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辭

「夫從人者,飾辯虚辭,高主之節行」。念孫案:「虚辭」本作「曼辭」,後人據《史記·張儀傳》改之耳。《文選·報任少卿書》「今雖欲自雕琢曼辭以自飾」,李善注:「如淳曰:『曼,美也。』《戰國策》蘇秦曰:當作「張儀」。『夫從人飾辯曼辭。』『曼』音『萬』。」據此,則《策》文本作「曼辭」,與《史記》異也。

兩虎相搏

「楚與秦構難,此所謂兩虎相搏者也」。引之曰:《太平御覽·兵部》引此「搏」作「據」,「據」字是也。「據」讀若「戟」,謂兩虎相挶持也。《説文》曰:「丮,持也,讀若『戟』。」《説文》:「豦,鬭相丮不解也。從豕、從虍。」虍豕之鬭不相捨。《玉篇》音竭於、居御二切。「豦」與「丮」聲近而義同。又曰:「挶,戟持也。」哀二十五年《左傳》曰:「褚師出,公戟其手。」《史記·孫子傳》曰:「救鬭者不搏撠。」「丮」、「撠」、「戟」字異而義同,又通作「據」。《文選·江淹〈雜體詩〉》「幽并逢虎據」,李善注引此《策》「兩虎相據」,尤其明證矣。《史記·張儀傳》載此文,當亦作「兩虎相據」,《集解》引徐廣音「戟」,正是「據」字之音。《吕后紀》「見物如蒼犬,據高后掖」,「據」字徐廣音「戟」,正與此同。《漢書·五行志》「據」作「撠」,顔師古曰:「撠,謂挶持之也。」《老子》曰「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鹽鐵論·擊之篇》曰「虎兕相據而螻蟻得志」,皆其證也。今本《史記》作「兩虎相搏」,蓋後人多聞「搏」,少聞「據」,故改「據」爲「搏」。若本是「搏」字,不得有「戟」音矣。《御覽》《文選注》引《楚策》竝作「據」,今本作「搏」,亦是後人所改。學者據徐廣之音以正《史記》,并據《御覽》《文選注》所引以正《楚策》可也。

遣使車 雞駭

「乃遣使車百乘,獻雞駭之犀、夜光之璧於秦王」。念孫案:「遣使車百乘」文不成義,當作「遣車百乘」。今本有「使」字者,因上文「使使臣獻書」而誤衍也。《藝文類聚·寶部》引此有「使」字,亦後人依誤本《戰國策》加之,其《獸部》引此無「使」字。又《北堂書鈔·政術部》、《太平御覽·人事部》《珍寶部》《獸部》引此俱無「使」字。「雞駭之犀」當爲「駭雞之犀」。《楚辭·九歎》「弃駭雞於筐簏」,今本作「雞駭」,非。洪興祖補注曰:「一作駭雞。」案:《御覽·獸部》引《楚辭》正作「駭雞」。王注曰:「駭雞,文犀也。」《文選·吴都賦》「駭雞之珍」,李善注引《孝經援神契》曰:「神靈滋液,則犀駭雞。」《後漢書·西域傳》「大秦國有駭雞犀」,注引《抱朴子》曰:「通天犀有白理如綖者,以盛米置羣雞中,雞欲往啄米,至輒驚卻,故南人名爲『駭雞』。」又《書鈔·政術部》《類聚·獸部》引此《策》竝作「駭雞」,舊本《書鈔》出「獻駭雞犀」四字,注曰:「《戰國策》云楚王獻駭雞之犀於秦王。」陳禹謨改注文爲「雞駭」,而正文尚未改。又《御覽·人事部》《珍寶部》《獸部》引此《策》亦作「駭雞」,則北宋本尚不誤,至南宋本始誤爲「雞駭」,故《楚辭補注》所引與今本同。

寡君

「昔吴與楚戰於柏舉,三戰入郢,寡君身出,大夫悉屬,百姓離散」。念孫案:「寡君」當爲「君王」,此涉下棼冒勃蘇之詞而誤也。棼冒勃蘇對秦王言之,故稱「寡君」。此是子華述昭王出奔之事,當稱「君王」,不當稱「寡君」也。下文述蒙穀之事,正作「君王身出」。

