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妇女缠足史谭

李荣楣

缠足为我国妇女特俗,自娘作俑,后世竞效,宋、元嘘其焰,明、清扬其波。地无远迩,人无良贱,莫不以小足为美。见于民谚,咏于诗歌,衍而成风,流而为俗,深中于人心,牢固而不可拔。清室逊位,民国告成,执政者痛心外侮,发愤图强,改革建设,兼求并重。于是男督剪发,女促放足,以期正俗移风。剪发虽著大效,而放足终以妇女深处闺阁,无术戒绝,仅通都大邑早沐新风,遗俗略见革除耳。山西自阎锡山厉行村治后,缠足之风大衰,然他省固莫与京也。

民十七,革命军北伐成功,改革陋俗,尤抱决心。各省禁缠之令,屡见报章;党部开会宣传,视为要务。冯玉祥治豫,内而所辖军政人员之家属,严令倡行放足;外而派员视察各县放足成绩,认真奖罚,几与山西同其政誉。而陕西民政厅长邓长耀氏之脚带会、小脚赤脚游行、亲民大会之陈列脚带绣履,与江西南城胡县长之小足鞋带冢,更同为放足声中之美谈。我河北自颁布禁缠令后,各县多成立放足委员会,禁缠工作亦一度紧张。惟以检查及劝导不尽得法,行之者又仅为敷衍功令之粉饰,成绩未甚彰著。其他各省禁缠工作,见于报章者甚少。亦见城市中一再倡行,乡村中恐未注意及之,缠风虽衰,其俗未绝,良可慨也。

盖妇女自失经济中心之地位,其于家庭中之任务,一曰育子嗣,二日充服役,三曰供玩好。深闺居处,罕事交际,旧习相传,视为当然。男子以妇女为其附属品,仅以满足欲望为止,固不注意其生活之苦乐也。试观为父者,多愿子就学而不注意于女;兴学育才者,多注意男校而忽视女校,皆为此种心理之铁证。彼妇女之足,自来为达人先生所不愿谈,更为里曲农众所恶道,一任其自然演进推移,故禁缠之令虽积盈尺之纸,而禁绝之日终难早促实现也。然近日俗尚时髦,饰喜摩登,学生已不愿娶缠足之妻,富室女恐以小足为见憎之目标,每多自效时髦,放足宽履,即老媪壮妇亦渐屏弓鞋、弃复履,底取平宽,袜用机织,此殊可喜之现象也。

教育为移风变俗之大业,民众教育尤为改进农村之利器。数年来,各省培养民教人才后先踵接,两届全教会议于民教均极重视。将来民教日兴,民智日启,群以缠足为戒,共愿废除陋俗,则禁缠之工作乃完全成功。

予留意于妇女缠足之史述,肇于民十六服务丰润中学图书馆时代。剪贴报章,搜求专著,亘数载而兴未减。终以限于环境,囿于地位,厄于友朋之不广,戋戋所得,不足以资研讨、供涉猎,私心每引为憾也。惟研究妇女生活之著作本为量不多,专述缠足事类者更如凤毛麟角,而卫道老儒、趋时名彦,各勤所嗜,并骛大谟,谁复网旧罗新,役役于妇女陋俗之记述?兼之轻女观念蒂固未除,殊不愿搞藻扬华于大雅厌谈之弓足。宣传不广,启牖无方,坐使妇女解放仅限少数,放足成效未入村乡,顾不可慨也欤?因不揣谫陋,撰为本文,篇成獭祭,材悉零储,分类摭述,源流晰然,志予数年之勤,兼为考俗之助。幸望正其疵谬,匡其不逮,是诚祷祝馨求者矣。

△一、缠足之要因

(甲)男女有别

我国最重礼教,尤严男女之别。古者“七岁不同席”、“叔嫂不通问”,男女装饰制式均殊,庆吊酬酢仪态胥异。凡妇女不独敷粉涂朱,抑且穿耳缠足。足既弓纤,行必舒迟,屣锐趾扬,一望即判。正书稗史、小说笔记,凡妇女效法男装以利旅行者,其被人窥破行藏,多由耳孔及弓足。故妇女缠足,为最易与男性区分之点。缠足发生,或即以此。

(乙)区分贵贱

心心君《心有所开随笔》云:“我想娘作俑缠足后,白天子之家初传至士大夫之家,以为这是贵族女子的特权,入后贫女始渐效之。”时贤考证缠足原始,多主隋唐,然一掬三寸惟誉杨妃,初仅宫廷中如是耳。若杜牧诗中之“尺减四分”,韩诗中之“六寸肤圆”,韩愈诗中之“一婢赤脚老无齿”,村妇贱女固未尽效之也。后世虽渐普遍,而贱户贫门,仍有禁律。《野获编》云:“明时浙东丐户,男不许读书,女不许缠足。”石门吴震方《岭南杂记》云:“岭南妇女多不缠足,其或大家富室围阁则缠之,妇婢俱赤脚行市中,至人家则袖中出鞋穿之,出门即脱置袖中。女婢有四十五十无夫家者。下等之家,女子缠足则皆诟厉之,以为良贱之别。”用缠足以分贵贱,其原因甚为明显。

(丙)保持种族特风

坚守本族风俗,为我汉族特性,即旅食异国亦多不肯变更。欧美人谓中国人最难同化,殆为确评。即元、清以异族入主中国,挟其帝王之尊,变俗必易。然一考缠足变迁,元、清两代更趋极峰,满、蒙两族匪特未能禁绝,且流传更炽。与汉族通婚媾,亦喜效摹。满清晚年,谓大足为“旗装”,小足为“汉装”。虽无拒与异族同化之明文,而一般汉民实寓以小足与异族区别之心理。

(丁)取悦男子

“女为悦己者容”。试读“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之诗,则知妇女对美之修饰,莫不以丈夫意旨为取舍。诗意描写,可谓深刻。后世楚宫之腰、汉宫之髻、杨妃娘之缠足,亦无非基此心理而成。缠足以博爱怜玩弄,见于民谣,咏于诗词,载于史传。李渔谓为“日间之怜惜,夜间之抚摩”,方绚更扩其用为“掌上、肩上、千秋板上”、“被中、灯中、雪中”、“帘下、屏下、篱下”,杨铁崖至脱缠足纤小之舞女小履载盏行酒。苏子瞻词谓:“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明皇自蜀归,作《杨妃所遗罗袜铭》,有“窄窄弓弓,手中弄新月”之句。李后主令宫嫔娘“以帛绕脚”,纤小“作新月状,素袜舞云中”。男性有玩弄小足之人欲要求,女性为欢慰男性欲望,自不惜雕斫肢体以顺其意旨,故谓缠足为取悦男子,其理尤彰明也。

(戊)约束女性

男性既拥有社会上最优越之地位,以妇女为附属品,利其深处闺中以为己用,而不愿其奔驰外界,劳其系念。《女儿经》云:“为甚事,缠了足?不是好看如弓曲,恐他轻走出房门,千缠万裹来拘束。”《清苑歌谣》有言:“裹上脚,裹上脚,大门以外不许你走一匝。”妇女缠足之后,足小艰行,惟有静处深闺,以成内助之实,故缠足乃约束女性之绝好方策。

(己)易守贞操

妇女守贞,为我国礼教上最重之点。故虽男女七岁不同席,叔嫂不通问,犹恐有不周至。元伊世珍《琅记》中卷载:“木寿问于母曰:‘富贵家女子必缠足,何也?’其母曰:‘吾闻之,圣人重女,而不使之轻举也,是以裹其足。故所居不过闺阈之中,欲出则有帷车之载,是无事于足者也。圣人如此防闲,而后世犹有桑中之行,临邛之奔。’”小足则不良于行,而艰于外出,古人用以防隔内外,男女不使相近,皆保守女贞之心理也。

(庚)利于婚配

缠足之苦为母者身所亲受,而不惮烦累竭力为女缠者,以男性用此为择偶标准,有以促成之也。阔斧《记三十年前北京男女之修饰》有言:“说媒的媒人,皆以天足女子无人聘娶,甚且老大多无问名者,实受天足之影响。故有女之家,无论品貌如何,先将两支脚裹得齐齐整整,方不致误在家中。”浙江余姚歌谣:“一个大脚嫂,抬来抬去没人要。”足不小则问字无人,此实缠足最大原因。《妇女杂志》李一粟言:“男尊女卑的观念既然像铁桶般在人们的心坎中铸就着,于是女子便为人所玩视,即自己的父母,也深信女儿确是一种货物。为了及早嫁掉,所以横心直肠地替她死缠活裹,使成为纤纤的小脚。因为做父母的要是能够把女儿缠起纤小的脚,无论如何是不怕没人要的。”父母生女,多抱憎心。生男而曰弄璋,生女而曰弄瓦;产男则寝之床,产女则寝之地,晋、闽遗俗且有溺女之风。欲女不速嫁,则不惜失父母之爱,忍心为之缠足以达目的。谚有“疼儿不疼学,疼女不疼脚”之语,皆利于婚配之念致之然也。

△二、缠足之方法

(甲)缠足年龄

乡俗幼女五岁或七岁,为母者即为易制锐端之履,召女缠足,以此时足骨脆弱,缠束易小也。若年岁较长,不独骨硬难小,女之受折磨亦且倍之。朱善芳所作《缠足和解放的方法》有言:“大多在生后五岁到八岁的时候,小儿刚能完全步行的时期,做母亲的便施行这种手术了。上流社会的人家,在四岁的时候已经开始了。”康有为《请禁妇女裹足折》云:“……乃乳哺甫离,髫发未燥,筋肉未长,骨节未坚,而横絷弱足,严与裹缠。”《戒缠足歌》:“五龄女子吞声哭,哭向床前问慈母:母亲爱儿似孩提,何缚儿足如缚鸡?”林琴南《小脚妇》诗:“五岁六岁才胜衣,阿娘做履命缠足。”郑观应盛世危言·女教》篇:“妇女缠足……或四、五岁,或七、八岁,严词厉色,凌逼百端,必使骨断筋摧。”阔斧《记三十年前北京男女之修饰》有云:“大凡女子生下已到七岁,便将双足裹起。”综观各地所传、贤哲所记,缠足年龄最早为四岁,最迟为八岁。着手时期,几于各地皆然。至缠成时期,殊无记载。惟一般乡里,女子十二岁左右,为母者仅督令童女自缠,不复亲为缠裹,度由五六岁至十一二岁,经五六载之久,当可成功。若严于缠裹之母,自初缠历一二载,即能使女足纤弯中式,但不多见。

(乙)缠足手术

缠足虽为母者待女之虐政,然缠裹得法,亦能早庆成功,使为女者少受折磨之苦,此中似有手术优劣之分焉。普通手术,以数尺长布带,宽约二寸许,长约三四尺,加于女足,层层缠束。朱善芳《缠足和解放的方法》一文述之尤详:“缠足的方法,我们所目睹的,是用一条很长的布带,把足紧紧缠缚,或者穿很小的鞋子,……把跟骨和足尖端的距离短缩,足的长径缩小,把足趾屈曲压迫到足心的下面,……全足成弓状。”若李汝珍《镜花缘》述林之洋被缠足一段,尤令人读之如身临其境,其言曰:“……那黑须宫娥取了一个矮凳,坐在下面,将白绫从中撕开。先把林之洋右足放在自己膝盖上,用些白矾洒在脚缝内,将五个脚指紧紧靠在一处,又将脚面用力曲作弯弓一般,即用白绫缠裹。才缠了两层,就有宫娥拿着针线上来密密缝口,一面狠缠,一面密缝。”不独缠时用力,且复助以密缝,盖使不稍松弛,以期成功。然亦有紧缠之后,以仄带扎绕成螺旋形者,其紧度当较密缝为过之。顾足肉非以紧缠而小,必经烂溃而消。梁任公《新民丛报》云:“骨节折落,皮肉溃脱,创伤充斥,脓血狼藉。”《镜花缘》谓:“不知不觉,那足上腐烂的血肉都已变成脓水,业已流尽,只剩几根枯骨,两足甚觉瘦小。”可见足小,非足肉烂去不可。至为母者欲图速成,甚有设法使足肉溃烂者。阔斧《记三十年前北京男女之修饰》云:“将双足裹起,硬将脚上肉烂掉。

有以磁瓦存心刺破,使其溃烂,一种残酷之刑,令人目不忍睹。……无论慈母怎样疼爱自己闺女,惟对于裹脚,决无怜惜痛苦者。”

于此以知,为母者对女缠足之手术,除以布紧束,以带严扎,更有以磁瓦刺破足肉促其溃烂者。惟此种究系少数,普通皆勤缠严束而已。但人力所施,多厌其迟,足肉虽溃而骨硬亦为纤小之梗。讲求骨软,则惟乞灵于药力。吾人试阅《镜花缘》所述:“林子洋两只金莲,被众宫娥今日也缠,明日也缠,并用药水熏洗。未及半月,已将脚面弯曲,折作凹段。”年逾而立之林之洋,骨硬可知,以药水之功,未半月而脚面弯曲。即如康有为《请禁妇女裹足折》亦盲:“童女苦之,旦旦啼哭,或加药水,日夕熏然,窄袜小鞋,夜宿不解。”此药水有云系猴骨汤者。用猴骨煎汤,日日熏洗,骨自软脆,易于屈折紧束,缠成后不独纤小,且极平正。予有友系山西大同县者,伊述及当地妇女以足小名扬天下者,固由俗尚如此,家家竟求女足之纤,实亦由药力之佐助而成功。幼女缠足之时,以初宰羊血浸浴女足,浸浴一二小时,净水濯去血痕,为母者即与严缠紧缚。足为羊血所浸,骨软筋绵,易于弯小,时以浸浴,可使纤小从意。

但药力究属辅品,其足小固仍在缠之以严,持之以恒也。至幼女缠足,逐日均在何时,书无详载。乡里所闻,家庭所见,以早起即缠着为多,早膳后再缠者次之。福建同安民谣有云“天光起来就缠足,缠得污秽满床褥”之句,可证早起缠足,南北同风。据乡媪所谈:“早起血脉尚静,紧缠减痛,且易纤小。至膳后,因幼女离榻玩嬉,足血活跃,缠之倍痛。”又乡媪所谈:“幼女初受缠刑,为母者仅求足肉稍软,趾骨屈曲,工作尚弛,痛苦未大。迨半载后,趾骨渐曲,肉渐溃,正大展手术之时。苟悯女痛苦,徐与约束,骨渐硬则求小颇难。故幼女如何感痛,亦无须顾及,骨愈曲愈紧缠使折,肉愈溃愈严缚促腐。至骨趾深折,积腐流去,能御弓履,而母识始卸。”

