无则有无以施其利,非有则无无以致其用,是故形神相资,有无相以。而宰形御气者常无,此所以妙化万有,而利用不穷焉。《易》曰: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亦此意也。

右十一章 河上名无用。此章明有无相资之妙用,以遣其二边取舍之惑。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

令,并平声,使也。爽,失也,谓失恬淡之真味。

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

是气也而反动其心,虽志之动气常十九,然此章所言,皆由外而惑我者,故告之制於外以安其内。

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行,去声。难得之货,皆外物也。妨,谓伤害也。心爱外物,则於善行有所妨也。

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去,口举切,撒也,此除去之去,非去来之去。腹者有容於内而无欲,目者逐见於外而诱内。为腹犹易艮背之义,不为目犹阴符机在目之说也。

右十二章 河上名俭欲。此章明染尘逐境,皆失其正。盖前章言虚中之妙用无穷,故此则戒其不可为外邪所实也。而其要则在於目,是以始终言之,如六根六尘,眼色亦居其首。夫子四勿,必先曰视,皆此意也。然目必视,耳必听,口必味,形必役,心必感,是不可必静。惟动而未尝离静,则虽动而不着於物,乃湛然无欲矣。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

得为宠,失为辱。二者皆若惊,谓不能以自安也。贵显与患难,二者皆若身之不可辞。

何谓宠辱?宠为下。

宠为辱本,因宠然后有辱,故曰为下。

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不以其道,则铃为得失累其心,故若惊也。

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为,去声。此又言身为贵患之本,无身即忘我也。前不及辱,此不及贵,乃互文以见意,亦以人莫不好贵而恶患,故独以患言。此盖由有我见存焉,苟能无我,则素富贵行乎富贵,素患难行乎患难,夷险不二,苦乐一等,则谁更受贵与患哉?

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郭象曰:若夫轻身以赴利,弃我而徇物,则身且不能安,其如天下何?盖谓必能贵爱其身,然后可任以天下。而贵不及爱之深,寄不若托之久。或云知贵爱其身,则能外天下矣。

右十三章 河上名厌耻。此章明去妄情而复正性也。谓遗宠则辱不及,忘身而患不至。天下,大物也,且不以为累,瓦於他物乎?而忘身者,方外之学也。能贵爱其身而不以天下为累者,黄屋非心者也。

视之不见名曰夷,

大象平夷,无色可见。

听之不闻名曰希,

大音希声,寂不可听。

搏之不得名曰微。

搏,伯各切。微妙无形,虚不可执。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诘,契吉切。夫道非视听智力之所能及,要必归於一而后可尔。

其上不缴,其下不昧,

徼,古晓切,明也。谓在上不加明,而在下不加晦。

绳绳兮不可名,复归於无物。

虽绳然有条,运而不绝,然实无物之可名。

是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恍惚。

文定曰:状其着也,象其微也。惟非有非无,而有无不可以定名,故曰恍惚。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惟其非形色而周流无端,所以不可得而随迎。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时有古今,道无终始。圣人教人体道以治身御物,谓即其物之有而原其始之无者,则得其本而统之有宗矣。

右十四章 河上名赞玄。此章言道体之冲妙如此,若夫闻不出声,见不超色者,苟非迷己着物,则必弃有着无。故反覆发明其不即不离之旨,而使人深造以自得之也。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文定曰:粗尽而微,微极而妙,妙极而玄,玄则无所不通,而深不可测。

夫惟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

强,上声。豫者图患於未然,逡巡如不得已,慎之至也。

犹兮若畏四邻,

犹者致疑於已事,盖建德若偷,退藏於密,戒之深也。

俨若客,

文公曰:俨若客,语意最精。今本多误作容,殊失本旨。况此七句而三协韵,以客协释,吻若符契。又此凡言若某者,皆有事物之实,所谓客者,亦曰不敢为主而无与於事,故其容俨然耳。

涣若冰将释,

外端庄而内宽裕,涣然不凝於物也。

敦兮其若朴,

质素浑厚,圭角不露。

旷兮其若谷,

宽而有容,虚而能应。

浑兮其若浊。

浑与混同,和光同尘,淈泥扬波,冥乎至道。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以物汩性者,惟静以澄之,则本然之清明者徐自复矣。住於寂灭者,惟安而能迁,则不滞於一隅而徐自生矣。所以活泼泼地而动静两忘也。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惟不盈,故能弊不新成。

御注曰: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牧谦终节,人之所难,故又戒其矜满之心,其旨深矣。惟无自满之心,故能常守其弊而不自有其新成之功。

右十五章 河上名显德。此章句句有序,以主於成而若敝则尽矣。如列子居郑圃四十年,无人识者,便是这样子。审若西晋之风,又乌有此气象哉?

致虚极,守静笃。

虚静兼忘,是谓笃极。

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归其根。

芸芸者,动出之貌。虚乃实之根,静乃动之根,谓万物皆作於性,皆复於性。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夫静,天性也,乃命於我者如是而已,及乎感物则动矣。惟动静两志,则动未尝离静,而复其本然之天矣。文定曰:苟未能自复於性,虽止动息念以求静,非静也。故惟归根,然后为静。命者,性之妙也。《易》谓穷理尽性以至於命是也。

复命曰常,

物未有能常者,惟至於命,则湛然常存矣。

知常曰明。

悟乎此,则明亦至矣。

不知常,妄作,凶。

即昧乎此,则缘物而动,皆妄也,其凶可知。

知常容,

彻见本元,则差别混融,通塞非碍,何所不容哉。

容乃公,

尚谁私乎?