雀立

「棼冒勃蘇贏糧潛行,七日而薄秦王之朝,雀立不轉,晝吟宵哭」。鮑注曰:「雀立,踊也。」引之曰:鮑説甚謬。「雀」當爲「隺」,字之誤也。「隺」與「鶴」同,《一切經音義》卷二曰:「鶴,古文作隺。」漢《酸棗令劉熊碑》「隺鳴一震」,即「鶴鳴」也。鶴立,謂竦身而立也。《文選·求通親親表》「實懷鶴立企佇之心」,李善注引此《策》「鶴立不轉」,《初學記·人事部》《太平御覽·人事部》引此竝與《文選注》同,《鴻烈·脩務篇》曰「申包胥即棼冒勃蘇。鶴跱而不食,晝吟宵哭」,皆其明證也。

此蒙穀之功

「此蒙穀之功多,與存國相若」。念孫案:「此」當爲「比」,言比校其功,與存國相等也。《後漢書·李通傳》注引此作「校蒙穀之功」,是其證。

至今無冒

「吴與楚戰於柏舉,三戰入郢,君王身出,大夫悉屬,百姓離散。蒙穀入宫,負離次之典,以逃於雲夢之中。昭王反郢,蒙穀獻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比蒙穀之功多,與存國相若。封之執珪,田六百畛。蒙穀怒曰:『穀非人臣,社稷之臣。苟社稷血食,余豈患無君乎?』遂自棄於磿山之中,至今無冒」。鮑注曰:「冒謂犯法。」引之曰:鮑説甚謬。「冒」當爲「胄」,字之誤也。「冒」俗作「」,比「胄」字只少一筆。「無胄」謂「無後」也。《周語》「晉懷公無胄」,韋注曰:「胄,後也。」

求反

「寡人之得求反,主墳墓,復羣臣,歸社稷也」。念孫案:「求」當爲「來」,謂得來反於楚也。隷書「來」字作「」,「求」字或作「来」,漢《三公山碑》「乃求道要,本祖其原」,「求」字作「」。《蕩陰令張遷碑》「紀行求本,蘭生有芬」,「求」字作「」。二形相似。上下文又有「求」字,故「來」譌爲「求」。《逸周書·周祝篇》「觀彼萬物,且何爲來」,《孟子·離婁篇》「舍館定,然後來見長者乎」,《史記·李斯傳》「來丕豹、公孫支於晉」,今本「來」字竝譌作「求」。鮑云:「求反國而得。」此曲爲之説也。《太平御覽·人事部》引此正作「來反」。

未涉

「齊王大興兵攻東地,句伐昭常,句未涉,疆秦以五十萬臨齊右壤」。念孫案:「未涉」下當有「泗」字,寫者脱去耳。「疆」當爲「彊」,字之誤也。「彊秦」二字下屬爲句。若以「疆」字上屬爲句,則文不成義。此言齊興兵攻楚之東地,尚未涉泗,而彊秦已以五十萬臨其右壤也。《史記·楚世家》:「齊湣王謂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齊策》作:「蘇秦謂薛公曰:『君何不留楚太子以市其下東國?』」高注:「下東國,楚東邑近齊也。」然則「下東國」即淮北之地,亦即此篇所謂「東地五百里」也。地在淮北,則爲泗水所經,故齊攻楚之東地,必涉泗水也。

三日 因鬼見帝下有脱文

「蘇秦之楚,三日,乃得見乎王。談卒,辭而行,曰:『楚國之食貴於玉,薪貴於桂,謁者難得見如鬼,王難得見如天帝。今令臣食玉炊桂,因鬼見帝。』」念孫案:「三日」當作「三月」。《藝文類聚·火部》《太平御覽·飲食部》及《文選·張協〈雜詩〉》注引此竝作「三月」。據下文云「王難得見如天帝」,則當作「三月」明矣。下文「汗明見春申君,候閒三月而後得見」,事與此同也。「今令臣食玉炊桂,因鬼見帝」語意未了,其下必有脱文。《類聚》《御覽》《文選注》引此竝有「其可得乎」四字,當是也。