母为女缠足之手术既如上述,而施行手术之际,幼女所感觉者则如何乎?”《镜花缘》所载亦详:“始缠之时,其女百般痛苦,抚足哀号,甚至皮腐肉败,鲜血淋漓。当此之时,夜不成寐,食不下咽。”《盛世危言·女教》篇:“迫束筋骸,血肉淋漓,如膺大戮,如负重疾,如构沉灾。”林琴南《小脚妇》诗:“号天叫地娘不闻,……宵宵痛楚五更哭。”《戒缠足歌》:“儿足骨折儿心碎,昼不能行夜不寐。”十余年前,缠足较近时为讲究,为母者之对其女,诚如《小脚妇》诗所云“但求脚小出人前,娘破工夫为汝缠”者,晨起首务,惟重缠足。幼女欲抗不能,止痛无术,惟有泣恳松缚。母之于女,何求皆可,惟于缠足则一言婉拒,立即冷语严诃,且缠缚反严以泄其怒,骂声与泣声相应也。现存民谣有“小脚一只,眼泪两缸”之句,殆实录也。

乡俗所传:“足缠成者曰:金莲’,幼女未缠之足称为‘脚秧’。”为母者以女足大难缠,辄加以白眼;短细易缠者,则甚以为慰。邻媪见幼女足之丰瘦长短,每评其“脚秧”良劣。但无论“脚秧”良劣,而紧缠严缚则一。惟丰而长者,则于五岁前后即缠起,恐以后之长大难小,为毕生之玷也。

幼女未缠足时,履式与男孩略同。既缠,则初时母为另制略锐之仄履,惟底跟复底,且加厚焉。以足既缠束,所不痛者惟踵部,行走时必趾扬踵仰,履之底跟亦复底加厚,以耐其用。足渐尖纤,履亦渐锐渐弓,终则木底弓履,乃峭如菱角,完全其缠事矣。故缠足程序,先求尖瘦,再求弯曲,趾骨虽折,干骨亦须深折,方能御弓履,中其程式。

至于足既骨折肉溃,日见尖弯,其长度究有何种标准?林琴南《小脚妇》诗云:“小脚妇,谁家女?裙底弓鞋三寸许。”郑观应《盛世危言》:“苟肤圆六寸,则戚里咸以为羞。”袁子才《答赵钧台书》:“倘弓足三寸……”赵钧台买妾,李姓女所作《弓鞋》诗:“三寸弓鞋自古无。”《笠翁偶集》:“兰州女子之足,大者三寸,小者犹不及焉。”《郎记》:“马嵬老媪拾得太真袜以致富,……长仅三寸。”明徐用理《题杨妃妙舞图》云:“凌波步小月三寸,倾国貌娇花一团。”可见三寸为最普通之程式,二寸许者不多,六寸许者戚党羞之。三寸之足,仅一掬盈握之大,合此长度实难,然正为其不易,乃为母者所刻意力求,而为女者亦委曲谋之。后世则小说、剧曲称小足者,辄以三寸金莲见誉,几成普遍之准则。

△三、缠足发端时期——隋唐

(甲)有疑为隋唐以前者。因古籍所载关于妇女履式,多为圆锐之形,主此说者不少。但近贤多斥其非,其说已不成立矣。兹就古书所有,序列如左:

子、褚稼轩《坚瓠集》:“《古今事物考》谓:妲己狐精也,犹未变足,以帛裹之,宫中效焉。”此为主张始于商者之根据。

丑、《汉隶释言》:“汉武梁祠画老莱之母、鸭子之妻,履头皆锐。”此为主张始于春秋者之根据。

寅、《史记》云:“临淄女子,弹弦纵足,……揄修袖,蹑利屣。”此为主张始于战国者之根据。

卯、《杂事秘辛》汉保林吴句奏言:“乘氏忠侯梁商女足长八寸,胫跗丰妍,底平趾敛,约缣迫袜,收束微如禁中。”此为主张始于汉者之根据。

辰、翟灏《通俗篇》:“胡震亨《唐音癸签》云:从来妇人弓履之制,惟《晋书·五行志》附见两言云:‘男子履方头,女子履圆头。’而唐《车服志》为最详,其言曰:‘后妃大礼著舄,燕见用履,命妇亦同,而民俗不尽遵用。武德初,妇人曳线靴,开元中用线鞋,侍儿则著履。’夫鞋靴圆头之式,适于足小之用,详绎时风,缠足自寓,亦何必明白言之,始谓史书有载哉?”此为主张始于晋者之根据。

巳、《南史》:“齐东昏侯为潘贵妃凿金为莲花以贴地,命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花也。’”后世以女子小足曰“金莲”,遂有入主张缠足始于六朝。

(乙)有定为隋唐以后者。此说时贤多主张之,其根据如左:

子、《卫藏图识》:“西藏灯具状如弓鞋,俗传为唐公主履。”唐文成公主曾嫁吐蕃赞普弃宗弄赞,是以有此遗品。

丑、伊世珍《郎记》:“马嵬老媪拾得太真袜以致富。其女玉飞得雀头履一只,直珠饰口,以薄檀为苴,长仅三寸。玉飞奉为异宝,不轻示人。”

寅、陶宗仪《辍耕录》:“张邦基《墨庄漫录》云:妇人缠足,始于近世,前世书传皆无所自。……惟《道山新闻》:后主宫嫔育娘,纤丽善舞。后主作金莲高六尺,饰以宝物细带缨络,莲中作品色瑞莲。以帛绕脚,令纤小屈上作新月状,素袜舞云中,回旋有凌云之态。”

△四、缠足盛行时期——宋至清

(甲)第一期《宋史·五行志》:“理宗朝宫人束脚纤直,名曰,‘快上马’。”苏于瞻《咏足》词有“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之句,秦少游有“脚上鞋儿四寸罗”之词。《枫窗小牍》载;“汴京闺阁,宣和以后花鞋弓履,金虏中闺饰复尔。”观此则缠足之风,在唐代仅见于宫廷,宋代则宣和后推广于民间矣。

(乙)第二期元代曲词杂剧,动以“三寸金莲”著称。《西厢记》有“休提眼角留情处,只这脚跟儿将心事传”之句,萨都刺《绣鞋》有“罗裙习习春风轻,莲花帖帖秋水擎。双尖不露行复顾,犹恐人窥针线情”之诗,其纤小程度更逾宋代。

(丙)第三期明张献忠陷襄阳,捉男子断其手、女子断其足,分集如阜,号积手处曰“玉臂峰”,积足处曰“金莲峰”,据此可知当时缠足之盛。至清时更登峰造极,臻于最盛,兹分项述之:

子、缠足模范区

《笠翁偶集》:“予遍游四方,见足之最小无累与最小而得用者,莫过于秦之兰州、晋之大同。兰州女子之足,大者三寸,小者犹不及焉。”清末,山西大同每年旧历六月初六日举行晾脚会,据贾逸君《中华妇女缠足考》云:“是日妇女盛装坐于门首,伸足于前,任人评议。足小者每得上誉,观客鱼贯前进,不得回顾也。”予友年长者有自该处归者,据云:“村社演剧,环剧场三面搭以席棚,长棚联接,各布横竿。妇女浓妆艳饰,端坐棚内,两足长伸,鳞排竿架,莫不争奇炫小,以博好评。绣履衬饰工绝,有履跟缀小铃,足动铃鸣,以诱争观者;有履端缀饰绫制动翼蝴蝶,足动则蝶翼翕张者。游众队行,往来若织,俨若在百货肆中观陈列品然,真异俗已。凡小足之尤者,游众得逼察,但不得手扪焉。”袁子才《答人求妾书》:“……仆常过河南,入两陕,见乞丐之妻、担水之妇,其脚无不纤小平正,峭如菱角者。”可知缠足最小之省,当推陕、甘、豫、晋四省,而晋之大同、甘之兰州,更为模范区云。

丑、缠法之讲求

近人贾逸君《中华妇女缠足考》:“当时缠足更有所谓七字诀者,曰小、曰瘦、曰尖、曰弯、曰香、曰软、曰正。于此可见清朝晚年社会上对于缠足之注意。”

《笠翁偶集》:“……瘦欲无形,越看越生怜惜;……柔若无骨,愈亲愈耐抚摩。”方绚《香莲品藻》:“(一)行忌翘指;(二)立忌企踵;(三)坐忌荡裙;(四)卧忌颤足。”又“瘦则寒,强则矫,俗遂无药可医矣。故肥乃腴润,软斯柔媚,秀方郁雅。然肥不在肉,软不在缠,秀不在履。且肥、软或可以形求,秀但当以神遇。”

以上不啻妇女界缠足法程、小脚正宗,可谓由粗及精,尽美而思善矣。

寅、小足之品鉴

关于缠法既刻意讲求,品评遂亦精绝。方绚分小足式样为莲瓣、新月、和弓、竹萌、菱角五种,更衍为四照莲、锦边莲、钗头莲、单叶莲、佛头莲、穿心莲、碧台莲、并头莲、并蒂莲、同心莲、分香莲、合影莲、缠枝莲、倒垂莲、朝日莲、千叶莲、玉井莲、西番莲共十八式,精粗序列,如考榜然。其好丑标准,复折为九品(从略,详见《香莲品藻》)。若方绚者,诚可谓此道专家。文士如此吹求,则妇女竞美,缠风愈盛,肢体摧残无所顾惜矣。

卯、小足之崇拜

袁子才《答人求妾书》:“今人每入花丛,不仰观云鬟,先俯察裙下。”个旧歌谣:“豌豆开花角对角,我劝小妹裹小脚。妹的小脚裹得好,哥的洋烟断得脱。”

河南卫辉歌谣:“高底鞋扎的五色花,看了一人也不差。娘呀,娘呀,咱娶吧!没有钱,挑庄卖地还要娶她!”

河北歌谣:“小红鞋儿二寸八,上头绣着喇叭花。等我到了家,告诉我爹妈:就是典了房子出了地,也要娶来她!”

江西丰城歌谣:“粉红脸,赛桃花,小小金莲一拉抓。等得来年庄稼好,一顶花轿娶到家。”

顾颉刚《吴歌甲集》:“佳人房内缠金莲,才郎移步喜连连。娘子呵,你的金莲怎的小,宛比冬天断笋尖;又好像五月端阳三角粽,又是香来又是甜;又好比六月之中香佛手,还带玲珑还带尖。”

此类歌谣,录不胜录,坊门小说描述男性崇拜小足之处更多。男性如此崇拜,无怪缠足之道日臻其盛矣。

辰、男性之追摹

燕兰小谱》:“闻昔保和部有苏伶沈富官,容仪娇好,缠足如女子。”不独男伶如是,昔北京亦曾盛行男子以布带裹足,喜御瘦履、仄袜,以为美观,阔斧《记三十年前北京男女之修饰》载记甚详。

△五、缠足禁止时期

(甲)第一期清初至民元

子、政府禁令

清顾治元年,孝庄皇后谕:“有以缠足女子入宫者斩。”二年诏:“以后人民所生女子禁缠足。”顺治十七年,特下制书,普下海隅,痛改积习。有抗旨缠足者,其父若夫杖八十,流三千里。康熙元年,再禁缠足。道光十八年,重申缠足禁令。至光绪二十七年,复下禁缠足上谕。虽以习俗相沿,未易骤变,而亦不能谓为效力毫无。

丑、女子之自觉

乾隆时赵钧台买妾,有李姓女貌佳,而嫌其足未裹。媒谓女能诗,赵即以“弓鞋”为题面试之,女即书曰:“三寸弓鞋自古无,观音大士赤双趺。不知裹足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又有高阳女子《谢禁缠足表》云:“高阳女子百拜上言:帝妃降于沩,神禹娶于涂山,要皆妙丽天然,同大圭之不琢。肤发受之父母,又敢任意损伤?冠履配乎乾坤,何必匠心小大?”至兰陵女子《谢禁缠足表》,语更奇警:“兰陵女子稽首百拜上言:窃维四肢本无二体,痛痒相关;双趺载此一躯,屈伸独重。自炮烙开乎闺阁,咸缩缩如有循;……无罪无辜,群受汤水之糜烂;是矜是式,难忘昼夜之呼号。……且父鞠母怀,男女虽殊,而天性之亲无异。彼姝者子,独非人乎?”女子在清初有此觉悟,尤可矜贵。彼不能诗文之女子,相信具此同感者,数必匪鲜,特狃于习俗,难于拔脱,一旦倡者日多,必愿追踪步伍。

寅、官绅之倡改

清道光年间进士龚自珍所著歌咏中有“娶妻幸得阴山种,玉颜大脚其仙乎”。同治时,蜀人西昆熊子有女三,均不缠足。光绪二十二年,康有为创立不缠足会于广州,成立之初,会员达万人以上。顺德赖弼彤、陈默庵亦创戒缠足会。各会会员大都相约,所生女子不得缠足,所生男子不娶缠足之女。此项高等社会人物加以倡改,下流自多随仿。

卯、文士之讽戒

李汝珍著《镜花缘》,借林之洋被女儿国选作王妃故事,极力描写缠足惨痛情形,以反诸其身之方略,讽规当世。

袁枚《牍外余言》:“女子足小,有何佳处?而举世趋之若狂。吾以为戕贼儿女之手足以取妍媚,犹之火化父母之骸骨以求福利。”

梁任公《新民丛报》:“……待女子也,有二大端:一曰充服役,二曰供玩好。……龀齿未易,已受极刑。骨节折落,皮肉溃脱,创伤充斥,脓血狼藉。呻吟弗顾,悲啼弗恤,哀求弗应,嗥号弗闻。数月之内,杖而不起;一年之内,舁而后行。”

林琴南伤缠足之害,作《小脚》诗三首,述幼女被缠之苦、遇水灾之悔、遭匪劫之惨,字字有泪,句句刺心。

时贤之《戒缠足歌》二首,一述五龄女子,哭诉缠足之痛;一述幼男啼恳,不纳缠足之妻。虽作者姓氏不传,而文字感人,立信醒世,度非高手不能为也(见贾逸君《中华妇女缠足考》)。

金一系光绪年间鼓吹妇女从事革命者,所作《女界钟》对于缠足有沉痛之警语:“从古灭种亡国,皆由于自造,而非人所能为。今我中国吸烟缠足,男女分途,皆日趋于禽门鬼道,自速其丧魄亡魂而斩绝宗嗣也!”

