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 道

環主

「朋黨比周,以環主圖私爲務」。楊注曰:「環繞其主,不使賢臣得用。」念孫案:楊説甚迂,「環」讀爲「營」。營,惑也,謂營惑其主也。《吕氏春秋·尊師篇》注曰:「營,惑也。」《大戴禮·文王官人篇》曰「煩亂以事而志不營」,又曰「臨之以貨色而不可營」,《荀子·宥坐篇》曰「言談足以飾邪營衆」,皆是也。「營」訓爲「惑」,故或謂之「營惑」,《漢書·淮南王安傳》「營惑百姓」是也。「營」與「環」古同聲而通用。《春秋·文十四年》「有星孛入于北斗」,《穀梁傳》曰「其曰入北斗,斗有環域也」,「環域」即「營域」,猶「營繞」之爲「環繞」,「營衞」之爲「環衞」也。餘見前「不還秩」下。字或作「還」,《成相篇》云「比周還主黨與施」是也。楊注「還,繞也」,誤與此注同。「還」與「營」古亦通用,説見前「不還秩」下。

刑下

「政令教化,刑下如影」。楊注曰:「刑,制也,言施政令教化以制其下。」念孫案:古無訓「刑」爲「制」者,「刑」如「刑于寡妻」之「刑」。刑,法也,言下之法上,如影之從形。

養交

「偷合苟容,以持禄養交而已耳」。楊注曰:「養交,謂養其與君交接之人,不忤犯使怒也。或曰:養其外交,若蘇秦、張儀、孟嘗君,所至爲相也。」念孫案:後説是。持禄養交,見後《議兵篇》「持養」下。

補削

「事聖君者,有聽從,無諫争;事中君者,有諫争,無諂諛;事暴君者,有補削,無撟拂」。楊注曰:「補,謂彌縫其闕。削,謂除去其惡。言不敢顯諫,闇匡救之也。」引之曰:楊分「補」與「削」爲二義,非也。「聽從」、「諫争」、「諂諛」、「補削」、「撟拂」皆兩字同義。「補削」謂彌縫其闕也。削者,縫也。《韓子·難篇》曰「管仲善制割,賓胥無善削縫,隰朋善純緣,衣成,君舉而服」之「制割」、「削縫」、「純緣」亦兩字同義。舊注以「削」爲「翦削」,誤與楊注同。《吕氏春秋·行論篇》曰「莊王方削袂」,《燕策》曰「身自削甲札,妻自組甲絣」,蓋古者謂「縫」爲「削」,而後世小學書皆無此訓,失其傳久矣。

違其惡

「則崇其美,揚其善,違其惡,隱其敗」。念孫案:「違」讀爲「諱」。「諱其惡」與「隱其敗」同意,《曲禮》注曰:「諱,辟也。」「辟」與「避」同。《緇衣》注曰:「違,辟也。」「諱」、「違」皆從韋聲,而皆訓爲「避」,故字亦相通。《墨子·非命篇》「福不可請而禍不可諱」,「諱」與「違」同。

關内

「時關内之」。楊注曰:「關,當爲開。内,與納同。言時以善道開納之也。或曰:以道關通於君之心中也。」念孫案:或説近之,凡通言於上曰關。《周官·條狼氏》「誓大夫曰『敢不關,鞭五百』」,先鄭司農曰:「不關,謂不關於君也。」《史記·梁孝王世家》曰:「大臣及袁盎等有所關説於景帝。」《佞幸傳》曰「公卿皆因關説」,索隱曰:「關,通也。謂公卿因之而通其詞説。」《漢書注》曰:「關説者,言由之而納説。」是「關」與「納」義相近。《書大傳》「雖禽獸之聲,猶悉關於律」,鄭注曰:「關,猶入也。」「入」亦「納」也。下文曰:「因其喜也而入其道。」故曰「時關内之」,不當改「關」爲「開」。

辨其故

「故因其懼也,而改其過;因其憂也,而辨其故」。楊注曰:「辨其致憂之端。」念孫案:楊説「辨」字、「故」字之義皆誤。「辨」讀爲「變」。變其故,謂去故而就新也。憂懼者,改過遷善之機,故曰「因其懼也,而改其過;因其憂也,而變其故」,「變」亦「改」也。「辨」或作「辯」。《廣雅》曰「辯,變也」,《坤·文言》「由辯之不早辯也」,「辯」,荀本作「變」。《莊子·逍遥遊篇》「乘天地之正而御陰陽之辯」,「辯」與「變」同。

滅苦

「故無德之爲道也,傷疾、墮功、滅苦,故君子不爲也」。楊注曰:「傷疾、墮功、滅苦,未詳,或恐錯誤耳。」念孫案:「苦」當爲「善」,字之誤也。隷書「苦」字作「」,與「善」相似。「疾」與「功」,已見上文。「善」即上文之「忠敬」也。「傷疾」、「墮功」、「滅善」皆承上文言之。

戰戰兢兢三句

「《詩》曰:『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佗。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之謂也。」引之曰:《荀子》引《詩》,至「莫知其佗」而止,其「戰戰兢兢」三句,則後人取《詩》詞增入也。此承上文「人不肖而不敬,則是狎虎」而言,言人但知暴虎馮河之害,而不知不敬小人之害與此同,故曰「『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佗』,此之謂也」。「此之謂也」四字,正承「人知其一,莫知其佗」而言,若加入「戰戰兢兢」三句,則與「此之謂也」義不相屬矣。據楊注但釋「不敢暴虎」四句,而不釋「戰戰兢兢」三句,則所見本無此三句甚明,一證也。又《小閔》傳曰「他,不敬小人之危殆也」,箋曰:「人皆知暴虎馮河立至之害,而無知當畏慎小人能危亡也。」傳、箋皆本於《荀子》,二證也。《吕氏春秋·安死篇》:「《詩》曰:『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此言不知鄰類也。」所引《詩》詞,至「莫知其他」而止。高注曰:「人皆知小人之爲非,不知不敬小人之危殆,故曰『不知鄰類』也。」《淮南·本經篇》:「《詩》云『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此之謂也。」文與《荀子》正同。高注曰:「人皆知暴虎馮河立至害也,故曰『知其一』;而不知當畏慎小人危亡也,故曰『莫知其他』,此不免於惑,故曰『此之謂也』。」《吕覽》、《淮南》高注皆本於《荀子》,三證也。

