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考

无见覩和尚塔铭

至元大德间,无见覩禅师以方山宝公之道唱东南,於是天下英儁之俦、高洁之侣、雄豪魁杰之伦,闻其风而神驰,觏其迹而心服;莫不襆肩屩足,忍饥渴、冒寒暑,形骈影属,以趋座下。禅师则煦之喻之,又从而呵怒之;凭之陵之,又从而抚矜之。飞而上,吾矰缴之;走而下,吾网罟之。吾惟其得而已,於弋椓之勤奚恤?金之锻也器成,木之斵也材就。宜其弃荣华而甘澹泊,黜聪明而返醕朴。靡然而就弟子之列,莫之抵牾也。

禅师讳先覩,字无见,姓叶氏,世为天台僊居显族。以宋之咸湻乙丑五月六日生,皇之元统甲戌五月二日卒。寿七十,腊五十。即以卒之九日,闍维而瘗其舍利,罗於寺之西偏五十步。呜呼!禅师其果亡乎?其有不可亡者乎?禅师资性秀颖,幼绝腥醲。嗜读书,过目成诵,父母素期以儒业起家。会沙门东洲善公者,过而识之曰:「此法器,宜母滞乡里。」率敬信,善许诺。逮冠,从古田垕和尚,薙染於郡之天甯。既具戒,俾归侍司,尤旦夕以此道加。荣进禅师即事,徧叅见藏室[王*尔]公於天封、方山宝公於瑞岩西庵。而往来二公间,虽有所契,未臻其极。遂筑室华顶,精苦自励。一日,作务次,涣然发省。平生凝滞,当下冰释。乃走西庵,呈所解,山以偈印之。辞还峯顶,山不能留也。

且华顶之胜,自智者顗大寂,韶高庵悟诸钜公,以徽名懿德贳泉石;而天子之尊,王公将相之贵,必诏问法要,躬礼慈容。日驰轺骋馹,致香币,使者冠盖旁午。然其地高寒幽僻,人莫能久处。惟禅师一坐四十年,足未尝辄阅户限。其拈提开示勘辩之辞,颂偈简牍之笔,诚般若之余膏,涅盘之賸馥也。

方近誊远播,虽贩夫竈妇之愚,入之耳而出之口,犹将薰其风裁,餐其义味;况虚灵之器、警拔之机,神领意会其妙於文身句身之表乎!故录而集之,以贻永久,兹不复一二赘举。其妙明真觉之号,寂光之塔,盖上所赐也。铭曰:

  华顶之峯 崭绝空碧 下阚沧溟 澒洞潮汐 如楞伽於海中 佛狥机而游入 诞阐教乘 曰心曰识 识乃心之资 心乃识之质 三界宛尔而存 万法枞然而立 心於三界其本 识於万法其迹 苟本泯而迹亡 肆识空而心寂 达磨西来 弗作而述 子孙诜诜 虎丘孔硕 兹无见之是承 透金圈而吞栗棘 楞伽之旨 于焉以塞 达磨之传 于焉以得 斯华顶於世间 独峥嵘而高出

天台山景德国清禅寺住持佛真文懿大师昙噩撰文

妙峯觉法师塔铭

余之信台宗也,妙峯师实启之。时盛夏掩关拙园,从净侣课西资之业。师扁舟见访,深谈一心三观之旨,洒然契合,不自知其膝之前矣。

师梵相奇古,身不踰中人;而言论风采,如大火轮,不可婴触。於时,江南有二法师,师与东禅月亭得师。师出东禅之门,东禅不专贤首,而师独精天台,遂有同异。然其妙辩纵横,凌厉千众,俱东南无畏光明幢也。相继即世,伤哉!师之高足弟子曰传灯、传如,俱与余善;以师不朽之事相属,余安敢辞?