墨黑

「彼鄭、周之女,粉白墨黑」。鮑注曰:「黑,言其髮。」姚曰:「别本作『黛黑』。」念孫案:别本是也。《説文》:「黱,畫眉也。」《玉篇》:「黛,同『黱』。」《楚辭·大招》及《列子·周穆王篇》《鴻烈·脩務篇》竝云「粉白黛黑」,郭璞《子虚賦注》《文選·西都賦》注、《史記·司馬相如傳》正義、《後漢書·班固傳》注、《藝文類聚·人部》《太平御覽·人事部》引《策》文竝作「粉白黛黑」。

或謂楚王篇

「或謂楚王曰,臣聞從者欲合天下以朝大王」云云。念孫案:此篇在第十七卷之首,而《文選·爲齊明帝讓宣城郡公表》注引此「或謂楚王」作「唐雎謂楚王」,則合上卷末「唐且見春申君曰」云云爲一篇。是李善所見本,此處不分卷,而「謂楚王」之上亦無「或」字也。

以其類爲招 倏忽之閒墜於公子之手

「黄雀俯噣白粒,仰棲茂樹,鼓翅奮翼,自以爲無患,與人無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孫,左挾彈,右攝丸,將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類爲招。晝遊乎茂樹,夕調乎酸鹹,倏忽之閒,墜於公子之手」。念孫案:「以其類爲招」,「類」當爲「頸」,字之誤也。招,旳也,言以其頸爲準旳也。《吕氏春秋·本生篇》曰「萬人操弓,共射一招」,高注:「招,埻旳也。」《别類篇》曰:「射招者,欲其中小也。」《文選·阮籍〈詠懷詩〉》注引此作「以其頸爲旳」,《藝文類聚·鳥部》《太平御覽·羽族部》竝引此云「左挾彈,右攝丸,以加其頸」。姚曰:「《春秋後語》云:『以其頸爲旳。』『旳』或爲『招』。」以上姚校本語。「招」、「旳」古聲相近,故字亦相通也。凡從勺聲之字,古音皆屬宵部。故「旳」從勺聲而通作「招」。《説文》「杓,從木勺聲,甫摇切」,「尥,從尢勺聲」,《玉篇》「平交、力弔二切」,皆其例也。「倏忽之閒,墜於公子之手」,姚云:「三同。集無此十字。曾云一本有。」念孫案:無此十字者是也。一本有者,後人妄加之耳。「夕調乎酸鹹」,謂烹之也。既烹之矣,何又言「倏忽之閒,墜於公子之手」乎?下文説黄鵠之事,至晝遊乎江河,夕調乎鼎鼐,以下更不贅一語。此獨於「夕調乎酸鹹」之下加二語以成蛇足,甚無謂也。《文選·詠懷詩》注及《藝文類聚》《太平御覽》引《戰國策》竝無此十字,《新序·雜事篇》亦無此十字。

「黄鵠俯噣鯉,仰嚙衡」。鮑改「」爲「鱔」,云:「字書無『』字。」念孫案:「鯉」當從《新序》作「鰋鯉」。《小雅》《周頌》皆以「鰋鯉」連文,鮑失考而改「」爲「鱔」,謬矣。《類聚·鳥部》《御覽·羽族部》引此竝作「鰋鯉」。