樂利

「故君子安禮樂利,謹慎而無鬬怒」。念孫案:「樂利」當爲「樂樂」。「樂樂」與「安禮」對文,「安禮樂樂」,承上「禮」、「樂」而言,「謹慎而無鬬怒」,承上「謹慎」、「鬬怒」而言。今本作「樂利」者,涉上「利也」而誤。

致 士

隱忌

「隱忌雍蔽之人,君子不近」,楊注曰:「隱,亦蔽也。忌,謂妬賢。」念孫案:楊誤分「隱」「忌」爲二義,且下文言「雍蔽」,則「隱忌」非「雍蔽」也。余謂「隱忌」即「意忌」。謂妬賢也,《史記·平津侯傳》云「弘爲人意忌,外寬内深」,《酷吏傳》云「張湯文深意忌」。唯其意忌,是以雍蔽,《秦誓》曰「人之有技,冒疾以惡之」,所謂「意忌」也。又曰「人之彦聖而違之,俾不達」,所謂「雍蔽」也。「意」、「隱」聲相近,「意忌」之爲「隱忌」,若《左氏春秋經》之「季孫意如」,《公羊》作「隱如」矣。《史記·孝文紀》「故楚相蘇意」,《漢紀》作「蘇隱」。凡之部之字,或與諄部相轉,上、去聲亦然。《樂記》「天地訢合」,鄭注:「訢,讀爲熹。」《射義》「耄期稱道不亂者」,《大雅·行葦》傳作「耄勤」。《左傳》「曹公子欣時」,《公羊》作「喜時」。《荀子·性惡篇》「驊騮騹驥」即「騏驥」,皆其例也。

士其刑賞

「定其當而當,然後士其刑賞而還與之」。引之曰:「士」字義不可通,「士」當爲「出」,字之誤也。隷書「出」字或省作「士」,故諸書中「出」字或誤作「士」,説見《大略篇》「教出」下。高注《淮南·説林篇》曰:「當,丁浪反。猶實也。」言定其善惡之實而當然後出其刑賞而還與之也。楊讀「士」爲「事」,又訓「事」爲「行」,展轉以求其通,鑿矣。

貴名白

「能以禮挾而貴名白,天下願」。盧曰:「貴名白,《王制篇》作『名聲日聞』,此恐有訛。」念孫案:《儒效篇》曰「貴名白而天下治」,《君道篇》曰「文王欲立貴道,欲白貴名」,則「貴名白」三字不訛。《韓詩外傳》作「貴名自揚」義亦同也。《王制篇》作「名聲日聞」乃後人所改,辯見《王制》。

川淵枯則龍魚去之山林險則鳥獸去之

郝云:「『險』,當爲『儉』,『儉』與『險』古通用。儉,如山之童,林木之濯濯,皆是。」念孫案:郝説是也。「險」非「險阻」之「險」,乃「儉」之借字耳。《否·象傳》「君子以儉德辟難」,虞注:「儉,或作險。」《大戴記·文王官人篇》「多稽而儉貌」,《逸周書》「儉」作「險」。襄二十九年《左傳》「險而易行」,杜注:「險,當爲儉。」山林儉則鳥獸無所依而去之,猶「川淵枯而龍魚去之」也,此與上文之「山林茂」正相反。

本作

「故土之與人也,道之與法也者,國家之本作也。君子也者,道法之摠要也」。楊注曰:「本作,猶本務也。」念孫案:楊未解「作」字之義。「國家之本作」、「道法之摠要」相對爲文,作者,始也,始,亦本也。摠,亦要也。上文云「無土則人不安居,無人則土不守,無道法則人不至」,故此四者爲國家之本始也。《魯頌·駉篇》傳曰:「作,始也。」《廣雅》同。《皋陶謨》「烝民乃粒,萬邦作乂」,「作」與「乃」相對爲文,言烝民乃粒,萬邦始乂也。《禹貢》「萊夷作牧」,言萊夷水退始放牧也。「沱潛既道,雲夢土作乂」,「作」與「既」相對爲文,言沱、潛之水既道,雲夢之土始乂也。竝見《經義述聞》。

誠必

「人主之患,不在乎不言用賢,而在乎誠必用賢」。盧云:「當作『而在乎不誠用賢』。」念孫案:當作「而在乎不誠必用賢」,言用賢之不誠不必也。《管子·九守篇》曰「用賞者貴誠,用刑者貴必」,《吕氏春秋·論威篇》曰「又況乎萬乘之國而有所誠必乎」,《賈子·道術篇》曰「伏義誠必謂之節」,《淮南·兵略篇》曰「將不誠必則卒不勇敢」,枚乘《七發》曰「誠必不悔,決絶以諾」,皆以「誠」、「必」連文,則「必」字不可删。

政之隆 隆正

「臨事接民而以義,變應寬裕而多容,恭敬以先之,政之始也;然後中和察斷以輔之,政之隆也;然後進退誅賞之,政之終也」。念孫案:「政之隆」,謂政之中也。《孝經》曰「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彼以「中」對「始」、「終」,此以「隆」對「始」、「終」,是「隆」即「中」也。楊以「隆」爲「崇高」,失之。又《正論篇》「凡議必將立隆正然後可也,無隆正則是非不分而辯訟不決」,「隆正」謂「中正」也。《王霸篇》曰:「君臣上下,貴賤長幼,至于庶人,莫不以是爲隆正。」下文「天下之大隆」亦謂「大中」也。楊以「隆」爲「崇高」,亦失之。

節奏欲陵 節奏陵而文生民寬而安 陵謹

「凡節奏欲陵,而生民欲寬;節奏陵而文,生民寬而安」。楊注曰:「節奏,謂禮之節奏。陵,峻也。侵陵,亦嚴峻之義。言人君自守禮之節奏,則欲嚴峻不弛慢;養民則欲寬容,不迫切也。」又解「節奏陵而文」云:「節奏雖峻,亦有文飾,不至於刻急。」念孫案:楊説「陵」字之義及「節奏陵而文」皆非是。「節奏欲陵而生民欲寬」者,「陵」謂嚴密也,故與「寬」相反。《富國篇》曰「其於貨財取與計數也,寬饒簡易;其於禮義節奏也,陵謹盡察」,「陵謹」與「寬饒」亦相反,「節奏陵謹」即此所云「節奏欲陵」也。楊訓「陵」爲「侵陵」,誤與此注同。「節奏陵而文,生民寬而安」者,「而」猶「則」也。《孟子·公孫丑篇》「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萬章篇》作「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言節奏陵則文,生民寬則安也,節奏密則成文章,《樂記》曰「節奏合以成文」是也。「陵」字或作「凌」,《管子·中匡篇》曰:「有司寬而不凌。」