师讳真觉,别号妙峯,苏之崑山人。俗姓王,父君锡,母邹。邹梦天衣覆体,遂娠。娠时,父梦道者寄鉢;久之,复梦取鉢,而师始生,实嘉靖丁酉十一月十七日也。师少不乐俗,已畜妻矣。偶随方僧游杭州,遂投锅子山僧某,薙发受沙弥戒,时年二十一。居月余,往苏州依竹堂寺虚白禅师,受具戒。是年,掩关读《楞严》於崇明寿安寺。比再至竹堂,与白论议,其锋已不可当矣!白知非常器,指往吴兴,谒月亭法师听讲。时演《法华》且半,而师至,苦为听众所抑。云庵道元师时首众,怜之,为言亭,录置下坐。师以故终身师事元。

罢讲之明岁,即演《法华》於杭之锅子山。其冬赴天台请。至会稽,得喉疾。梦绯衣神人持大刀而前,告曰:「师缘未至,宜速返。」从之。明年台僧复坚请,师以前梦,不欲行。复梦前神人告曰:「师缘至矣,我当护师行。」时嘉靖甲子岁也。台之道俗,初习邪教。师奋妙辩,一扫空之。皆知念佛,求生西方。其临终往生有明验者甚众。自甲子至己丑二十六年,岁无虚席,远近向风,学者尊之曰「妙峯法师」。所讲《楞严》若干座、《法华》若干座、《妙宗钞》若干座,惟《法华玄》一座而已。所得檀施,俱镂经板行世。尚有未遂之志,不免付之一叹。临终作刹那三省,知师正念如城,不可动乱也。师辞世以己丑夏五月初九日,享年五十有三,僧腊三十二。

师宗天台之教,化缘又在天台,其全身舍利,舍天台何从哉?弟子传灯,塔师於高明寺之傍。真实居士冯梦祯题曰「嗣天台教明妙峯觉法师之塔」,而系之铭:

呜呼 师嗣天台 宜葬天台 以塔为舌 其声如雷 师与天台 是一是二 惟明眼人 离是非是

翰林院编修.文林郎.秀水冯梦祯撰

万厯辛卯佛成道日,弟子传衣立石

易庵通法师塔铭

法师示寂於天台国清寺。其弟子性省等,即寺之东隅,建塔以瘗师骨。持仇文学云凤所为状,乞铭於予。予衰倦不能文,然予壮时,与季弟光宅,延师於平湖、华亭之间开讲席也。先司寇胥峯府君,年望七矣,长师二十岁。重师真率,特扶杖稽首,为忘年交。盖予父子兄弟与游者数十年,故颇悉其平生。是不可以倦辞,乃受状诠次。

按:师讳如通,号易庵,末年复自号芦江老叟。享年七十三,僧腊五十九。本会稽陈留乡杭氏子,母潘梦梵僧借宿,觉而举师。丰颐广颡,体貌魁梧,竟与梦合。襁褓间,母恒指之曰:「若其僧乎!」年十五,家七人俱以疫死,师孑立无倚。乃忆母言,往诸暨杭乌山三德寺祝发焉。托大海为度师,叅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久之有省。海戒之曰:「正可勤心求进,勿生庆快。」遂诣径山万松和尚,决择心要。侍讲之暇,即担负米薪,崎岖山麓,不辞胼胝。时月亭得法师,正与同学,自谓劳苦弗如也。

久之,能契万松意旨。一日,松问曰:「如何是白云不系青山住?」师应声曰:「明月常悬古涧心。」事万松十二年,学益精,乃继临济正宗二十七世。後复游京师,抵少室,叅核宗乘,绰有见解。

师为人朴素,坦夷无矫,行、无饰语,望之知其为硕德也;无论贤愚贵贱,皆喜近之。居恒言不出口,及登坛讲演,则振音朗朗,口如悬河。虽村夫妇稚,莫不竦动赞叹。以故学徒云集,檀越骈阗。瓶锡所至,营构所须,往往不呼而集,不速而成。

始隆庆间,因大中丞抑亭陈公,请住杭之南山慧因寺讲法。营建已竟,偶锄下发得古墠,则镌有「易庵」二大字。上额御书旁小玺,剥蚀不可考。人大奇之,由此名震会城,爰及遐迩,无不向慕。

嗣後吴越诸名山大刹,颓圮赖以饬、墟废赖以复者甚众。其最着则杭之灵隐,为西山第一丛林。师为重建,费四万金。万厯甲午,至吾郡东塔寺。东塔为清凉国师道场。师准清凉遗意,说法度生,缁素咸服。殿宇像设,为之改观,不踰年而就。复为精严寺,重构钟楼。垂成,寻赴国清之请。比至国清,先叠石成舆梁,以便行旅;然後鸠工缮殿。业有端绪,师忽不豫。方以良晨立栋梁,而即於是刻,结跏趺坐,说偈言而逝。面色无异生时。时万厯乙未腊之三日也。

昔时杭之灵隐、台之国清,与留都报恩寺,以同日废於火。今灵隐、国清,皆师所创。而师之化去,又与国清竪殿,同在一刻,岂非异数耶?

