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则

朱敬则(635—709),字少连,亳州永城(今属河南)人。早以辞学知名,为人志尚恢博,重节义然诺。咸亨中,高宗召见,与语奇之,欲加大用,为李敬玄所毁,授洹水令。则天长寿中,累除右补阙。时罗织告密之风颇盛,将相大臣至有牵涉见诛者,敬则上书谏之,以为宜绝罗织告密之徒,则天善之。后历正谏大夫、同鸾阁平章事及成均祭酒、冬官侍郎、郑州刺史等职。景龙三年卒,年七十五。两《唐书》有传。尝撰《十代兴亡论》十卷及《五等论》,前者已佚。《全唐文》编其文两卷。

陈后主论[1]

长城公器识古人[2],承平嗣主。观其求忠谠之士,禁左道之人、淫祀妖书、镂薄假物[3],即古明哲,何以加焉?但强寇临边,南国斯蹙[4]。礼义不举,苛刻日滋[5]。邻好不敦[6],骄傲是务。嬖妾五十,尽有珥貂之容;丽服一千,咸取夭桃之色[7]。加以贵妃夹坐,狎客承筵[8]。玉貌绛唇,咀嚼宫徵;花笺彩笔,吟咏烟霞。长夜不疲,略无醒日[9]。于时也,隋德甫隆,南被江汉。厚待间谍[10],羊叔子之倾敌人[11];不伐有丧[12],楚恭王之结邻好[13]。加以贺若谋勇[14],应变如神;擒虎雄风[15],临机若电。莫不迎刃自裂,听鼓争奔。斩张悌之守迷[16],降薛莹之知命[17]。紫殿正色,不用袁宪之言[18];白刃交前,但为无社之计[19]。嗟乎!龙盘虎踞之地,露草沾衣[20];千门双阙之间,风烟歇绝。临江离别之感,赴洛呜咽之悲[21]。五百里之俘囚,累累不绝[22];三百年之王气,寂寂长空[23]。一国为一人兴,前贤以后愚灭,其来尚矣[24]。

或问曰:“安乐公刘禅[25]、归命侯孙晧[26]、温国公高纬[27]、长城公陈叔宝,并称域中之大[28],据天下之尊。或衔璧送降[29],或逃窜就系[30],必不得已,何者为先?”君子曰:“客所问者,具在方册[31],请为吾子陈之,任自择焉。若乃投井求生,横奔畏死,面缚请罪,膝行待刑,是其谋也。马上唱无愁之歌[32],侍宴索达摩之曲[33],刘禅不思陇蜀[34],叔宝绝无心肝[35],对贾充以不忠之词[36],和晋帝以邻国之咏[37],是其才也。纵黄皓[38],嬖岑昏[39],宠高瓌[40],狎江总[41],是其任也。剥面凿眼,孙皓之刑[42];弃亲即雠,高纬之志[43]。其馀细故[44],不可殚论[45]。听吾子之悬衡[46],任夫人之明镜[47]。”客曰:“入井,下策也。”

《全唐文》卷一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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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后主是南朝最后一位皇帝,在位沉溺于诗酒饮宴,终致国亡被擒,成为亡国之君。文中作者写陈后主的荒唐与昏庸,虽着墨不多,但却揭露深刻。特别是后半部分,作者将陈后主与历史上几位末代亡国之主合并论列,语杂嘲谑,尤为精妙。

[2] 长城公:隋给后主陈叔宝的封号。据《陈书·后主本纪》,陈亡后,后主陈叔宝为隋军所执,入长安。隋仁寿四年(604)十一月,陈叔宝死于洛阳,追赠大将军,封长城县公。

[3] “观其”数句:《陈书·后主本纪》载,陈太建十四年正月丁巳,后主即位。三月癸亥,下诏曰:“……朕以寡薄,嗣膺景祚,虽哀疚在躬,情虑惽舛,而宗社任重,黎庶务殷,无由自安拱默,敢忘康济,思所以登显髦彦,式备周行。但空劳宵梦,屡勤史卜,五就莫来,八能不至。是用申旦凝虑,景夜损怀。岂以食玉炊桂,无因自达?将怀宝迷邦,咸思独善?应内外众官九品已上,可各荐一人,以会汇征之旨……”又诏曰:“……内外卿士文武众司,若有智周政术,心练治体,救民俗之疾苦,辩禁网之疏密者,各进忠谠,无所隐讳。朕将虚己听受,择善而行,庶深鉴物情,匡我王度……”四月庚子,又下诏曰:“朕临御区宇,抚育黔黎,方欲康济浇薄,蠲省繁费,奢僭乖衷,实宜防断。应镂金银薄及庶物化生土木人彩花之属,及布帛幅尺短狭轻疏者,并伤财废业,尤成蠹患。又僧尼道士,挟邪左道,不依经律,民间淫祀祅书诸珍怪事,详为条制,并皆禁绝。”数句所云即谓此。忠谠,忠诚正直。左道,邪门旁道。多指非正统的巫蛊、方术等。淫祀,不应设置而设置的祠庙。镂薄假物,指雕镂的金银器以及各种装饰物。

[4] 南国:指陈朝。蹙,困窘,窘迫。

[5] 苛刻日滋:《南史·陈后主本纪》载:“(后主)盛修宫室,无时休止,税江税市,征取百端。刑罚酷滥,牢狱常满。”滋,增长,增加。

[6] 邻:指隋朝。敦,亲睦。

[7] “嬖妾”四句:《南史·陈后主本纪》:“(后主)不虞外难,荒于酒色,不恤政事,左右嬖佞珥貂者五十人,妇人美貌丽服,巧态以从者千馀人。”嬖妾,谓受宠的奸伪小人。嬖,宠爱。珥貂之容,汉代常侍、侍中等官在冠旁插貂鼠尾为饰,珥貂因成为高官的标志。这里指陈叔宝宠重其爱妾。珥,插。夭桃之色,形容女子的美貌犹如盛开的桃花之色。《诗·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毛传:“桃有华之盛者,夭夭其少壮也。灼灼,华之盛也。”

[8] “加以”二句:《南史·陈后主本纪》:“(后主)常使张贵妃、孔贵人等八人夹坐,江总、孔范等十人预宴,号曰狎客。”

[9] “玉貌”数句:《南史·陈后主本纪》:“(后主)先令八妇人襞采笺,制五言诗,十客一时继和,迟则罚酒。君臣酣饮,从夕达旦,以此为常。而盛修宫室,无时休止。”

[10] 厚待间谍:指隋文帝礼遣陈朝间谍事。《南史·陈后主本纪》:“(陈)每遣间谍,隋文帝皆给衣马,礼遣以归。”

[11] “羊叔子”句:羊叔子,即羊祜。祜(221—278)字叔子,泰山南城(今山东费县西南)人,魏晋间政治家。晋泰始五年(269),晋武帝以祜为都督荆州诸军事,祜在任对吴取怀柔之策。《晋书·羊祜传》载:“(祜)与吴人开布大信,降者欲去皆听之。……每与吴人交兵,剋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人有略吴二儿为俘者,祜遣送还其家。后吴将夏详、邵等来降,二儿之父亦率其属与俱。吴将陈尚、潘景来寇,祜追斩之,美其死节而厚加殡殓。景、尚子弟迎丧,祜以礼遣还。吴将邓香掠夏口,祜募生缚香,既至,宥之。香感其恩甚,率部曲而降。祜出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每会众江沔游猎,常止晋地。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封还之。于是吴人翕然悦服,称为羊公,不之名也。”

[12] 不伐有丧:指隋文帝在陈宣帝死后,暂停攻陈。《隋书·高颎传》:“开皇二年,长孙览、元景山等伐陈,令颎节度诸军。会陈宣帝薨,颎以礼不伐丧,奏请班师。”

[13] “楚恭王”句:《左传·襄公四年》:“三月,陈成公卒。楚人将伐陈,闻丧乃止。”据《史记·十二诸侯年表》,鲁襄公四年,即楚共王审二十四年。按,恭同共。楚恭王事指此。

[14] 贺若:即贺若弼(544—607),隋将。字辅伯,河阳洛阳(今河南洛阳)人。隋高祖受禅,阴有并吞江南之志,访可任者,时高颎以为文武才干无若贺若弼者,高祖因拜弼为吴州总管,委以平陈之事。开皇九年伐陈,以弼为行军总管。见《隋书·贺若弼传》。

[15] 擒虎:即韩擒虎(538—592),隋将。原名豹,字子道,河南东垣(今河南新安东)人。隋高祖有吞并江南之志,擒虎有文武才,因拜为庐州总管,委以平陈之任。及伐陈,以擒虎为先锋。见《隋书·韩擒传》(唐讳虎,省称韩擒。文中称擒虎,或为后人所改)。

[16] “斩张悌”句:张悌,吴丞相。《三国志·吴书·三嗣主(晧)传》裴松之注引《襄阳记》:悌字巨先,襄阳人。晋来伐,吴晧使悌督沈莹、诸葛靓帅众三万,渡江逆之。吴军大败,诸葛靓与五六百人退走,使过迎悌,悌不肯去,靓自往牵之,悌涕泣曰:今日是我死日也。靓流涕放之,去百馀步,已见为晋军所杀。

[17] “降薛莹”句:薛莹,字道言。吴薛综之子,官至光禄勋。《三国志·吴书·薛综传》载,吴天纪四年,晋军征晧,晧奉书请降,其文即薛莹所造。

[18] “紫殿”二句:指隋兵攻入陈宫城时,陈后主不听袁宪劝告而惶遽逃匿事。《陈书·袁宪传》载,宪后主时官尚书仆射,隋军贺若弼进烧宫城北掖门,后主遑遽将避匿。宪正色曰:北兵之人,必无所犯,大事如此,陛下安之?臣愿陛下正衣冠,御前殿,依梁武见侯景故事。后主不从,因下榻驰去。宪从后堂景阳殿入,后主投下井中,宪拜哭而出。

[19] “白刃”二句:指陈后主在隋军攻入后入井逃避事。无社,即还无社,萧大夫。《左传·宣公十二年》载,十二年冬,楚伐萧,萧被围后,萧大夫还无社因与楚大夫司马卯、申叔展有旧,遂通过司马卯呼申叔展。叔展示意还无社入水逃出,还无社答云:“目于眢井,而拯之。”意思是自己将藏于枯井,让叔展视于井而拯出之。所谓“无社之计”即指此。这里喻指后主在隋军攻破宫城后逃避井中的事。