議 兵

故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

元刻無「善」字。宋龔本同。念孫案:無「善」字者是也。下文臨武君曰「豈必待附民哉」,正對此句而言,則無「善」字明矣。宋本有「善」字者,涉上文「善附民者」而衍,《羣書治要》亦無「善」字。

路亶

「彼可詐者,怠慢者也,路亶者也,君臣上下之閒滑然有離德者也」。楊注曰:「路,暴露也。亶,讀爲『袒』。露袒,謂上下不相覆蓋。《新序》作『落單』。」念孫案:路單,猶羸憊也。上不恤民則民皆羸憊,故下句云「君臣上下之閒滑然有離德也」。《孟子·滕文公篇》「是率天下而路也」,趙注云:「是率導天下之人以羸路也。」今本「羸路」作「羸困之路」,乃後人所改,辯見《管子·五輔篇》。《管子·五輔篇》云「匡貧寠,振罷露,資乏絶」,《韓子·亡徵篇》云「好罷露百姓」,《吕氏春秋·不屈篇》云「士民罷潞」,「路」、「露」、「潞」竝通,是「路」爲「羸憊」也。《爾雅》云:「,病也。」《大雅·板篇》「下民卒癉」,毛傳云:「癉,病也。」「病」亦謂「羸憊」也。《緇衣》引《詩》「下民卒」,《釋文》「」作「亶」,「癉」、「」、「亶」竝通。《秦策》「士民潞病於内」,高注云:「潞,羸也。」「潞病」與「路亶」亦同義。《新序·雜事篇》作「落單」,《晏子·外篇》云「路世之政,單事之教」,或言「路亶」,或言「路單」,或言「落單」,其義一而已矣,楊説皆失之。

「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念孫案:「焉」猶「則」也,説見《釋詞》。

延 兑

「延則若莫邪之長刃,嬰之者斷;兑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楊注曰:「兑,猶聚也,與『隊』同,謂聚之使短。《新序》作『鋭』。」盧云:「『延』,《韓詩外傳》作『延居』;『兑』,作『鋭居』。案『延』讀『延袤』之『延』,謂衡布則其鋒長,嬰之者斷也。『兑』讀爲『鋭』,謂直擣則其鋒利,當之者潰也。《外傳》兩『居』字與下文『圜居』一例,可知注未是矣。」

案角鹿埵隴種東籠而退耳

劉云:「『角』字當爲衍文,蓋涉上而誤。『案』,語詞。」

設何道

「請問王者之兵設何道?何行而可」。念孫案:道,術也。楊以「道」爲「論説教令」,失之。

不足卬

「上足卬,則下可用也;上不足卬,則下不可用也」。楊注曰:「卬,古仰字。不卬,不足卬也。」盧云:「以注觀之,正文當本是『上不卬』,衍『足』字。」

民齊者强不齊者弱

元刻「不齊」上亦有「民」字。宋龔本同。念孫案:有「民」字者是也,上文之「政令」,下文之「賞」「刑」「械用兵革」,皆於上下句兩見,則「民」字亦當兩見。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楊注曰:「度取之,謂取其長短材力中度者。」汪云:「案:度,程也。下文所云是也。注非。」

負服矢

「負服矢五十箇」。盧云:「元刻無『服』字,與《漢書》同。」念孫案:此本作「服矢五十箇」,「服矢」即「負矢」,「負」與「服」古同聲而通用。《考工記·車人》「牝服」,先鄭司農云:「服,讀爲負。」故《漢書》作「負」。今本作「負服矢」者,校書者依《漢書》旁記「負」字,而寫者誤合之也。元刻無「服」字,則又後人依《漢書》删之也。

其生民也陿阸其使民也酷烈

郝云:「陿阸,即狹隘也,謂民生計窮蹙。《王霸篇》云『生民則致貧隘』,語意正同。注以『陿阸』爲『秦地險固』,非也。下云『隱之以阸』,亦非地險。」念孫案:楊注沿《刑法志》注而誤。

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

盧云:「此二句似專言天下無有能敵仁義者。注惟言『以魏遇秦』,殆以當時無湯武,并無桓文故也,然無妨據理爲説。或云:此二句當并從齊説下。」念孫案:或説是。

拱挹

「拱挹指麾」。盧依《富國篇》改「挹」爲「揖」。念孫案:「揖」與「挹」通,不煩改字。《宥坐篇》「挹而損之」,《淮南·道應篇》「挹」作「揖」。《晏子·諫篇》「晏子下車挹之」,「挹」即「揖」字。諸本皆作「挹」。

治鄰敵

「故兵大齊則制天下,小齊則治鄰敵」。楊注曰:「治鄰敵,言鄰敵受其治化耳。」念孫案:「治」讀爲「殆」。殆,危也,謂危鄰敵也。《王制篇》曰「威彊未足以殆鄰敵」,《王霸篇》曰「威動天下,彊殆中國」,《彊國篇》曰「威動海内,彊殆中國」,「殆」、「治」古字通。《彊國篇》「彊殆中國」,楊注:「殆或爲治。」《史記·范雎傳》「夫以秦卒之勇,車騎之衆,以治諸侯,譬若馳韓盧而搏蹇兔也」,「治諸侯」即「殆諸侯」。楊謂「受其治化」,則非用兵之事矣。

「遇敵決戰必道吾所明,無道吾所疑」。楊注曰:「道,言也,行也。」念孫案:當訓爲「行」。

慕其德

「故近者親其善,遠方慕其德,兵不血刃,遠邇來服。德盛於此,施及四極」。念孫案:「慕其德」,「德」本作「義」,後人改「義」爲「德」,以與「服」、「極」爲韻,而不知與下文「德」字相複也。《文選·爲袁紹檄豫州文》注、《石闕銘》注、《太平御覽·兵部五十三》引此竝作「義」。

脱文八

「《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此之謂也」。陳云:「玩上文語意,其下尚有『其儀不忒,正是四國』二句,今脱之也。儀,即義也,故《尸鳩篇》『儀』皆讀爲『義』。」念孫案:此正承上文「遠方慕義」而言,所引《詩》蓋本作「其義不忒」,今本「義」作「儀」者,後人據《詩》改之耳。

