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经上

凡四十一章

上德不德,人不见其迹,则谓之不德。是以有德;物不改其朴,然后知有德。下德不失德,慕前王之美,恭守而不坠。是以无德。物性稍移,是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不为而得。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为而得也。上仁为之始化道而为仁也。而无以为,虽为之而无心。上义为之始化道而为义。而有以为。专于制断。上礼为之始化道而为礼。而莫之应,则攘臂而仍之。赠答失所,故有斯怒。故失道而后德,上德合道,故云失道。下德次之,此所以有德、有仁、有义、有礼。既失上德,则下德为继之。失德而后仁,下德有失、仁教嗣兴。失仁而后义,仁教又替,义方遂行。失义而后礼。是非合宜,已谢于时,拜跪玉帛;将盛于世。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乱者,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也。忠信者,道德也。若以礼比于道德,诚为衰薄。用救于乱,则舍礼何从。前识者,是先识礼人也。道之华礼可以悦人之目,是谓道花也。古花字,今华字是也。而愚之始。适可为愚者,检逸之初也。是以大丈夫大丈夫者,丈夫雄者也。丈夫之雄性,必方直不徇浮俗,故《昌言》云:若大丈夫,则必行道德,不敦末礼也。处其厚不处其薄,必致身于道德,不置身于衰薄。居其实不居其华,实如草木之实,能实人之腹,故居之。花如草木之华,徒阅人之目,故不居也。故去彼取此。去花而取实。

昔之得一者,在下文也。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神得一以灵,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自天地已降至于侯王,所以能清等,皆得道之一,故令侯王正身以正于人,故云天下贞。贞,正也。其致之,既知得道,其致之如是,岂得失之哉?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谷无以盈将恐竭,神无以灵将恐歇,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蹙。灵,颠覆也。若得之而不守,故其患若此也。故贵以贱为本,王贵也,民贱也,王以民为本,故有民则有王也。高以下为基。九仞之山,一篑之基,若为基不固,山必颓矣。将存其贵,不安于民,则民散而王蹶矣。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其以贱为本耶?非乎?孤,子无父也。寡,妇无夫也。不谷,生无养也。此三者,人之所恶,而侯王称之,岂非以贱为本耶?非乎者,言正是以贱为本也。故致数舆无舆,就舆数之,但得轮辕等众材也。则就王数之,但得卿士等兆民也。若散众材,则无成舆之日;不安兆民,焉有为王之时?不欲碌碌如玉,落落如石。碌碌,贵貌也。落落,贱貌也。玉虽贵,因石而生;王虽尊,因民而有。以此不欲如玉,欲如石者,敦本故也。

反者道之动,道体寂今也,动反也,所以反者为物性之有刚也,故设权刚以待之,亦冀反其寂也。弱者道之用。柔弱者,道之常用。物皆知之,今再明者?恐因权刚之义,便谓道用合然矣。天下万物生于有,万物皆自有形天地而生也。有生于无。即有形天地自道而生。道,无也。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闻之而悟,遂勤行而反本。中士闻道,若存若亡;闻之而疑,犹可教也,使知道也。下士闻道,大笑之,闻之而惑,故大笑,则不可使白方也。不笑不足以为道。道为下士入耳之音,则不足为贵。建言有之:建,立也。立言明中下二士疑其大笑之由。明道若昧,行昭而用晦也。进道若退,内勤而外怠也。夷道若颜,颣,丝之不匀者。履平而若险。上德若谷,无心而善应也。大白若辱,性洁而迹污也。广德若不足,道不形于色也。建德若偷,才不露于外也。质真若渝,至绝反如滥也。大方无隅,无岸谷可见也。大器晚成,不日求以得也。大音希声,希,无也。无声乐也。大象无形,无状之状。道隐无名。自建言已下,皆是大道隐于无名也,故上士洞悟而勤行,中士疑而进退,下士惑而大笑,识此之由。夫唯道,善贷且成。道不以三士不同,亦均贷和气,皆使生成。而勤行者独还和于道中,而疑笑者并干没于元气也。