所说偈,记者不详,中有「出台又入台」及「个中无去来」之句。方师在吾郡时,有终老天台之意,每形诸言。今逝於国清,不惟遂所愿,观「出台又入台」之语,则师之前生,故在台也。国清为丰干、寒山道场。以是推之,师之宿因,盖不可测矣!

师虽不究心文字,而当机处时,亦落笔数语。曾见其颂《五家宗旨》者,有曰:

  五宗五师吼 百兽尽狂走 龙象失威仪 狐兔难启口 白牛眠露地 一默不见有 斗转与星移 日月怀中走 咦 当道铸成金狮子 正斋行下铁馒头

师生平自甘辛苦,惟欲利物,其性使然。故在讲座,则俨然严重,听者无敢亵。及下座归堂,即偕诸行人,十指并作,麤衣粝饭,主客共之。万厯戊子、己丑,两岁大饥,杭为尤甚。师设糜以赈,存活者甚众。其种种高行,不能枚举。惟志其槩,而为之铭曰:

  古貌端仪 山之云峙 大度醕风 日之方昫 福德在躬 聿来檀施 名蓝欲倾 森森复树 吴越之间 法筵丕着 自始至终 精进弗替 天台何因 死归生寓 国清之阳 松霭郁炽 白骨斯埋 法身常住 垂千百年 神卫其处

吏部尚书平湖陆光祖撰

象先禅师塔铭

象先禅师,长沙湘潭人也。父罗某,举于乡,为河南县尹,母蔡氏。师生而颖异不羣,素抱出尘之志。年十五,补邑弟子员。博综羣籍,为侪辈所推。有僧过而目之曰:「此法门良骥也。」十九投南岳伏虎岩,依宝珠和尚薙染,名之曰「真清」,随授具足戒。日持《法华经》,兼修苦行。采汲负舂,不辞劳役。人或侮詈之,懽然不逆也。

珠闵其勤,授「无」字公案。师蚤暮叅求,寒暑不辍。二十五岁,从宝珠游金陵,探禹穴,航海礼普陀大士。舟中忽有所省,侍坐间,因呈所见,珠然之。

珠道誉隆洽,僧俗咸归。张太后闻其名,赐以紫衣。至是,以衣付师,曰:「吾道在汝矣。」且嘱之游方,以荡涤情尘,保任大法。师以珠老,未忍即离。随至杭之下天竺,珠闭户习定,嘱师云:「吾将观化,汝闻吾击磬声,即启钥。」居数日,不闻动定。师密窥牖隙,见鼻柱垂地,已而渐缩。缩尽,击磬一声,师排闼而入,遂泯然而逝。因塔其骨於下天竺,今存焉。

时海夷啸聚,师盘桓两浙,入宝社,游灵宇;随缘化众,即妄证真。旧黏蝉脱,新景亦消。因访盐官遗蹟,驻锡觉皇。俄而,遘疾,恍见云长授药,语之曰:「汝至人也,请广玄规,以醒末俗。」病寻愈,遂昇座讲宗。时月溪法师,在吉祥寺,讲《起信论》。率众延师,演畅宗旨。因赴其请,语之曰:「圆宗无象,满教难思。我若有宗可讲,即真空为缘虑之场;若汝有法可听,即实际为名相之境。今者,以楔出楔,随迷遣迷。会旨者山岳易移,乖宗者锱铢难入。」