「楚人鮫革犀兕以爲甲,鞈如金石」。楊注曰:「鞈,堅貌。以鮫魚皮及犀兕爲甲,堅如金石之不可入。《史記》作『堅如金石』。《禮書》鞈,古洽反。《管子》曰:『制重罪入以兵甲,犀脇二戟;輕罪入蘭盾,鞈革二戟。』《小匡篇》」念孫案:楊本作「鞈如金石」,與《史記》不同。然「鞈」訓「堅貌」,諸書未有明文。《説文》「鞈,防扞也」,今本「扞」譌作「汗」,據《玉篇》《廣韻》改。尹注《管子》曰「鞈革,重革,當心箸之,可以禦矢」,皆不訓爲「堅貌」。《史記》而外,《韓詩外傳》亦作「堅如金石」,《文選·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注引《荀子》正作「堅」。《太平御覽·兵部八十七》同。鈔本《北堂書鈔·武功部九》引作「牢如金石」,陳禹謨本改爲「堅」。此是避隋文帝諱,故改「堅」爲「牢」。然則虞所見本正作「堅」,與楊本異也。

然而兵殆於垂沙唐蔑死

盧云:「垂沙,《史記》作『垂涉』。」念孫案:「垂」字古讀若「陀」。説見《唐韻正》。「垂沙」蓋地名之疊韻者,《韓詩外傳》及《淮南·兵略篇》竝作「兵殆於垂沙」,《楚策》云:「垂沙之事,死者以千數」,則作「垂沙」者是。

爲炮烙刑

楊注曰:「《列女傳》曰:『炮烙,爲膏銅柱,加之炭上,令有罪者行焉,輒墮火中。』烙,古責反。」盧云:「『炮烙之刑』,古書本作『炮格之刑』,『格』讀如『庋格』之『格』,古『閣』、『格』一也。《史記索隱》『鄒誕生音「閣」』,此注云『烙,古責反』,可證楊時本尚作『格』也。」念孫案:此段氏若膺説也,説見《鍾山札記》。昔嘗聞盧校《荀子》多用段説,故盧本前列參訂名氏有金壇段若膺,而書中所引段説則唯有《禮論篇》「持虎」一條,余未見段氏校本,無從採録,故但據所見之書略舉一二焉。

溝池不拑

楊注曰:「拑,古『掘』字。《史記》作『溝池不掘』,《文子》曰『無伐樹木,無鉗墳墓』,『鉗』亦音『掘』。或曰:『拑』當作『抇』,篆文『抇』字與『拑』字相近,遂誤耳。」盧云:「案:甘聲之『拑』,不當爲古『掘』字。注後説『當作抇』,是也。《正論篇》『大古薄葬,故不抇』,又《列子·説符篇》『俄而抇其谷』,《吕覽·節喪篇》『葬淺則狐狸抇之』,皆作『抇』字,知此『拑』字誤。」

然而國晏然不畏外而明内者無它故焉明道而分鈞之時使而誠愛之下之和上也如影嚮

楊注曰:「『内』,當爲『固』。《史記》作『晏然不畏外而固』也。」念孫案:此當依《史記》作「不畏外而固」,今本「而」下有「明」字者,涉下文「明道」而衍。「明道而分鈞」之「分鈞」,《史記》《韓詩外傳》竝作「均分」,「均」與「鈞」通。亦當依《史記》《外傳》乙轉。

誅之

「有不由令者,然后誅之以刑」。念孫案:「誅之以刑」,本作「俟之以刑」,此後人不解「俟」字之義而妄改之也。《韓詩外傳》《史記》皆作「俟之以刑」,《正義》訓「俟」爲「待」。《王制篇》曰「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足與此互相證明矣。《宥坐篇》亦曰:「躬行不從,然後俟之以刑。」今本「躬行」作「邪民」,辯見《宥坐》。

威厲而不試刑錯而不用

楊注曰:「厲,謂抗舉。使人畏之。」念孫案:諸書無訓「厲」爲「抗舉」者,余謂厲,猛也。定十二年《左傳》注:「厲,猛也。」《王制篇》曰:「威嚴猛厲。」錯,置也。置,設也。言威雖猛而不試,刑雖設而不用也。《宥坐篇》「威厲而不試,刑錯而不用」,義同。楊彼注云「厲,抗也,但抗其威而不用也。錯,置也,如置物於地不動也」,亦非。「錯」訓「設置」之「置」,與《史記·周本紀》「刑錯四十餘年」之「錯」不同。

除阸

「其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人百姓,衆百姓也。今本無「人」字,乃後人不曉古義而妄删之,説見前「天下之人百姓」下。無禮義忠信,句焉慮率用賞慶、刑罰、埶詐除阸其下,獲其功用而已矣」,楊注曰「焉慮,無慮,猶言大凡也。除,謂驅逐。阸,謂迫蹙。若秦劫之以埶,隱之以阸,狃之以慶賞之類。『阸』或爲『險』也。」念孫案:焉,語詞也。説見《釋詞》。慮,大凡也。説見前「慮以王命全其力注」下。「除」、「阸」二字義不相屬,楊以「除」爲「驅逐」,非也。「除」當爲「險」,俗書之誤也。俗書「險」字作「」,形與「除」相似。「險」與「阸」同義,馮衍《顯志賦》「悲時俗之險阸」是也。或作「險隘」,《楚辭·離騷》「路幽昧以險隘」是也。楊注「阸或爲險」,當作「除或爲險」,今作「阸」者,因正文及注内三「阸」字而誤。「除」與「險」俗書相近,「阸」與「險」形聲皆相遠,以是明之。

大寇則至 則失亡其羣匹

「大寇則至,使之持危城則必畔,遇敵處戰則必北,勞苦煩辱則必奔」。念孫案:「大寇則至」,則者,若也。與下三「則」字異義。又《禮論篇》「今夫大鳥獸則失亡其羣匹」云云,則,亦若也。古或謂「若」爲「則」,説見《釋詞》「則」字下。