《三可惜馆丛谈》:“夫君国号称四万万人,因缠足而瘫痪者不下两万万人。……缠足则狼藉其血肉也,戕贼其肢体也。雕额涅齿,无此凶残;断发文身,逊其妖妄。坐是妇职不能修,家事不能理,赢荏弱,以终其身。而两足一曲,百骸俱病,母气不足,生于亦不能壮。……凡父母之于子、夫之于妻,则莫不以缠足为事。四德之外,继以双翘;中馈之主,乃求下达。……自六七岁时,即历受惨酷。……举国从风,相率效尤。……父母施之不为虐,儿女受之不为戚,邻里见之不为怪,苟不如是,则反骇诧惊异,加以讪笑。而吾国二万万妇女,遂成无足之人矣。……欧美各国以不缠足之故,有一人则得一人之用;吾国以缠足之故,有两人则失一人之用。……况乎缠足不变,则女学不兴;女学不兴,则民智不育;民智不育,则国势不昌。其牵连而为害者,未有艾也。”所言尤中肯綮。

辰、友邦之讥侮

欧美人以我国女子缠成足形用蜡仿制模型,陈列该邦博物院中。国人睹者,无不愧愤,返国劝戒缠足,以洗此耻。历观上述,缠足至清季已臻极盛,但盛之极亦为衰之始。历代明颁禁令者实肇于清,而女子悟之,官绅改之,文士讥之,友邦侮之,均较各朝为多。此五项之交攻骈击,小足阵垒自见摧裂。其脱缠足痛苦之妇女,虽无详确数目之统计,但争纤竞瘦之风,自可断言稍减。

(乙)第二期民元至民十七革命军北伐成功

子、政府颁布禁止妇女缠足条例

内政部于民国十七年八月颁布全国,河北民政厅于八月十一日转令各县遵照,其条例共十六条。民政厅于九月九日复按照部颁条例,规定办法八条,公布各新闻纸。内容要点如左:

对妇女之规定:未满十五岁之幼女,已缠者立即解放,未缠者不许再缠,违者罚以一元以上、五元以下之金额。三十岁以上之妇女,劝令解放,不在强制。对期限之规定:以三月为劝导期,三月为解放期。

对办法之规定:(一)各县县长及公安局长于城镇集市亲为演讲,随时召集当地士绅耆老,嘱其代为劝导。(二)各界得自由集合,组设放足会。(三)遴派女检查员,协同警察及街长、村长分期检查。

丑、小学课本加入戒缠之专课

劝戒从男女幼生方面入手,使直接戒其本身,间接劝其家族亲友,中华、商务所编课本均然。

寅、报纸之戒缠鼓吹

平津著名报纸,均时载此类文字。吾所知者,北京《晨报》明明君所作《缠足干什么》一题内有云:“在北京方面,那些无智识的妇女,她们到现在还是以为小脚好看,对于女孩于仍然施行那样虐政,不问她痛苦不痛苦,总要把脚心裹成两断,才算尽了她们的责任。……我不知道替女孩裹足的一般妇人们是什么心意,一定要把她们的脚裹得粽子似的,走起路来,总是东一拐西一扭,一步也不能跑快。要说好看吧,这样子实在不大好看。最奇怪的,还有那些腐旧的人们,替他儿子订新妇,总要拣一个小脚的姑娘,好像才能合他的意,这更叫人不解!”天津《新天津报》高天明所著短篇小说《缠足之痛史》有云:“她每天把我的足用尽力量缠包着,没到一月,竟把两只肥胖而自然的足缠得只有三四寸小了。唉!你想,我在这足由大而变小的时候,得怎样的难过呢?每天行路只得爬着用两膝盖当足,但是在背着她的时候,要是教她看见是不行的,不是呵斥,就是打骂,决不能轻轻的放过。在她面前行起路来,总得像一些也不觉疼痛的形状,很自然的向前走着,她这才满意。但是紧缠的两只足,好似刀割心肝一般的疼痛,又那能够自然呢?”二文一系直接警劝,一系小说讽谏,且均系语体,较初期以高文妙歌相戒者,尤易入人心而收良效。其他各报,予所忆及而目前难搜者颇多,亦皆白话。

卯、各省县宣传及切实进行查禁

陕西省

【严禁之动机】:陕西处于西陲,交通不便,故民众对于风俗文化大都仍袭旧道,而以女子缠足更甚。一日,某宫巷大火,焚屋数十椽,死伤者数十,以女子为最多。察其故,均受害于足,惊惶间不能远遁。事闻于民政厅长邓长耀氏,因急发通告,限令女子放足,有不听者惩罚。

【宣传之别开生面】(一)脚带会。邓厅长自提倡放足后,恒私出检查,且嘱在厅人役亦外出私访。见有妇女缠足之脚带,辄取之来,不数日间已集得数千条。邓氏将脚带存放一室,先期函请各县长官,并招请人民,开一脚带会。见者莫不掩鼻而笑,邓氏亲自演说放足。(二)赤脚游行。邓氏复因乡间妇女不能提倡,乃临时组织一种赤脚小脚游行。邓厅长亲自引导,至各乡各邑游行,见有小脚者,善言劝导,并述小脚有何害处,闻者辄动容。沿户发《放足歌》,词亦别开生面,令人发噱,曰;“大嫂脚大走路快,二嫂脚小摇摇摆。大嫂耕田又种菜,种得白菜挑上街;二嫂做不来,跪在河边洗脚带,臭得大家都走开。”又曰:“放脚好,放脚好,大脚姑娘走路快。小脚姑娘走一步来摇两摇,半天摇到山底下,抱着小脚妈妈叫。”

【罚律之严】经此宣传,妇女在都会者解放甚多,而内地妇女知识卑陋,仍有缠足者。邓氏乃发出极严罚律:凡妇人在四十以外仍不放者,罚大洋二元,二十以外者罚大洋五元,幼者罚大洋十元。自发出后,始渐见解放(以上见十六年《申报》)。

【大规模之亲民大会】于十六年十一月中旬举行,会场在民政厅。最奇特之会场布置,大门内两廊陈列裹脚布,修短阔狭,参差不一,条条下垂,一若百货商店所陈列之围巾然,而裹脚布中亦有血迹斑斓而未及洗净者。二门高悬红绣小脚鞋数百双,尖如角黍,煞是好看。越二门,中山俱乐部之内,右部陈列放足歌曲,曰“放足歌曲展览处”。再后大楼前设大席棚,棚中搭一台,以备化装讲演。民政厅长邓长耀氏,预草宣言印就,用以发给民众。是日邓登台为滑稽突梯之讲演,讲时曾以手持之裹脚布、小脚鞋,嗅之以鼻作欲呕状,令人笑不可仰。适有数闺媛入会场,均三寸金莲,邓氏拥之登台,向群众演讲放足之利益后,亲为解其裹布,群众鼓掌如雷。当群众聆讲后,要求邓夫人登台,俾验其是否大脚。邓夫人即坦然登台,翘其两足任群众之检验。台下欢声腾溢,响遏行云(见十七年《申报》)。

湖北省

【汉口放足运动大会】会场在中央党部妇女部,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九日开会。到妇女百余人,除妇女法团外,即已经解放小足之妇女,未放者不令入场。开会后,支配职务为总务、宣传、组织、调查、文书、会计、交际、庶务、登录九股,内以宣传、调查二股事务最为繁重。宣传关于文艺方面,有宣传大纲、放足画报、传单通告等;关于动作方面,有组织宣传队、举行宣讲大会、扮演化装讲演三项。

调查,(一)为拟定调查表,(二)为调查各地妇女缠足人数,限三个月调查完毕。开常会每星期两次,各分股每日开股务会议一次。现汉口缠足女子已渐绝迹,即已缠者,亦由妇女放足运动会下令解放,违则处罚。街头巷尾之墙壁上,满贴宣传股之种种寓意字画。(见十六年五月十六日《中报》)。

浙江省

【西湖女子运动大会】会场在旗营公共运动场,发起者妇女协会,目的系提倡剪发、放胸、放足三项。到者悉女界,约千余人。讲员以横河桥女中教员为多。关于放足有“不放足是甘为男子玩物”之惊目旗帜。又有娘缠足之考据性旗帜,字句甚多,颇为罕见(事载十六年十月十五日《申报》)。

河南省

【划分时期】分三步时期:(一)讲演、新剧、召集妇女大会。(二)勒令实行。(三)挨户检查。

【罚法】如经过第二步而仍未放,则处罚其家长。

【办理之认真】放足处长邓长耀氏恒亲率放足处人员严潜检查,见有缠足者即令解放,并将脚带携回。且悬有赏格,每脚带百条赏洋五元,由是成绩甚佳,近一月来已检得二万五千四百余条。上月第八次妇女大会中,邓氏亲唱《缠足女子哭五更》小曲,哄动一时(以上见十七年《中报》)。

【以开封为放足模范区】放足处长王开化以开封城内三十岁以下之缠足妇女渐见其少,拟扩大乡村工作。召集庄县长及社长,约以开封四乡如有三十岁以下之缠足女儿,总司令与处长拼命,处长向庄县长拼命,庄县长向各社长拼命。开封为省府所在地点,应造为模范区,以为各县之观摩。

【派各县放足视察团】王处长派往视察,以收实效(以上事载十七年五月二日北京《晨报》)。

【军官士兵家属之首先放足】冯玉祥治豫以来,对于妇女缠足之事极力破除。对于全军官佐兵士家属通令首先放足,为人民提倡,颇著功效(事载十七年六月二四日《益世报》)。

江西省

【南城县】南城缠足之风最盛,三岁以上女子无不受此痛苦,然恬然不觉。迭经胡县长作种种宣传工作,均不见效。近胡县长为扩大宣传起见,又组织妇女放足委员会,四出宣传。另召集全县各界开放足运动大会,到会人数约万余人,日则游行,夜则化装。又组织检查队分道检查,收罗小足之鞋带数十担,埋于城内天一山,并竖一大碑,文曰“小足鞋带冢”,俾行人往来触目惊心,借以自傲(事载十七年《中报》)。

甘肃省

【兰州举行放足运动大会】近日在总指挥部门前开兰州市放足运动会,除散布印刷品并讲演外,更由小学学生演新剧《天足》,唱《天足歌》,以资宣传。又有兰州东关周姓夫妇,因周姓童养媳缠足,致该媳脚趾堕落三个,当令该夫妇肩背旗一面,上书缠足痛苦,带领童养媳游行各街市及会场示众。其经劝导放足妇女甚多,均觉悟缠足痛苦,甚愿解除云(事载十七年六月十七日《新天津报》)。

河北省

【河间县】县长王善友就职以来,对于政务之进行不遗余力。近张贴布告,劝令放足,并附放足方法,分条指示,详细无遗。布告录左:革命进步,党国昌明。举凡旧制,极宜革新。忆吾河间,昔为畿屏。久困积压,民众呻吟。生气不振,固步自封。男蓄发辫,沿习满清。污秽龌龊,实不卫生。且碍工作,转运不灵。猪尾其名,可耻孰甚。女子缠足,其害尤深。若受桔桎,曲屈莫伸。阻止血脉,尤碍育生。有伤人道,痛苦难名。弱国弱种,并弱自身。方今党化,万事革新。男女独立,经济平衡。发辫缠足,难以留存。铲除解放,还我天真。以便工作,而利谋生。发吾党国,民族精神。父老兄弟,诸姑姊妹,自兹以往,务望利行。痛苦解除,用快平生。今此宣传,冀希唤醒。如有再违,自招严惩。切切指导,其各只遵。

放足方法尤切实际,并录于左:

(一)做放足鞋时,比平时所穿的尺码要长一寸或半寸。穿的时候,如觉着鞋头太宽,可用棉花填塞;俟觉着脚渐渐的放大时候,再把棉花渐渐的减少,至不填塞棉花为止。(二)截短裹脚布,只留一尺或二尺,略为缠绕,使脚慢慢的舒展才好。千万别即行除去脚布,以免血脉流行太暴,致发生痛肿之患,初放脚时须特别注意。(三)每天晚间用热水洗脚,水内加醋少许。

(四)用棉填塞脚趾间,使脚趾逐渐的展开。

(五)每晚睡时,须脱去脚布和袜子,使血脉流通。早起仍松松裹上,至不肿痛时再将脚布完全取消。(六)照此方法去做,一个月即可放开。既免苦痛,且不致生出别的毛病来(以上均载十七年八月十四日《益世报》)。

【正定县举行放足会】十七年九月举行。在县署大堂高搭席棚,招集各机关人员、各村村长佐、乡甲长、各界民众、全县办理公务人员开放足大会,当场每人发章程一份、放足图画五张、标语十余种,与会者一万余人。县长莅会演说,切实劝导。各机关及绅学各界襄助,轮流演说提倡。责成各村长佐担任,于限期内将各村妇女之缠足者一律解放(见十七年九月九日《益世报》)。

【学生不娶缠足妻】正定自开放足大会以来,连日解放者已实繁有徒。近又由许县长发起,拟将全县各级小学生联合一气,组织不娶缠足妇女会,令饬教育局王局长督促进行。并制造徽章二千枚,上刊“正定县放足会”,下刊“不娶缠足妻”,中刊青天白日。凡入会者佩于制服上,以资识别(见十七年九月七日《新天津报》。)

【宁津县成立天足会】简章共分八章,已呈准教育厅备案。内容最要者为第五章“劝戒之方法”:(子)全县未缠足之妇女,不得再缠。

(丑)凡已缠足之妇女,年在十八岁以下者一律解放。

(寅)凡已缠足之年长妇女,其鞋不得再饰弓底。

(卯)自本章程公布后,限两个月内一律放尽。过期有不放者,一经查出或被告发,即科其家长以罚金。其数目属子、丑二项者,每人每月科以一元之罚金;属寅项者,每人每月科以五角之罚金;贫苦无力者,改为拘留一月;误告者加倍科罚。(辰)其已定婚之妇女,尚未出嫁为夫家所阻挠者,则加倍罚其夫家。