[20] “龙盘”二句:龙盘虎踞,指金陵。《太平御览·州郡部一》引《吴录》:“刘备曾使诸葛亮至京,因睹秣陵山阜,叹曰: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也。”露草沾衣,指荒凉的样子。《汉书·伍被传》载:淮南王欲谋反,伍被数微谏。后召伍被与计事,被曰:“王安得亡国之言乎?昔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今臣亦将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

[21] “临江”二句:临江别离之感,用汉临江闵王荣事。《汉书·景十三王传》载:“临江闵王荣……坐侵庙壖地为宫,上征荣。荣行,祖于江陵北门,既上车,轴折车废。江陵父老流涕窃言曰:‘吾王不反矣!’”赴洛呜咽之悲,用三国吴末帝孙晧事。《三国志·吴书·三嗣主(晧)传》载:吴亡,“晧举家西迁,以太康元年五月丁亥集于京邑。”裴注引干宝晋纪》曰:“王濬治船于蜀,吾彦取其流柹以呈孙晧,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建平不下,终不敢渡江。’晧弗从。陆抗之克步阐,晧意张大,乃使尚广筮并天下,遇《同人》之《颐》,对曰:‘吉。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故晧不修其政,而恒有窥上国之志。是岁也实在庚子。”这里暗用二事,喻指陈后主的被俘北上。

[22] “五百里”二句:《南史·陈后主本纪》:“(陈祯明三年)三月己巳,后主与王公百司,同发自建邺,之长安。隋文帝权分京城人宅以俟,内外修整,遣使迎劳之,陈人讴咏,忘其亡焉。使还奏言:‘自后主以下,大小在路,五百里累累不绝。’”

[23] “三百年”二句:谓随着陈的灭亡,江左所谓的王气归于寂灭。王气,古望气者所谓的帝王气运。自孙权称帝,江左历东晋、宋、齐、梁、陈,前后三百馀年,故云。

[24] 尚:久,远。

[25] 安乐公刘禅:刘禅降魏后,至洛阳,册命为安乐县公。

[26] 归命侯孙:吴亡后孙晧出降,举家西迁入洛,赐号归命侯。

[27] 温国公高纬:北齐后主高纬为周所擒,送至长安,封温国公。

[28] 域中之大:犹言寰宇中最重要者。语出《老子》。

[29] 衔璧送降:指刘禅、孙晧之降。二者皆在亡国后主动请降,故云。

[30] 逃窜就系:指高纬、陈叔宝。高纬在逃亡途中为周所获,陈叔宝则在隋军攻入宫城逃匿于井。

[31] 方册:典籍。

[32] “马上”句:《北齐书·帝纪第八》:“(后主)盛为无愁之曲。帝自弹胡琵琶而唱之,侍和之者以百数,人间谓之无愁天子。”又,《隋书·音乐中》:“后主亦自能度曲,亲执乐器,悦玩无倦,倚弦而歌。别采新声,为《无愁曲》……虽行幸道路,或时马上奏之,乐往哀来,竟以亡国。”当为所本。

[33] “侍宴”句:达摩之曲,《乐府诗集》卷八〇《近代曲辞二》于温庭筠《达摩支》下引《乐府杂录》曰:“《达摩支》,健舞也。”而温庭筠《达摩支》有句云:“君不见无愁高纬花漫漫,漳浦宴馀清露寒。”则《达摩支》亦当是高纬宴会所奏曲。

[34] “刘禅”句:《三国志·蜀书·后主传》裴注引《汉晋春秋》曰:“司马文王与禅宴,为之作故蜀技,旁人皆为之感怆,而禅喜笑自若。……他日,王问禅曰:‘颇思蜀否?’禅曰:‘此间乐,不思蜀。’”

[35] “叔宝”句:《南史·陈后主本纪》:后主入隋,“隋文帝给赐甚厚,数得引见,班同三品。每预宴,恐致伤心,为不奏吴音。后监守者奏言:叔宝云:‘既无秩位,每预朝集,愿得一官号。’隋文帝曰:‘叔宝全无心肝。’”

[36] “对贾充”句:《资治通鉴·晋纪三》:“(太康元年)庚寅,帝临轩……贾充谓晧曰:‘闻君在南方凿人目,剥人面皮,此何等刑也?’晧曰:‘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胡三省注:“斥充世受魏恩而奸回附晋,弑高贵乡公也。”

[37] “和晋帝”句:《世说新语·排调》:“晋武帝问孙晧:‘闻南人好作《尔汝歌》,颇能为不?’晧正饮酒,因举觞劝帝而言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万寿春。’帝悔之。”

[38] 黄皓:后主刘禅所宠幸的宦官。《三国志·蜀书·董允传》载:陈祇代允为侍中,与黄皓互相表里。祇死后,皓从黄门令为中常侍奉车都尉,操弄威柄,终致亡国。

[39] 岑昏:孙晧所宠用的奸臣。《三国志·吴书·三嗣主传》载,岑昏险谀贵幸,致位九列。天纪四年三月,殿中亲近数百人,叩头请晧杀岑昏,晧惶愦从之。

[40] 高瓌:即高阿那肱。北齐后主高纬所宠厚的倖臣,致位宰辅,后降北周。《北齐书·恩倖传》载,“天保中,显祖自晋阳还邺,阳愚僧阿秃师于路中大叫,呼显祖姓名云:‘阿那瓌终破你国。’是时茹茹主阿那瓌在塞北强盛,显祖尤忌之,所以每岁讨击,后亡齐者遂属阿那肱云。虽作‘肱’字,世人皆称为‘瓌’音。”

[41] 江总:陈后主的狎臣。《南史·陈后主本纪》载,后主荒于酒色,常使张贵妃、孔贵人等八人夹坐,江总、孔范等预宴,号曰狎客。

[42] “剥面凿眼”句:《三国志·吴书·三嗣主(晧)传》载,宫人有不合意者,晧辄杀流之,或剥人之面,或凿人之眼。

[43] “弃亲”二句:指北齐后主诛杀诸王宰相事。《北齐书·帝纪第八》载,后主天统五年正月,杀博陵王济。二月,杀赵郡王睿。武平二年九月,杀琅邪王俨。三年七月,诛丞相咸阳王斛律光。四年五月,杀兰陵王长恭。

[44] 细故:细小之事。

[45] 殚:尽。

[46] 悬衡:天平。这里即权衡、比较的意思。

[47] 明镜:犹明鉴。

陈子昂

陈子昂(661—702),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睿宗文明元年(684)登进士第,以献书为则天赏识,擢授麟台正字。后迁右拾遗。万岁通天元年(696),随武攸宜讨契丹,军还,复居拾遗之职。旋以父年老,表请解职归侍,为县令段简害死于狱中。子昂为初唐诗歌革新先驱,其《修竹篇序》,痛斥齐梁诗风“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倡言恢复“汉魏风骨”,强调风雅兴寄,对变革初唐诗风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文在初唐亦有较重要地位,尤其论事书疏之类,内容充实,析理明晰,气势充沛,疏朴朗畅,可谓开唐文变化之先声。两《唐书》有传。有《陈伯玉集》十卷传世。今人有整理本《陈子昂集》,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0年出版。

谏灵驾入京书[1]

梓州射洪县草莽愚臣陈子昂,谨顿首冒死献书阙下[2]:臣闻明主不恶切直之言以纳忠,烈士不惮死亡之诛以极谏。故有非常之策者,必待非常之时;有非常之时者,必待非常之主。然后危言正色,抗议直辞,赴汤镬而不回[3],至诛夷而无悔[4],岂徒欲诡世夸俗[5]、厌生乐死者哉?实以为杀身之害小,存国之利大,故审计定议而甘心焉。况乎得非常之时,遇非常之主,言必获用,死亦何惊?千载之迹,将不朽于今日矣。伏惟大行皇帝遗天下[6],弃群臣,万国震惊,百姓屠裂[7]。陛下以徇齐之圣[8],承宗庙之重,天下之望,喁喁如也[9],莫不冀蒙圣化,以保馀年,太平之主,将复在于今日矣。况皇太后又以文母之贤[10],协轩宫之耀[11],军国大事,遗诏决之,唐、虞之际,于斯盛矣。臣伏见诏书,梓宫将迁坐京师[12],銮舆亦欲陪幸[13]。计非上策,智者失图,庙堂未闻有骨鲠之谋[14],朝廷多见有顺从之议,愚臣窃惑,以为过矣。伏自思之,生圣日,沐皇风,摩顶至踵[15],莫非亭育[16]。不能历丹凤[17],抵濯龙[18],北面玉阶[19],东望金屋[20],抗音而正谏者,圣王之罪人也。所以不顾万死,乞献一言,愿蒙听览,甘就鼎镬,伏惟陛下察之。

臣闻秦据咸阳之时,汉都长安之日,山河为固,天下服矣,然犹北假胡宛之利[21],南资巴蜀之饶[22]。自渭入河,转关东之粟[23];逾沙绝漠[24],致山西之宝。然后能削平天下,弹压诸侯,长辔利策,横制宇宙。今则不然,燕、代迫匈奴之侵,巴、陇婴吐蕃之患[25]。西蜀疲老,千里赢粮[26];北国丁男,十五乘塞。岁月奔命,其弊不堪,秦之首尾,今为阙矣。即所馀者,独三辅之间尔[27]。顷遭荒馑[28],人被荐饥[29]。自河而西,无非赤地;循陇以北,罕逢青草。莫不父兄转徙,妻子流离,委家丧业,膏原润莽[30]。此朝廷之所备知也。赖以宗庙神灵,皇天悔祸,去岁薄稔[31],前秋稍登[32],使羸饿之馀[33],得保沈命[34],天下幸甚,可谓厚矣。然而流人未返[35],田野尚芜,白骨纵横,阡陌无主[36]。至于蓄积,犹可哀伤。陛下不料其难,贵从先意[37],遂欲长驱大驾,按节秦京,千乘万骑,何方取给?况山陵初制[38],穿复未央[39],土木工匠,必资徒役。今欲率疲弊之众,兴数万之军,征发近畿[40],鞭朴羸老[41],凿山采石,驱以就功,但恐春作无时,秋成绝望,凋瘵遗噍[42],再罹饥苦[43],倘不堪弊,必有逋逃[44],子来之颂[45],其将何词以述?此亦宗庙之大机,不可不深图也。况国无兼岁之储[46],家鲜匝时之蓄[47],一旬不雨,犹可深忧,忽加水旱,人何以济?陛下不深察始终,独违群议,臣恐三辅之弊,不止如前日矣。