敦惡

「則百姓莫不敦惡,莫不毒孽」。楊注曰:「敦,厚也。」又《禮論篇》「師旅有制,刑法有等,莫不稱罪,是君子之所以爲愅詭其所敦惡之文也」,楊注曰:「敦,厚也,厚惡,深惡也。或曰:『敦』讀爲『頓』,頓,困躓也。」念孫案:楊説皆非也。《説文》:「憝,怨也。」《廣雅》:「憝,惡也。」《康誥》「罔不憝」,傳曰:「人無不惡之者。」《孟子·萬章篇》引《書》作「譈」。《法言·重黎篇》「楚憞羣策而自屈其力」,李軌曰:「憞,惡也。」「譈」、「憞」、「敦」竝與「憝」同。本篇之「敦惡」與「毒孽」對文,《禮論篇》之「敦惡」與「喜樂」、「哀痛」對文,則「敦」不得訓爲「厚」,亦不得讀爲「困頓」之「頓」也。盧引《方言》「諄憎,所疾也,諄,郭音之潤反。宋魯凡相惡謂之諄憎」,「諄」與「敦」亦聲之轉。

脩上之法

「然後百姓曉然皆知脩上之法,像上之志而安樂之」。念孫案:「脩」當爲「循」,字之誤也。隷書「循」、「脩」二字,傳寫往往譌溷,説見《管子·形勢篇》。循,順也,謂順上之法也。《説文》:「循,順行也。」鄭注《尚書中候》曰:「循,順。」《君道篇》曰「百姓莫敢不順上之法,象上之志而勸上之事,而安樂之矣」,文略與此同,「順」與「循」古同聲而通用也。《大射儀》「順左右隈」,今文「順」爲「循」。《莊子·天下篇》「已之大順」,「順」或作「循」。《書大傳》「三正若循連環」,《白虎通義》引此「循」作「順」。

持養

「高爵豐禄以持養之」。楊注曰:「持此以養之也。」念孫案:「持養」二字平列,「持」亦「養」也。非「持此以養之」之謂。《臣道篇》云「偷合苟容,以持禄養交而已耳」,《管子·明法篇》云「小臣持禄養交」,《晏子春秋·問篇》云「仕者持禄,游者養交」,皆以「持禄」、「養交」對文。《荀子·正論篇》又以「持老」、「養衰」對文,故《吕氏春秋·異用篇》「仁人之得飴,以養疾持老也」,高注曰:「持,亦養也。」今本「持」誤作「侍」。又《勸學篇》云「除其害者以持養之」,《榮辱篇》云「以相羣居,以相持養」,《墨子·天志篇》云「内有以食飢息勞,持養其萬民」,《非命篇》云「上以事天鬼,下以持養百姓」,今本「持」誤作「侍」。《吕氏春秋·長見篇》云「申侯伯善持養吾意」,亦皆以「持」、「養」對文。

而順

「所存者神,所爲者化,句而順,句暴悍勇力之屬爲之化而愿」云云,楊以「而順」二字屬下讀,注云:「順,從也,謂好從暴悍勇力之人,皆化而愿愨也。」汪云:「『而順』上疑脱九字,此句與下三句一類,句末當是『爲之化而順』,因上有『化』字,遂相承脱去耳。」見丙申校本。盧用汪説而小變其文,云:「『爲之化而順』上脱六字或若干字,不可知矣。」

矜糾收繚

「暴悍勇力之屬爲之化而愿,旁辟曲私之屬爲之化而公,矜糾收繚之屬爲之化而調」。楊注曰:「矜,謂夸汏。糾,謂好發摘人過者也。收,謂掠美者也。繚,謂繚繞言委曲也。四者皆鄙陋之人,今被化則調和也。」念孫案:《廣雅》曰:「矜,急也。」《一切經音義》卷二十三引《廣雅》曰:「糾,急也。」《齊語》注曰:「糾,收也。」「糾」、「收」竝從丩聲,而義亦相同。《説文》「糾,繩三合也」,今人猶謂「糾繩」爲「收繩」。《楚辭·九章》注曰:「糾,戾也。」「繚」謂「繚戾」也,《鄉飲酒禮》注曰:「繚,猶紾也。」《孟子·告子篇》注曰:「紾,戾也。」「矜」、「糾」、「收」、「繚」皆急戾之意,故與調和相反。「暴悍勇力」與「愿」相反,「旁辟曲私」與「公」相反,「矜糾收繚」與「調」相反。楊説皆失之。

猶 既

「《詩》曰:『王猶允塞,徐方既來。』」宋吕、錢本竝如是,與今《詩》同。盧依元刻作「王猷允塞,徐方其來」,云:「《君道篇》亦作『猷』字。」念孫案:「謀猶」字,《詩》皆作「猶」,《説文》有「猶」無「猷」,作「猷」者,隷變耳。俗以「猶」爲「猶若」字,「猷」爲「謀猷」字,非也。《君道篇》作「猷」者,亦隷變耳。宋錢本作「猶」。且《君道篇》正作「徐方既來」,不作「其來」也,元刻不可從。此處楊氏無注者,注已見於《君道篇》也。今本《君道篇》注文全脱。盧云「此處當本有注,脱之耳」,亦非。

掌窌

「則必發夫掌窌之粟以食之」。楊注曰:「地藏曰窌。掌窌,主倉廩之官。」引之曰:「掌」當爲「稟」。稟,古「廩」字也。《榮辱篇》「有囷窌」,楊彼注云:「圜曰囷,方曰廩。」彼言「囷窌」猶此言「稟窌」,「稟」、「窌」皆所以藏粟,故云「發稟窌之粟以食之」。若云「發掌窌之粟」,則義不可通。隷書「掌」或作「」,與「稟」略相似,故諸書「稟」字或譌爲「掌」。説見《管子·輕重甲篇》「一掌」下。

朞三年

「已朞三年,然後民可信也」。引之曰:朞者,周也,謂已周三年也。楊注非。

彊 國

黭然而雷擊之如牆厭之

劉云:「案:《韓詩外傳》作『如雷擊之』。此『而』字義亦作『如』。」念孫案:古書多以「而」「如」互用,而其義則皆爲「如」。《小雅·都人士篇》「彼都人士,垂帶而厲。彼君子女,卷髮如蠆」,《大戴記·衞將軍文子篇》「滿而不滿,實如虚,見善如不及」,《孟子·離婁篇》「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皆其證。

「執拘則最,得閒則散」。楊注曰:「最,聚也。《公羊傳》曰『會,猶最也』,何休曰:『最,聚也。』」引之曰:「最」當爲「冣」,《説文》「冣,才句切。積也」,徐鍇曰:「古以聚物之聚爲冣。」「冣」與「最」字相似,世人多見「最」少見「冣」,故書傳中「冣」字皆譌作「最」。《韓詩外傳》作「執拘則聚」,即「冣」字也。隱元年《公羊傳》及何注皆本作「冣」,今譌作「最」,楊所見本已然。辯見《經義述聞》。