(巳)所得之罚金,除补助本会经费外,余悉分配四乡女校(采自十七年一月三十一日《益世报》)。

综观中期之严禁缠足,较初期已为具体。缠足之风,与放足运动适成反比例。惜予所得史料,仅《申报》、《益世报》、《晨报》、《新天津报》之断简零编,未能广为摭辑。似此陕西、湖北、浙江、河南、江西、甘肃、河北为省仅七之消息,恐不足以概全国。惟敢臆测者,此七省中之陕西、甘肃、河南,为缠风最烈之省分,此而已收大效,则余省或能收效更大。果以上各省城市已收大效,全国各省城市自必闻风兴起,尤著绩效。特欲竟全功,端在乡村之深入。山陬海ㄛ、僻邑边区,葆此陋俗自为天地者,衡其数量或且十倍于都邑。吾人自不得以躁躞街头者胥属放足妇女,而谓希望已达也。

(丙)第三期民十七至民二十以后

子、民众教育勃兴中之革除缠足习尚改良风俗,劝导放足,为民教重要问题之一部。办理者多受专门训练,理论切合实际,方法亦变换适应,为一般民众之导师,能深入民间,推行无间。遇有讲演游艺,或以谱为俗曲,曼声歌唱;或以编为鼓词,播板高歌;更有时编成新剧,现身警世。民众学校、民众教育馆、民众茶园、讲演所、阅报社,莫不随时随地设法开导放足。此项民教人员,江苏、浙江、河北、广东均于省县立有专校,以扩专才,且为永久机关,源源造就。其效率较年开一二次放足大会,事后责成乡甲长者,效大而力伟。将来民教发达进于极盛时代,即缠足恶习完全禁绝确期,此吾所敢断言者也。

丑、人祸天灾之威迫使缠足为自然的解放

年来水灾普遍全国,兵祸、匪祸蔓延各省。男子转徙四方,妇女流为难民,衣食不足,生死莫卜,遑计足之小大?惟有任其展舒,无心缠束。即其女孩,方厌其追随之不勇,孰有肯加紧缠使艰于行,而以重携引之苦者?且即祸戡乱弭,庆返梓乡,因足小艰行几濒险域。惊定回忆,当有深悔我生不辰,不幸赋为女身者。最近龙江失守,马军北退,城内妇女竞效男装,免招注视、冀脱倭奴之奸污者,不知凡几。度此后缠足之风当不禁而自衰,终且不见于今世,仅为历史上之一种陈俗,于演古剧时偶一见之已耳。

寅、老壮日减使缠足为自然的削除

老媪壮妇,因足骨已曲而不愿解放者甚多。若辈在禁缠条例上仅列劝导之群,不加强制之律,置身社会,终其天年。老壮尽逝,幼少无再缠者,此风逐为自然的削除。

卯、男性对女性之美已易标准,缠足之风亦为自然的灭绝

昔者男性对女性之美,金莲重于丽颜。女子缠足,自相竞尚,谚有“有钱难买裙边俏”者,其醉心崇尚可以想见。殆西俗东渐,天足大兴,一般男子目光骤移,竟有“凡新皆美,凡旧必媸”之风气。俗必趋时,饰求革旧,命之曰摩登,呼之为时髦。旧有缠足之妻,多成弃妇;纤小难放之足,每致离婚。夫足必忍痛以求小,固夫宠也,结果适得其反,谁愿甘心为之?尝闻妻以小足见憎于夫者,彻夜浸足于冷水,以促解放,其苦较缠时更倍之。终以有心趋时,无术展舒,其怨母之缠其足也,较以足大而怨母之弛其缠者,同一而弗异矣。吾人试读《东方杂志》二十七卷《除夕城中的二妇人》一文,则旧式女子之处境,宁不大可悯欤?吾人又尝见中年妇人放足后,其行路迟笨苦形于色者,亦昌为新式冀悦其夫之心理有以致之也。故足之放否,权实操之男性,女性不过为男性求美标准过程中之试验品。观于男性心理之移易,则缠足之习当为自然的灭绝。

辰、交通日便,缠足之风亦为自然的消灭

都市妇女缠足易于促其解放者,以交通甚便,俗尚易移也。将来铁路兴筑,则陬ㄛ亦沐新风,缠足旧俗必且如敝展之弃置者。

总此五因,在近代中之势域日展,缠足旧垒无术阻御,或且保一衰字而不得,且终须禁绝弗存。惟实现尚须时日,目前虽进行积极,而旧俗仍未可侮,固非一蹴之微所可望于斯境者也。

【参考书报】贾逸君:《中华妇女缠足考》李一粟:《从金莲说到高跟鞋》(《妇女杂志》第十七卷第五号)

高天明:《缠足之痛史》(民国十五年《新天津报》)

董作霖:《我对于缠足的感触》(第四年第二期《丰润教育旬报》)

朱善芳:《缠足和解放的方法》(第七年第三十三期《丰润教育旬报》)阔斧:《记三十年前北京男女之修饰》(十六年北京《晨报》)

悴民:《三可惜馆丛谈》(十六年天津《益世报》)

心心:《心有所开随笔》(十六年上海《中报》)

明明:《缠足干什么》(十七年北京《晨报》)

各省放足运动要闻(十六年十七年《益世报》、《新天津报》、《申报》、《晨报》)

 

◎天足考略

徐珂

云钩落凤,席上杯飞;香屑眠龙,掌中鞍拓。瘦将魂断,齐宫则步步生莲;弱情人扶,唐殿则纤纤如月。红妆黑狱,作俑何年?碧血朱颜,滥觞此日。则有海东畸逸,城北风流;头责文工,肤受痛切。雕车问俗,理箧衍以晨吟;玉尺量才,擘蛮笺而瞑写。传诸苕玉,目以词豪;传在缥缃,资为谈助。遂使堕怀一握,姗姗或大踏步而来;从教缠足双行,落落皆不旋踵而去。《天足考略》者,乃吾友杭县徐子仲可之近著也。嗟乎!雕题凿齿,彼独何人?高髻细腰,我闻如是。冯小怜之画阁,抱月飘烟;袁大舍之妆楼,啼珠泣玉。猗欤药石,宛矣琼瑶;返璞还真,意犹是也。调铅杀粉,义或取诸。华严四照,首詹文字之祥;迷迭三熏,足起幽忧之疾。属当写定,谨诿弁言。君如宋玉,咏雄风以自豪;仆惭王筠,赋雌霓而作序。无锡王蕴章。

我国妇女以缠足闻于世,为欧美人诟病久矣。清光绪戊戌,上海士大夫有天足会及不缠足会之设,著书宣讲,劝告遐迩。将使全国妇女,未缠者全其真,已缠者弛其缚;助生理之发育,洒国民之耻辱,意甚盛也。天足者,天然之足也。“天足”二字,至是始成名词。抑知吾国古昔自有天足,晚近以来,亦复所在皆有。徒以人民久习专制,富贵、贫贱阶级之见,深入人心。原野编氓,非士大夫所习不及见,或见之而漠不加察耳;且又自居文明,于天足众多之地辄视为野蛮,转斥其犹未进化。怀此见者,几十人而九也,是丹非素,浸成风会。吾闻而愤之,愤富贵、贫贱之不平等至于斯极,庸庸心目中,犹复视贫贱者之尚为人类耶?其与印度之分人民为四级,实无以异也。于是博稽载籍,证以见闻,凡古今之天足可考者悉著于篇。明达君子,或不河汉斯言乎?

古昔妇女之足,与男子无异。《周礼》有屦人,掌王及后之服屦,为赤舄、黑舄、赤舄、黄舄、青勾、素屦、葛屦,辨外内命夫、命妇之功屦、命屦、散屦。是男女之履,固同式也。

汉宫春色·汉孝惠张皇后外传》云:“一日,帝至后宫,两宫人为后洗足。帝坐而观之,笑曰:‘阿嫣年少而足长,几与朕足相等矣。’又谓宫人曰:‘皇后々跗圆白而娇润,汝辈谁能及焉?’”曰“足长”、曰“胫跗圆白”,天足之证也。

《汉宫春色·汉鲁元公主外传》云:“母吕后,高帝为亭长时,家贫,盛夏治田,母女皆跣足蓬首,汗流浃面,不知其瘁。”足而跣,亦天足之证也。《唐六典·内官尚服》注谓皇后、太子妃青袜舄,加金饰。开元时,或著丈夫衣靴。《唐文皇长孙后绣履图》所绘,与男子无异。武则天画像之芳趺,亦类长孙。唐滕王尝淫府中诸官妻,崔简妻郑氏取只履击王,败面破额;唐段成式光风亭夜宴,妓有醉殴者,成式赋诗记事,有“掷履仙凫起,扯衣胡蝶飘”之句。妇女之履可击可掷,其非缠足者可知。是唐代妇女无论贵贱,固非必缠足也。

太平御览》云:“昔制履,男子方头,妇人圆头。”《湛渊静语》云,宋程伊川家妇女俱不裹足,不贯耳。后唐刘后不及履,跣而出。是可知宋与五代贵族妇女之不尽缠足也。

前清康熙元年,诏禁妇女缠足,违者罪其父母家长。时某大员上疏,有“奏为臣妻先放大脚事”一语。后以讦告架诬,纷纷而起。七年,副都御史王熙奏请免禁,从之。此则深可致惜者也。

乾隆间,关内旗人有仿汉族之缠足者。高宗恶其变乱旧制,一再降旨严禁。同化之效至此,奇矣。

至见于古之诗赋者,若古乐府有《双行缠曲》,或疑为缠足之证,非也。曲云:“朱丝系腕绳,真如白雪凝。”又云:“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晋陶潜《闲情赋》云:“愿在丝而为履,同素足以周旋。”宋谢灵运诗云:“可怜谁家妇,缘流洗素足。”唐李白诗云;“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又云:“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咏足而言其白、言其妍、言其素,其不缠可知。“双行缠”者,乃缠其两股,非缠足也。是唐以前之俗尚,固犹贵天足也。

清龚自珍好言天足,生平屡见歌咏。有句云:“姬姜古妆不如市,赵女轻盈蹑锐屣。侯王宗庙求元妃,徽音岂在纤厥趾?”又云:“娶妻幸得阴山种,玉颜大脚其仙乎?”又云:“大脚鸾文□,明妆豹尾车。”于举世披靡之日而言及此,其识见诚高人一等哉!现代天足,为清光绪戊戌以前所已有者。(从略)

京兆之大兴、宛平土著,除满洲、蒙古、汉军向为天足(其散居各省者亦均天足,惟广东省城之汉军缠足)外,贫贱妇女,京谚所谓“小住家”者,亦皆不缠。密云有满、蒙二族,皆天足。

直隶庐龙、丰润、易、承德、宣化五县之满、蒙二族为天足。奉、吉、黑三省天足甚多。间有缠者,则直、鲁、苏、浙之侨民也。山东德、益都,河南开封,山西太原,江苏江宁、江浦、六合、丹徒,福建闽侯,浙江杭州,湖北江陵,陕西西安,甘肃宁夏、武成、庄浪,四川成都,广东番禺,有满、蒙二族皆天足(以上各县皆旗军驻防地)。甘肃回族皆天足,其徙居他省者,亦效汉族之缠足。新疆天足颇多,不仅回族。

广东、广西各县多天足,不仅蛋女、猖女也。柳城、来宾等县,时有为旅客舁舆之妇女,俗呼曰“八卦轿”。贵州苗女外,亦间有天足,清贝青乔诗注云:“苗女不履不袜,跣足而行。”蒙古、西藏、青海为蒙、藏、回三族聚居之地,故皆天足。

江苏大江南北皆有天足,惜未普及。

吴下风俗,乡妇十九不缠足。田中诸事,妇女往往代夫之劳。非田忙时,则倩妆卖俏,虽面黑足污,自有一种搔头弄姿态度。详见《天籁按语》。清季麒光诗云:“临淮道中逢田妇,赤脚蓬头立高土。”江都西北乡皆天足,名“黄鱼”。清高望曾诗云:“江北女儿贱如麻,未婚先已归郎家。东邻新妇才三日,便脱红裙踏水车。短裤高裙双足跣,生平未识绮罗温。”安徽,皖北多天足,如合肥、庐江、巢、无为、天长等县。

江西,龙南、定南、虔南三县有与械斗之役者,巾帼尚武,诚特色哉。吉安、赣、雩都、信丰富贵家妇女亦力田。崇义富室嫁女,奁具甚丰,而媒氏必先询有遣嫁草履若干。故赣省多天足。福建,各县多天足,有首戴金翠而跣足行市者。闽南更有巫女,刘銮《五石瓠》云,“闽妇女多不袜。”浙江,浙东无天足,浙西时有所见,丐户即俗所谓之“堕民”皆天足。

湖北,襄阳农家皆天足,多从其夫耕田。

湖南,天足颇多,不仅与粤接壤之各县也。沅陵、辰溪、溆浦、芷江、黔阳、麻阳各县,在科举时代,生员出应乡试,其妇辄担行李以从。四川,仅冕宁、邛崃、大邑、西充、南部五县有之。然观清人笔记所载,则蜀中固天足夥多之地也。刘銮《五石瓠》云:“四川妇人多殊色,稼妆而跣其胫,无膝衣,无行缠,无跣,如霜素足,曾见于大市中,不以为异。”邱炜菱《菽园赘谈》云:“蜀江古号佳丽地,故多瑰姿殊色。独至裙下双钩,恒不措意,居恒辄跣其足,无膝衣,无行缠,行广市中。闻之初颇尚弓弯,自流贼之乱,惨遭荼毒,故至今群以为戒。”(注:张献忠屠四川,刖妇人纤足聚成山尖以为笑乐,破襄阳时亦尽斫城中妇女之纤趾也。)以上不标县名之省,以各县皆有天足也。