道生一,谓应感而生一气也。一生二,一始生阴气,二始生阳气也。二生三,三者,阴阳相感通而生和气也。三生万物。和气聚而生万物也。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凡物皮质外周曰负阴。皮质,阴气为也。骨髓内充曰抱阳。骨体,阳气为也。道气柔弱,贯通其间而和之。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王公之和气柔弱,为万物本,故能以不祥为称,是以为天下君。故物或损之而益,称不祥,诚自损也,物无不宾,非益而何?或益之而损。恃贵者,己自益也,民皆离心,非损何也?人之所教,亦我义教之。人欲立教教人者,亦当以我柔弱之义教之,则服膺者莫不归于性命之城。强梁者,不得其死。君强暴则失臣不之心,覆亡无日。人强梁则为众所加,颠踬可待。吾将以为教父。父,人之先也。吾以柔弱之义为众教之先。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夫和气者,天下至柔之物也。若人驰骋之,则化为天下至坚之物。无有入于无间,将欲复和气而为至柔者,但能无有驰骋之志,明和气自入于无间之心,化为至柔之物也。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老子云;我见无为驰骋者,则能令和气长在于心,柔弱而长生也,所以知无为有益于人也。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不言于人,无为于己,其为益也,天下罕能及此。

名与身孰亲?名可舍,身不可舍,则何者疏也?身与货孰多?货失而可求,身亡而难得,则何者少也?得与亡孰病?得则亡身,亡则全真,则何者为利?故甚爱必大费,欲过于分,所损亦重。多藏必厚亡。积而不散,十九而死。知足不辱,足于心则常荣。知止不殆,止于分则常安。可以长久。必无中道而夭。

大成若缺,德全者,故貌如不足也。其用不弊。其应物也,无所不能也。大盈若冲,内实者,故外如虚也。其用不穷。至于济众未尝竭也。大直若屈,含垢而不申也。大巧若拙,不矜其能。大辩若讷。似不能言。躁胜寒,物极则反,故夏至则一阴生乎其中矣。静胜热,否极则泰,故冬至则一阳生乎其中矣。清静为天下正。正者,躁静之中,则二月八月也。故大成以下至于大辩,皆适躁静之中,得天下之正者也。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有道之主嗣庸君之后,则必拨乱反正,偃武修文,是以前王所征之马走在道路,今我不用,却使还家粪理农业。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无道之君继清平之后,恃以府藏充实,遂好攻战,侵人土地,所以士不解鞍,长在境上。罪莫大于可欲,于求物之中,尚有其数。祸莫大于不知足,经于目者,辄无所舍。咎莫甚于欲得。见与不见,咸欲求之,则天下之物靡有孑遗,此皆无道之君所行之事。故知足之足,知止于足,则土阶茅茨,未为不足。常足矣。不踰于分,贵安人,此有道之君也。

不出户,以知天下;以身度之,天下可知。不窥牖,以见天道。法天而行,不必窥牖。其出弥远,其知弥少。不知民安在于无事,反为事以安之,则事出弥远,而民安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知民安由己已,但无事则民安矣,不必行于天下也。不见而名,守道在位,则太阶自平,岂待窥牖见而明之?不为而成。成此至理,由乎不为也。向若为之,则无因及此也。

为学日益,为学者日益闻见也。为道日损。为道者日损云为也。损之又损,一损尚浅,再损方深。以至于无为。损至于无损,乃游乎环中。无为而无不为。功成不宰,是无为。生成万有,是无不为也。取天下常以无事,无事,无为不顺人之事,言与众同好恶,非自取便于身之事也。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若取便身之事则烦人,人烦则离散,安可以取天下也?

