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朱子撰。

阴符经三百言,李筌于石室中,云冦谦之所藏,出于黄帝。河南邵氏以为战国时书,程子以为非商末则周末,世数久远,不得而详知。以文字气象言之,必非古书,然非深于道者不能作也。大要以至无为宗,以天地文理为数,谓天下之故,皆自无而生有,人能自有以返无,则宇宙在手矣。筌之言曰:百言演道,百言演法,百言演术。道者神仙抱一,法者富国安民,术者强兵战胜,而不知其不相离也。一句一义,三者未尝不备。道者得其道,法者得其法,术者得其术,三之则悖矣。或曰:此书即筌之所为也,得于石室者,伪也。其词支而晦,故人各得以其所见为说耳。筌本非深于道者也,是果然欤?吾不得而知也。吾恐人见其支而不见其一也,见其晦而不见其明也,吾亦不得而知也。是果然也,则此书为郢书,吾说为燕说矣。淳熙乙未长至日序。

附:唐李筌曰:某至嵩山,得黄帝阴符经。后魏大武帝太平真君二年,上清道士冦谦之藏诸名山,用传同好。后入秦国,至骊山,逢一老母,授以阴符义,诫某曰:黄帝阴符三百余言,百言演道,百言演法,百言演术,参演其三,混而为一。上有神仙抱一之道,中有富国安民之法,下有强兵战胜之术。圣人学之得其道,贤人学之得其法,小人学之得其术。圣贤愚智,识分不同,皆内出天机,外合人事,若巨海之朝百谷,止水之涵万象。其机张,则包宇宙,括九夷,不足以为大;其机弛,则隐微尘,藏芥子,不足以为小;视其精微,黄庭八景,不足以为;察其至要,百家子史,不足以为学;任其智巧,孙吴韩子,不足以为奇。是以动植之性,成败之数,死生之理,无非机者也。

附:唐张果曰:阴符自黄帝有之,其文简,其义,数家注解,互相隐显。某于道经中得阴符传,遂编附入注云。

附按:二家皆尊向是书,而其说自不能合。张后李出,一切以李为非是,然张亦未为得也。姑举阴符二字之义。张果云:筌以阴为暗,以符为合,昧之至也。而其自为说曰:观自然之道,无所观也。不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心深微而无所见,故能照自然之性。其斯之谓阴。执自然之行,无所执也。不执之以手,而执之以机。机变通而无所系,故能契自然之理。其斯之谓符。终篇大率如此。又有骊山老母注,往往后之人之托,语意殊浅。间引张解,则知其又出张后也。今悉不敢引之,以入附录云。

附:邵子曰:阴符经,七国时书也。伊川程子曰:阴符经何时书?非商末则周末。若是先王之时,圣道既明,人不敢为异说。及周室下衰,道不明于天下,才智之士甚众,既不知道所趋向,故各自以私智窥测天地,盗窃天地之机。又曰:老子甚杂,如阴符经却不杂,然皆窥天道之未至者也。朱子曰:阴符经恐是唐李筌所为,是他着力去做,何故?只因他说起,便行于世。又曰:闾丘次孟谓阴符经所谓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阴阳胜;阴阳相推,变化顺矣。此数语虽六经之言无以加。又曰:闾丘主簿进黄帝阴符经传,恐非黄帝作,唐李筌为之,圣贤言语自平正。又曰:注阴符经者分为三章,上言神仙抱一之道,中言富国安民之法,下言强兵战胜之术。又有人每章作三事解释。后来一书史窃而献之高宗,高宗大喜。防齐欧阳氏曰:周衰,道术裂,能为书者各为书。正言者或驳不纯,此书独用反言而合于正,卒莫知何人作也。程子谓非商末则周末。以愚观之,商自帝乙前多贤君,乱独受尔。先王之道未散,下无特为书者。周未文敝,百家竞出,虽大道既隐,而实各有所闻。邵子专指此为战国时书,宜可信,然非战国尝为人用者也。意者山林之士之作与?亦大奇矣。附按:邵子、程子所云,终是先秦以前文字。朱子虽疑其为筌所为,然每引而进之。蔡氏,学朱氏者也,故当为一家之说云。又按:阴符经传注疏凡三十八部,五十一卷,其目载夹漈郑氏艺文略。