且天子以四海为家,圣人包六合为宇[48],历观邃古,以至于今,何尝不以三王为仁[49],五帝为圣[50]?故虽周公制作[51],夫子著名[52],莫不祖述尧、舜,宪章文、武[53],为百王之鸿烈[54],作千载之雄图。然而舜死陟方[55],葬苍梧而不返[56];禹会群后[57],殁稽山而永终[58],岂其爱蛮夷之乡而鄙中国哉?实将欲示圣人之无外也,故能使坟籍以为美谈[59],帝王以为高范。况我巍巍大圣,轹帝登皇[60],日月所临,莫不率俾[61],何独秦、丰之地[62],可置山陵;河洛之都[63],不堪园寝[64]?陛下岂可不察之?愚臣窃为陛下惜也。且景山崇丽[65],秀冠群峰,北对嵩邙[66],西望汝海[67],居祝融之故地[68],连太昊之遗墟[69],帝王图迹,纵横左右,园陵之美,复何加焉?陛下曾未察之,谓其不可,愚臣鄙见,良足尚矣。况瀍涧之中[70],天地交会,北有太行之险[71],南有宛叶之饶[72],东压江淮[73],食湖海之利;西驰崤渑[74],据关河之宝。以聪明之主,养淳粹之人,天下和平,恭己正南面而已。陛下不思瀍、洛之壮观,关、陇之荒芜,遂欲弃太山之安,履焦原之险,忘神器之大宝,徇曾闵之小节[75],愚臣昧,以为甚也。陛下何不览诤臣之策,采行路之谣[76],谘谋太后,平章宰辅[77],使苍生之望,知有所安,天下岂不幸甚?昔得平王迁周[78],光武都洛[79],山陵寝庙,不在东京,宗社坟茔,并居西土,然而《春秋》美为始王[80],《汉书》载为代祖[81],岂其不愿孝哉?何圣贤褒贬,于斯滥矣?实以时有不可,事有必然,盖欲遗小存大,去祸归福,圣人所以为贵也。夫“小不忍则乱大谋”[82],仲尼之至诫,愿陛下察之。若以臣愚不用,朝议遂行,臣恐关、陇之忧,无时休息[83]。

臣又闻太原蓄钜万之仓,洛口积天下之粟[84],国家之宝,斯为大矣。今欲舍而不顾,背以长驱,使有识惊嗟,天下失望。倘鼠窃狗盗[85],万一不图[86],西入陕州之郊[87],东犯武牢之镇[88],盗敖仓一抔之粟[89],陛下何以遏之?此天下之至机,不可不深惧也。虽则盗未旋踵,诛刑已及,灭其九族[90],焚其妻子,泣辜虽恨[91],将何及焉?故曰:“先谋后事者逸,先事后图者失。”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92],斯言不徒设也,愿陛下念之。臣西蜀野人[93],本在林薮。幸属交泰,得游王国[94],故知不在其位者,不谋其政[95],亦欲退身岩谷,灭迹朝廷。窃感娄敬委辂[96],干非其议,图汉策于万全,取鸿名于千古,臣何独怯而不及之哉?所以敢触龙鳞[97],死而无恨,庶万有一中,或垂察焉。臣子昂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全唐文》卷二一二

《修竹篇》序[98]

东方公足下[99]:文章道弊五百年矣[100]!汉魏风骨[101],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102],而兴寄都绝[103],每以咏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104],风雅不作[105],以耿耿也[106]。一昨于解三处见明公《咏孤桐篇》[107],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108]。遂用洗心饰视[109],发挥幽郁[110],不图正始之音[111],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112]。解君云:“张茂先、何敬祖,东方生与其比肩。”[113]仆亦以为知言也。故感叹雅制[114],作《修竹诗》一篇。当有知音[115],以传示之。

《陈伯玉集》卷一

复仇议状[116]

臣伏见同州下邽人徐元庆者[117],父爽为县吏赵师韫所杀[118],卒能手刃父仇,束身归罪[119]。议曰:先王立礼,所以进人也;明罚,所以齐政也[120]。夫枕干仇敌,人子之义[121];诛罪禁乱,王政之纲[122]。然则无义不可以训人[123],乱纲不可以明法,故圣人修礼理内,饬法防外[124],使夫守法者不以礼废刑,居礼者不以法伤义,然后能使暴乱不作,廉耻以兴,天下所以直道而行也。窃见同州下邽人徐元庆,先时父为县吏赵师韫所杀,元庆鬻身庸保[125],为父报出,手刃师韫,束身归罪,虽古烈者[126],亦何以多[127]?诚足以激清名教[128],旁感忍辱义士之靡者也[129]。然按之国章[130],杀人者死,则国家画一之法也[131],法之不二[132],元庆宜伏辜[133]。又按《礼经》“父仇不同天”[134],亦国家劝人之教也,教之不苟[135],元庆不宜诛。然臣闻昔刑之所生,本以遏乱[136];仁之所利,盖以崇德。今元庆报父之仇,意非乱也;行子之道,义能仁也,仁而无利,与乱同诛,是曰能刑,未可以训,元庆之可显宥于此矣[137]。然则邪由正生,理必乱作[138],昔礼防至密,其弊不胜,先王所以明刑,本实由此。今傥义元庆之节[139],废国之刑,将为后图,政必多难,则元庆之罪,不可废也。何者?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仇,其乱谁救[140]?圣人作始,必图其终,非一朝一夕之故,所以全其政也。故曰:“信人之义,其政必行。”且夫以私义而害公法,仁者不为;以公法而徇私节[141],王道不设[142]。元庆之所以仁高振古,义伏当时,以其能忘生而及于德也。今若释元庆之罪,以利其生,是夺其德而亏其义,非所谓杀身成仁、全死无生之节也。如臣等所见,谓宜正国之法,寘之以刑,然后旌其闾墓[143],嘉其徽烈[144],可使天下直道而行,编之于令[145],永为国典[146]。谨议。

《全唐文》卷二一三

* * *

[1] 弘道元年(683)十一月,高宗李治崩于洛阳,不久,武则天下诏,决定将高宗灵柩西迁关中,葬于奉天(今陕西乾县)之梁山。时刚中进士的陈子昂进献此文,提出自己的意见。他从保障百姓安居乐业及减轻百姓负担的角度,对灵柩西迁提出异议,主张将高宗安葬于有山河形胜的洛阳。文章慷慨陈词,直抒己见而无所隐讳,显示了作者勇于言事议政的个性特点。

[2] 梓州射洪县:唐属剑南道,故治在今四川射洪。阙下:宫阙之下。代指帝王所居的宫廷。

[3] 汤镬:煮着滚水的锅。古代常用作惩处罪人的刑具。

[4] 诛夷:杀戮,诛杀。

[5] 诡世夸俗:欺骗世人,炫耀自己不同寻常。

[6] 大行皇帝:对刚去世的皇帝的敬称。此指高宗李治。

[7] 屠裂:悲痛至极。

[8] 徇齐之圣:犹言聪敏智慧。参李世民《答魏徵手诏》注〔29〕。

[9] 喁喁(yú鱼):仰望期待的样子。

[10] 皇太后:指武则天。高宗去世后,太子李显即位,尊天后(武则天)为皇太后。文母,文德之母。本指文王妃太姒,这里作者用为对武则天的敬称。

[11] 轩宫:帝王的宫室。

[12] 梓宫:帝后所用的梓木棺材。此指高宗的灵柩。迁坐:改换所居位置。京师:此指西京长安。

[13] 銮舆:皇帝的车驾。

[14] 骨鲠之谋:耿直的谋议。

[15] 摩顶至踵:从头至脚。踵,脚后跟。

[16] 亭育:抚育,培养。

[17] 丹凤:丹凤城,京城长安的别称。此借指朝廷。

[18] 濯龙:汉代宫苑名,在洛阳西南角。此代指宫廷。

[19] 玉阶:帝王宫中的台阶。代指朝廷。

[20] 金屋:华贵之屋。此指皇宫。

[21] “然犹”句:假,借助。胡宛,当作胡苑。胡苑之利,指与胡人交易所获马匹等利益。《史记·留侯世家》:“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张守节正义:“上郡、北地之北与胡接,可以牧养禽兽,又多致胡马,故谓之胡苑之利。”

[22] “南资”句:资,凭借。巴蜀之饶,巴蜀的富庶。巴蜀,秦汉设巴蜀二郡,其地在今四川,后成为四川的代称。饶,富厚,丰足。

[23] 关东:函谷关以东地区。或说潼关以东地区。

[24] 逾:穿越。

[25] 吐蕃(bō播):公元七至九世纪,我国藏族所建立的政权。据有今西藏地区,盛时辖有青藏高原诸部,势力达至西域、河陇地区。曾与唐联姻,经济文化联系密切。

[26] 赢:携带。

[27] 三辅:汉初治理京畿的左右内史、主爵都尉(后改都尉)合称三辅。武帝时,以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所属,称三辅。《太平御览》卷一六四引《三辅黄图》:“汉武帝太初元年改内史为京兆尹,以渭城以西属右扶风,长安以东属京兆尹,长陵以北属左冯翊,以辅京师,谓之三辅。”后泛指京畿地区。

[28] 荒馑:收成不好的年份。馑,谷物歉收。

[29] 荐饥:连年灾荒。

[30] 膏原润莽:谓人死之后,其尸体成为肥沃原野的养料。

[31] 稔:庄稼成熟。此指丰收。

[32] 登:成熟,丰收。

[33] 羸饿:瘦弱饥饿。

[34] 沈命:危殆之命。

[35] 流人:也即流民。以避李世民讳改。

[36] 阡陌:本指田界。此代指田地。

[37] 先意:先意承志的省称。指孝子先父母之意而承顺其志。此指孝道。

[38] 山陵:帝王或皇后的坟墓。此指高宗之陵。

[39] 未央:未尽。央,尽,完。

[40] 畿:古代王都所领辖的千里地面。此指京城长安周围地区。

[41] 羸老:瘦弱年老者。

[42] 凋瘵(zhài寨)遗噍(jiào轿):谓经历困穷而幸存的人。凋瘵,困穷之民。遗噍,犹遗类。

[43] 罹:遭遇,遭受。

[44] 逋逃:逃亡。逋,逃。

[45] 子来之颂:民心归附、竭诚效忠的颂词。《诗·大雅·灵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语本之。

[46] 兼岁:犹言不止一年。

[47] 匝时:满一季。

[48] 六合:天地四方,也即整个宇宙的巨大空间。《庄子·齐物论》:“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成玄英疏:“六合者,谓天地四方也。”

[49] 三王:夏、商、周三代之君。所指说法不一。一指夏禹、商汤、周武王;一指夏禹、商汤、周文王。也有说指商汤、周文王、周武王。

[50] 五帝:上古传说中的五位帝王。所指说法不一。依《史记·五帝本纪》,指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

