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羯南语任公曰:君等今热心于教育之事,其目的所在,有不可不熟审者,勿徒谓文明之可贵而已。即如我日本之大学,谓模仿文明成效卓著,但自其表面观之则然尔,至于里面,其腐败有不可胜言者。当局者一依德国主义,其所以为教者,则以服从政府为之精神也。遂使全国少年缺独立自重之气,成卑污劣下之俗。夫孰知假文明之名,以行焚书坑儒之术者,其祸更惨于秦政十倍乎!

任公瞿然曰:有是哉!此吾畴昔所以深慨痛恨于我中国,而不意日本之犹未能免是也。以日本教育之进步,比诸吾中国,其相去何啻千万。而日本爱国之士,犹以比诸秦政之坑焚,然则如吾中国者,又将何拟也。法国大儒孟德斯鸠曰:“凡半开专制君主之国,其教育之目的,惟在使人服从而已。”日本大儒福泽谕吉曰:“支那旧教,莫重于礼乐。礼者所以使人柔顺屈从也,乐者所以调和民间勃郁不平之气,使之恭顺于民贼之下也。”任公曰:此二氏之言,然耶?否耶?我国民试一自省之。呜呼!亡天下者,岂必八股?岂必楷法?岂必考据?岂必词章?苟无精神,虽日手西书,口西法,其腐败天下,自速灭亡,或更有甚焉耳!

中国自数年以来,学校之议蜂起,或官立,或私立,各省所在多有。虽然,吾不知其所以设校之意,将以智之乎?抑以愚之乎?将欲养之使为国家御侮之用乎?抑将为此侁侁衿缨,谋他日衣食富贵之路乎?彼设校者,岂不曰:吾将智之,使为国家御侮之用也。虽然,吾见彼入学者,日益以愚,而叩其来学之心,有不为他日一身之衣食富贵而来者,殆万中不得其一也。以此言之,学堂其有愈于书院乎?西学其有愈于八股乎?吾乌从而言之。

凡一统专制之国,值承平无事之时,但求辑和其民,使无反侧,而政府之能事毕矣。若是者以服从为教可也。若夫处于万马奔逸,万流激湍,斗智斗力之世界,立于千钧一发、孤注一掷、累卵岌岌之地位,非浚一国之智,鼓一国之力,则奄奄残喘,岂复有救!夫所以浚之鼓之之具何也?自由是也。自由者,精神发生之原力也。呜呼!日本之国家教育,尚未克语于此,吾于中国更何责焉!

虽然,以日本之教育,于泰西文明之事物,几于具体而微,而有识之士其忧之也,犹且如是。况吾中国者,固无精神,并无形质,而举世所谓志士者,以此不完不具无可比拟之事,以相夸耀,若以此为尽我维新之天职者。然彼靡靡肉食者,自甘为奴隶,又欲奴隶我民,固不足责矣。顾我国民其终不悟耶?其终不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