上篇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道分而为天地,天地分而为万物。万物之中,人为最灵,本与天地同体。然人所受于天地,有纯杂不同,故必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则道在我矣。言天而不言地者,地在其中也。

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五贼,五行也。天下之善,由此五者而生,而恶亦由此五者而有,故即其反而言之曰五贼。五贼虽天地之所有,然造天地者,亦此五者也。降而在人,则此心是也。能识其所以然,则可以施行于天地,而造化在我矣,故曰见之者昌。

附:朱子曰:阴符说那五个物事,在这里相生相克。曰:五贼在心,施行于天。用不好心去看他,便都是贼了。五贼,乃言五性之德;施行于天,言五行之气。陈子昂感寓诗,亦略见得这般意思。

附按:陈诗词防幽,朱子以为见得阴符意思,须溪刘氏以为极似参同契,盖皆有见。若但于诗之内求之,不知所谓云。

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天地之所以为性者,寂然至无,不可得而见也。人心之所禀,即天地之性,故曰天性人也。人之心自然而然,不知其所以然者,机也。天之所以动,地之所以静者也。此机在人,何所不至?为尧、舜,为桀、纣,同是机也。惟立天之道以定之,则智故去而理得矣。

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杀机者,机之过者也。天地之气一过,则变异见而龙蛇起陆矣。人之心一过,则意想生而天反地覆矣。天人合发者,道之所在,天意人情所同然。天叙有典,天秩有礼,人之大伦是也。西方之学,以此为世网而绝之,然而不能摇者,以万变之基一定而不可易也。附按:唐禇遂良得太极丹真人所注本于长孙赵国公家,以其书为非一人之言。如首二句注云:圣母岐伯言。次四句注云:天皇真人言。以下皆然。间有与诸本不同者,如云:天发杀机,移星移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诸本逸移星移宿,地发杀机八字,当以禇氏本为正。

附:须溪刘氏云:天人合发,草昧之运也,合则定。

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圣人之性与天地参,而众人不能者,以巧拙之不同也。惟知所以伏藏,则拙者可使巧矣。人之所以不能伏藏者,以有九窍之邪也。窍虽九而要者三,耳、目、口是也。知所以动静,则三反而九窍可以无邪矣。目必视,耳必听,口必言,是不可必静。惟动而未尝离静,静非不动者,可以言动静也。

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知之修炼,谓之圣人。

火生于木,有时而焚木;奸生于国,有时而必溃。五贼之机,亦犹是也。知之修炼,非圣人孰能之?修炼之法,动静伏藏之说也。

中篇

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生杀者,道之降而在气,自然而不可逃者也。

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

天地生万物,而亦杀万物者也;万物生人,而亦杀人者也;人生万物,而亦杀万物者也。以其生而为杀者也,故反而言之谓之盗,犹曰五贼云尔。然生杀各得其当,则三盗宜;三盗宜,则天地位,万物育矣。

故曰: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

天地万物主于人,人能食天地之时,则百骸理矣。动天地之机,则万化安矣。此为盗之道也。时者,春秋早晚也。机者,生杀长养也。

附:须溪刘氏曰:食其时,犹列子所谓盗天地之和。

人知其神之神,不知不神之所以神。

神者,灵怪不测也。不神者,天地、日月、山川、动植之也。人知灵怪之为神,天地、日月、山川、动植,耳目所接,不知其神也。

日月有数,大小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

日月者,人不知其神也。日之数大,运三百六十日;月之数小,运三百六十辰。天地变化,不外乎三百六十。圣功之所以生,知此而已;神明之所以出,由此而已。

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轻命。

盗机者,即五贼流行天地之间,上文所谓日月之数也。见之知之,则三盗宜而三才安矣。然黄帝、尧、舜之所以得名得寿,苏、张、申、韩之所以杀身赤族,均是道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至哉言乎!