[51] 周公制作:指周公所制定的礼乐典章制度。周公,西周著名的政治家。姓姬名旦,文王子,武王弟,曾辅佐武王灭商。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摄政,平定武庚、管叔、蔡叔之叛,继而厘定典章,臻于大治,后世以为圣贤之典范。

[52] 夫子著名:指孔子的著述。

[53] “莫不”句:谓其都是效法唐尧、虞舜、周文王、周武王的。祖述、宪章,均为仿效、效法的意思。

[54] 鸿烈:犹大功业。

[55] 舜死陟方:谓舜死于巡狩道上。陟方,犹巡狩。《尚书·舜典》:“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孔传:“方,道也。舜即位五十年,升道南方巡守,死于苍梧之野而葬焉。”《文选左思《吴都赋》:“乌闻梁岷有陟方之馆,行宫之基欤?”刘逵注:“舜陟方,谓南巡守也。”

[56] 苍梧:山名,又名九疑,在今湖南宁远。相传舜死葬于此。

[57] 禹会群后:相传有苗不服,禹曾纠合诸侯以征。《尚书·大禹谟》:“帝曰:‘咨,禹!惟时有苗弗率,汝徂征。’禹乃会群后,誓于师曰:‘济济有众,咸听朕命……’”群后,指四方诸侯及九州牧伯。

[58] “殁稽山”句:殁,死。稽山,即会稽山。在今浙江绍兴东南,相传禹会诸侯江南计功,故名。又传禹巡狩至会稽而崩,葬于此。

[59] 坟籍:犹典籍。

[60] 轹帝登皇:超越三皇五帝。轹,车轮碾过。登,高。

[61] 率俾:顺从。《尚书·君奭》:“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王引之《经义述闻·尚书下》:“俾言比也。比,《彖传》曰:‘比,下顺从也。’比与俾古字通。”

[62] 秦、丰之地:战国时秦据有今陕西之地,丰在今陕西户县西。这里以秦、丰泛指关中地区

[63] 河洛之都:指洛阳。《文选》班固《西都赋》:“盖闻皇汉之初经营也,尝有意乎都河洛矣。”李善注:“东都有河南洛阳,故曰河洛也。”

[64] 园寝:园陵墓地。

[65] 景山:山名。在今河南偃师南。

[66] 嵩邙:嵩山与邙山。嵩山在今河南登封北,为五岳之中岳。邙山,在今河南洛阳东北,汉魏以后,多为王公贵族归葬之处。

[67] 汝海:汝水的别称。《文选》枚乘七发》:“既登景夷之台,南望荆山,北望汝海。”李善注:“郭璞山海经》注曰:‘汝水出鲁阳山东,北入淮海。汝称海,大言之也。”

[68] 祝融之故地:祝融,帝喾时的火官,后尊为神,曰祝融。《史记·五帝本纪》“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至高辛即帝位”下裴骃集解引皇甫谧曰:“都亳,今河南偃师是。”故作者云“祝融之故地”。

[69] 太昊之遗墟:《左传·昭公十七年》:“陈,大皞之虚也,郑,祝融之虚也,皆火房也。”大皞,即太昊,也即伏羲氏。按,陈、郑俱在今河南境内,唐属河南道,作者为突出河洛山河形胜,因连称之。

[70] 瀍(chán缠)涧:瀍水与涧水。瀍水源出河南洛阳西北之谷城山,南流经洛阳城东入于洛水。涧水源出河南渑池东北白石山,东流经新安、洛阳,入于洛河。

[71] 太行:太行山。是绵延山西、河北、河南的山脉。

[72] 宛叶:二古邑名。宛,即今河南南阳,叶,今河南叶县。

[73] 江淮:指长江、淮河。

[74] 崤渑:地名,在河南渑池。因在崤山山谷之底,也称崤底。

[75] 曾闵之小节:曾,曾参。闵,闵损(子骞)。二人俱孔子弟子,以孝行著称。这里作者以国家政权的安稳为大事,故以效法曾、闵之孝行为小节。

[76] 行路之谣:犹路人的议论。

[77] 平章:商量。

[78] 平王迁周:指周平王将周的都城由镐京东迁至洛邑。

[79] 光武都洛:指光武帝刘秀建立东汉王朝,定都于洛阳。

[80] 《春秋》美为始王:杜预春秋左传序》:“曰:然则《春秋》何始于鲁隐公?答曰:周平王,东周之始王也。”语本之。

[81] 《汉书》载为代祖:代祖,即世祖,避李世民讳而改。班固在《汉书》中称光武帝刘秀为世祖,故云。

[82] “小不忍”句:《论语·卫灵公》:“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

[83] 休息:犹言停止、止息。

[84] “臣又闻”句:唐代为调节粮食供应,设有义仓、长平仓。其中太原有太原仓,东都洛阳有寒嘉仓等,为重要的粱米储藏地,故作者这里特别予以强调。

[85] 鼠窃狗盗:喻小偷小盗或小规模的抢劫骚扰。

[86] 不图:犹出乎意料。

[87] 陕州:地名,治所在今河南陕县。

[88] 武牢:地名,即虎牢,因避唐祖李虎讳改。其地在今河南荥阳汜水镇。

[89] 敖仓:秦所建仓名,在今河南郑州西北邙山上。

[90] 九族:以自己为本位,上推至四世之高祖,下推至四世之玄孙,为九族。一说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为九族。

[91] 辜:罪。

[92] “国之利器”二句:语见《老子》二十六章。

[93] 西蜀野人:作者的谦称。陈子昂为蜀人,上书时中进士尚未得官,故有此称。野人,庶人,平民。

[94] 王国:天子之国。此指京城。

[95] “故知”二句:《论语·泰伯》:“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语本之。

[96] 娄敬委辂:娄敬,汉初齐人。因首劝刘邦定都长安有功,拜为郎中,号为奉春君,并赐姓刘,因又称刘敬。辂,车前横木。娄敬戍陇西途经洛阳时,闻刘邦在此,因“脱挽辂,衣其羊裘”,通过齐人虞将军求见,“委辂”云云本此。事见《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

[97] 触龙鳞:犹不避忌讳上书言事。龙鳞,《韩非子·说难》:“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后因以喻人主。

[98] 这是作者《修竹篇》诗前的小序。一本题前有“与东方左史虬”数字。序中作者对晋宋以后特别是齐梁时期的诗风提出了严厉的批评,认为其“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因而大声疾呼,提倡恢复汉魏风骨,并对东方虬的《咏孤桐篇》给予了高度评价。这篇小序,不仅体现了陈子昂诗歌创作的主张,同时也被认为是其变革初唐诗风的理论纲领。东方左史虬,即东方虬,左史为其官职。虬武后时曾任左史、礼部员外郎等职,事迹见《元和姓纂》卷一及两《唐书·宋之问传》。据史载,东方虬任左史,约在武周圣历(698—700))前后,而陈子昂于圣历元年(698)秋上表乞归侍亲,故此《序》并诗当作于虬任左史后,子昂表乞归侍前。

[99] 东方公:指东方虬。足下,对对方的敬称。

[100] “文章”句:谓文章之道的衰落已有五百年了。自西晋迄作者作此篇,前后计约四百三十年左右,曰五百年,盖举其成数。弊,衰落,衰败。

[101] 汉魏风骨:亦称建安风骨。是后人对建安时期文学作品中所表现出的慷慨豪迈、内容充实、表达刚健有力的特征的概括。

[102] 彩丽竞繁:竞相追逐华丽的词彩,堆砌繁多的典故。

[103] 兴寄都绝:比兴寄托全都没有了。兴寄,即比兴与寄托。二者本是《诗经》、《楚辞》以降中国古代诗歌的优良传统,而齐梁文人完全遗弃了这一传统,故作者有此慨叹。

[104] 逶迤颓靡:日渐衰落,萎靡不振。

[105] 风雅:本指《诗经》中的《国风》与大小《雅》,这里指《诗经》所代表的诗歌传统。

[106] 耿耿:心中不安貌。

[107] “一昨”句:一昨,前些日子。解三,其人不详,三为其排行。以排行称人,乃唐人习惯。明公,对有名位者的尊称。此指东方虬。《咏孤桐篇》,东方虬诗,今不传。

[108] “骨气”数句:是对东方虬《咏孤桐篇》的称赞之词,谓其具有思想感情健康,表达节奏鲜明,语言干练明朗,声韵铿锵有力的特点。

[109] 洗心饰视:使心灵得到净化,眼睛为之明亮。饰,拭。

[110] 发挥幽郁:犹言使内心深处的郁结得到散发。

[111] 正始之音:见李善《进〈文选〉表》注〔17〕。

[112] “可使”句:谓建安作者也会引以为同调。相视而笑,《庄子·大宗师》:“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成玄英疏:“目击道存,故相视而笑;同顺玄理,故莫逆于心。”

[113] “张茂先”句:张茂先,即张华(232—300)。华字茂先,范阳方城(今河北固安)人,西晋著名诗人、辞赋家。何敬祖,即何劭(236—302)。劭字敬祖,陈国阳夏(今河南太康)人,西晋诗人。比肩,犹并列。

[114] 雅制:此指《咏孤桐篇》。

[115] 知音:《列子·汤问》载,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赏音。伯牙鼓琴,音在高山,钟子期说“峨峨兮若泰山”;音在流水,钟子期说“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后因以知音比喻知己。

[116] 关于血亲复仇杀人,唐律无明确的处理规定。徐元庆为父复仇,杀死县吏赵师韫,然后诣官府束身待罪,当时议者以为元庆孝烈,武后亦欲赦死,陈子昂因上此议,提出自己的意见。作者认为徐元庆报父仇,束身归罪,是值得肯定的孝义之行,但“杀人者死”是不可违背的国法,为了解决提倡孝义与维护国法的矛盾,他提出“宜正国之法,寘之以刑,然后旌其闾墓可也”的建议,并希望将此意见编入律令,作为国家法典。

[117] “臣伏见”句:伏,古代臣子见皇帝下跪俯伏,不敢仰视,故奏疏常以“伏”起首,以示敬畏。同州,州名,唐属关内道,治所在今陕西大荔。下邽,县名,唐初为同州府属县,武后垂拱元年(685)后属华州,故治在今陕西渭南东北。

[118] 赵师韫:曾任下邽县吏,后升御史。因任县吏时处死徐元庆父徐爽,后为徐元庆所杀。

[119] 束身归罪:自缚至衙门待罪。

[120] 齐政:使政令整齐划一。

[121] 枕干:《礼记·檀弓上》:“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语本之。干,即盾,后因以枕干表示复仇心切。