已而南游天台,跻石梁,陟华顶,瞻雁宕,观赤城。爱其山幽寂,翦茨以居。率诸後学,精修止观。越三载,荆山法师邀赴海会,偕至毘陵之永庆。恒以《楞严》,叅悉荆山,言曰:「某甲讲经,会精微於佛语;如师所论,乃出经卷于尘中。」师欲反初服,而礼部唐公坚留阅藏。於是遍搜往诰,尤细阅台文。期终归天台,敬所王公,入山探胜。访师谈道,累日不还,遂订为方外交。未几,诺檇李龙渊之请,儒宗硕德,望风叅访,户外之屦常满。既而蕴空师请居万年。越二[禾*冀],复入华顶。华顶南峯,高峙云汉,世所称天柱者。宋永明禅师,曾禅定三旬于此。师高其风,庐于旧址。大众云集,师为结社,修《大弥陀忏》三年,复修《小弥陀忏》三年。鬼赞台宗,精敷五悔。居无何,梦见琳宫绮丽,列坐弥陀三圣,师即展拜。有沙弥授一牌,书「成香熏修」四字。寤,知中品往生之文,为众述之。葢师日持《梵网经》、《十六观经》,寒暑不辍。常语徒众云:「大乘八万,小乘三千,乃整六和之模范,出三界之梯航也。世之高流,信心轻戒,遂令初学,触事成非。是故性无秽净,而且当顺性行尸;法无持毁,而且当护法离妄。不得轻如来所制禁戒,令众生妄起罪过也。」

师平日悟境极玄,多诸妙应,皆绝口不谈。而独举此者,欲人精持尸波罗蜜耳。其曰中品中生,亦谦言诱人也。其年,王公问道国清,自叹闻所未闻,遗以道衣宝香。丁亥八月,蒙慈圣太后降旨裦崇,特赐金紫方袍,以旌其德。十月,太初居士命就其庐,演扬道旨。郡之理刑王公,亦亲登云峤而设供为。

戊子岁俭,羣盗蜂起,相戒无敢入师之室者。五台居士,虚芙蓉法席见招,辞不起。山中龙象,不期而会者,常百余人。虽茅舍数椽,俨如巨刹也。偶起蛟栋摧,道俗羣然欲新之,师拒曰:「兹山阴岚昏雾,徒消施力,甯适长栖?吾爱桃源绝顶,山称东掖,刹曰慈云,即式尊者得道之所。鸣泉在涧,松影叅差;绿蕨可摘,胡蔴可飡。今为俗子所有。倘得此地,予复何求?」於是携锡吴壤,谋诸信士,得金一镒。废刹方归,荆榛始辟,将图营建。云间陆宗伯、唐董二太史,敦请阐法于本一禅院。讲席再毕,冯太史、李方伯复有桐川之聘。至嘉禾之龙渊,歘抱疾告众曰:「夜神人启我为魏府子,吾不往。」随付衣鉢,约期以终。延五日,面如生。茶毘日,异香满路。远近闻香而至者,几万余人。闻者或如旃檀,或如沉水,或如花气浓郁,或如五谷芬芳,种种不齐。是日天大晴明,四际无翳。忽阴云乍合,下雨数点,俄倾复晴。

师生于嘉靖丁酉十二月二十六日,寂于万厯癸巳正月二十九日。初约二十七日,候如惺未至,又迟二日而化云。寿五十七,腊三十八。

师性灵见卓,几于生知。而叅求绵密,至忘寝食。明知三千理具,不从法外求心;而虚己从人,无一德不师,无一善不采。明知五住性恶,不向真中断妄,而严持戒律,一言一动,无不可为三界毘尼者。性耽静谧,志在岩阿。而随缘化导,不避尘秽。岂非如来所遣、行如来事者欤?弟子如惺,抱遗骨渡江,塔于天台东掖,慈云之南岗。虔请予铭,铭曰:

天台之山兮云树茫茫 天台之水兮蒹葭苍苍 有伊人兮皎若冰霜 神游沙界兮岂滞一方 虚空可裂兮不朽此藏

赐同进士出身.资政大夫.太子太保.吏部尚书.五台居士陆光祖篆额

赐同进士出身.前奉敕赞画.经畧蓟辽保定山东等处军务.加四品服兵部职方司主事.了凡居士袁黄

赐同进士出身.中宪大夫.太仆寺少卿.提督京营.河南按察司副使.前吏科右给事中经筵官.太初居士王士性书丹

万年寺蕴空禅师行状

师明照,蕴空其字也,三衢之江山曹氏子。赋性恬夷,幼绝嗜欲。自失怙即以家植归兄,矢志佛学。时岛夷梗塞,未遑离俗。年二十,始遂厥志。闻无用禅师居杭之梵天,廼往接足薙染焉。居久之,方为授具。