賁潰

「如是,下比周賁潰以離上矣」。楊注曰:「賁,讀爲憤。」郝云:「『賁』與『奔』古字通。『賁潰』謂奔走潰散而去也。『賁』,《韓詩外傳》六作『憤』,二義俱通,似不必依彼讀『憤』也。」陳説同。

西伐蔡

「子發將子匠反。西伐蔡」。念孫案:蔡在楚北,非在楚西,不得言「西伐蔡」,「西」當爲「而」,言子發將兵而伐蔡也。

「舍屬二三子而治其地」。楊注曰:「屬,請也。子發不欲獨擅其功,故請諸臣理其地也。」念孫案:古無訓「屬」爲「請」者。屬,會也。見《孟子·梁惠王篇》注、《左傳·哀十三年》注、《齊語》《晉語》《楚語》注。言會諸臣以治之也。

亶有之

「相國之於勝人之勢,亶有之矣」。楊注曰:「亶,讀爲『擅』,本亦或作『擅』。或曰:亶,誠也。」念孫案:或説是也。本或作「擅」者,借字耳。

曷若

「曷若?兩者孰足爲也」。念孫案:「曷若」二字與上下文義不相屬,此涉上文「曷若是」而衍,「兩者」二字指上文「勝人之道」與「勝人之勢」而言,楊注:「兩者,勝人之道與勝人之勢。一則天下歸一,一則爲天下笑,問何者可爲也。」則不當有「曷若」二字明矣。楊云「問以爲何如也」,此望文生義而曲爲之説。

埶籍

「夫桀紂,聖王之後子孫也,有天下者之世也,埶籍之所存,天下之宗室也」。今本楊注曰:「埶,謂國籍之所在也。」念孫案:楊注本作「埶位、圖籍之所在也。」《禮運》「在埶者去」,鄭注:「埶,埶位也。」是「勢」與「位」同義。《儒效篇》「履天子之籍」,楊彼注曰:「籍,謂天下之圖籍也。」故此注亦曰「埶位、圖籍之所在」。今本「位」作「謂」,「圖」作「國」,則義不可通。又案楊以「籍」爲「圖籍」,非也。籍,亦位也。《儒效篇》曰「周公履天子之籍」,又曰「反籍於成王」,是「籍」與「位」同義,非謂圖籍也。《正論篇》曰「聖王之子也,有天下之後也,埶籍之所在也,天下之宗室也」,文義竝與此同,盧云「埶籍」謂「埶力憑藉也」,亦非。見《正論篇》。

脩政

「故自四五萬而往者彊勝,非衆之力也,隆在信矣;自數百里而往者安固,非大之力也,隆在脩政矣」。念孫案:「政」非「政事」之「政」,「脩政」即「脩正」也。古書通以「政」爲「正」。言必自脩自正,然後國家可得而安也。《富國篇》曰「必先脩正其在我者」,《王霸篇》曰「内不脩正其所以有」,皆其證。「信」,即上所謂「忠信」,對下「陶誕比周」而言;「脩正」,即上所謂「禮義」,對下「汙漫突盜」而言。《荀子書》多言「脩正」,作「政」者,借字耳。非「脩政事」之謂也,楊説「脩政」二字未了。

安樂 歾頸

「故人莫貴乎生,莫樂乎安,所以養生安樂者莫大乎禮義。人知貴生樂安而弃禮義,辟之是猶欲壽而歾頸,愚莫大焉」。念孫案:「安樂」當爲「樂安」,「養生樂安」與「貴生樂安」竝承上「莫貴乎生,莫樂乎安」而言。今本「樂安」二字倒轉,則與上下文不合。「欲夀而歾頸」,楊云:「歾,當爲刎。」案《説文》「歾」或作「殁」。《吕氏春秋·高義篇》「石渚殁頭乎王庭」,「殁頭」即「刎頭」也。「歾」、「刎」皆從勿聲,故「歾」字又讀爲「刎」。《史記·循吏傳》「石奢即石渚。自歾而死」,索隱:「歾,音亡粉反。」宋毛晃《增脩禮部韻略》及《班馬字類》皆如是,今本則改「歾」爲「刎」而删去其音矣。是「歾」字兼有「殁」、「刎」二讀,無煩改「歾」爲「刎」也。

剡其脛

「安欲剡其脛而以蹈秦之腹」。楊注曰:「剡,亦斬也。」念孫案:斬脛以蹈秦之腹,義不可通。《玉藻》「弁行,剡剡起屨」,正義:「弁,急也。」是「剡剡」爲起屨之貌。然則「剡其脛以蹈秦之腹」,亦謂起其脛以蹈秦之腹也。《漢書·賈誼傳》「剡手以衝仇人之匈」,義與此同。顔注「剡,利也」,亦非。

此所謂廣大乎舜禹也

盧云:「此句或疑當在『彊殆中國』下。」念孫案:此汪説也,汪直移此句於上文「彊殆中國」下,是也。

於塞外

「則雖爲之築明堂於塞外而朝諸侯,殆可矣」。楊注曰:「『於塞外』三字衍也。以前有『兵不復出於塞外』,故誤重寫此三字耳。」念孫案:此説是也,後説非。

不可勝

「王者之功名不可勝日志也」。楊注曰:「日記識其政事,故能功名不可勝數。」念孫案:玩楊注則正文「不可勝」下當有「數」字。

瞻曠

「堂上不糞,則郊草不瞻曠芸」。念孫案:此言事當先其所急,後其所緩,故堂上不糞除,則不暇芸野草也。「芸」上不當有「瞻曠」二字,不知何處脱文闌入此句中也。據楊注引魯連子「堂上不糞者,郊草不芸」,無「瞻曠」二字,即其證。楊注又曰「堂上猶未糞除,則不暇瞻視郊野之草有無也」,此則不得其解而曲爲之説。

白刃扞乎胸

「白刃扞乎胸,則目不見流矢」。楊注曰:「扞,蔽也。扞蔽於胸,謂見斬刺也。」念孫案:「扞蔽」非斬刺之義,楊説非也。「扞」之言「干」也。干,犯也。謂白刃犯胸,則不暇顧流矢也。《史記·游俠傳》「扞當世之文罔」,謂犯法也。《漢書·董仲舒傳》「抵冒殊扞」,文穎曰:「扞,突也。」突,亦犯也。