褘布與莫知媒兮 嫫母求之又甚喜之兮 詩曰上天甚神無自瘵也

「孫子爲書謝春申君,因爲賦曰:『寶珍隋珠,不知佩兮。褘布與,不知異兮。閭姝子奢,莫知媒兮。嫫母求之,又甚喜之兮。以瞽爲明,以聾爲聰。以是爲非,以吉爲凶。嗚呼上天!曷惟其同?』《詩》曰:『上天甚神,無自瘵也。』」自「寶珍隋珠」至「曷惟其同」,皆出《荀子·賦篇》,《韓詩外傳》亦同。「褘布與」,姚云:「『褘』,孫作『襍』。」鮑改爲「褘衣與絲」,注云:「《禮》:后服褘衣。」念孫案:鮑説甚謬。孫朴本作「襍」是也。《荀子》及《外傳》竝作「襍布與錦」,此《策》「錦」作「」,蓋「錦」譌爲「綿」,轉寫爲「緜」,又譌爲「」耳。隷書「」字或作「」,「緜」字或作「」,二形相似,故「緜」譌作「」。漢《緜竹令王君神道》「緜」字作「」,是其證也。《鴻烈·本經篇》「緜聯房植」,《史記·孝文紀》「歷日緜長」,今本「緜」字竝譌作「」。襍布與錦,不知别異,言美惡不分也。「莫知媒」,當從《荀子》《外傳》作「莫之媒」,「之」與「知」聲相溷,又與上文兩「不知」相涉而誤。言無人爲之媒也。「嫫母求之,又甚喜之」,《荀子》《外傳》竝作「嫫母力父是之喜」,《荀子》一本作「刁父」。此《策》「求之」二字未詳何字之譌,「又」即「父」之譌也。篆文「父」字作「」,「又」字作「」,二形相似。「甚喜之」當從《荀子》《外傳》作「是之喜」,言惟嫫母力父是喜也。「是」與「甚」,字之誤。隷書「是」字作「」,「甚」字或作「」,二形相似,故「是」譌爲「甚」。《管子·小匡篇》「擇其寡功者而譙之」,《齊語》「其」作「是」,此因「其」譌爲「甚」,故又譌爲「是」也。《韓詩外傳》:「《詩》曰:『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曷云能來。』急時辭也,是故稱之日月也。」《説苑·辯物篇》作「甚焉故稱日月也」。《漢書·司馬相如傳》「閑雅甚都」,《史記》「甚」作「是」。《説文》:「尟,是少也。從是少。」今俗作「尠」。「是之喜」與「莫之媒」相對爲文,「喜」讀平聲,與「媒」爲韻也。《堯典》「庶績咸熙」,楊雄《劇秦美新》及《膠東令王君碑》竝作「庶績咸喜」。《家人》九三「婦子嘻嘻」,釋文曰:「陸作『喜喜』。」《爾雅》「廞、熙,興也」,《學記》正義引作「歆、喜,興也」。《晉語》「妹喜」,《楚辭·天問》作「妹嬉」,《吕氏春秋·慎大篇》《漢書·古今人表》竝作「末嬉」。《荀子》無「詩曰」以下三句,《外傳》有之。《外傳》每章之末必引《詩》爲證,若《戰國策》則無此例也。「詩曰」以下三句,蓋後人取《外傳》附益之耳。又案:《菀柳》之詩曰:「上帝甚蹈,無自瘵焉。」毛傳曰:「蹈,動也。」正義曰:「言王心無恒,數變動也。」此引《詩》「上帝」作「上天」,因與上文「嗚呼上天」相涉而誤。「甚蹈」作「甚神」,「神」者,「慆」之壞字,故《外傳》引《詩》作「上帝甚慆」。《一切經音義》五曰:「《詩》云『上帝甚陶』,陶,變也。」義與毛《傳》、孔《疏》同。「陶」、「慆」、「蹈」古同聲而通用也。「瘵焉」作「瘵也」,亦是傳寫之誤。《外傳》亦作「瘵焉」。《集傳》據此《策》,遂謂《詩》之「蹈」字當作「神」,竊所未安。

大息

「汗明見春申君,談卒,春申君大説之。汗明欲復談,春申君曰:『僕已知先生,先生大息矣。』」鮑注曰:「異於小休。」念孫案:鮑説甚謬。「先生息矣」,猶孟嘗君言「先生休矣」。「息」上不當有「大」字,此因上文「大」字而誤衍耳。《太平御覽·人事部》引此無「大」字。

楚君雖欲攻燕將道何哉

「所道攻燕,非齊則魏。魏、齊新怨楚,楚君雖欲攻燕,將道何哉」。鮑改「楚君」爲「楚軍」。念孫案:「君」字因上下文而誤衍耳,鮑改非也。「將道何哉」當作「將何道哉」。道,從也,見《禮器》注。言楚欲攻燕,兵何從出也。置「道」字於「何」字之上,則文不成義矣。

董閼安于

「夫董閼安于,簡主之才臣也」。念孫案:「閼」與「安」一字也。定十三年《左傳》及《晉語》《吕氏春秋·愛士篇》《史記·趙世家》《漢書·古今人表》竝作「董安于」,《韓子·十過篇》及《鴻烈·道應篇》竝作「董閼于」,是「閼于」即「安于」也。「安」與「焉」古同聲而通用。「閼于」之爲「安于」,猶「閼逢」之爲「焉逢」也。《爾雅》「大歲在甲曰閼逢」,釋文:「閼,烏割反,又於虔反。」《史記·曆書》作「焉逢」。今作「董閼安于」者,一本作「閼」,一本作「安」,而後人誤合之耳。