[122] 王政之纲:国君政令的总原则。

[123] 训:教诲,教导。

[124] 饬:整治,整顿。

[125] 鬻身庸保:卖身做雇工。佣保,雇工。

[126] 烈者:重义轻生之士。

[127] 多:胜过,超过。

[128] 名教:指以正名定分为主的封建礼教。

[129] 靡:行为,作为。靡,通“为”。

[130] 国章:国法。

[131] 画一之法:犹统一的法令。

[132] 不二:不可改变。

[133] 伏辜:伏罪。

[134] “又按”句:《礼经》,古代关于礼制礼仪规范的经典,有《周礼》、《仪礼》、《礼记》,并称“三礼”。汉人所云《礼经》,主要指今之《仪礼》。这里作者或笼统言之。“父仇不同天”,语本《礼记》。《礼记·曲礼上》:“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又《礼记·檀弓上》:“‘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

[135] 不苟:犹言不随意马虎。

[136] 遏乱:制止乱行。

[137] 宥:宽恕,赦免。

[138] 理:即治。因避高宗李治讳改。

[139] 傥:倘若。

[140] 救:制止,阻止。

[141] 徇:顺从,依从。

[142] 设:大。

[143] 旌其闾墓:在闾门墓表予以表彰。古代旌表人物,常在巷与墓道门前建坊题字,故云。旌,表彰。闾墓,指巷门与墓道前。

[144] 嘉其徽烈:褒扬其壮烈之行。

[145] 令:唐代法律形式之一。唐之法律,有律、令、格、式四种。律是当代法典,令是皇帝的命令,格为官吏办事规则的规定,式为官署通用的文件程式。

[146] 国典:国家的典章制度。

刘知几

刘知几(661—721),字子玄,徐州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弱冠举进士,授获嘉主簿。后以著作郎兼修国史,寻迁左史,撰起居注。历官凤阁舍人、著作佐郎、太子中允、率更令、太子中舍人、修文馆学士、太子左庶子兼崇文馆学士等。玄宗开元初迁左散骑常侍,九年,坐子贶配流事,贬安州别驾,未几,卒。两《唐书》有传。知几长于史学,领国史凡二十馀年。曾预修《三教珠英》、《文馆词林》、《姓族系录》等,撰有《唐书实录》、《刘氏家乘》、《刘氏谱考》、《史通》等著作。《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其集三十卷,已佚。今传所撰《史通》一书二十卷,为著名的史学理论著作。清人浦起龙有《史通通释》,有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排印本。

叙事[1]

夫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至若书功过,记善恶,文而不丽,质而非野[2],使人味其滋旨[3],怀其德音[4],三复忘疲[5],百遍无斁[6],自非作者曰圣[7],其孰能与于此乎?昔圣人之述作也,上自《尧典》[8],下终获麟[9],是为属词比事之言,疏通知远之旨[10]。子夏曰:“《尚书》之论事也,昭昭然如日月之代明。”[11]扬雄有云:“说事者莫辨乎《尚书》,说理者莫辨乎《春秋》。”[12]然则意指深奥,诰训成义[13],微显阐幽,婉而成章[14],虽殊途异辙,亦各有差焉[15]。谅以师范亿载[16],规模万古,为述者之冠冕[17],实后来之龟镜[18]。既而马迁《史记》,班固《汉书》,继圣而作,抑其次也。故世之学者,皆先曰“五经”[19],次云“三史”[20],经史之目,于此分焉。

尝试言之曰:经犹日也,史犹星也。夫杲日流景[21],则列星寝耀[22];桑榆既夕,而辰象粲然[23]。故《史》、《汉》之文,当乎《尚书》、《春秋》之世也,则其言浅俗,涉乎委巷[24],垂翅不举,懘籥无闻[25]。逮于战国已降,去圣弥远,然后能露其锋颖,倜傥不羁[26]。故知人才有殊,相去若是,校其优劣,讵可同年[27]?自汉已降,几将千载,作者相继,非复一家,求其善者,盖亦几矣[28]。夫班、马执简,既“五经”之罪人,而晋、宋杀青[29],又“三史”之不若。譬夫王霸有别[30],粹驳相悬[31],才难不其甚乎!

然则人之著述,虽同自一手,其间则有善恶不均,精粗非类。若《史记》之苏、张、蔡泽等传[32],是其美者。至于三、五本纪[33],日者、太仓公、龟策传[34],固无所取焉。又《汉书》之帝纪,陈、项诸篇[35],是其最也。至于淮南王、司马相如东方朔传,又安足道哉!岂绘事以丹素成妍[36],帝京以山水为助。故言媸者其史亦拙,事美者其书亦工[37]。必时乏异闻,世无奇事,英雄不作,贤俊不生,区区碌碌[38],抑惟恒理,而责史臣显其良直之体,申其微婉之才,盖亦难矣。故扬子有云:“《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下《周》者,其书憔悴乎?”[39]观丘明之记事也[40],当桓、文作霸[41],晋、楚更盟[42],则能饰彼词句,成其文雅。及王室大坏[43],事益纵横,则《春秋》美辞,几乎翳矣[44]。观子长之叙事也[45],自周已往,言所不该[46],其文阔略[47],无复体统。洎秦、汉以下[48],条贯有伦,则焕炳可观,有足称者。至若荀悦《汉纪》,其才尽于十帝[49];陈寿魏书》,其美穷于三祖[50]。触类而长[51],他皆若斯。

夫识宝者稀,知音盖寡[52]。近有裴子野《宋略》,王劭《齐志》[53],此二家者,并长于叙事,无愧古人。而世人议者皆雷同,誉裴而共诋王氏。夫江左事雅,裴笔所以专工;中原迹秽,王文由其屡鄙。且几原务饰虚辞,君懋志存实录,此美恶所以为异也。设使丘明重出,子长再生,记言于贺六浑之朝[54],书事于士尼干之代[55],将恐辍毫栖牍[56],无所施其德音。而作者安可以今方古,一概而论得失?

夫叙事之体,其流甚多,非复片言所能缕[57],今辄区分类聚[58],定为三篇,列之于下。

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主。简之时义大矣哉!历观自古,作者权舆[59],《尚书》发踪,所载务于寡事;《春秋》变体,其言贵于省文。斯盖浇淳殊致[60],前后异迹。然则文约而事丰,此述作之尤美者也。始自两汉,迄乎三国[61],国史之文,日伤繁富。逮晋已降[62],流宕逾远[63]。寻其冗句,摘其繁词,一行之间,必谬增数字;尺纸之内,恒虚费数行。夫聚蚊成雷,群轻折轴[64],况于章句不节,言词莫限,载之兼两,曷足道哉[65]?

盖叙事之体,其别有四:有直纪其才行者,有唯书其事迹者,有因言语而可知者,有假赞论而自见者。至如《古文尚书》称帝尧之德,标以“允恭克让”[66];《春秋左传》言太叔之状,目以“美秀而文”[67]。所称如此,更无他说,所谓直纪其才行者。又如左氏载申生为骊姬所谮,自缢身亡[68];班史称纪信为项籍所围,代君而死[69]。此则不言其节操,而忠孝自彰,所谓唯书其事迹者。又如《尚书》称武王之罪纣也,其誓曰:“焚炙忠良,刳剔孕妇。”[70]《左传》纪随会之论楚也,其词曰:“荜辂蓝缕,以启山林。”[71]此则才行事迹,莫不阙如,而言有关涉,事便显露,所谓因言语而可知者。又如《史记·卫青传》后,太史公曰:苏建尝责大将军不荐贤待士[72]。《汉书·孝文纪》末,其赞曰:“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73]此则传之与纪,并所不书,而史臣发言,别出其事,所谓假赞论而自见者。然则才行、事迹、言语、赞论,凡此四者,皆不相须[74]。若兼而毕书,则其费尤广。原注:近代纪传欲言人居哀毁损,则先云至性纯孝;欲言人尽夜观书,则先云笃志好学;欲言人赴敌不顾,则先云武艺绝伦;欲言人下笔成篇,则先云文章敏速。此则既述才行,又彰事迹也。如《穀梁传》云:骊姬以酖为酒,药脯以毒。献公田来,骊姬曰:“世子已祀,故致福于君。”君将食,骊姬跪曰:“食自外来者,不可不试也。”覆酒于地,而地坟;以脯与犬,犬毙。骊姬下堂而啼呼曰:“天乎!天乎!国,子之国也,子何迟乎为君!”[75]又《礼记》云:阳门之介夫死,司城子罕入而哭之哀。晋人之觇宋者反报于晋侯曰:“阳门之介夫死,而子罕哭之哀,而民说,殆不可伐也。”[76]此则既书事迹,又载言语也。又近代诸史,人有行事,美恶皆已具其纪传中,续以赞论,重述前事。此则才行事迹,纪传已书,赞论又载也。但自古经史,通多此颣。[77]原注:《公》、《梁》、《礼》、《新序》、《说苑》、《战国策》、《楚汉春秋》、《史记》,迄于皇家所撰“五代史”皆有之[78]。能获免者,盖十无一二。原注:唯左丘明、裴子野、王劭无此也。

又叙事之省,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字。如《左传》宋华耦来盟,称其先人得罪于宋,鲁人以为敏[79]。夫以钝者称敏,原注:鲁人,谓钝人也。《礼记》中已有注解。则明贤达所嗤,此为省句也。《春秋经》曰:“陨石于宋五。”[80]夫闻之陨,视之石,数之五。加以一字太详,减其一字太略,求诸折中,简要合理,此为省字也。其有反于是者,若《公羊》称郄克眇,季孙行父秃,孙良夫跛,齐使跛者逆跛者,秃者逆秃者,眇者逆眇者[81]。盖宜除“跛者”以下句,但云“各以其类逆”。必事加再述,则于文殊费,此为烦句也。《汉书·张苍传》云:“年老,口中无齿。”[82]盖于此一句之内去“年”及“口中”可矣。夫此六文成句,而三字妄加,此为烦字也。然则省句为易,省字为难,洞识此心,始可言史矣。苟句尽馀胜,字皆重复,史之烦芜,职由于此。

盖饵巨鱼者,垂其千钓,而得之在于一筌[83];捕高鸟者,张其万罝[84],而获之由于一目[85]。夫叙事者,或虚益散辞,广加闲说,必取其所要,不过一言一句耳。苟能同夫猎者、渔者,既执而罝钓必收,其所留者唯一筌一目而已,则庶几骈枝尽去[86],而尘垢都捐[87],华逝而实存,滓去而渖在矣[88]。嗟乎!能损之又损,而玄之又玄[89],轮扁所不能语斤[90],伊挚所不能言鼎也[91]。