天 論

脩道而不貳 貳之則喪 貳則疑惑

「脩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念孫案:「脩」當爲「循」,字之誤也。隷書「循」、「脩」相似,説見《管子·形勢篇》。循,順也。「貳」當爲「」,亦字之誤也。凡經傳中「」字多誤作「貳」,説見《管子·勢篇》。「」與「忒」同,《管子·正篇》「如四時之不」,《史記·宋世家》「二衍」,竝以「貣」爲「忒」。字本作「」,又作「貸」,説見《管子·勢篇》。又作「慝」、作「匿」,説見後「匿則大惑」下。忒,差也。言所行皆順乎道而不差,則天不能禍也。下文曰「倍道而妄行,則天不能使之吉」,正與此相反。今本「循」作「脩」,「」作「貳」,則非其旨矣。楊不知「貳」爲「」之誤,又見下文言「倍道妄行」,遂釋之曰「貳,即倍也」,此望下文生義,而非本句之旨。《羣書治要》作「循道而不忒」,足正楊本之誤。又《禮論篇》「萬物變而不亂,貳之則喪也」,「貳」亦當爲「」。,差也。言禮能治萬變而不亂,若於禮有所差忒,則必失之也。《大戴記·禮三本篇》作「貸之則喪」,是其證。「貸」見上注。楊云「貳謂不一」,亦失之。又《解蔽篇》「心枝則無知,傾則不精,貳則疑惑」,「貳」亦當爲「」,言差忒則生疑惑也。「則疑惑」猶《天論篇》言「匿則大惑」也。「匿」與「慝」、「忒」通,説見「匿則大惑」下。彼以「中」、「從」爲韻,「畸」、「爲」爲韻,「匿」、「惑」爲韻,此以「枝」、「知」爲韻,「傾」、「精」爲韻,「」、「惑」爲韻,「忒」、「」、「慝」、「匿」竝通,故「」、「匿」竝與「惑」爲韻,「貳」則非韻矣。 從弋聲,於古音屬之部;貳從弍聲,於古音屬脂部。

故水旱不能使之飢渴寒暑不能使之疾祅怪不能使之凶

劉云:「案:『渴』字衍,此承上文而言:『彊本節用』,故『水旱不能使之饑』;『養備動時』,故『寒暑不能使之疾』;『脩道不貳』,故『祅怪不能使之凶』。」念孫案:《羣書治要》無「渴」字,下文「水旱未至而飢」,亦無「渴」字。注内「渴」字,亦後人據已衍之正文加之。

未至

「祅怪未至而凶」。念孫案:「未至」二字與上文複。《羣書治要》「至」作「生」,是也。下文「祅是生於亂」,即其證。「生」、「至」字相似,又涉上文「未至」而誤。

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

楊注曰:「言天道之難知。或曰:當爲『夫是之謂天功』,脱『功』字耳。」念孫案:或説是也。人功有形而天功無形,故曰「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功」,「天功」二字,下文凡三見。

形能

「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楊注曰:「耳目鼻口形其所能,皆可以接物,而不能互相爲用。」念孫案:楊以「耳目鼻口形」連讀,而以「能」字屬下讀,於義未安。余謂「形能」當連讀,「能」讀爲「態」。《楚辭·招魂》注曰:「態,姿也。」形態,即形也。言耳目鼻口形態各與物接而不能互相爲用也。古字「能」與「耐」通,説詳《唐韻正》。故亦與「態」通。《楚辭·九章》「固庸態也」,《論衡·累害篇》「態」作「能」。《漢書·司馬相如傳》「君子之態」,《史記》亦作「能」。徐廣本如是,今本作「熊」,非。《易林·无妄之賁》「女工多能,亂我政事」,「能」即「態」字也。多態,謂淫巧。故以「形」、「能」連文。《正名篇》以「耳目口鼻」與「形體」竝列,彼言「形體」,猶此言「形態」。

所志於陰陽者已其見知之可以治者矣「已」與「以」同。

楊注曰:「知,或爲和。」念孫案:作「和」者是也。上文云「陰陽大化」、「萬物各得其和以生」,是其證。陰陽見其和而聖人法之以爲治,故曰「所志於陰陽者,以其見和之可以治者矣」。「和」與「知」字相似而誤。楊前注謂「知其生殺,而效之爲賞罰以治之」,此曲説也。

楚王後車千乘非知也君子啜菽飲水非愚也是節然也

楊注曰:「節,謂所遇之時命也。」劉引《正名篇》「節遇謂之命」。

心意

「若夫心意脩,德行厚,知慮明」。念孫案:「心意」當爲「志意」,字之誤也。《荀子書》皆言「志意脩」,無言「心意脩」者,《脩身篇》曰「志意脩則驕富貴」,《富國篇》曰「脩志意,正身行」,皆其證。又《榮辱篇》曰「志意致脩,德行致厚,智慮致明」,《正論篇》曰「志意脩,德行厚,知慮明」,皆與此文同一例,此尤其明證也。

怪星之黨見

「夫日月之有蝕,風雨之不時,怪星之黨見」。楊注曰:「黨見,頻見也,言如朋黨之多。」念孫案:楊説甚迂,且訓「黨」爲「頻」,於古無據。惠氏定宇《九經古義》曰「黨見,猶所見也」,訓「黨」爲「所」,雖據《公羊》注,然「怪星之所見」殊爲不詞。余謂「黨」,古「儻」字。儻者,或然之詞。「怪星之黨見」與「日月之有蝕」、「風雨之不時」對文,謂怪星之或見也。《莊子·繕性篇》「物之儻來寄也」,釋文:「儻,崔本作黨。」《史記·淮陰侯傳》:「恐其黨不就。」《漢書·伍被傳》:「黨可以徼幸。」「黨」竝與「儻」同。《韓詩外傳》作「怪星之晝見」,「晝」字恐是後人所改。《羣書治要》引此正作「怪星之儻見」。

耘耨失薉

「楛耕傷稼,耘耨失薉,政險失民」。楊注曰:「失薉,謂耘耨失時,使薉也。」盧云:「《韓詩外傳》作『枯耕傷稼,枯耘傷歲』,『枯』與『楛』同,疑是也。此處句法不一律,注强爲之説,頗難通。」念孫案:盧説是也,「楛耘失歲」,上對「楛耕傷稼」,下對「政險失民」。今本作「耘耨失薉」,則文不成義。「歲」之爲「薉」,乃涉下文「田稼薉惡」而誤,而楊所見本已然,故强爲之説而不可通。