师是後虽一意於迦叶头陀,而犹式於普贤万行。渴者济之以茗,病者给之以药。种种利人,惟恐或後。积行数载,又以法眼未明,往投大尖山大拙和尚。授以万法归一之旨,深自服膺。既而泛南海,礼补陀。值宝珠和尚为时宗望,见师堪为法器,乃以衣鉢传之,且诲以韬光自收。遂诣天台山,求卓锡之地。将渡石桥,冥求瑞相。师既诚格,果臻响应,乃於万年山诛茅焉。

寺僧以师澄静有为,堪为丛林首,即椎钟伐皷,竟以法堂尊宿之位处之。师住山凡二十载,开十方丛林,与天下衲子共。矧以万年为石梁、华顶喉襟,虽倒廪而飡,赭山而爨,亦未能人人给。师惟以平等无我之怀任之,故方来之士,莫不懽然与甘苦乐也。且曰:「既饱以食,应施以法。所谓於食等者,於法亦等。」乃持疏劝募四方,置造大藏。临海王司寇实为大檀越主。继是则大雄宝殿、法堂藏阁,焕然一新。

既而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颁施藏经,台山亦预其例。乃顾问近侍,此山何寺幽胜?何僧耆德?而近侍乃采方来众僧之言以对。由是遣内官护送龙藏,安供山门;命师住持本山,仍赐紫衣御仗等物。实万厯丁亥之秋。而师即於是冬,诣阙谢 恩。圣母大赐欵给,仍赉内帑数百,令归山建阁,转读大藏。迨至钱塘,而师以疾告弟子。真秀强以药石,师曰:「药能愈病,而不能愈年。我所未尽者,君恩耳。汝能无违我嘱,我且西归矣!」言已,塔然而逝,实万厯己丑四月十三日。世寿五十有七,僧夏三十有六。

即生平度人至多,而弟子中上足白眉者,惟秀公一人。师灭之後,延僧转大藏经,岁无虚日。接纳方来,不替师规。至於扩充梵宇,则视昔有加。美哉焕哉!人称宝渚。台山以之添色,龙藏以之增辉。余每为秀公颂之。若秀公者,可谓善继师之志,善述师之事者也。因为之状。

幽溪沙门传灯谨撰

明石城守庵大师传

师讳性专,吴之崑山人,族姓张氏。少有拔俗志。已畜妻,育子一人。弥周即厌弃不恤,曰:「吾将为法王子,肻为人作生死冢耶?」寻薙染,厕沙弥相。每往稠众中,执勤负辛如仆,奉大家,喜愠不形色。

或勉之曰:「当作大比丘,无为区区於事相。」师对曰:「某犹形同沙弥也。若大僧吾何敢当?」如是数寒暑,然後登昭庆戒坛,获受大苾蒭律仪。篇聚凛若冰霜,道且护於轮翼。方之古持律比丘,不少让也。

或又勉之曰:「当作大心人,无为区区於小乘。」师对曰:「某犹名字比丘也。若菩萨吾何敢当?」於是徧礼名山,叅访知识。若普陀、五台、伏牛、少室,诸大道场;宣、理二大法师,遍融、古清、法堂、大千诸耆宿,莫不服膺道味,亲承謦欬。复登西山戒坛,增受大戒。如是又数寒暑,乃仗策南还。遇妙峯大师於杭之柯子山《法华》讲席,始受菩萨戒焉。

玅峯法师者,东南无畏光明幢也。师一聆法音,即咨嗟悦服,私喜曰:「此上人具大辩才,说法如狮子吼。外道闻之,孰不震慴?余将事之,成就破邪三昧。」即随往台之云峯、临海之支家山、仙居之香炉岩、黄邑之僊泉兰若,听《楞严》、《圆觉》、《妙宗钞》等经。众则坐闻,师则跽领。譬若仙掌,仰承甘露。无生之理易悟,般若之智逾明。深契惟心净土之旨,乃谓同列曰:「人知惟心即净土,本性即弥陀矣;犹未知净土即惟心,弥陀即本性也。葢会事归理也易,以理融事也难。惟事与理圆融混涉,而後可曰『终日弥陀,终日本性,终日净土,终日惟心』矣!吾既知此,乌可埋没己灵,而不乐营故乡之门闾乎?」