【附录】

缠足之始,世人率引“金莲”、“新月”故事为证,则以齐东昏侯之潘妃、南唐李后主之宫嫔娘,由是人多效之。又有谓始于唐太宗时者,则见于宋车若水脚气集》。又谓始于五代者,则见于陶宗仪《辍耕录》、张邦基《墨庄漫录》也。实则周、秦始有一二,自汉、晋以至唐、宋,日渐增益,至元、明而大盛,乃遂相沿成俗,以天足为贫贱人之专有物矣。抑又闻之,唐有官妓,教坊乐部,粉黛成列,凡遇宴会,辄令歌舞自效。继以舞时足巨非美观也,乃绕帛使纤,便于回旋行进,则窈纠容与而益增仪态矣,于是士大夫悦之。良家妇女乃以为取媚男子之道在是,而富贵之家为尤甚,则以逸居无事,务为修饰,但求得充男子之玩物已也。久之群相仿效,浸成风尚,以至于今(今上海妇女服装无不取法于[A106][A107],亦其例也)。盖缠足之事,起源于唐,滋蔓于宋,而大盛于元、明。若由唐以上溯前代,仅有一二为特殊之妆饰,不能以少数而概全体也。《史记》云:“临淄女子弹弦缠纵。”又云:“今赵女、郑姬,揄修袖,蹑利屐。”曰“缠”、曰“利”,可知其非天足矣。

史游《急就章》云“ヒ角”,注:“ヒ谓革履,头深而兑(兑与锐同),底平而薄者,今俗谓之跣子。,薄革履也。角,当其角,举足乃行。”革履有角,其足之小可知。

汉书·地理志》“赵女弹弦ㄢε”,师古注:ε与屣同,小履之无跟者也,贴谓轻蹑之也。”是渐有以足小为贵之义也。《汉隶释》云:“汉武梁祠画老莱之母、曾子之妻,履头皆锐。”则缠足滥觞于周之证也。陶宗仪《辍耕录》云:“晋永嘉元年,ヒ鞋用黄草,宫内妃御皆著,始有伏鸠头履子。”“伏鸠头”状其纤也,足纤故履纤也。《南史》云:“羊侃有弹筝人陆大喜,着鹿角爪,长七寸,时人谓能掌中舞。”能舞于掌中,足之小可知矣。《南部烟花记》云:“有陈宫卧履。”伊世珍《郎记》云:“徐玉英卧履皆以薄玉花为饰,内散以龙脑诸香屑,谓之:玉香独见鞋’。”卧时犹履,缠足可知。《诚斋杂志》云:“天宝间,桃源女子吴寸趾。”以足小得名,此则明言缠足矣。《姚鹫尺牍》云:“马嵬老妪得太真锦袜以致富。其女名玉飞,得雀头履一只,真珠饰口,薄檀为苴,长仅三寸。”足若不缠,能缩至三寸耶?《宋史》:“汉平元年,韩维为颍王记室。侍王坐,有以弓鞋进者,维曰:‘王安用舞靴?’”足不缠,鞋何能作弓样耶?陆游老学庵笔记》云:“宣和末,女子鞋底尖以二色合成,名‘错到底’。”若非缠足,鞋底焉能尖耶?

沈德符《敝帚斋余谈》云:“元杨铁崖好以妓鞋纤小者行酒,此亦用宋人例。而倪元镇以为秽,每见之辄大怒避席去。明隆庆间,何元朗觅得南院王赛玉红鞋,每出以觞客,座中多因之酩酊,王州至作长歌以纪之。”妓鞋行酒,自宋以迄元、明皆有之,缠足之风久矣。至见于古之歌咏者,《汉焦仲卿诗》云:“足下蹑丝履,纤纤作细步。”唐玄宗《咏锦袜》诗云:“琼钩窄窄,手中弄明月。”白居易诗云:“小头鞋履窄衣裳。”杜牧诗云:“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韩诗云:“六寸肤圆光致致。”唐尺亦小,六寸略如今之四寸耳。夏侯审《咏被中绣鞋》诗云:“云里蟾钩落凤窝。”宋徐积诗云:“但知勒四支,不知裹两足。”读此可知自汉以至唐、宋已有缠足者,浸久浸多,特未如元、明以来之盛耳。灵犀按:以上所录照,《天足考略》原文加以删简。《天足考略》为“天苏阁丛刊”中之一种,商务印书馆出版。

◎谈莲

爱莲居士

缠足盛行之日,学者竟无人鸣不平,反多提倡者。袁随园、李松石、俞正燮等虽托小说笔记以讽,替无辜弱女呼吁,但从未闻堂堂正正著论立说以矫恶俗者。

习俗之深,足见一斑。天足运动萌秀之际,妇女因放足而致夫妻反目、翁姑虐待者,时有所闻。沭阳女士胡仿兰因提倡放足,竟遭翁姑虐毙,小说改良社有《女铜像》小说一种,详叙其事,又载女士《戒缠足歌》乙首,文不大佳,亦不失雅。为天足牺牲,女士诚第一人也。

天足运动之最先提倡者,为耶稣会之教士李德夫人,其后康广仁、梁启超继之,遂蒸蒸日上。中国劝放足之最早刊物,为《采菲》所记之《劝放脚图说》,此外尚有昌明公司出版之《不缠足画报》、上海天足会出版之《天足会报》,其文图皆可作一种参考,惜此刻竟绝版矣。

冯焕章先生之治西北也,以放足列为要政之一。令豫、陕、甘三省皆设放足处,文牍往来,职员济济。并以杨慕时兼甘肃放足处长、邓长耀兼陕西放足处长、薛笃弼兼河南放足处长,考成解脚布之多寡,定职员县长之勤惰,县长因遗误放足而被撤职者,时有所闻。其认真精神,令人钦佩之至。

◎葑菲闲谈

邹英

物极必复。时至今日,又一易而为“小脚一双,眼泪一缸”矣。读者将疑为束足之风又重炽乎?曰决非决非,吾之言兹乃程说之相对论耳。自高跟抬头以后,凡妇女为人藐视,为人不齿,为人遗弃,为人离异,其症结咸系此一双小脚之上。厥例綦众,前已一再记之,而事实又随时随地可以目击。总之,小脚妇女见不得人而已。

高飞记《见不得人之今昔》云:“小足时代妇女的脚,是越缠得小越好,其缠得不大不小的莲船,是见不得人的。无论如何,在人面前总得遮遮掩掩,以盖藏她脚的丑(按,麻大胖肥、莲船盈尺是昔美人的缺陷)。假使她们坐在炕上的话,有两种现象:一是小脚妇女,故意将脚露在盘了腿的膝盖上以自炫;一是脚不小的妇女,亻局促的将一只压在臀下的脚往底下压了又压,又将一只膝下的脚用袄襟盖了又盖。现在却不然了,大翻个儿,大脚称为天足,不但可以摆在稠人广众中毫无愧色,还可以夏天赤着足,穿上高跟鞋,在马路上踱来踱去,有时还要光着脚鸭子,在海滨去印鸿爪。而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反是小小金莲了。”今日小脚之痛苦,又不仅见不得人而已也。小则遭侮辱,大则丧生命,宇宙之广,竟无三寸立锥之地。此皆有事实可以佐证,绝非故以危言耸人之听闻也。

数年前,西安严禁缠足妇出入公共场所,烟台则限制缠足妇在街市行走,开封有警察当街剥卸足缠之举。其最惨酷者,则为漳州之鞭足,《新夜报》有记云:“闽省近派员赴漳州劝放足,而妇女依然不改,有谩骂者。乃思得一法:令劝告人各持一鞭,凡小脚妇女上街,即以鞭鞭其脚,惊逃则逐之。小脚点地带跳带跌,至家已不胜其娇喘,而追逐者复在后嘲之曰:‘汝以小足为美,今欲逃不得,盍早放却。’”焚琴煮鹤,可谓极尽侮辱之能事。又此辈劝告人(“劝告”二字不知作何解)当为大脚男子,设亦受人鞭逐,其窘迫之状,亦能有胜于小脚女子者否?借此而恶作剧,“恕”之一字,已非若辈之所知矣。

因放足委员之蛮干而逼死缠足女子者,如光普所记之《洛阳金莲劫》云:“洛阳放足委员会派周委员赴乡下检查放足,至焦寨地方,少妇长女缠足者颇多。周委员见李姓院内一少女双足尖尖,见周避去,周追入强令脱袜检验,露出缠足白布。周委员以为有犯禁令,科以十五元之罚金,后经女父辩别,卒不允。女被罚后,视为奇耻大辱,遂生自杀之念,乘人不备,投入井中而毙。其父又为乡下愚氓,不敢出头违抗。好好的一个如花之女,就这样香消玉殒了。现在我们拿以上的事实来论,禁止妇女们缠足,应当得先加以劝告,后继以科罚,慢慢的用劝导的法子来对付乡下的妇女,那才是一种法子。倘若是贴出布告去,然后就不管民人们如何表示,就出去检查,不遵的就罚,这样未免有点太残忍。这事情若是移到女的父亲是生在城里,他女儿要是因为检查致死,那大可以告周委员一状,不能就任他这样的逍遥法外。不过他们是生在乡间,乡下人向来是怕事的,所以就平白的送了一条命,敢怒而不敢盲的就这样了事了。”此仅举一以例百耳,他若因遭检查员强奸羞愤自尽,及父母因不胜缠足罚款之负担而逼令自尽者,亦数见报载。

司民牧者于莅任之始,往往欲改革一二庶政以沽名,然又往往为土劣所反抗而捍格难行。惟妇女为无抵抗者,于是禁缠足照例为新官上任之开台戏,至奉令承教者又以此为戏弄妇女之工具,欣然执行。动机已不甚善,办法又不合理,流弊百出,岂无因而至耶?试举一二为证。

如春水《记元氏县放足官司》云:“县长委天足会调查员二人,月各支薪廿元。因此廿元薪金引人注意,争相谋充,结果县教育局长挟党部指导委员之威,介绍其媳为监察员。于是支出陡增,遂加罚款收入为补救之策。民怨沸腾,指为虐政。按放足本属善政,而善政竟为生财聚敛之道,是岂提倡放足者所能料?”又《农报》载:“河津县长训令所属各村,凡妇女缠足罚款,应由被罚人自出,不得摊派。如村长以村款垫交,则责令赔补。”寥寥数语,重重黑幕。村长而贪横者,摊派及于不缠足者,以渔利自肥;村长而谨愿者,不忍为此无名之征,乃将公款垫交,暂图塞责。最受切肤之痛者,哀哀无告之村民也。又耀原《评征缠足捐》云:“不从根本着想,使缠足的女子自己觉悟到缠足是有碍卫生,把社会的观点逐渐反方向转移过来,而单寓禁于征,酌捐若干,其结果能否不如理想的美满,不必饶舌,事实会证明。”抨击缠足捐体无完肤。然习非为是,今之借禁缠为名而聚敛是实者,固不可胜计也。

在此种种压迫之下,因妇女本属弱者,惟有逆来顺受而已,仅旁观偶有为之鸣不平者,如《大公报》社论有云:“官吏办事动成强迫,其尤不愿其私生活之受人干涉。夫如鸦片赌博,事关法禁,自可干涉。若一般衣食住行上习惯之改良,只有因势利导,不可陷于高压。从前有因强迫放足,而使妇女含羞自尽者矣。”

秋漪之《缓急轻重论》云:“一切地方行政,如整顿财政,以利民生;严修军备,以防盗匪,皆刻不容缓者也。他如振兴教育、努力建设,皆吾人所切盼者也。今舍此而不为,徒事于次要之放足会,其用意何在?实非吾人之所能解者矣。当此国基初定之秋,应否以此等放足会为先务,愿国人有以教我。”又邹淑珍女士《为已缠足的妇女请命》云:“大辫垂垂,小脚尖尖,确属有碍观瞻。但是剪辫很简便的,不妨从严办理,当街逼剪也算不了一回事,并且一剪便了,毫无挂碍。放足比较的没有这样简单。我想应当注意于未缠者,绝对不许缠,若已缠者的放,可以稍从宽大。好在只要没有新的小脚增加起来,老的总可以死一个少一个的了。

谨为我辈罪孽深重,已缠足而无法变成天足的妇女请命。望主张严禁缠足的先生们,依忠恕之道,平心静气地读一遍,功德无量。”余以邹之主张最合情理。“禁缠”(即禁止未缠者缠)与“劝放”(即劝导已缠者放),确应分别处理,除幼女未缠者严禁缠裹外,已缠者应不问年龄,概以转移心理之方法,劝导其自动解放。如是新缠者不再发生,已缠者亦日就减少,其收效之宏,必胜于蛮干万万也。

放足条例每不问足之大小及缠之程度,而以年为断,此不合情理之办法也。

盖尽有幼女而足已缠断,不堪再放者;亦尽有中老妇人而粗缠略裹、解除极易者,正不可同日而语。寻常以三十岁为缠放鸿沟之判,迩读《烬余录》云:“金兀术略苏,……妇女三十以上及三十以下向未裹足与已生产者,尽戮无遗。”一则因三十以下裹足而无容身之地,一则以三十以下裹足而性命苟全,何三十岁之与妇女缠足,常成不解之缘也?《汉皋归客谈》云:“党务训练班自下令妇女一律放足后,即逐户入查,见有缠足者立令解去足缠,不听则执足去履强取。武汉妇女犹多缠足,六七十岁老媪更无一天足,此俗尚使然,非其罪也。兹乃不问老幼,皆不得免,妇女受辱者,无不愤恨痛哭。又武汉《民报》馆有女职员七八人,而以女仆四五人侍之,仆皆缠足,班员巡行至馆,亦逼女仆取去足缠。明日《民报》评论,谓放足固为善政,惟老妪自当豁免。班员怒拥至馆交涉,几酿事端。”此因强迫而启纠纷者也。更有酿成民变者,如《申报》(十八年三月十九日)所载滕县红枪会事变,即以“放任妇女缠足”为口号。总之,缠足制度固万无任其存在之理,特亦不容操切从事耳。