君之不用也

「知過見君之不用也,言之不聽,出,更其姓爲輔氏」。念孫案:「君之不用」、「言之不聽」語意相複。此本作「知過見言之不聽」,其「君之不用也」五字衍文耳。《文選·爲曹公與孫權書》注、《後漢書·蘇竟傳》注引此竝作「智果見言之不聽」,《韓子·十過篇》作「智過見其言之不聽也」,皆無「君之不用」句。

報知氏之讎

「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悦己者容,吾其報知氏之讎矣」。念孫案:「之讎」二字,後人所加也。「吾其報知氏」者,承上「爲知己者死」言之,謂報知氏之恩,非謂報知氏之讎也。下文曰「知伯以國士遇臣,臣故國士報之」,又曰「而可以報知伯矣」,竝與此句同義。後人以下文多言爲知伯報讎,故加「之讎」二字,不知彼自言報讎,此自言報恩也。《史記·刺客傳》曰:「今智伯知我,我必爲報讎而死,以報智伯。」此雖兼報讎言之,而「報智伯」三字仍謂報恩,非謂報讎也。《太平御覽·人事部》引此《策》有「之讎」二字,則所見本已誤。《文選·報任少卿書》注引此正作「吾其報知氏矣」。

吞炭爲啞

「豫讓漆身爲厲,滅須去眉,自刑以變其容,又吞炭爲啞,變其音」。《史記》作「漆身爲厲,吞炭爲啞」。念孫案:此《策》原文本作「又吞炭以變其音」,今本「爲啞」二字,乃後人據《史記》加之也。不知「爲啞」即是「變其音」,故《戰國策》言「變音」而不言「爲啞」,《史記》言「爲啞」而不言「變音」也。《史記索隱》引此《策》曰「豫讓吞炭以變其音」,《吕氏春秋·恃君篇》曰「豫讓滅須去眉,自刑以變其容,又吞炭以變其音」,《鴻烈·主術篇》曰「豫讓漆身爲厲,吞炭變音」,皆其明證也。

曲吾

「今魯句注,「魯」字義未詳,鮑據《史記》改爲「踰」。禁常山而守,三百里通於燕之唐、曲吾」。鮑改「曲吾」爲「曲遇」。吴曰:「『吾』當作『逆』。史注,中牟、曲遇、聚,鄭州縣,非此所指。按《齊策·權之難章》云:『燕戰勝兵罷,注趙可以取唐、曲逆。』唐即唐縣;曲逆,蒲陰縣,竝屬中山,此『曲』下必『逆』字也。」念孫案:吴説是矣,而未盡也。《釋名》曰:「逆,遻也。「遻」音「窹」。遻不從其理,則生殿遻不順也。」《韓詩外傳》曰:「孔子出衞之東門,逆姑布子卿。」「逆」與「遻」同,是「逆」字古讀若「遻」,「逆」從屰聲,「屰」與「遻」古亦同聲,故「」從屰聲,而「遻」又從聲,「」從屰聲,而「」、「」又從聲也。與「吾」聲相近,故「曲逆」或作「曲吾」,不煩改「吾」爲「逆」也。「逆」與「吾」形不相似,若非古聲相通,「逆」字無緣誤作「吾」也。

城市之邑七十

「馮亭陰使人請趙王曰:『韓不能守上黨,今有城市之邑七十,願拜内之於王。』」吴曰:「『七十』,《史》作『十七』,下同。」念孫案:作「十七」是也。《秦策》曰「上黨十七縣,皆秦之有也」,是其證。

未見一城

「夫用百萬之衆攻戰,踰年歷歲,未見一城也」。念孫案:「見」當爲「」。「」,古「得」字,形與「見」相近,因譌爲「見」。説見《經義述聞·周語》「見神」下。下句曰「今不用兵而得城七十」,即其證也。《史記·趙世家》正作「未得一城」。