公乃王,

文定曰:天下将往归之矣。

王乃天,

黄茂材曰:王者与天为徒。

天乃道,

天法道也。文定曰:天犹有形,至於道则极矣。

道乃久,役身不殆。

刘泾曰:所谓自古固存也。

右十六章 河上名归根。此章谓悟此道,则能虚能静,与道同体。

太上,下知有之;

太朴上古之时,上如标枝,民如野鹿是也。

其次,亲之誉之;

此以仁义结人者也。

其次,畏之侮之。

此以智力服人者也。

故信不足,有不信。

吾诚自信,则以道御天下,足矣。惟自信之诚不足,而后申之以劝赏,重之以刑政,而民始有不信之心矣。

犹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曰我自然。

希言自然而民服无为之化,则太古之治可复,故曰声色之於化民,末也。

右十七章 河上名淳风。此章赞太古无为之化,而警风俗之日下也。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大道之隆,七义之实,隐然於其中而民不知,所谓纯朴不残,孰为牺樽是也。然牺樽亦岂离纯朴而别为一物哉,特其智慧已出而诈伪亦由是而滋矣。文定曰:尧非不孝而独称舜,无瞽史也;伊周非不忠而独称龙逢、比干,无桀纣也。

右十八章 河上名俗薄。此章盖深悯世道之不古也。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

惟不居其圣,则绝无自圣之心。去小智则大智明,故使民各安其性命之情,而其利博矣。

绝仁弃义,民复孝慈;

夫仁义之实,本为孝慈。惟假其名而忘其实,则其本迷矣。故欲弃绝其进,而复其良知良能之初,则七义之实可不言而尽矣。

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文定曰:巧所以便事也,利所以济物也,二者非以为盗,而盗贼不得则无以行。

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

令,平声。属,之欲切。圣智、仁义、巧利,此三者皆道中之事,由后世徒徇其名,用之以为文饰,而内诚不足,乃专以智力持世,岂足为善治哉。至於末流,必有不胜其害者矣。故令反其本而有所统属,则天下之民各复其性矣。所谓有事不足以取天下,及我无为而民自化云云,是矣。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见,贤遍切。此乃属之之地,弃绝之机要也。

右十九章 河上名还淳。此章尊素朴之风,去私欲之累,则其利博矣。《阴符经》 云:绝利一源,用师十倍。是也。或云绝者非去绝之绝,乃极其至而人不可及之谓也。必有绝圣然后能弃私智,下意同。

绝学无忧。

得道忘诠,释然无累。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

唯,维水切,声顺而恭应也。阿,乌何切,声高而慢应也。

善之与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若未至乎绝学之地,当知此心寂然无为,於善恶未发之时,乃浑然之本体,至正至善者也。及乎趋善向恶,皆为动也,然有是身不能不感,故当致察於感物而动之时。谓恭与善,则原於理义之正;而慢与恶,则汩於形气之私。其於二者之间,相去不容以发,而天理人欲分焉。惟欲易流,人莫不然,是不可不畏也。苟能於此察之精而择之审,守之固而养之熟,乃至於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则虽感应无穷,而湛然虚明者自若,乃纯乎天理,了无对待,则慢与恶何有哉。

荒兮其未央哉。

荒大而莫知其畔岸,则是未尝倚乎恭慢之一偏也。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怕兮其未兆,若婴儿之未孩。

怕,白各切,静也。心目所经,外境方盛,随时逐物而不知其非。惟上圣彻见其妄,遇之漠然不动,如婴儿之未至提孩,心无所着故也。

乘乘兮,若无所归。

曹曰:乘万物而游,无所系累也。

众人皆有余,我独若遗。

遗,忘也,盖有若无也。

我愚人之心也哉,纯纯兮。

御注曰:天机不张,而默与道契,兹谓大智。

俗人昭昭,我独若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昭昭,光耀目衒也。若昏,谓不分别也。察察,明而不容貌。闷,叶音,莫奔切,宽裕貌。

澹兮其若海,飂兮似无所止。

飂,力幽切,如长风飘扬之状。夫渊静容物,乃混然之全体;变动不居,乃大用之流行。

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且鄙。

以,用也,顽然无知也。鄙,野也。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我独异於人,而贵食於母。

文定曰:道者,万物之母。众人徇物忘道,而圣人脱遗万物以道为宗,如婴儿求食於母也。

右二十章 河上名异俗。此章首示绝以立标;复举谕以明理,次格凡圣以对辩#2,终论独行以返宗也。或曰唯阿同出於声,善恶同出於为。达人大观,本实非异,正如臧谷亡羊之意也。此故太上忘情,是非俱泯者之所为。然学者直须於善恶不可名处着眼始得,若直以为善与恶同耳,则是任天下入於恶而不之顾,岂理也哉。

道德真经集解卷之一竟

#1不如揣之:原本作『不知揣之』,据十万本改。

#2对辩:原本作『对卞』,据十万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