《读平绥旅行通信后》云:“已经脚面折、骨头断、裹好的小脚,放了也是无法望其恢复原来的长大,照事实说,就是不放是小脚,放了照样也是小脚。”此言已裹小之足可以不必放。又前河南教育厅长史宝安之演词云:“妇女缠足,习惯已久,与欧美学者,极知细腰之弊而不能骤除者,其例正同。此时能一律提倡天足固善,若犹未必,毋宁取其近俗而易行者,先减轻其危害分量,以能排斥尚窄小之风为上,期以数年,逐渐改良。若持之过急,则抵抗力大,求速反迟,不可不知也。”又江西《万字埠农村改进报告》云:“放足与禁赌戒烟完全不同,不能用强制方法变更,只能用和平方法改革。本此原则,用各种方式劝导,先使农民了解缠足之害,然后由农民自动改革。”此皆不主鲁莽躁进者,要皆蔼然仁者之言。

《时事新报·图画新闻》(宣统间出版)载:“河南抚院为破除缠足之害,必须当道者躬行表率。嗣后无论绅宦妇女,一律改作圆头薄底靴,俾民间得资楷模。”又《东鳞西爪》记:“泰山之巅有东岳庙,庙中供娘娘一位,泥塑金身,三寸金莲。每届春夏,朝拜者仕女如云,且多制锦鞋为娘娘寿。最近鲁省实行放足运动,以乡民迷信娘娘之酷也,乃将娘娘小脚刖去,另换大脚两只。以娘娘亦实行放足,普告朝拜之妇女。”或改革装饰,或利用迷信,以转移妇女心理于不觉之中,诚善策也。

缠足与鸦片俱为陋习,故有夫妇互约,同时革除者。如《图画新闻》载:“山西定襄西邢村郭某偶染烟癖,妻霍氏心非之。一日郭以放足劝霍,霍曰:‘缠足之弊,等于吸烟。君如立志戒烟,妾当惟命是从。’郭曰:‘善。’立将剩膏倾去,不复沾染,而霍足亦即日解放。”然亦有欲妇女一意拗莲,以激厉己之戒烟者,如南个旧之歌谣云:“豌豆花开角对角,我劝小妹裹小脚。妹的小脚裹得小,哥的洋烟戒得脱。”

过来人之《放足经验谈》云:“据我的经验,最简单、最妥当、最便适的缠足方法,便是洗足、减缠和弛缠三件事,连着的做去。常常洗足,洗后将放足带减短一点,松松地缠上,这样渐减渐短,便可达到完全解除的地步。照上述的方法,凡骨未拗断的脚,可以解放到同天足差不多,看不出破绽来。但是已经缠死了的脚,终不容易放开来。照我个人意见,这种缠断的脚,大可不必绝对的解放它。卸了缠帛后,最好穿上一双竹布袜套,鞋子要配脚,切忌过大,如此走路既便捷,脚样亦好看的多。又解放的脚,到了冷天最易生冻疮,我近年来冬天仍旧缠上很短的脚带,便不生疮了。”

读者对我不绝对解放的主张,必有不以为然的。其实我们所以要放足,第一点是要舒服,要走路便捷;第二点仍旧是学时髦,要好看。先就便捷一点说,放大的足,总是不自然的,如穿上大鞋子,硬装大脚,走路歪来歪去同腾云一样,一点也不便捷;如再穿上高跟皮鞋,那更自讨苦吃。所以我主张鞋脚要紧凑,不可松大。再就好看一点说,小脚诚然已成时代之落伍者,但是短而肥的半拦脚,既无天足之活泼大方,再无小脚的瘦小玲珑,实在难看。所以我主张要穿袜套,使它狭而长,不要使它肥而短,觉得好看一点。总之,能放的脚要尽量放大,不容易放的脚要酌量的放,切不可随意乱放,变成屈死脚,走起路来扭呀扭,他人见了要作三日呕。此可谓标准放足法,凡骨未缠断之足,不妨如法一试,否则仍以不放为佳。

以上所记十九为放足痛史,惨厉满纸,读者或为不欢,爱择其风趣者记之,以博一粲而补吾过。如《云影》云:“陕西提倡放足颇力,民政厅且将脚布悬于省府前,随风招展,见者莫不捧腹。好事者为撰一联云:‘谁知家丑,况鄱湖曾有鞋山,当兹展货声中,省府前横添万条海带;难化乡愚,乃秦境仍多玉笋,从此病梅尽放,农村里渐少三寸金莲。’”所谓鄱湖鞋山者,即赣省南城县强收小足脚带数十担,埋于天一山,竖牌而颜之曰“小足鞋带冢”。陈老秋有《锦帐春》词云:“样窄裁罗,弓弯曳帛。可怜见啼痕狼藉,玉肌柔折,只盈盈泣。草砌香埋,土崖碣立,经行处教人心惕。恨寸缣惨狱,桎吾巾帼,更无情极。”空青《论品足》云:“有人说缠小脚的妇女,骤然把脚带拉去,走路反不便当。这话或许是事实。但是妇女缠足,除去小时是她娘替她裹以后,终究还是自己动手的时间来得长,决没有十几岁到二三十岁,天天还由别人代裹的。单就这一点论,她自己缠过几十年脚,叫她放几个月的脚,无论天理良心也没有甚么讲不过。即使拉开脚带不能走路,也只怪她自己不识时务,为什么从前要缠脚?为什么不早一年将脚放开?但是‘缠足’两字,是绝对指用脚带缠足而言,若以其他方法使足部不得尽量长大者,就不在禁止之列。女子的脚固未尝不可与男子一样长大,不过因保存尖小美观与行路娉婷起见,却不能许其十分舒服。况且外国女子也是如此,这是西洋文明文化潮流,断断乎不可以悖逆的。再加以女子的脚,真要放到男子一般大,女鞋店岂不要统统关门?外国原料造成的高跟鞋又何从销售?这更于国家商业、国际商业发生重大影响。所以现在女子仍旧肯牺牲脚部的舒适,保存相当的尖小,真不失为能识大体,值得称赞。”按,此文深得幽默之旨。

袁子才、李汝珍、俞正燮辈皆提倡天足之先知先觉,在缠足风靡之时,独能力言其非,此种精神,与当高跟盛行之日而敢推崇弓鞋者正同。要之,一是一非,咸有真知灼见存于其间,自非根本对莲足无认识而信口雌黄者可比也。

近人游记每叙及某省某县妇女犹是三寸金莲,而此某省某县之团体或个人读之谓为莫须有,认为奇耻大辱,出而抗辩。其实无论何处,均不能绝无曾经缠足、或现尚缠足之妇女。特所谓“三寸”者,乃虚伪之形容词。凡非天足,照例予以“金莲”佳号。如海上有蹦蹦戏坤角名花翠舫者,人皆以“小脚姑娘”称之,“三寸”、“一钩”之形容词连篇累牍。但花伶之足,幼仅粗缠略裹,今则解放已逾六寸,若在莲钩风行之际,此“小脚姑娘”者,特大脚婆之魁首而已。今昔眼光之迥异、标准之不同,有如是者。

昔日莲足之著盛誉者,以大同、益阳为最,余已数数言之矣;今之放足成绩,亦以此两处为佳。其进锐者其退速欤?抑两处妇女性情流动,不习保守欤?报载大同迄今赛脚会之习不废,及湖南团防局下令提倡幼女缠足(见《女声》二卷十五期),皆誓言也。

天足运动自开始迄今,垂四十载。虽有人因缠足女子犹未能绝迹于穷乡僻壤间,遂认为毫无成绩者,然就整个妇女界观察,心理上之改革,确告成功。最近上海公安局蔡局长对禁烟问题之演讲,以缠足为譬,亦云:“以小脚为美的观念,已转变过来。一般青年的男子,非天足女子不结婚;而一般小脚的女子,大有嫁不出之虞。所以已缠的解放,没有缠的也不敢再缠了,这是社会制裁所收到的效果。”按蔡氏宦赣有年,江西束足之风素盛,亦有此革新之现象,讵得谓天足运动失败哉?

◎葑菲续谈

邹英

赛足会初不限于大同,余尝于《闲谈》中数举例以证之矣。兹复于报端获得数例,特转录之。

《运城花絮》云:“每年废历正月元宵节前后三日,其地必张灯庆祝良宵,所谓火树银花,金吾不禁之盛,在运城尚能得见一二。满城妇女倾闺而出,纷至街上观灯,以为乐事,虽深夜不归,亦放任自由。然一年之中,亦只有此三日之逍遥耳。而晒小脚之陋俗,亦属可卑可异之事也。何谓‘晒小脚’?盖运城之妇女无不缠足者,犹是十九世纪之女子,天足之幸福不可得,而贴地金莲、三寸窄窄,反以为荣。每在元宵节边,日间辄坐于门口,双双小脚伸出户外,曝于日光中,名谓:‘晒小脚’。罗袜绣鞋,钩心斗角,一种妒宠争妍之心理,可笑亦复可怜。彼轻薄之男子,徜徉街头,相与评足以为乐。某也瘦,某也尖,一字之褒,荣于华衮。某家妇女之莲瓣,苟为人所称誉者,其家人咸引为莫大荣幸也。”

甘肃《庆阳通讯》云:“陇东交通不便,一般妇女,现犹金莲三寸,翠鬓堆鸦。尤有奇者,则为旧历二月二日之社火。陇东所谓‘社火’,即吾南方之玩龙灯。是日之社火,据当地人云,则纯为妇女之小脚竞赛会。陇东西峰镇之社火,例自旧历元宵节起至二月初止。陇东妇女,向以谨守闺门为礼法,是日则不然。西峰镇城内外无论矣,即四乡数十里外之妇女,亦皆黎明即起,浓妆艳服而来。其代步则为小车、大车、毛驴,间有绿窗贫家女,则徒步而至。是日适逢天暖,大地积雪都溶,因之道路泥滑,故步行之辈,每三五步必一端其脚,昔人诗云‘行到苍苔泥滑处,几回珍重风头鞋’,盖写实也。既至目的地,则成一字排坐于街市两旁之店家门前,必显露出其一双小脚。脚以三寸四寸为最普通,不及三寸者寡,而大及五寸者亦寡;鞋以红蓝色绸绣满花者为最多,鞋尖多缀以彩色线球,鞋后则贴以莲红拔叶;袜以红色藕色为美,灰色黑色则绝无。其有合乎当地人所谓小、尖、瘦、软、正五个条件,必自频频顾盼以自雄,又必携其女伴时小步于道旁,意若谓‘今日之锦标,非我莫夺也’者,可怜亦可笑也。本年社火,胡抱一专员与何柱国军长事先微闻有赛脚事,然犹谓传者之过甚其词。至是日午前,传者愈真,何军长遂与胡专员出而观察。胡专员见此情景,大为震怒,立派人购买彩色纸一百大张,赶制各种标语,以期警戒一般愚民。一时标语满街,人人争看。标语最痛切者,为‘给妇女裹足的家长,狠如毒蛇猛兽’、‘不肯放足的妇女,是自己甘作狗男子的玩物’、‘娶缠足妇女为妻的男子,是违背时代的叛徒’。标语贴尽,又派署中所有公务员分组上街,向妇女丛中演说缠足之害。

何军长之演词云:‘今天起,你们女子不放脚,就得要重重的罚钱。我们男子,无论是谁,也再不得娶小脚的女子为妻。’闻有周女士拟即日发起放足会云。”

上项消息各报纷纷转载,且多系之以短评,对此陋俗一致抨击,然胥属老生常谈,惟上海《大晚报》一评,词极警辟,颇能盲人所不言者。原评曰:“想来缠足应该没有的了,这话难说。非但还有,居然成为风气。没有缠足的地方,例如上海罢,就真的没有了么?这也难说。没有旧的缠足,又有新的缠足。单说西峰镇,宣传解放是急切需要的,但不能操之太急切。因为缠足的风气,也不是一朝一夕之故。重重罚钱,不伦不类;禁绝嫁娶,固然难为女子,也难为了男子。要紧还在立定脚跟做一个人。”

又立民《丰镇一瞥》云:“丰镇的女人最苦是一双纤小的金莲了,她们无论老太婆、小姑娘、年青的少妇,都是缠得不满四寸。她们在春光明媚的二月天,无论老少,各人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尤其一双小脚缠得端端正正的,穿上红绿花鞋,坐立各家的门口,将认为引人入胜的小脚搁在门槛上,任人参观品评。一般花花公子趁了这个赛脚会的机会,便大大的活动起来,就是当着她们面前调笑,她们也不会生气的。”此亦不具赛脚会之仪式而饶有赛脚之精神者。

晚近以禁缠为善政之一,余无间然。惟禁缠而不严禁未缠者缠,而专使已缠者解放;只问年龄之长幼,不问其足之能否解放,斯诚虐政。余为此辈哀哀无告之落伍妇女呼吁者屡矣。友人迩告余一幽默新闻,其言云:鲁东某村有姑嫂二人,以脚小冠一县。放足公差秉承意旨,以擒贼擒王手段,将此二人提到公堂。县长为惩一儆百计,正欲得一极小金莲而解放之,以为倡导;否则严罚之,初不料求一获双也。乃升堂怒讯曰:“本县功令早悬,尔等竟抗不解放!”言时并饬当堂弛帛。姑嫂急止之曰:“容民等一言。言而不当,弛之未晚。”即各就怀中取出一物,置诸公案。县长见为油炸“干麻花”,因云:“本县向不受民间一草一木,需此何用?其速放尔脚。”姑嫂同答曰:“正为县长要强迫我们放脚,我们才带这两块点心来的。先请县长细细看这两块螺旋形,又像拧就了的绳子似的,已是极干极紧、极酥极脆的了。县长要是能够把它解放开了,使它伸直,恢复没炸以前的原状,而保它分毫不损不断,那末我们立刻当堂遵令放脚。”县长瞠目,无辞以对,竟为折服,纵之使去。若此二妇者,可谓工于谲谏,而为县长者能不蛮干到底,待人以恕,亦足钦敬。

缠足罚款有如前节之以寸计者,亦有以年龄为标准者。惟最近南和县所定办法,则以被罚人之经济能力为准绳,洵属生面别开。如种田由一亩至三十亩者罚一元,三十亩至五十亩者罚二元,五十亩至百亩罚三元,百亩以上罚四元。如是,苟一亩不种者,虽未缠裹之幼女缠足亦在免罚之列,殊不合理。余以为肃清缠足之最合理办法,惟有全力严禁未缠足之幼女缠裹,而对于足已裹小、骨骼变形者,缠放不妨听其自便,盖其缠其放,初无重要之关系也。