外賓客

「是以外賓客遊談之士,無敢盡忠於前者」。鮑注曰:「外,疏之也。」姚曰:「錢、劉去『賓』字。」念孫案:「外賓客遊談之士」,句法頗累,錢、劉去「賓」字是也。「外客」謂外來之客,鮑云「疏之」,非是。《史記·蘇秦傳》作「賓客游士」,此作「外客遊談之士」,文本不同。今本作「外賓客遊談之士」者,後人據《史記》旁記「賓」字,因誤入正文耳。楊倞注《荀子·臣道篇》引此有「賓」字,則所見本已誤。《文選·蜀都賦》注、《上吴王書》注引此竝無「賓」字,今據以訂正。

齊涉渤海

「秦攻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關,魏軍河外,齊涉渤海,燕出鋭師以佐之」。念孫案:齊之救趙,無煩涉渤海。《史記》「渤海」作「清河」,是也。蘇秦説齊王曰:「齊西有清河。」説趙王曰:「趙東有清河。」是清河在齊、趙之閒,齊、趙相救,必涉清河。齊、趙相攻,亦必涉清河。張儀説齊王曰:「大王不事秦,秦悉趙兵涉清河,指博關。」説趙王曰:「今秦告齊,使興師度清河,軍於邯鄲之東。」皆是也。今作「渤海」者,因上文有「齊涉渤海」而誤。上文曰:「秦攻燕,則趙守常山,楚軍武關,齊涉渤海,韓、魏出鋭師以佐之。」渤海在燕、齊之閒,故齊之救燕,必涉渤海也。

以王因饒中山

「我約三國而告之,以未構中山也。「構」與「講」同。三國欲伐秦之果也。必聽我,欲和我。中山聽之,是我以王因饒中山而取地也」。鮑改「王因」爲「三國」,注曰:「饒,益也。以三國欲和我,故益得取地於中山。」念孫案:改「王因」爲「三國」,是也。「饒中山」三字連文,若訓「饒」爲「益」,則是以三國益中山,斯爲謬矣。今案:「饒」當爲「撓」,字之誤也。「撓」如「撓亂我同盟」之「撓」。以三國撓中山而講,則中山不得不聽,不得不割地,故曰「中山聽之,是我以三國撓中山而取地也」。《魏策》曰:「今韓受兵三年矣,秦撓之以講,韓知亡,猶弗聽。」是其證。

馬服之子 趙以亡敗之餘衆收破軍之敝守

「夫以秦將武安君、公孫起,乘七勝之威,而與馬服之子戰於長平之下」。念孫案:「馬服之子」,本無「之」字。後人以趙括爲趙奢之子,因加「之」字耳。不知當時人稱趙括爲「馬服子」,沿其父號而稱之也。「馬服子」猶言「馬服君」。《秦策》「君禽馬服君乎」,《史記·白起傳》作「馬服子」;《韓世家》曰「秦殺馬服子卒四十餘萬於長平」,皆其證也。《太平御覽·兵部》引此《策》正作「馬服子」。又下文「趙以亡敗之餘衆,收破軍之敝守」,「亡敗」當爲「七敗」。上言秦七勝,故此言趙七敗,下文曰「今七敗之禍未復」是也。「亡」、「七」字相近,故「七」譌爲「亡」。此時趙猶未亡,不得言「亡敗之餘衆」也。「敝守」二字,文不成義。此本作「趙以七敗之餘,收破軍之敝」。「敝」亦「餘」也,「收破軍之敝」,所謂收合餘燼也。《周官》「職幣掌式法以斂官府都鄙,與凡用邦財者之幣」,鄭注曰:「幣謂給公用之餘。」《齊語》「戎車待游車之裂,戎士待陳妾之餘」,韋注曰:「裂,殘也。」謂殘餘也。《爾雅》:「烈,餘也。」「烈」與「裂」通。《管子·小匡篇》作「戎車待游車之弊」,「敝」、「幣」、「弊」字異而義同。「守」字因下文數「守」字而衍,後人因於上句加「衆」字,以成對文耳。《御覽》引此作「趙以十敗之餘,上文「七勝」《御覽》亦作「十勝」。收破軍之弊」,無「衆」、「守」二字。

與秦城何如不與何如

「秦攻趙於長平,大破之,引軍而歸,因使人索六城於趙而講。趙王與樓緩計之曰:『與秦城何如?不與何如?』」念孫案:此以「與秦城」爲句,「何如不與」爲句。「不與」下本無「何如」二字。《齊策》田侯召大臣而謀曰:「救趙,孰與勿救?」猶此言「與秦城,何如不與」也。《廣雅》:「與,如也。」「孰與」猶「何如」也。故鄒忌對曰:「不如勿救。」後人誤讀「與秦城何如」爲句,因於「不與」下加「何如」二字,而不知其謬也。《太平御覽·人事部》引此作「與秦地,何如勿與」。