即辞峯大师,诣华顶峯行头陀行。诛茅为茨,煮蕨作供。十二时中,惟诵惟禅。常於静定中,见西方宝地,成琉璃色,广厚莫测。其际映彻莹净,洞见表里。开目闭目,常得现前。以是白峯,峯曰:「此观行初成之相,不生取着,是善境界。若受若说,即入羣邪。」师由是深秘,不与人言。

有弟子名圆阳,执侍巾瓶,不厌劬劳。惟志与师异,师每诲以有禅有净土,阳执六祖之言以辨。师曰:「此是祖师一时荡着之语,岂宜汝曹引为口实?汝不改过,吾必折汝胫。」阳既不契师旨,复虑忤师,即私窃遁去。过数年,始知悔悟。稽首谢曰:「非师痛诲,几丧此生!」

师既成就净业,欲以是道利人,往来於吴越、赤城之间。虽不登无畏座,而能作大狮子吼。虽不云集广众,而受法者不可胜数。葢师诲人,巧於譬喻。慧者固易解,而蒙者亦开通,宜其悟人之多也。师尝有言曰:「无上菩提,悟之虽易,而证之或难,正以根器下劣耳。故经云,不以一佛二佛所而种善根,要须福慧兼修。先之以尸罗清净,三昧方得现前。余生前鲜植福,致此身善病。虽糜粥如饴,亦未尝饱食。有待若此,妨道孔多。余将为未来净土身庄严清净报也。」

故浙中像教,久经废弛者,若温岭之千佛塔,赤山之三圣像,临海之大佛像,石城之百尺弥勒像,皆赖师力,焕然一新。

温岭千佛塔者,宋嵩大悲禅师之所建也。先此地有大池水,为魑魅所都,往往溺人,人多患之。嵩禅师持〈大悲咒〉,屡着肹蠁。乃先与羣鬼角神力,然後置无底鉢于池上,诧曰:「汝曹能掷石满吾鉢,是真神力。」羣鬼竞投以瓦砾,诘朝化为平址,因建塔镇之。墖高五十尺,石色温润,非淛中所有。制度工巧,疑神力鬼工所办。周遭刻以千佛,饰以黄金。佛身金色,年久藓蚀。师募檀信重事庄严,往来式瞻,无不踊跃。

赤山三圣像者,弥陀、观音、势至也。赤山居海滨,民多扈业,渔人每见塔影临笱上。慈云大师异之,建大支提於山麓,化居民改业。乃制三像,高丈六尺,为道俗之所瞻依。师往觐礼,亦加修饰。

临海大佛岭者,去府治西乙舍地,岭石巉岏,古高僧凿以释迦、文殊、普贤三像。举高六十尺,现半身於重岩之下。旧惟绘以五色,师则易以黄金。百尺弥勒者,古称「三生佛像」也。以僧护、僧淑、僧佑,一人而更三世,始竟厥工,故名「百尺亭」。亭居石室中,前蒙以重殿。嘉靖间,罹兵燹,像金剥落。灯夙有庄岩之志,力所未逮,以是白师。师竟襄其事,以成予志。感佛放光,夜明如旦。然重殿既毁,不蔽风雨。自膝以下,不数年犹然故态。师因谋构无梁石殿,洞高百尺余,殿亦称是。日以百工计,凡三年而告成,其费可知矣。

告成之日,命灯讲小本《弥陀经》,用酧施心。或有请易《弥勒上生经》者,师曰:「不然,吾闻弥陁与弥勒一身一智慧,力无畏亦然。余将俾海众同悟,本性弥陀即本性弥勒。先游莲华清净土,然後预龙华尊胜会也。」讲甫毕,师重命伸以文外之旨。灯以所撰《净土生无生论》,十门而玄判之。众叹闻所未闻,师亦击节不已。实万厯甲辰秋也。是会,听众以万指计,游观不与焉。每陞座树义顷,阖众闻石室中奏天乐,类丝竹音,即蔟和叶,似非人间世有。僧俗奔集,儒流惊诧。始以为妄诞,及摄念谛听,犹豫方释。然众以感应功德归师,师曰:「不!不!未讲何有?讲已亦止,应归讲者。」灯曰:「不!不!佛不以一人一因缘故,出兴於世。像教感应亦然,皆人本愿功德也,师庄严成就也,众万心一如也,契经理事圆融也。虽然,师因也,众缘也,因缘和合,感以至诚。若予一人,又何敢当?矧昔人覩兹瑞而创始,今事圆成而显瑞。昭格千古,不约而符,此岂一人之细故哉?」