下篇

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返昼夜,用师万倍。

瞽听聋视,用志不分也,一可以当十。三返者,即耳目口也。返者,复其初也。昼夜者,阴阳之运。三者既返,则超乎阴阳之运,而通昼夜,一死生矣。一可以当万,易所谓神武而不杀也。

附:朱子曰:瞽者善听,聋者善视,则其专一可知。绝利一源者,绝利而止守一源。绝利者,绝其二三。一源者,一其本源。三返昼夜者,更加详审。岂惟用兵,凡事莫不皆然。倍,如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之倍。又曰:三返昼夜之说,如修养家子午行持,今日如此,明日如此,做得愈熟,愈有效验。

附:须溪刘氏人三返只是三省

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

心因物而见,是生于物也;逐物而丧,是死于物也。人之接于物者,其窍有九,而要有三,而目又要中之要者也。老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孔子答:克己之目,亦以视为之先。西方论六根六识,必先曰眼曰色者,均是意也。

天之无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

无恩之恩,天道也。惟无恩而后能有恩,惟无为然后能有为。此用师万倍,必三返而后能也。

附按:禇氏本此下有制在气三字。

至乐性余,至静性廉。天之至私,用之至公。禽之制在气。至乐者无事,故性余裕而能先天下之忧;至静者无染,故性廉洁而能同天下之患。此三返之道,无为之至也,若不拔一毫者之所为也。然天之道至私,而用之至公,是至乐至净,乃所以有为也。惟物亦然。物之可取者谓之禽,万物之相制伏,彼岂有为于其间?盖气之自然也。虎豹之于麟,鹰隼之于凤,非以其才之搏与鸷也,此三返昼夜所以能至于一当万也。

附按:禇氏本无禽之制在气五字。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生死恩害,道无不然。此霜雪之残所以有至恩,雨露之滋所以有至忍也。极而论之,则有无动静之机,未尝不相与为往来,故正言若反也。

愚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时物文理哲。

人见天有文,地有理,以为圣也,不知其所以圣。我以时之文,物之理,而知天地之所以圣。天文有时,地理有物。哲,知也。以天地之常言之,其道固如是。自变者言之,亦如是也。此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至于通乎昼夜,而与造化同体,动静无违也。

附:须溪刘氏曰:时物粗近也。

附按:骊山老母注本与蔡氏本我以时物文理哲为书之末句,禇氏本与张氏注本其下有二十一句百一十四字,朱子所深取者政在此内,今取禇氏本为正。

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圣人以奇其圣,我以不奇其圣。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附:按:张氏注本云:人以虞愚,我以不虞圣;人以期其圣,我以不期其圣。故曰: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阴阳胜。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

附:朱子曰:四句极说得妙,静能生动,便是渐渐恁地消去,又渐渐恁地长,天地之道,便是常恁地示人。又曰:浸字最下得妙,天地间不陡顿,恁他阴阳胜。又曰:天地之道浸,这句极好,阴阳之道,无日不相胜,只管逐些子挨出,这个退一分,那个便进一分。又曰:若不是极静,则天地万物不生,浸者渐也,天地之道,渐渐消长,故刚柔胜,此便是吉凶贞胜之理,阴符经此等处特然好。

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因而制之。至静之道,律历所不能契。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阴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进乎象矣。

附:高氏纬略曰:蔡端明云,栁书阴符经,书之最精者,善藏茟锋。余观此书,非唯栁氏笔法遒结,全不他书,而此序乃郑澣之作,尤为奇绝。其曰雷雨在上,典彝旁达,浚其粹精,流为聪明四句,精绝不似唐人辞章。至曰磻溪之遇合,金匮之秘奥,留侯、武侯思索其极,尤足以发阴符之用也。

附按:书末数语,引而不发,颇似深秘。奇器万象,不知何所指。八卦甲子,神机藏,殆所谓术也。在人默悟而善用之云。

附:又按:鹤山魏氏曰:李嘉猷博通经子百氏,而深于易,晚得专气致柔之说,以阴符、参同博考精玩,笃信不懈。然则知道者固合是二书,与易同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