夫饰言者为文,编文者为句,句积而章立,章积而篇成。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备矣。古者行人出境,以词令为宗[92];大夫应对,以言文为主[93]。况乎列以章句,刊之竹帛[94],安可不励精雕饰,传诸讽诵者哉?自圣贤述作,是曰经典,句皆韶、夏[95],言尽琳琅[96],秩秩德音[97],洋洋盈耳[98]。譬夫游沧海者,徒惊其浩旷;登太山者,但嗟其峻极。必摘以尤最,不知何者为先。然章句之言,有显有晦。显也者,繁词缛说,理尽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然则晦之将显,优劣不同,较可知矣。夫能略小存大,举重明轻,一言而巨细咸该,片语而洪纤靡漏[99],此皆用晦之道也。

昔古文义,务却浮词。《虞书》云:“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100]《夏书》云:“启呱呱而泣,予不子。”[101]《周书》称“前徒倒戈”,“血流漂杵”[102]。《虞书》云:“四罪而天下咸服。”[103]此皆文如阔略,而语实周赡。故览之者初疑其易,而为之者方觉其难,固非雕虫小技所能斥苦其说也[104]。既而丘明受经,师范尼父[105]。夫经以数字包义,而传以一句成言,虽繁约有殊,而隐晦无异。故其纲纪而言邦俗也,则有士会为政,晋国之盗奔秦[106];邢迁如归,卫国忘亡[107]。其款曲而言人事也[108],则有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见[109];三军之士,皆如挟纩[110]。斯皆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含意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111]。晦之时义,不亦大哉!洎班、马二史[112],虽多谢“五经”,必求其所长,亦时值斯语。至若高祖亡萧何,如失左右手[113];汉兵败绩,睢水为之不流[114];董生乘马,三年不知牝牡[115];翟公之门,可张雀罗[116],则其例也。

自兹以降,史道凌夷[117],作者芜音累句,云蒸泉涌。其为文也,大抵编字不只,垂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应以一言蔽之者,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必分为四句。弥漫重沓,不知所裁。是以处道受责于少期[118],原注:《魏书·邓哀王传》曰:容貌姿美,有殊于众,故特见崇异。裴松之曰:一类之言而分以为三,亦叙属之一病也。子昇取讥于君懋[119],原注:王劭《齐志》曰:时议恨邢子才不得掌兴魏之书,怅怏温子昇,亦若此而撰《永安记》,率是支言。非不幸也。

盖著作者言虽简略,理皆要害,故能疏而不遗,俭而无阙。譬如用奇兵者,持一当百,能全克敌之功也。若才乏俊颖,思多昏滞,费词既甚,叙事才周,亦犹售铁钱者,以两当一[120],方成贸迁之价也[121]。然则《史》、《汉》已前,省要如彼;《国》、《晋》已降,原注:《国》谓《三国志》,《晋》谓《晋书》也。烦碎如此。必定其妍媸,甄其善恶。夫读古史者,明其章句,皆可咏歌;观近史者,悦其绪言,直求事意而已。是则一贵一贱,不言可知,无假榷扬[122],而其理自见矣。

昔文章既作,比兴由生[123],鸟兽以媲贤愚,草木以方男女[124],诗人骚客,言之备矣。洎乎中代[125],其体稍殊,或拟人必以其伦[126],或述事多比于古。当汉氏之临天下也,君实称帝,理异殷、周;子乃封王,名非鲁、卫。而作者犹谓帝家为王室,公辅为王臣。盘石加建侯之言[127],带河申俾侯之誓[128]。而史臣撰录,亦同彼文章,假托古词,翻易今语。润色之滥,萌于此矣。

降及近古,弥见其甚。至如诸子短书[129],杂家小说,论逆臣则呼为问鼎[130],称巨寇则目以长鲸[131]。邦国初基,皆云草昧[132];帝王兆迹,必号龙飞[133]。斯并理兼讽谕,言非指斥,异乎游、夏措词[134],南、董显书之义也[135]。如魏收《代史》[136],吴均《齐录》[137],或牢笼一世,或苞举一家[138],自可申不刊之格言[139],弘至公之正说。而收称刘氏纳贡,则曰“来献百牢”[140];均叙元日临轩,必云“朝会万国”[141]。夫以吴征鲁赋[142],禹计涂山[143],持彼往事,用为今说,置于文章则可,施于简册则否矣[144]。

亦有方以类聚[145],譬诸昔人。如王隐称诸葛亮挑战,冀获曹咎之利[146];崔鸿称慕容冲见幸,为有龙阳之姿[147]。其事相符,言之谠矣[148]。而卢思道称邢邵丧子不恸,自东门吴已来,未之有也[149];李百药称王琳雅得人心,虽李将军恂恂善诱,无以加也[150]。斯则虚引故事,妄足庸音,苟矜其学,必辨而非当者矣。

昔《礼记·檀弓》,工言物始[151]。夫自我作故,首创新仪,前史所刊,后来取证。是以汉初立,子长所书[152];鲁始为髽,丘明是记[153]。河桥可作,元凯取验于毛《诗》[154];男子有笄,伯支远征于《内则》[155]。即其事也。案裴景仁《秦记》称苻坚方食,抚盘而垢[156];王劭《齐志》述洛干感恩,脱帽而谢[157]。及彦鸾撰以新史,重规删其旧录[158],乃易“抚盘”以“推案”,变“脱帽”为“免冠”[159]。夫近世通无案食[160],胡俗不施冠冕,直以事不类古,改从雅言,欲令学者何以考时俗之不同,察古今之有异?

又自杂种称制,充牣神州[161],事异诸华,言多丑俗[162]。至如翼犍,道武原讳;黑獭,周文本名。而伯起革以他语,德棻阙而不载[163]。盖庬降、蒯聩,字之媸也[164];重耳、黑臀,名之鄙也[165]。旧皆列以“三史”,传诸“五经”,未闻后进谈讲,别加刊定。况齐丘之犊,彰以载谶;原注:杜台卿《齐记》载谶云[166]:“首牛入西谷,逆犊上齐丘”也。河边之狗,著于谣咏。原注:王劭《齐志》载谣云:“獾獾头团圝,河中狗子破尔菀”也。明如日月,难为盖藏,此而不书,何以示后?亦有氏姓本复,减省从单[167],或去“万纽”而留“于”[168],或止存“狄”而除“厍”[169]。求诸自古,罕闻兹例。

昔夫子有云:“文胜质则史。”[170]故知史之为务,必藉于文。自“五经”已降,“三史”而往,以文叙事,可得言焉。而今之所作,有异于是。其立言也,或虚加练饰,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词类俳优。文非文,史非史,譬夫乌孙造室,杂以汉仪[171],而刻鹄不成,反类于鹜者也[172]。

夫识宝者稀《史通通释》卷六

烦省[173]

昔荀卿有云:远略近详[174]。则知史之详略不均,其为辨者久矣[175]。及干令升《史议》[176],历诋诸家,而独归美《左传》,云:“丘明能以三十卷之约,括囊二百四十年之事,靡有孑遗[177]。斯盖立言之高标,著作之良模也。”又张世伟著《班马优劣论》[178],云:“迁叙三千年事,五十万言,固叙二百四十年事,八十万言。是班不如马也。”然则自古论史之繁省者,咸以左氏为得,史公为次,孟坚为甚[179]。自魏、晋已还,年祚转促[180],而为其国史亦不减班书。此则后来逾烦,其失弥甚者矣。

余以为近史芜累,诚则有诸,亦犹古今不同,势使之然也。辄求其本意,略而论之。何者?当春秋之时,诸侯力争,各闭境相拒,关梁不通。其有吉凶大事,见知于他国者,或因假道而方闻,或以通盟而始赴。苟异于是,则无得而称。鲁史所书[181],实用此道。至如秦、燕之据有西北[182],楚、越之大启东南[183],地僻界于诸戎[184],人罕通于上国[185]。故载其行事,多有阙如。且其书自宣、成以前,三纪而成一卷,至昭、襄已下,数年而占一篇[186]。是知国阻隔者,记载不详,年浅近者,撰录多备。杜预《释例》云:文公已上六公,书日者二百四十九。宣公已下亦六公,书日者四百三十二。计年数略同,而日数加倍,此亦久远遗落,不与近同也。是则传者注书已先觉之矣。此丘明随闻见而成传,何有故为简约者哉!

及汉氏之有天下也,普天率土[187],无思不服[188]。会计之吏[189],岁奏于阙廷[190];轩之使[191],月驰于郡国[192]。作者居府于京兆[193],征事于四方,用使夷夏必闻,远近无隔。故汉氏之史,所以倍增于《春秋》也。

降及东京,作者弥众。至如名邦大都,地富才良,高门甲族,代多髦俊[194]。邑老乡贤,竞为别录;家牒宗谱,各成私传。于是笔削所采,闻见益多。此中兴之史[195],所以又广于前汉也。

夫英贤所出,何国而无?书之则与日月长悬,不书则与烟尘永灭。是以谢承尤悉江左,京洛事阙于三吴[196];陈寿偏委蜀中,巴、梁语详于二国[197]。如宋、齐受命,梁、陈握纪,或地比《禹贡》一州[198],或年方秦氏二世。夫地之偏小,年之窘迫,适使作者采访易洽,巨细无遗,耆旧可询[199],隐讳咸露。此小国之史,所以不减于大邦也。

夫论史之烦省者,但当求其事有妄载,苦于榛芜,言有阙书,伤于简略,斯则可矣。必量世事之厚薄,限篇第以多少,理则不然。且必谓丘明为省也,若介葛辨牺于牛鸣[200],叔孙志梦于天压[201],楚人教晋以拔旆[202],城者讴华以弃甲[203]。此而毕书,岂得谓之省邪?且必谓《汉书》为烦也,若武帝乞浆于柏父[204],陈平献计于天山[205],长沙戏舞以请地[206],杨仆怙宠而移关[207]。此而不录,岂得谓之烦邪?由斯而言,则史之烦省不中,从可知矣。