圣人无常心,如虚舟之泛然也。以百姓心为心。百姓所乐者,君为成之。善者吾善之,不违其性。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圣人自善身,而恶者自化之为善矣,终不役物以从己也。信者吾信之,不夺其志。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自推诚于天下,而人自化之为信,非制之使为也。圣人在天下,惵惵焉,圣人在天下常惵惵焉轸虑,虑一物之不安也。为天下浑其心。天下之民欲乎无事,故吾浑心同民之欲。百姓皆注其耳目,百姓皆倾注耳目,以观听圣人从民之欲否。圣人皆孩之。圣人念而抚之如赤子,宁忍以事扰之。

出生入死,邪妄出于心则生,入则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内五藏,外八使,耳目鼻口手足及三漏,内外都十三之徒侣也。八使驰于外,五藏纳于内,共陷人以至死。若以无事,各清其司,则致人以全生也。又云:五藏、五形、三田为十三,头及四肢为五形。三田,《黄庭经》云:上丹田脑也,中丹田心脾之间,下丹田肾中气海也。人之生动之死地,十有三。人之求生誙誙然,咸投足于死地者,亦由十三诱之。夫何故?问往死地之由。以其生生之厚。对曰盖缘过求世物,充养太丰,是使十三之徒杀人得便也。盖闻善摄生者,摄,养也。善养生者,则约彼十三于清静之中,放此一身于忘形之地。陆行不遇兕虎,兕虎皆猛兽,能以爪角伤人,我无害物之心,故不值此类。入军不被甲兵,兵能残人,甲可御害,我无斗志,故不假带此器。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若专以害物为心,则虽蜂趸至微,不能不以毒中人也,而况虎兕等乎?苟无伤物之志,虽被猛兽利兵,又何以加我乎?又云:兕虎甲兵比类身中贪邪也,言清静无为则祸患无因而入,疾病无由而生也。夫何故?问免死之由。以其无死地。十三之徒为清静所排,不令引五贼三尸入于心地,则无死地可入也。若失清静于毫厘,则五贼三尸间隙而进,得措其角爪刃矣。

道生之,始贷气也。德畜之,遂含育也。物形之,质方具也。势成之,四时更生,物遂化就。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物虽至愚,未有不知父母而尊贵之。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爵而常自然。世人之尊贵者,为受帝王锡命也。而道德不假于此,自有生成之功,故为物所尊贵也。故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有如此力,故不假爵命也。生而不有,有则收其仁也。为而不恃恃则居其功也。是谓玄德。可谓阴德。

天下有始,始,本也,万物资之所以生。以为天下母。母,养也,万物由之所以成。既知其母,又知其子;以知道之母,物为之子明矣。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既知子由生,则知守母以存其子。没身不殆。道既扶之,何危之有?塞其兑;缄无默之目也。闭其门,杜多言之口也。终身不勤。遂形逸而神王。开其兑,济其事,民之于欲也甚勤,以道防间,犹恐其逸,况开济者乎?终身不救。祸已成矣,不可匡救。见小曰明,造形则悟。守柔曰强积弱所致也。用其光,复归其明。观守母存子之法,得法则收视而守中。见小守柔,是其法也。无遗身殃,能不以祸自偿。是谓袭常。可谓潜至长生之道。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介,孤介也。疾时不行正道之道,故曰若使我孤介之士有知天下之分,则使直道大行于天下。唯施是畏。唯,独也。独施正直,是畏众邪?大道甚夷,实君臣之坦途也。而人好径。以时人好邪道,我权轻不能制。朝甚除,盛修饰也。田甚芜,夺民时也。仓甚虚,民乏食也。服文彩,君财丰也。带利剑,好戎装也。默饮食,祆珍羞也。财货有余,厚歙得也。是谓盗夸,不义而得,非盗而何,曾无作色,乃更夸示。非道也哉。也哉者,叹辞也。盗已非道,况更矜夸?诚如斯人,实堪兴叹。