禁缠能依上述之原则执行者,仅偶见之。故一般之结果,苛扰闺闼,民怨沸腾,继则渐趋松懈,即五六龄之小女儿严缠紧束,亦无人过问。其以筹款为目的者,则又惟恐人之不缠矣。如某省者,禁缠之严厉著于全国,乃最近柳惜青君所记该省情形,则曰:“禁缠足也有很长的历史。在民二十年前,乡村里二十岁以下的妇女,几乎看不到缠足的。这几年因为顾不上注意这个问题,缠足的风气忽又死灰复燃,乡村里很多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缠成瘦瘦的两只脚,一步挪一步的走。

现在对于缠足又在厉行禁止,但有的地方官吏不当回事干。更有可笑的事,有很少的区长、村长为避免查禁的麻烦,又要敷衍上峰的公事,就商定一村每月认交的缠足罚金。村里无知的妇女,情愿分摊这罚金,不愿放足。她们觉得给闺女缠成和她们一样两只瘦瘦的脚,是母亲应尽的最大责任。”言之可晒,又复可笑。

放足应侧重于心理之改变,余前已言之。改变心理,全恃社会的力量,政治的力量仅为偶然之辅助而已。如湘之益阳、晋之大同,昔为产莲最盛之地,今则因美之观点转变,幼女已无缠足者。余以为使美之观点转变,亦惟有厉行禁止未缠者缠、不强制已缠者放之原则。因为是若干时之后,天足胥为少艾,纤趾者悉属老丑,潜移默化,事半功倍之效可睹也。

缠足妇女自爱纤纤、坚贞自守,而为环境所迫不得不奉行解放者,于是发明“日弛夜缠”之聪明办法。苓子《记青海的女学生》云:“她们有的还是白天上学,夜晚缠足。她把足紧缠以后,在外面还是穿上天足所用的鞋。她来往学校的痛苦,简直所谓‘哑子吃黄连’,甚至别人都到校上课,她还在后面忸怩着。然而她自己却非常的甘愿。”此种现象,在他人视之以为痛苦,本人为爱美而出此,当自有乐趣,否则决不至“自己却非常的甘愿”也。蛮荒边地以摹效汉族之文化为荣,妇女遂亦努力缠足,虽缠法不精,式样拙劣,然其志可嘉。《申报·西陲写真通信》记青海三川土人妇女皆缠足,着绣鞋,其一例也。依青海民政厅之各县风俗调查,大通、贵德、西宁、湟源、共和、民和、化隆、互助、乐都等县,缠足者犹比比皆是。又滇、缅交界上之果敢县,原属我国版图,其地之华人妇女率缠足,服大镶滚衣裳,犹有古风。盖滇省女子最崇纤趾。迩有友人因公往离昆明不远之陆良县,寓马军营乡一缙绅家,其来书云:“绅家有三媳,均极美丽。其足之小妙,尤不可以言词状之,足当‘三寸金莲’之誉。能助家中操作,有时小孩哭吵,尚须背负之。幼女至十一二岁’足已缠成。余尝劝止之,则谓‘如不缠足,将来何人愿娶作婆娘呢?’”

平剧坤伶在昔无不缠足,虽饰生净者袍笏登场,而仍御锦绣弓履以出。近则旦角亦大脚片矣。惟评剧(硼硼戏)坤旦犹有纤趾,“芙蓉花”其最著者也。实则芙伶之足本银莲、铜莲之间,自至新都演唱后,惑于时俗,已非故步,仅饰小老妈在由乡入都之一节中,略加缠束,着红鞋以符戏情而已。近在沪之金湘钰,年已三十余,闻系纤足,然余未见。又《戏世界·西安通讯》云:“明星评戏社新由津邀到著名花衫赵凤珍、凤宝姊妹,均花信年华,风流娟秀,莲钩纤小,尤为奇特。故号召力颇大,登台以来,日夜客满。”西安妇女迄今犹多缠足,赵氏姊妹既能以莲称雄彼邦,应不致纯盗虚声也。

◎建莲纪实

知怜

厦门妇女本皆缠足,但解放之风比内地早,在势此时已无缠足少妇矣。然内地人士不时迁来,故缠足之风尚未尽杀。据廿六年三月警察局发布之调查表,全市四区妇女人数七一三三二人,缠足者十五岁以下四人,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二百零二人,三十岁以上三千零八十二人,合计三千二百八十八人。又本年漳泉各县实施妇女军训,凡妇女自十八岁至二十五岁皆当受训,惟缠足及缠后解放者可免。四月间《厦报》曾载,谓晋南等处有一部分家长复令其女缠足,避免军训云。

◎浭南莲话

李荣楣

还乡河又称浭水,丰润境内大河也。沿岸村密土沃,为全县富庶区域,故丰润又称浭阳或浭南焉。予生长是邦,于妇女缠足风尚,每喜调查。自从政以来,足迹历经各乡镇,考俗询风,见闻较确。因稍为整理数则,以实《采菲》。去古未远,尚少失实。惟腹俭无文,罕能状绘尽致,邦人君子幸赐指正,所忻望焉。

【莲足模范村】沿海多瘠村,山陬多僻乡,饰重古拙,足亦呆蠢。沿河各村家计较裕,文士辈出,妇女双翘竞纤亦烈。而陡河流域之乡镇,若宣庄、黄各庄一带,小足尤博美誉。谚有“宜黄刘李葛,东西二尖坨,越支是腰窝”之句,即谓宣庄、黄各庄、刘各庄、李各庄、东葛各庄、西葛各庄、东尖坨、西尖坨、越支各村之妇女风姿,多称娟秀,而裙下双弯更资楷模者也。然自唐、坊、胥各庄有北宁铁路经过以后,早沐新风,迫时最烈,足多弛帛,鞋亦放宽。转不若山陬海ㄛ各僻村,葆此莲型,尚存古风矣。

【画鞋片】鞋片富取绸缎,文饰缤纷,绣刺工绝,极饶美感。然非贫家妇女之经济实力所可措置,于是有描绘之鞋片供其需要焉。描画者均慧心妇女,居闺阁,备胶色,购大量刚蓝布,依鞋式剪裁,大小具备。牙口之下,左右先刷胶水,干后敷眉型面积之图案,花鸟虫介,随意为色,颇娇妍生动,再干仍刷胶水。每双在当时售值仅铜元二三枚,趸售于女贩及男货郎各乡兜卖,取价尤廉。然贫家妇女,赖是以维家计,亦当时应时势需要之家庭手工业也。

【制木底】妇女作弓鞋,必须备弓底。底多柳木质,弯锐略若莲瓣。所以取材柳木者,以刨镂较易,而妇女于丰余之木底,亦能磋磨逼肖己足状以适用也。业此者均男工,各镇多有之。沿街串售,担之盈篚,五双为一组,以线穿底,累累一提,价亦不逾铜元二十枚左右耳。自天足风行,鞋用布底,若辈又改制袜托(缝袜所用)、鞋楦(做鞋所用)以维生计。

【缠足之迷信】乡间妇女为幼女初缠,多选五字之时日,如五岁开始缠足,或除夕为女略缠,翌春再正式严缠。盖取五、捂同音之义,谓足之长度捂住,不能再长也。除夕俗称“五更黑夜”,除夕候祀神称“熬五更”,亦取其音也。麻谷节在夏历七月十一至十五数日,各镇定日,有十一者,有十二者,有十三或十四、十五者。乡俗多喜在此节为女施缠,以麻谷与麻杆同音,冀缠至瘦细如麻杆也。新嫁娘御履,须较平日略宽松,取日子宽绰之意。其下轿所踏红毡之踏堂鞋尚黄色或绿色,谚有“黄的金,绿的银,骡子驴儿成了群”之句。黄象金之本色,绿系银之锈色,而“骡驴成群”,夫家产业日饶也。最奇者,妇女初嫁,鞋箱备缎鞋四只,布鞋不计。四只谐四至音,意谓诸事四至,俗称熨贴或美备为“四至”。妇女有痨症,御三双踏堂鞋则愈,新嫁娘之踏堂鞋,每为病家索去。莲足竞赛之场所,妇女小足不逾三寸者,母以慰女,夫以宠妻,苦尽甘来,应若是耳。而社会风尚,人心所趋,竟欲小中选小,艳中求艳,观摩比较,于焉以兴。于是境内规模较大之庙会,南如宣庄之娘娘庙、宋家营之望海寺,北如城南之天宫寺、车轴山之碧霞元君祠,民众聚集,有不远百数十里而来临者。而妇女深闺独处,此际亦得一快慰之解放。庙内石台憩止,车辕趺坐远窥,妙莲栉比,彩履耀辉,游众络绎过前,恣其注视。故会前匠心制履,加意缠束,罔肯怠忽双翘,招致讥辱。妻足大而丑者,多匿避家中,即其夫亦不愿伊外出也。除庙会外,各村喜雨酬神联合演剧,或病愈谢仙,唱影及评戏,以及其他集会,亦多为竞莲之机会。今者时势日非,庙会多遭禁闭,更兼莲运日厄,避小饰肥,此举殆成陈迹。

【老妇之缠足经】巾帼遗老评骘“脚秧”,恒谓“脚片单薄,脚指长顺,脚心成凹洞”者为上选,以其易于缠小也。至脚片肥厚、脚指短粗、脚心平直者,不易缠小,小亦倍受折磨方克致之。评骘缠成之脚,谓:“骨脚挺峭,御履不致出褶,而不耐抚摩;肉脚滑柔,穿鞋可大可小,而脚样易改。”其讲论缠法,更多卓识。大抵缠时宜于朝起,餐后则动作多时,血脉偾张,每感痛楚;鞋宜常换新制,敝履易于松脚。稚女初缠,用力以渐而愈缠愈严,尤须持之以恒,否则毛病百出,脚样不美。一朝意悯手懈,必致遗恨毕生,故为母者不得不从狠处下手、远处着想也。

【拗莲苦侣】(甲)张某之女。女父业商,母性懦,缠足之责,操之祖母。祖母待家人甚严,束女足不稍宽悯。足帛选土产,长逾六尺,层缚之外,附以带扎,利其早成。缠毕或压捏,或牵至广场,引之急驰,泣恳哭求弗顾也。自七岁至九岁,脚式已埒成人。此女吾亲见之,并劝其放足,嗤然走避无以应。(乙)陈宅二女。长女名盖灵,次女名二灵。父业工,家无隔宿粮,日役其躬以赡妻子。母喜抹牌,觑闲访闺友,留女应门户。然二女之纤足不逾三寸,短细尖瘦,御弓鞋,态甚娟秀。有询以如何缠小致是者,则蹙然曰:“此苦真不堪为人道也。”盖母氏遇女虐,呼缠罔敢避去,七岁甫缠,未百日即足趾深折覆隐。每缠毕,牵至院中,携之环奔,停即拳击棍加。翌晨再缠时,脓帛粘合,解揭则腐肤溢血,呼痛弗止。二载后即纤弯中式,冠于侪辈。(丙)刘姓次女。女三岁失恃,其姑母于其五岁即起始缠束,三月之后,瘠容日甚。姑商其父曰:“盍休乎?”父弗允,且勉以勿懈。姑遂继续进行,日益严束。憎其缠后哭泣声,抱至后院,委于地,日以为常。达七岁,已缠成,式样甚纤妙,戚党见之者喷喷称誉焉。此四女者,缠足皆早成,严束之力也。然牵至广场急走及携之院中环奔,所遇亦云虐矣。普通缠足者,未闻必如是也。

【妙莲范态】下体之美,纤趾尚矣,而姿态不妙,仍属瑜不掩瑕。故母氏为女缠足,刻意求小之外,于坐立行走之姿态,不惮喁喁辟诏焉。大抵坐炕贵乎盘腿,伸腿则不雅矣;坐凳贵乎并腿,盘其一腿及两脚叉分如八字者则意俗矣。坐车与坐炕同,坐轿与坐凳同。必如此而后莲相庄丽,莲德端严,契合妇女身分也。至于立时,莲足忌仰踵,尚平放;腿忌一腿前伸,或一腿后曳,不如是则无亭亭之姿矣。行走尚自然,忌两脚外撇及俯首耸臀,否则丑态毕膳,意趣索然。纤足反以致累,尚何妍秀之可言哉?故妙莲须具坐立行走之美而后可贵可爱,所谓“牡丹虽美,必须绿叶映衬”者,殆此理也。若夫缠束之美,最贵周、正、尖、小,然过短者则诋之为“驴蹄”,过长者则讥之为“黄瓜种”,歪者称为“镰刀脚”,钝者称为“大抹子”(瓦匠之用具)。为母者为女束足,既求其小,复谋其正,乃能成一双好小脚也。普通农户之女,仅求足小;若妓院,则鸨之于雏,小与正外,复求其软。城内某姓私娼,为养女缠足,缠完以棒锤(木制农家锤布所用)敲趾,使骨位失轨,达于绵软。妇女誉伴中好脚者,尝言“人家那脚,把骨头都裹没了,摸着和一团棉花似的”,足证妙莲必具有“小”、“正”、“软”三美。而使增其妩媚者,尤须于坐立行走之态,加以讲求也。

【莲足长度律】金莲三寸,已成普通准则,然实际不尽如是也。乡间母氏为女束足,以“孤拐”裹下去,“脚朗跟”裹折。为达到目的,固不必期以三寸,非此不可。大抵将缠成之脚,顺放成人掌上,两头不出梢,即为适宜之长度。以布尺(约当度量衡新尺之二倍)量之,不及三寸,以英尺量之约近五寸,如是者谓为“好脚”。较小者称“小三寸”之脚,较大者谓之“大三寸”。至一双扣碗(茶杯有益及托者)盛一双弓鞋者,乃两寸许之妙莲也,十村八村,偶或有之。然艰于工作,农家所弗喜之者,平常人家为女缠足,不愿如是。予于第七“拗莲苦侣”所述陈姓长女盖灵,其足约二寸许,鞋纳扣碗中尚余裕,然不能走路,十数步外摇摇欲倾,予尝亲见其莲也。若夫为母疼女,缠足未小,长逾四寸者,乡间多称为“半大脚”。凡女子缠成之足,足之长度等于“腿蔓;之圆径,试以绳绕“腿蔓”一周,再量其足,长恒相等。文中所指“腿蔓”,即踝之上、胫之下也。“脚孤拐”系小指尽根处,四趾虽蜷曲足心,而小指根不倒,难期尖顺。“脚朗跟”即脚之干骨,非深折长度不缩短,且难弯小,无以御弓履而中程式。三者胥沿俗称,以存其真也。