又古今有殊,浇淳不等。帝尧则天称大[208],《尚书》惟一篇[209];周武观兵孟津,言成三誓[210];伏羲止画八卦[211],文王加以系辞[212]。俱为大圣,行事若一,其丰俭不类,悬隔如斯。必以古方今,持彼喻此,如蚩尤、黄帝交战阪泉[213],施于春秋则城濮、鄢陵之事也[214]。有穷篡夏[215],少康中兴[216],施于两汉,则王莽、光武之事也[217]。夫差既灭,勾践霸世[218],施于东晋,则桓玄、宋祖之事也[219]。张仪、马错为秦开蜀[220],施于三国,则邓艾、钟会之事也[221]。而往之所载,其简如彼;后之所书,其审如此[222]。若使同后来于往世,限一概以成书[223],将恐学者必垢其疏遗[224],尤其率略者矣[225]。而议者苟嗤沈、萧之所记,事倍于孙、习[226];华、谢之所编,语烦于班、马[227],不亦谬乎!故曰论史之烦省者,但当求其事有妄载,言有阙书,斯则可矣。必量世事之厚薄,限篇第以多少,理则不然,其斯之谓也。

《史通通释》卷九

* * *

[1] 本篇原列《史通》卷六内篇之第二十二篇。在此前《言语》、《浮词》两篇中,作者论述了撰史用词遣字之法,本篇则进而从史家叙事角度,论述撰史之叙事原则。刘知几崇尚《尚书》、《春秋》等经典著作之“微显阐幽,婉而成章”,而对经史分途后的史家叙事则略有微词。因此他就史家之叙事,通过分析诸家史书之得失,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独到见解,并围绕简要、隐晦、妄饰三个层面对之作了论述。作者围绕上述叙事原则的论述,颇具理论价值,而其中品核诸史得失,裁量叙事优劣,也多见作者的卓识,因此堪称史学论著之佳篇。

[2] “文而不丽”二句:有文采而不华丽,内容朴素而不失于俚俗。

[3] 滋旨:美好的滋味或意味。

[4] 德音:犹善言。

[5] 三复:反复诵读。

[6] 斁(yì逸):厌倦,厌弃。

[7] 作者曰圣:《礼记·乐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孔颖达疏:“‘作者之谓圣’,圣者通达物理,故‘作者之谓圣’,则尧、舜、禹、汤是也。‘述者之谓明’,明者辨说是非,故修述者之谓明,则子游、子夏之属是也。”

[8] 《尧典》:《尚书》中《虞书》篇名,在《尚书》中列第一篇。

[9] 下终获麟:《春秋》载鲁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相传孔子作《春秋》至此而辍笔,故云。

[10] 属词比事:谓连缀文词,排比史事。指《春秋》。《礼记·经解》:“属词比事,《春秋》教也。”疏通知远:谓通达上古帝皇之事。指《尚书》。《礼记·经解》:“疏通知远,《尚书》教也。”

[11] “子夏”句:子夏,即卜商(前507—前400),字子夏,春秋时卫人,孔子弟子。相传曾序《诗》传《易》,讲学西河,为魏文侯师。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夏语见《尚书大传·略说》,云:“书之论事也,昭昭若日月之代明,离离若参辰之错行。”

[12] “扬雄”句:扬雄(前53—18),字子云,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西汉著名辞赋家、学者。成帝时献《甘泉》、《河东》、《羽猎》、《长扬》四赋,拜为郎。王莽时为大夫,校书天禄阁,以事株连,投阁自杀,几死。后病免,莽复召为大夫,年七十一卒。其作品除辞赋外,还有《太玄》、《法言》、《方言》等著作。《汉书》有传。“说事者”二句,见扬雄《法言·寡见》,原句作:“说天者莫辨乎《易》,说事者莫辨乎《尚书》,说体者莫辨乎《礼》,说志者莫辨乎《诗》,说理者莫辨乎《春秋》。”

[13] “意指”二句:指《尚书》。程千帆《史通笺记》云:“指,宋本作複,张鼎思本作復,浦起龙改,校云:‘旧作複,误。’诰,浦校云:‘一讹诂。’杨明照曰:‘按:诰字非是。……《后汉书·贾逵列传》:逵数为帝言,古文尚书与经传、尔雅诂训相应。《文心雕龙·宗经篇》:书实记言,而诂训茫昧,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并言书之诂训成义也。”并案云:“《孔丛子·居卫篇》:‘书之意兼復深奥,训诰成义,古人所以为典雅事也。’正子玄所本。複与復通。浦改複为指,杨以诰为诂,并非。特诰训二字当乙转耳。”可参。据程《记》,则二语当本《孔丛子·居卫篇》。

[14] “微显”二句:指《春秋》。杜预《春秋序》:“其微显阐幽,裁成义类者,皆据旧例而发义,指行事以正褒贬。”又云:“故发传之体有三,而为例之情有五。……三曰婉而成章。”

[15] 差:程千帆《史通笺记》:“差,本作美,浦起龙校改。”并案云:“美字不误。《文心雕龙·宗经篇》:‘《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此圣人之殊致,表里之异体者也。’乃子玄此节所本。殊致异体,即‘殊途异辙’;‘亦各有美’,谓各擅其胜也。既云殊异,又谓差焉,则床上施床,不词甚矣。”其说近是。

[16] 师范亿载:长期被作为学习的范本。

[17] 冠冕:此指居于首位。

[18] 龟镜:指为后人学习的榜样。

[19] 五经:指《诗》、《尚书》、《礼》、《易》、《春秋》五部儒家经典。班固《白虎通·五经》:“五经何谓?谓《易》、《尚书》、《诗》、《礼》、《春秋》也。”

[20] 三史:魏晋南北朝时称《史记》、《汉书》、《东观汉记》为三史,开元以后,因《东观汉记》失传,乃以《后汉书》代之。按,据刘知几《史通·序》,《史通》成书在中宗景龙四年,故这里“三史”疑仍指《史记》、《汉书》与《东观汉记》。

[21] 杲日流景:太阳的光芒。杲,明亮貌。流景,闪耀的光彩。景同影,此指日光。

[22] 寝耀:星光隐没。

[23] 辰象粲然:星光闪耀。辰象,列星。粲然,明亮貌。

[24] 委巷:僻陋曲折的小巷。后也常以之喻指民间。

[25] 懘籥(chì yuè赤月):不和谐的音乐。此喻文章未能流行于世。

[26] 倜傥不羁:谓举止豪放洒脱而不受束缚。此指卓异之处显露出来。

[27] 讵:岂,难道。

[28] 几:此犹言极少。

[29] “夫班、马执简”二句:班,班固。马,司马迁。作者以《尚书》、《左传》为经典,认为后出的《史记》、《汉书》不能继踵企及,故下云班、马为“五经”罪人。晋、宋,指晋、宋及以后所出现的史书。杀青,指著作书写完成,详见李善《进〈文选〉表》注〔47〕。

[30] 王霸有别:王业与霸业的区别。王业指帝王统一天下,霸业指诸侯称霸一方或维持霸权。此以之比喻《尚书》、《左传》与《史记》、《汉书》及晋、宋后史书与“三史”之间的差异。

[31] 粹驳相悬:纯粹与驳杂之间,相差悬殊。

[32] 苏、张、蔡泽等传:苏、张分别指苏秦、张仪。《史记》有《苏秦列传》、《张仪列传》、《范雎蔡泽列传》等。

[33] 三、五本纪:三、五,谓三皇五帝。《史记》有《五帝本纪》。此三、五本纪,或云指与知几同时的司马贞所补之《三皇本纪》及迁所自撰之《五帝本纪》。知几特错举迁所自撰及后人补撰中之一些篇目,亦有无足取者,说明“人之著述,虽同自一手”,亦有“精粗非类”者。说见张振珮《史通笺释》。

[34] “日者”句:《史记》有《日者列传》、《扁鹊仓公列传》、《龟册列传》。

[35] 陈、项诸篇:指《汉书》陈胜、项籍等传。

[36] 绘事以丹素成妍:《论语·八佾》:“子曰:绘事后素。”朱熹注:“谓先以粉地为质,而后施以五彩,犹人有美质,然后可以文饰。”此言史事本身对作者的叙述有很大的影响与制约。

[37] “故言媸”二句:谓史书的工拙受其所记述的人物事件本身特点的制约。媸,丑恶,丑陋。此指平凡无奇。

[38] 区区碌碌:平庸无能。

[39] “故扬子”句:扬子,指扬雄。下引数语,见扬雄《法言·问神》,唯“下《周》者,其书憔悴乎”中“憔”字,《法言》作“谯”。

[40] 丘明:左丘明。春秋时鲁人,相传曾为鲁太史,为《春秋》作传,成《春秋左氏传》一书,又作有《国语》。

[41] 桓、文作霸:桓、文,指齐桓公、晋文公。春秋时二者曾称霸于诸侯,故云。

[42] 晋、楚更盟:春秋时周室衰落,诸侯以力相征,争夺霸权,晋、楚曾更替为当时诸侯盟主,故云。

[43] 王室大坏:指周王朝的衰落。

[44] 翳:隐藏,隐没。

[45] 子长:即司马迁。迁字子长。

[46] 该:充足。

[47] 阔略:疏略简省。

[48] 洎:到,及。

[49] “至若”句:荀悦(148—209),字仲豫,颍川颍阴(今河南许昌)人。东汉史学家。灵帝时,托疾隐居。献帝时累迁秘书监、侍中。所著《汉纪》一书,共三十篇,乃因《汉书》而成。献帝好典籍,而以班固《汉书》文烦难省,乃令悦依《左传》体为《汉纪》。事见《后汉书·荀淑传》附。其才尽于十帝,程千帆《史通笺记》案云:“《论衡·宣汉篇》:‘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孔子所谓一世,三十年也。汉家三百岁,十帝耀德,未平如何?’此云十帝,盖本纬候之说,兼东汉光武帝、明帝言之。《后汉书·曹褒列传》载章帝元和二年诏引《河图》云:‘赤九会昌,十世以光,十一以宁。’李贤注:‘九谓光武,十谓明帝,十一为章帝。’是也。西汉十二帝,除平帝、孺子婴不计,明见《宣汉篇》外,馀八帝未详所指。子玄此之所云,则专属西汉,与仲任不同。其意乃谓平帝以还,政归新莽,王室如燬,王室坏则美辞翳耳。”说可参。

[50] “陈寿”二句:陈寿(233—297),字承祚,巴西安汉(今四川南充)人。三国蜀、晋间史学家。少受学于谯周,仕蜀历东观秘书郎、散骑侍郎、黄门侍郎。晋武帝时任著作郎,后又任治书侍御史、兼侍郎、著作郎,惠帝元康中卒。著有《三国志》六十五卷。事迹见《晋书》卷八二。《三国志》一书由《魏书》、《蜀书》、《吴书》构成,原本三部分独立行世,宋以后始三者合刊。此处称“陈寿《魏书》”,即指今《三国志》中的《魏书》而言。三祖,曹操曹丕、曹睿三位魏室帝王。《三国志·魏书·明帝纪》:“有司奏:武皇帝拨乱反正,为魏太祖,乐用武始之舞。文皇帝应天受命,为魏高祖,乐用咸熙之舞。帝(明帝)制作兴治,为魏烈祖,乐用章斌之舞。三祖三庙,万世不毁。”又,钟嵘诗品》云:“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睿不如丕,亦称三祖。”刘勰《文心雕龙·乐府》亦云:“魏之三祖,气爽才丽。”