善建者不拔,善建国立身者必以德,以德者则身不危而国不拔。拔,倾拔也。善抱者不脱,脱,失也。夫建国者抱民,立身者抱神,若皆以德,则无脱失也。子孙祭杞不辍。辍,止也。善以德建国抱民者,则子孙繁昌,世世祭杞不辍止时也。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以德修身,诸伪咸尽。修之于家,其德乃有余;以德修家,庆流后嗣。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以德修乡,日益远大。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以德修国,君民充实。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以德修于天下,则比屋可封,化被异域,故梯山航海而朝贡焉。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但对观之,则兴亡可见。吾何以知天下之然?以此。以上事所以知之也。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夫怀德深者,性之与状并如赤子。赤子以其始生,其色赤,故因而名之。毒虫不螫,毒虫者,蜂姜也,以尾端肆毒曰螫。猛兽不据,猛兽,虎豹也,以爪击按曰据。玃鸟不搏。玃鸟,雕鹗也,以羽距击触曰搏。含德之士,尽丧诸偶全其神,故得三者常避之。又云:三者比身中贪邪毒害也,言含德如赤子,则贪邪毒害无由干身也。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喜怒而权握至坚者,性专也。未知牝牡之合而竣作,精之至。岂识男女之会而阴常劲者,精全也。终日号而隘不嘎,和之至。虽啼之竟日而声不斯者,和之极也。知和曰常,赤子有此三能者,以和之至也。而含德之士知之,故常存。知常曰明。能知常存可谓明矣。益生曰祥,于自然之分,加之毫芒,则化凶为祥也。心使气曰强。和气至柔而为强者,由心发怒使之然也。物壮则老,壮固老之阶也。是谓不道,既不能自老反少,则必无全和之道。不道早已。令止而不为也。

知者不言,忘言者,知之盛也。言者不。未知,故滞言也。塞其兑,不要目视。闭其门,不假口说。挫其锐,摧其志也。解其纷,虚其心也。和其光,时明则明。同其尘,时暗则暗。是谓玄同。无所不同。故不可得而亲,仁不见也。不可得而疏;迹无污也。不可得而利,善外物也。不可得而害;不贪饵也。不可得而贱。抱道德也。故为天下贵。为人至此,始可为天下至道。

以政治国,用教令者。以奇用兵,尚诈计也。以无事取天下。独无事者取天下人心,顺而为帝王,与夫二子之为理,岂同日而论哉。吾何以知天下之然?以此。我何以知以政与以奇不足以取天下,唯无事者乃能取天下之心而为之主,以下文知也。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此说以政之君也,禁令繁密,民皆虑其抵犯,不敢云为,日至贫也。民多利器,国家滋昏;民皆畏死,因须挟藏弓矢以卫其生,故国家日益昏乱。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此说以奇之君也,志在用兵,笃好奇诈,兼崇攻守之具,则民莫不役智诈淫奇之物也。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法物者,则巧极人之所作之物也。所作之物出于常情,独悬善份,是以多有窃其法式,盗其财物,由按物滋彰之过也。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但拱默而已,而民皆化之。我好静而民自正,我但以静自持,而民皆化,不为邪也。我无事而民自富,我但无事,民不失业,当自富矣。我无欲而民自朴。我但无欲,而民自崇本也。

其政闷闷,君不生事以扰民,似闷闷然无所能为。其民淳淳;民安于清静之中,故日益于敦厚也。其政察察,君政严而民无所措其手足。其民缺缺。动则触纲,故畏而避之,由是日益凋残。祸兮福之所倚,倚,因也。聪明之君省己修德,从凋残之中一变为淳和也。福兮祸之所伏。伏,藏也。庸昏之主以淳和为己德,遂虐法,从淳和之中复化为凋残也。孰知其极?如纠缠也。其无正耶?祸福倚伏,岂无正耶?必有正耳,正在有道之君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以正为诈,以善为妄,此迷惑之人常情也。人为此迷,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久矣。是以圣人方而不割,自正而不恶物邪。直而不肆,不引之使人见。光而不耀,葆之而不炫也。廉而不秽。不以己洁而嫌物污。

治人事天,莫如啬。啬,俭也。治人得人心,事天合天道,无如节俭。夫唯啬,是谓早服。夫独能行俭德者,则民无不早宾服也。早服谓之重积德,俭德为一,早服为二,自一至二谓之重积。重积德则无不克。克,能也。积德则无不能也。无不克则莫知其极,无所不能,则不可量。莫知其极,可以有国。德不可量,然后能为有土之君。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母,养也。有国有民,以道养之,则社稷福祚,可以久长矣。是谓深根固带、长生久视之道。如艺树,根探则蒂固,虽有大风,亦不能拔其本,落其花实也。积德之言,其厚国也亦如是矣。凡言长生久视,言圣人立法于不朽,以济活天下无穷之利,非存有碍之形也。

道德真经新注卷之三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