久居若圍城之中

「魯連見辛垣衍,注辛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視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曷爲久居若圍城之中而不去也?』」鮑據上文及《史記·魯仲連傳》改「若」爲「此」。吴云:「『若』疑『居』字訛衍。」念孫案:鮑之改、吴之疑皆非也。「若」猶「此」也。隱四年《公羊傳》「公子翬恐若其言聞乎桓」,謂此其言也。莊四年《傳》「有明天子則襄公得爲若行乎」,謂此行也。《論語·公冶長篇》「君子哉若人」,謂此人也。古字或兼數義,後人不能徧識,或改之,或删之,而古義浸亡矣。

魏魀

「魏魀謂建信君」。吴曰:「魀,一本作『』。《楚辭》『九』,北斗星名。」念孫案:《説文》《玉篇》《廣韻》《集韻》《類篇》皆無「魀」字。「魀」當爲「魁」。「魁」隷或作「」漢《楊君石門頌》「奉承杓」,「」即「魁」字。「斗」字隷書作「」,或作「」,故「魁」字或作「」。其右畔與「介」字相近,故譌而爲「魀」。吴云一本作「」,《楚辭·九歎》「訊九與六神」,「」一作「魁」,皆其證也。《文選·陳琳〈檄吴將校部曲文〉》注引此正作「魏魁」。鮑不達而改爲「」字,斯爲謬矣。

孝成王方饋不墮食

「齊人李伯見孝成王,成王説之,以爲代郡守。而居無幾何,人告之反。孝成王方饋,不墮食」。鮑注曰:「饋、餽同。方食而祭,不墮失匕筯。」吴曰:「墮祭食,猶放下也,見《儀禮》。墮,許規反。」念孫案:鮑、吴二説皆非也。高注《鴻烈·詮言篇》曰:「饋,進食也。」又注《吕氏春秋·必已篇》及《鴻烈·説林》《脩務》二篇竝曰:「墮,廢也。」此言孝成王方進食,聞告反之言,而不爲之廢食耳。「饋」非謂「祭」,「墮」亦非《儀禮》「墮祭」之「墮」也。

秦按兵攻魏

「臣謂奉陽君曰:『天下事秦,秦堅三晉之交攻齊,國破財屈,而兵東分於齊。秦按兵攻魏,取安邑。』」念孫案:「秦按兵攻魏」,「兵」字後人所加也。「秦按攻魏」者,「按」,語詞,猶言「於是」也。言秦使三晉攻齊,國破財屈而兵分,秦於是攻魏取安邑,則三晉不能救也。下文曰「秦行是計也,君按救魏,是以攻齊之已弊與秦争戰也」,又曰「天下事秦,秦按爲義,存亡繼絶,固危扶弱」。「秦按攻魏」、「君按救魏」、「秦按爲義」,三「按」字義竝同也。「按」,字或作「案」,又作「安」,又作「焉」。《荀子·勸學篇》「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書》而已耳」,楊倞曰:「安,語助,或作『安』,或作『案』。《荀子》多用此字。《禮記·三年問》作『焉』。《戰國策》謂趙王曰:『秦與韓爲上交,秦禍案移於梁矣。秦與梁爲上交,秦禍案攘於趙矣。』見《趙策》。《吕氏春秋》吴起謂商文曰:『今日置質爲臣,其主安重?釋璽辭官,其主安輕?』見《執一篇》。蓋當時人通以『安』爲語助。」念孫案:字之作「案」者,《戰國策》《荀子》而外,又見於《逸周書》。《武窹篇》曰:「約期于牧,案用師旅。商不足滅,分禱上下。」其作「安」者,《戰國策》《荀子》《吕氏春秋》而外,又見於《國語》《吴語》曰:「王安挺志,一日惕,一日留,以安步王志。」又曰:「王安厚取名而去之。」《管子》《大匡篇》曰:「必足三年之食,安以其餘脩兵革。」《地員篇》曰:「其陰則生之查棃,其陽安樹之五麻。」又曰:「羣木安逐,條長數大。」又曰:「羣藥安生,薑與桔梗,小辛大蒙。」《墨子》。《非樂篇》曰:「然即當爲之撞巨鍾,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民衣食之財將安可得而具乎?即我以爲未必然也。」又曰:「然即當爲之撞巨鍾,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天下之亂將安可得而治與?即我以爲未必然也。」其作「焉」者,則《禮記·三年問》而外,見於經史諸子者甚多。見《釋詞》。後人不知「按」爲語詞,而於「按」下加「兵」字,「按兵」與「攻魏」連文,而其義遂不可通矣。