【莲足劫运】县境有北宁铁路贯其中,沿线村密产饶,固沃土也,唐、坊、胥各庄各设车站。有清庚于联军之役,俄军过境较多,淫辱妇女后,攫绣舄,联缀胸带间,累累多只,各式毕具。若辈聚谈,相与指笑,或交互验观,恣其欢谑。小脚妇女留家未远扬者,罕弗罹劫。村媪称此期为“闹毛子”,谈及犹切齿作恨也。乃逾时三十余载,境之南部自小集镇迄西河庄一带,有民国廿二年郑桂林部之肆扰。姿首较美之妇女,受害尤甚于北宁路沿线南北之村乡。若辈勒妇裸身骈卧,依腹作案,供竹战之戏。或数女赤体仰卧,供若辈为饮酌之几。而凡纤足者,必弛去足帛,意厌则叱去。至搜索钞票者,遇妇女恒探怀搜裆不少恤,虽足帛亦层层褫视,恐黠慧者夹隐帛层以幸免也。

【新嫁娘之莲足】境内莲风盛时,新嫁娘之夫家重纤莲逾于姿首。入门后,足之大小,荣辱系之矣。初娶至门,村众环喜轿或喜车凝眸逼视者,首为莲足。吉时既至,舒足下车,纤妙者立邀高誉,戚朋以为赞,翁姑以为慰。拜堂后,新郎已睹真象,小则安,大则戚,爱憎已预判焉。侉子庄某君,每在戚友家观婚礼,辄评议新妇足式以快口。比已婚,而妻足适为臃肿歪大者,乃大恚。抵夕,家人遍觅新郎不得,终于寺内搜遇之,已泪眼红肿,泣不成声矣。又某村寡媪之独于成婚,当夕审妻为四寸许大足,大愤,翌晨欲束装逃关外。母百央,许躬缠媳足,始未行。三朝后,阿母唤媳,晓以失婿意,令于碎碗成渣,以帛浸水敷磁渣,为媳束足。严束一周,足已腐溃,半载后缩小及三寸,乃休役焉。又某村有举孝廉某翁,子授室。新妇娶至门,适媳莲足硕肥,下轿观众腾笑。翁睹状悲极而晕僵,比救醒,终生憎媳,需役皆不唤之。予友萧君并盲伊戚某氏子,娶张姓女,女固师范毕业者也。涓吉有日,翁姑达媒意,谓必令媳缠足方成礼,否则宁另聘耳。女家不得已从之,距吉期约半载,女日夜严束,刻意谋纤削。比娶,已成五寸之半大脚,迨新潮勃兴,不复有此苦矣。

【莲舄之变迁】建国以前,莲风尚炽,女舄重弓形,穴洞穹隆,俗称“猫钻洞”。足帛以外,紧兜软履;软履之外,再套靴兜。靴兜色尚白,形如小袜,去尖约寸许。袜边开口,套着软履之外,用裤掩覆,扎以各色脚带。坐炕时,软履之采端微露腿际,妙丽绝伦。下炕再着弓鞋,此鞋皆高装,俗称“靴子”,紧括莲足,花簇满帮。老者尚玄色,少壮喜红绿色,而红靴最为普遍。民国四、五年,平底坤鞋自平、津、沪、汉传入,靴兜屏去,改着小袜,尖瘦圆细,紧括有力。坤鞋均平底,底系布质,短脸尖口,锐瘦之至。然城镇妇女先习着之,村乡仍以弓鞋为多,特弓势不若前之穹高耳。迨机织线袜流入境内,坤式、男式,取用甚便,富宅妇女首用之,贫户嫌其价昂,仍御布袜也。自民国十七年以后,放足运动日著成效,纤足者已成共弃。每制履宽松,内衬棉絮,以掩其尖细;式样效男,圆口尖口,均覆足背;或配扣纽,随意启御。袜式亦日肥,与童袜略同。富者或御革履丝袜,以耀邻里;即贫家亦喜机制线袜,特非嘉节不肯着,平时皆截缝少壮男袜改做而成。弓鞋非在山陬僻乡,不易获睹矣。

【《花为媒》之放足】评戏有《花为媒》一出,结构平常,技艺亦逊,然于提倡放足,其功不可没焉。盖其中有“劝放足”一段,唱词颇中肯綮。百代公司李金顺唱《花为媒》一片,恰满录此词。社教人员下乡办巡回讲演,若携此片插唱,较演说尤为有力。以邑内妇女喜听评戏,是出盖家喻户晓者。

【纤莲负笈】境内小学,数达四百,而女校未及十分之一,大抵多男女合班教学耳。镇市通衢,女生御履与男生略异者,仅质材多用艳色,不似男生之统为皂白耳。惟境北山村,幼女仍多缠足,竞瘦之风尚未稍减。各校女生每留辫弗剪,纤足饰肥履,入校读书。盖虽读书识字而家庭仍喜旧饰,冀一旦遣嫁犹是古型,往返戚党不致为顽固尊长所晒议也。某校适位山坳,女生一个学级,悉属瘦莲,着黑布尖履。询以何不放足,则亲命束缚及夫家预嘱之因为多。旧俗之威尚不可侮,僻村尤彰显也。

【飞机声下之遗舄】民国二十二年夏历三月二十三日,为城南天宫寺庙会。仕媛穷媪、幼妇稚女,无不络绎而来;近乡远村,或乘车,或步行,天足、弓足,各式均有。是日,有日本侦察机自东南方来。闻天空嗡嗡声,初弗置意也,已而愈望愈近,竟低飞绕庙会数匝。男众狂奔,女则骇哭,天足名闺尚能大步急逃,小足者摇臀划臂,鸭步凫趋。比飞机低飞至顶,爬行蠕动,履遗罔□,抵家仅庆离厄,罕计舄归何人。以故辙傍陇畔,时有女舄。黠者掬拾纳囊,归献细君,既添谐料,且受实利焉。

【阿母施缠之三态】阿母为女施缠,自初缠以迄缠成,可析三态:初缠之时,甘言诳诱,极似渔翁之饵鱼;及缠之以恒,严束狠棰,又似狱吏之遇犯囚;足将缠成,指导鞋祥及妙姿,语温意挚,俨若循循善教之良师矣。

【夹藏鞋样之《圣经》】村女多不识字,缠足者尤甚。各镇演剧,及各寺庙盛会,每有教友售《新旧约圣经》者,设摊布售,每册取资仅铜元一枚。无知妇女利其图文精美,价复极廉,多购备一二册,以为夹藏鞋样及各色丝线之需,殊为渎亵《圣经》。予见及,恒温语诫之。

【闺友攀谈之赛足】缠足妇女,闺友攀谈之时较多。若辈正言之外,时互验捏双莲,彼此企誉。遇有鞋式新颖,取纸仿剪。或艳其足软,频以质诘,冁然应答,无复秘惜,诚闺阁之韵事也。

【老姐放足】妇媪在五十岁以上者,弓纤难移,展放徒劳。以骨质硬化,固型如铁,有心趋新,无术酬偿也。乃各村名族大家,老媪亦不甘服旧,饰为摩登。鞋则硕肥,行如拖曳,艰窘之状,有逾初缠。其志可嘉,其行亦殊嫌牵强也。

◎津门莲事记略

阿辛

天津为九河经流入海之要冲,南北交通胥会于此,故四方来居者日多,风俗至庞杂。于是缠足一事,亦合南北而融冶之,无专长焉。清以前殆不可考,清时影像行乐图多不露足,盖以为亵也。欲求其仿佛,只克于旧雕牙及旧油画镜片(非西洋油画),或春宫秘戏图中得见一二。然此诸品仅可旁证,亦不能确定为天津产也。文字之中,纯指天津而描摹如绘者,亦甚罕见。有之惟《小老妈赞》、《美妇人》及《美人赞》,尚能就文词而想象及之。此数则见《香莲掠剩》中,皆属清道、咸时京津附近情形,天津之式当不外乎此也。道、咸以降,至于同、光,当无甚变易,由津附近杨柳青镇旧年画中及旧板印春册中可见也。其式咸同于余所绘清光绪二十年时天津缠足外观式,不过鞋尖尤弯曲,鞋底尤穹窿耳。

光绪二十六年以后,国人渐知缠足之弊,群起而提倡解放。是时缠足之形,亦渐臻俏丽,于是新者日新,而旧者遂愈趋于狼狈。共和初元,吾友王君伯辰组织改良社会图画馆。属余为画《缠足苦》小画以为讽劝,余并编《缠足苦》俚词题于画上云:

大家请坐细听盲,女子缠脚真可怜。不把字写不把书念,缠足算是头一关。要是不把脚来裹,人人都说真万难。有的说,为母的不把女儿管,任着意儿教他疯癫。好好的成了大脚片,将来的亲事怎么办?有的说,谁家的姑娘模样好,两只大脚讨人嫌;谁家媳妇倒亦俏,可惜脚大不十全。单把两脚看的重,诸如此类亦说不完。要论脚儿都是一样,何必裹出了两个尖?请大家把图看,小姑娘裹脚多么可怜,疼的直把亲娘喊;狠心的娘儿紧裹连连,骨头折了亦不管,皮肉烂了亦不然。小姑娘可犯甚么罪,同受刑法一样般?斩犯不过一刀苦,这样活罪受怎算完?有钱之家把脚裹,有的是老妈步步搀;无钱之家把脚裹,疼得扶墙不耐烦。亦有小脚能走路,一步迈不了四字全。左一挪,右一闪,弯腰摔袖腿发酸。通共不过一条巷,累的气喘汗涟涟。平时如此还罢了,遇见点儿事可怎么办?诸位记得庚子年,招灾惹祸的义和拳。六月十八天津城破,逃难的女女又男男。倒是男子脚得力,几步闯出了鬼门关。抛下妇女无人管,扶墙靠壁力如棉。平时要小还要小,这时越小越为难。就是不遇反和乱,亦是大脚好端端。如今亦有妇和女,把那小小坤鞋穿。明着说是放了脚,暗地还把脚来缠。奉劝大家听我言,努力放脚莫流连。现在共和第一年,要知男女讲平权。如果不把脚来裹,男女原是一样般。男子能办的女亦能办,男子的利益女子亦当沾。何苦缠着两只脚,炕头上受死一百年。不信请看天足女,精神活泼多么自然。陆阐哉女士,名文辅,为天津女子放足之一人,亦为天津首出之女教育家,时为清光绪二十八、九年。最初成立之女小学,为城隍庙街陆家门前乔氏及城西大伙巷金氏。鼓吹成功者,为天津教育家陈哲甫先生,女士之出,亦陈公代金、乔两氏来聘者也。其时来受业之女弟子多属耆旧之家。首随女士放足者,如林墨青先生女公子、胡玉孙先生女公子懋矩,及阎锡麒、锡珩姊妹(名诗家赵幼梅先生之媳阎锡清、清之姊锡时亦从女士读)等,都六七十人。其时严范孙先生宅亦立有严氏女塾,入学者皆放足焉。女士复劝学生家属,谆谆讲解放足之益,几若布道,一时崇拜者众,放足者日多。其后官校逐渐成立,女生往来,大多数青鞋白袜,指舒掌平矣。

教育家胡玉孙曾作《劝放足歌》,由音乐家张幼臣谱调。上自师范,下至小学,皆授为课程。宣统元年,余任浙江公立两等小学校(在天津英租界后街、老顺记洋行旁,旅津浙人所创办者)教员时,犹以此歌教学生也。兹记歌词调如下,斯时调用简谱,原式录出,以存其真。

◎劝放足歌C调4/4(1)五龄女子吞声哭,哭向床前问慈母;(2)少小学生向母啼,儿后不娶缠足妻。母亲爱儿自孩提,为何缚儿如缚鸡?先生昨日向儿道,缠足女子何大愚!(1)儿足骨折儿心碎,困守闺门难动移。(2)书不能读字不识,困守闺门难动移。邻家有女已放足,走向学堂去读书。母亲爱儿处孩提,莫给儿娶缠足妻。

天津北门外侯家后为旧时妓女总汇,举凡归贾胡同一带,林立皆妓馆也。光绪庚于后,就余所知,此处以纤足著名之妓,曰贾玉文、曰白金宝(非姓白,以其肤色白也),皆友识也。金宝所著之靴子,余曾对而图写之。此稿藏之至今,未曾设色,前尘如梦,思之索然。

清光绪三十三年丁未,同温予英、顾叔度二君组织《人镜报》馆于日租界德庆里(现为福仙池澡堂),比邻为女伶王克琴及杜云卿、云红、云美、云喜所谓“四杜”者所居。克琴皮簧花衫,云卿秦腔花衫,云红青衫,云美丑婆,云喜生,皆秦腔。舍云美外,悉纤足。克琴足最纤,名最著。时克琴正排《坐楼杀惜》,日日于午餐前闻其演唱四平调,登台时亦时时故显弄其纤足。杜云卿尤甚。四杜中云红较庄重,足亦最纤。

庚子前后,津中男子亦有裹足之习,盖半由于所谓“相姑”者浸染而来也,乃竟普遍于少爷社会。着袜之先,先裹以方布,曰“包脚布”,亦简称曰“脚布”者。后再着袜,袜极紧,所谓“包脚面儿的袜子”,必著后足面近腕部,仅成效个紧褶,不得使其肥而壅起也。足之式,以尖、瘦、薄、平、正为宗。所着之鞋为京式双脸儿,鞋之前头极短,相并缉双皮滚于,青缎镶而色缎地。着时鞋前头之长仅及足第二趾第二骨节处,腿带束处极高,而裤之下口须紧贴而不外哆,是名“京腿儿”。其后又有所谓“海式鞋”,一反前式,鞋之前头极长,而足式尤重在“薄”字始克着也。同时妇于之旗妆而不着小底旗鞋者,亦多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