明年春,会稽陶太史以戒珠久圮,请师经营,师辞不赴。又明年春,往檇李、皂林,立饭僧田券。东塔僧因包俞王三春元,请修千佛阁,坚致再三,师拒以竣辞。乃往东禅静居数月。至仲冬,忽问弟子曰:「今日是何日?」对以甲子。师曰:「良辰也。古人符到奉行,吾今莲开聿逝,不亦可乎!」寻沐浴曳衣,命众椎钟诵经。跏趺合掌,亟称佛名而化。弟子辈舁全身归石城,道俗奔赴,如丧考妣。

师未灭,前此数日,大佛泥洹僧褶中,生灵芝一本,大于拳,色白间淡红,状类鸡冠,柔软可爱。观者骈阗,颂声载道。夫像以坚石,漆以重布,去厚地远矣。仲冬之月,卉木枯落,生机蛰藏,去阳和远矣。乃锺斯嘉瑞,致尔芬芳。非有回天地、夺造化之功,何能臻此?识者以为师往生净土之前徵,理固有之。师造有为功德至多,若黄邑明因佛像,越柯山佛像,台圣水普福二转轮藏经,临海天甯大佛殿,仙居邑南石塔,吴兴之弁山佛殿禅室,皂林、平望饭僧道场,嵊县接众望台庵。凡所经营措置,师惟至诚无欺,因果豪发不昧。以故四方清信士女,向师之名,输送嚫施,不遗余力而落成焉。

师天性朴素,既不以华靡夸人,亦不以麤粝矫众。或有劝置衲衣,则曰:「余不能如衡岳,终身一衲,用是奚为?」或有劝畜长衣,则曰:「余不能如玄景,每夕更衣,用是奚为?」衣一吉布直裰,四十余年未尝更治。持过午不食斋,终身不改。其即近代,高座法师惟授人以菩萨戒;比丘律仪几至失传。或好为人师,则不惧罪福,孟浪授受。灯尝以是白於妙峯先师,先师谓曰:「吾老矣!汝曹无怠斯志。方今之世,精於持犯,惟守庵一人,汝宜师之。」灯信奉教敕,偕二、三净侣,北面受业。然师终不以弟子畜我。生平谦光,类皆如此。

俗腊七十有三,僧腊四十有八。子一人,亦出家。孝事母尼,戒律精严,颇有父风。所度弟子,海偶为长,助营斋事,厥功居多。惟海乾侍师日久,师之香火,维伊人是赖。海 、海 皆其弟子。厥孙道净,兴建福田,可续貂裘。余纷纷不能以缕数也。

赞曰:「夫士足徼誉於文人,无足取信於匹夫,非以至诚之不可欺耶?何独士然,僧固有之。微至诚无足以修戒、得定、发慧,应无以感,徵祥无以致,无以信人,无以兴像教矣!师土木形骸,了不异人。生平自行兼人,事事取足,一惟推以至诚无欺。孔氏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化。』信然!」

皇明万厯岁在强圉协洽圉且月下浣之吉,天台山幽溪弟子传灯熏沐和南谨譔

扬州府保惠庵方成师太助洋十元

善信:张果道 张万年 孙方万 吉昌慧 汪如松 毕如山 王恩淇 王金文

念佛堂善人:居戒馨 于吉氏 吉张氏 陈周氏 吉俞氏 邱孙氏 倪净乐 周孙氏 陈静智 吕李氏 各助洋一元

袁立生 黄妙善 孙陈氏 倪玉姑 邱陈氏 周吴氏 倪兆鸿 朱定慧 黄善智 沈同生 严培西 各助洋五角

王门李福庆太太助洋六元

光绪二十年葵月佛陇日种敏曦募刊

天台山方外志卷第二十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