燕郭之法 桑雍

「燕郭之法,有所謂桑雍者」。吴曰:「一本標劉本作『郭偃之法』。晉掌卜大夫郭偃,乃卜偃也。」念孫案:「燕」字當在「郭」字下。「燕」、「偃」聲相近,「郭燕之法」即「郭偃之法」。《商子·更法篇》引「郭偃之法」云云,是其證也。「桑雍」,姚曰:「桑,曾作『柔』。」下文所謂「桑雍」者,便辟左右之近者及夫人優愛孺子也。此皆能乘王之醉昬,而求所欲於王者也。姚曰:「桑雍,劉作『柔癕』。」念孫案:作「柔癕」者是也。「癕」即「癰疽」之「癰」。便辟左右夫人孺子,皆柔媚其君以爲患於内,故曰「柔癕」。「癕」、「雍」字之通,「柔」、「桑」字之誤耳。鮑、吴説「桑雍」之義,皆不得其解而爲之辭。

觸讋 揖之

「太后明謂左右:『有復言令長安君爲質者,老婦必唾其面。』左師觸讋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揖之」。吴曰:「觸讋,姚云一本無『言』字,《史》亦作『龍』。案《説苑》《敬慎篇》魯哀公問孔子:『夏桀之臣有左師觸龍者,諂諛不正。』人名或有同者,此當從『讋』以别之。」念孫案:吴説非也。此《策》及《趙世家》皆作「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后」。今本「龍言」二字誤合爲「讋」耳。太后聞觸龍願見之言,故盛氣以待之。若無「言」字,則文義不明。據姚云「一本無『言』字」,則姚本有「言」字明矣。而今刻姚本亦無「言」字,則後人依鮑本改之也。《漢書·古今人表》正作「左師觸龍」。又《荀子·議兵篇》注曰:「《戰國策》,趙有左師觸龍。」《太平御覽·人事部》引此《策》曰:「左師觸龍言願見。」皆其明證矣。又《荀子·臣道篇》曰:「若曹觸龍之於紂者,可謂國賊矣。」《史記·高祖功臣侯者表》有臨轅夷侯戚觸龍,《惠景閒侯者表》有山都敬侯王觸龍,是古人多以「觸龍」爲名,未有名「觸讋」者。「太后盛氣而揖之」,吴曰:「揖之,《史》云『胥之』。當是。」念孫案:吴説是也。《集解》曰:「胥,猶須也。」《御覽》引此《策》作「盛氣而須之」。隷書「胥」字作「」,因譌而爲「咠」,後人又加手旁耳。下文言「入而徐趨」,則此時觸龍尚未入,太后無緣揖之也。

有所卻

「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卻也。故願望見太后」。鮑注曰:「恐太后不能前。」念孫案:鮑未解「卻」字之義。「卻」字本作「」,讀如「煩勮」之「勮」,謂疲羸也。言恐太后玉體之疲羸,故願望見也。《廣雅》:「困、疲、羸、劵、《考工記·輈人》注曰:「劵,今『倦』字也。」,極也。」皆謂困極也。《漢書·司馬相如傳〈子虚賦〉》「徼受詘」,蘇林曰:「,音『倦』之『』。」郭璞曰:「,疲極也。」又《上林賦》「與其窮極倦」,郭璞曰:「窮極倦,疲憊也。」《方言》曰:「,也。」「」亦與「倦」同。《説文》曰:「,徼受屈也。」「」、「」、「」、「卻」竝字異而義同。《趙世家》作「恐太后體之有所苦也」,「苦」與「卻」同義,則「卻」爲「倦」之「」明矣。

注 兵,原作「具」,據《戰國策》改。

注 辛,原作「新」,據《國學基本叢書》本及《戰國策》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