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作《儒林列传》曰:“余读功令,至于广厉学官之路,未尝不废书而叹也。”读者不得其解,谓是史公叹美当时儒学之盛,此误也。《史记》一书,凡称“废书而叹”者三:其一则《十二诸侯年表》称读《春秋》历谱牒至周厉王;其二则《孟子荀卿列传》称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并此文而三。皆以叹息于世运升降之大原也。盖古之学者,为学而学,自广厉学官之制兴,于是学者始为官而学。为官而学,学自此湮矣。故史公既历举六国及楚汉之交,齐鲁儒生之抱道自重,复举叔孙通、公孙弘以后公卿士夫之趋时承流,两两比较,而无限感慨,系于言外。班孟坚深知其意,故直揭曰:“禄利之路然。”诚耻之诚伤之也。日人后藤新平,治台有声,吾尝询以台湾教育之状,答曰:台人非欲仕进者,则不愿就学;欲教育之普及,殊非易易。吾闻其言而欷歔不能自禁。夫台人此种思想,受诸故国者也。而全国中此等思想,则自汉开禄利之路以后,相传以迄今日,而痼疾中于膏肓者也。故科举一废,而举国几无复向学之人。学堂及外国留学生所以不绝者,恃变形之科举以维持之耳。欧美、日本,几于无人不学,而应文官试验者,不及百之一。此正乃学之所以盛也。我中国若不能将学问与禄利分为二事,吾恐学之绝可计日而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