則父子相疑

「内外無别,男女淫亂,則父子相疑,上下乖離」。念孫案:「内外無别」二句爲一類,「父子相疑」二句爲一類,「父子」上不當有「則」字。《羣書治要》無「則」字,《韓詩外傳》亦無。

三者錯

「三者錯,無安邦」。念孫案:錯,交錯也。《説文》作「逪」,云:「,逪也。」言此三祅交錯於國中,則國必危也。楊讀「錯」爲「措置」之「措」,失之。

勉力不時則牛馬相生六畜作祅楊注:「勉力,力役也。」

念孫案:吕本所載正文,此三句本在上文「禮義不脩」之上。「勉力不時,則牛馬相生,六畜作祅」,此是祅由人興,故曰「祅是生於亂」。自錢本始依楊注移置於下文「可怪也,而不可畏也」之上,楊注「勉力不時」三句云:「此三句直承『其菑甚慘』之下。」注「可怪也」二句云:「此二句承『六畜作祅』之下。」且删去楊注,而各本及盧本皆從之,謬矣。今録吕本原文於左,而加訂正焉:

「星隊、木鳴,國人皆恐。曰:是何也?曰:無何也。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夫日月之有蝕,風雨之不時,怪星之黨見,是無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則是雖竝世起,無傷也;上闇而政險,則是雖無一至者,無益也。夫星之隊,木之鳴,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物之已至者,人祅則可畏也。楛耕傷稼,耘耨失薉,政險失民,田薉稼惡,糴貴民飢,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謂人祅。政令不明,舉錯不時,本事不理,夫是之謂人祅。案此句當在下文「六畜作祅」之下,乃總上之詞,今倒在「勉力不時」之上,則文義不順。「政令不明,舉錯不時,本事不理,勉力不時」四句相連,「牛馬相生」二句乃總承此四句而言,非專承「勉力不時」而言。勉力不時,則牛馬相生,六畜作祅,禮義不脩,内外無别,男女淫亂,則父子相疑,上下乖離,寇難竝至,夫是之謂人祅。祅是生於亂,三者錯,無安邦。其説甚爾,其菑甚慘,可怪也,而不可畏也。」引之曰:「不可畏也」當作「亦可畏也」。蓋「星隊、木鳴」,乃天地之變,陰陽之化,非人事之所招,故曰「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若「牛馬相生,六畜作祅」,則政亂之所致,所謂人祅也,「其説甚邇,其菑甚慘,可怪也,而亦可畏矣」。上文云「物之已至者,人祅則可畏也」,正與此句相應。若作「不可畏」,則與上文相反矣。楊不知「不」爲「亦」之誤,故欲顛倒其文耳。《外傳》曰:「星墜、木鳴,國人皆恐,何也?曰: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畏之非也。夫日月之薄蝕,怪星之晝見,風雨之不時,是無世而不嘗有也。上明政平,是雖竝至,無傷也;上闇政險,是雖無一至,無益也。夫萬物之有災,人妖最可畏也。曰:何謂人妖?曰:枯耕傷稼,枯耘傷歲,政險失民,田穢稼惡,糴貴民饑,道有死人,寇賊竝起,上下乖離,鄰人相暴,對門相盗,禮義不循,牛馬相生,六畜作妖,臣下殺上,父子相疑,是謂人妖,是生於亂。」案此文與《荀子》略同。「牛馬相生,六畜作妖」在「是謂人妖」之上,是「牛馬相生」二句乃人妖也。然則《荀子》原文本作「政令不明,舉錯不時,本事不理,勉力不時,則牛馬相生,六畜作祅,夫是之謂人祅」明矣。

不睹乎外

「珠玉不睹乎外,則王公不以爲寶」。念孫案:「不睹乎外」四字文義不明,「睹」當爲「暏」。《説文》:「暏,旦明也。從日,者聲。」《玉篇》「丁古切」,「暏」之言「著」也,上言「日月不高,則光煇不赫;水火不積,則煇潤不博」,則此言「珠玉暏乎外」,亦謂其光采之著乎外,故上文云「在物者莫明於珠玉」也,世人多見「睹」少見「暏」,故「暏」誤爲「睹」。《夏小正傳》「蓋陽氣且暏也」,今本「且暏」作「旦睹」,誤與此同。

物畜而制之

「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與騁能而化之」。念孫案:「物畜而制之」,「制」當爲「裁」。「思」、「裁」爲韻,「頌」、「用」爲韻,「待」、「使」爲韻,「多」、「化」爲韻。「思」、「裁」二字於古音竝屬之部,「制」字於古音屬祭部,不得與「思」爲韻也。又案:楊注云「使物畜積而我裁制之」,此釋正文「物畜而裁之」也,正文作「裁之」,而注言「裁制之」者,加一「制」字以申明其義耳。今正文作「制之」,即因注内「制之」而誤。

匿則大惑 匿而采

「故道之所善,中則可從,畸則不可爲,匿則大惑」。楊注曰:「匿,謂隱匿其情。禮者,明示人者也,若隱匿,則大惑。」念孫案:「隱匿」與「大惑」,義不相屬,楊曲爲之説,非也。「匿」與「慝」同,《逸周書·大戒篇》「克禁淫謀,衆匿乃雍」、《管子·七法篇》「百匿傷上威」,竝以「匿」爲「慝」。又《管子·明法篇》「比周以相爲匿」,《明法解》「匿」作「慝」。《漢書·五行志》「朔而月見東方,謂之仄慝」,《書大傳》「慝」作「匿」。慝,差也,《洪範》「民用僭忒」,《漢書·王嘉傳》引此「忒」作「慝」,而釋之曰:「民用僭差不壹。」董仲舒《雨雹對》曰:「無有差慝。」言大惑生於差慝也,上文曰「亂生其差」,正謂此也。道貴乎中,畸則偏,差則惑矣,故曰「中則可從,畸則不可爲,慝則大惑」。又《樂論篇》曰「亂世之徵,其聲樂險,其文章匿而采」,「匿」亦讀爲「慝」。慝,邪也,言文章邪慝而多采飾也。《鄘風·柏舟》傳曰:「慝,邪也。」《漢書·嚴安傳》「樂失而淫,禮失而采」,如淳曰:「采,飾也。」

注 力,原作「德」,據《荀子雜志》弟三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