[51] 触类而长:指掌握一种事物的知识或规律,就能据此而增长对同类事物知识或规律认识与掌握。

[52] 知音:用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琴事。详见陈子昂《〈修竹篇〉序》注〔18〕。

[53] “近有”句:裴子野(469—530),字几原,河东闻喜(今属山西)人。齐、梁间史学家、文学家。少好学善属文,在齐起家武陵王国左常侍、江夏王参军。梁时历任诸暨令、著作郎、中书侍郎、鸿胪卿、步兵校尉等。事迹见《梁书》本传。子野精于史学,其曾祖裴松之在宋元嘉中修宋史,未成而卒。齐武帝永明末,沈约宋书》行世,子野据以删削,而略加增益,成《宋略》二十卷,叙事评论多善,为时所重。后散佚,今仅存《总论》、《泰始三叛论》等五篇。王劭(550—610?),字君懋,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北齐时曾为开府尚书仆射魏收参军、太子舍人、中书舍人等职。入周,久不调。隋文帝代周,授著作郎,以母忧,在家撰《齐书》,为人所奏,文帝览而悦之,因起家为员外散骑侍郎,修起居注。炀帝时迁秘书少监。事迹见《隋书》卷六九。《齐志》二十卷,编年体,为王邵所撰史著之一。

[54] 贺六浑:北齐高欢字。高欢为鲜卑化汉人,曾执掌东魏兵权,称大丞相。孝武帝西奔长安,其另立孝静帝,执魏政十六年。卒后其子高洋代东魏称齐帝,追尊其为神武帝。事迹见《北齐书·神武纪》。贺六浑之朝,指北齐。

[55] 士尼干:《北齐书·显祖纪》载,高洋母武明太后孕洋时,有赤光照室,及产,命之曰“侯尼于”,鲜卑语言有相子(相貌奇特之子)也。浦起龙以为“士尼干”宜作“侯尼于”。疑是。士尼干之代,亦指北齐。

[56] 辍毫栖牍:犹言停止写作。辍,停止。毫,指毛笔。栖,停息。牍,古代书写用的木板。

[57] 缕:详细叙述。

[58] 辄:则。

[59] 权舆:起始。《诗·秦风·权舆》:“今也每食无馀,于嗟乎!不承权舆。”朱熹《诗集传》:“权舆,始也。”

[60] 浇淳殊致:浮薄与淳厚两种风气极不相同。浇,浮薄。殊,甚。

[61] 迄:到,至。

[62] 逮:及,及至。

[63] 流宕逾远:此谓史著越来越繁富。

[64] “夫聚蚊”二句:聚蚊成雷,言蚊声虽小,但众蚊飞声可以比雷。群轻折轴,谓物虽轻,装载多亦可压断车轴。二句意谓积少可以成多,积小可以成大。

[65] “载之”二句:载之兼两,《后汉书·吴祐传》:祐父恢,为南海太守。祐年十二,随从到官。“恢欲杀青简以写经书,祐谏曰:‘今大人逾越五领,远在海滨,其俗诚陋,然旧多珍怪,上为国家所疑,下为权戚所望。此书若成,则载之兼两。昔马援以薏苡兴谤,王阳以衣囊徼名。嫌疑之间,诚先贤所慎也。’恢乃止,抚其首曰:‘吴氏世不乏季子矣。’”李贤注:“车有两轮,故称‘两’也。”这里是形容文词繁富。曷,同“何”。

[66] “至如”句:《古文尚书》,《隋书·经籍志》“《尚书》类序”:“初,汉武帝时,鲁恭王坏孔子旧宅,得其末孙惠所藏之书,字皆古文。孔安国以今文校之,并依古文开其篇第,合成五十八篇,又为作传,谓之古文尚书之学,而未得立。后汉扶风杜林传古文尚书,同郡贾逵为之作训,马融作传,郑玄亦为之注。然其所传唯二十九篇,又杂以今文,非孔旧本。自馀绝无师说。至东晋,豫章内史梅赜始得安国之传,奏之。”按,所谓《古文尚书》指孔安国所传之孔子壁所藏之古文《尚书》,但其久已失传,梅赜所奏,乃伪《古文尚书》,至清初阎若璩引经据古,条列其矛盾之处多至百馀条,其作伪之迹乃大明于世。允恭克让,语见《尚书·尧典》。

[67] “《春秋左传》”句:《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子产之从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行、班位、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裨谌能谋,谋于野则获,谋于邑则否。”

[68] “左氏”句:晋献公宠爱骊姬,立为夫人。后骊姬生子奚齐,欲立之,因在献公前谮害太子申生,申生无奈,最后自缢而死。事见《左传·僖公四年》。

[69] “班史”句:项羽在荥阳围汉王刘邦,将军纪信为刘邦献策云:“事急矣!臣请诓楚,可以间出。”乃乘王车,黄屋左纛,佯装降楚。项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项羽因此烧杀纪信。事见《汉书·高帝纪上》。

[70] “又如《尚书》”句:见《尚书·泰誓上》。

[71] “《左传》纪随会”句:《左传·宣公十二年》:“栾武子曰:‘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在军,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后。训之以若敖、蚡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这里作者云随会之论楚,疑记忆有误。

[72] “苏建”句:《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太史公曰:苏建语余曰:‘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按,司马迁这里评论卫青,引苏建口语为赞语,事举而传文省,故作者称道之。

[73] “吴王”句:《汉书·文帝纪》赞语中“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等事,在《史记·孝文本纪》中为正文,班固在《汉书·文帝纪》正文中省而不书,而以司马迁所记为赞语见其事,节省笔墨,故作者连类称之。

[74] 相须:互为依存。此处作“互相重复”解。

[75] “如《穀梁传》”一段:此段文字为《史通》原注,事见《春秋穀梁传·僖公十年》。

[76] “又《礼记》云”一段:此段亦为《史通》原注,事见《礼记·檀弓下》。

[77] 颣(lèi累):疵病,缺点。

[78] “迄于皇家”句:皇家,指李唐王朝。五代史,指唐初所修的《梁书》、《陈书》、《北齐书》、《周书》及《隋书》。

[79] “如《左传》”句:《左传·文公十五年》载:“三月,宋华耦来盟,其官皆从之。书曰‘宋司马华孙’,贵之也。公与之宴,辞曰:‘君之先臣督,得罪于宋殇公,名在诸侯之策。臣承其辱,请承命于亚旅。’鲁人以为敏。”按,华耦为华督之曾孙。桓公二年,华督弑宋殇公。此时在宴会上,华耦以为己之先祖有罪于宋,故自谦不敢接受文公隆重的接待。华耦在此场合扬其先祖之罪,《左传》作者以为是不当的,所以说“鲁人以为敏”,意谓华耦的作为,鲁钝的人才会认为是聪敏之举。

[80] “《春秋经》”句:《春秋·僖公十六年》:“十有六年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

[81] “若《公羊》”数句:《春秋公羊传·成公二年》载:“晋郗克与藏孙许同时而聘于齐。萧同侄子者,齐君之母也,踊于棓而窥客,则客或跛或眇,于是使跛者迓跛者,使眇者迓眇者。”按,数句中“郄克眇,季孙行父秃,孙良夫跛”语不见于《公羊传》,而《穀梁传·成公元年》载云:“季孙行父秃,晋郄克眇,卫孙良夫跛,曹公子手偻,同时而聘于齐。齐使秃者御秃者,使眇者御眇者,使跛者御跛者,使偻者御楼者。萧同姪子处台上而笑之。闻于客。客不说而去。”作者这里或依二传混同言之。

[82] “年老”句:按,《汉书·张苍传》作“苍免相后,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而《史记·张丞相列传》作“苍之免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与《史通》此篇所载语俱略有异,或作者记忆有误,或所见二书与今本不同。

[83] 筌:竹制的捕鱼器具。

[84] 罝:捕兽的网。

[85] 目:网的孔眼。

[86] 庶几:相近,差不多。

[87] 捐:除去。

[88] 滓去而渖在:谓除去杂质而留下汁液。滓,沉淀的杂质。渖(shěn 审),汁。

[89] “能损”二句:《老子》四十八章:“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又,《老子》一章:“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90] “轮扁”句:轮扁,《庄子》中的人物。《庄子·天道》中云,齐桓公读书堂上,轮扁斫轮堂下,轮扁上堂问桓公所读何书,桓公答云圣人之言,轮扁问,圣人在否,答云圣人已死,轮扁因说,所读是古人的糟粕。桓公不悦,令其解释,轮扁说:“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91] “伊挚”句:伊挚,即伊尹。《吕氏春秋·本味》载:伊尹为商汤讲说至味,云:“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皆有自起。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若射御之微,阴阳之化,四时之数。”此与上之“轮扁”句,皆喻事之玄妙精微,难以言说。

[92] “古者”句:行人,古代官职名,掌管朝觐聘问之事,春秋战国时各国均有设置。后以行人为使者的通称。行人多主外交活动,须擅长应对问答辞令,故下云“以词令为宗”。

[93] “大夫”句:谓大夫应对,注重有文采的言辞。《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载郑人伐陈,晋人问伐陈理由,郑子产陈述之,其言甚辨。《左传》于记其事后引孔子语云:“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

[94] 竹帛:竹简与布帛。纸发明之前,以竹简、布帛为书写工具,后因以之代指书籍或史书。

[95] 韶、夏:分别为舜与禹时的乐名。此喻指文句的古雅。

[96] 琳琅:精美的玉石。此形容文辞的精美。

[97] 秩秩:肃敬貌。《诗·小雅·宾之初筵》:“宾之初筵,左右秩秩。”毛传:“秩秩然肃敬也。”

[98] 洋洋盈耳:见前卢照邻《乐府杂诗序》注〔91〕。

[99] 洪纤靡漏:谓无论大小都无遗漏。洪纤,犹言大小。靡,无、没有。

[100] “帝乃殂落”二句:见《尚书·舜典》。谓尧崩殂,百姓伤心如丧父母。

[101] “启呱呱(ɡū姑)”句:按,《尚书·夏书》诸篇无作者所引此语,而《尚书·虞书·益稷》有“启呱呱而泣,予弗子”之句,疑作者记忆有误。启,禹之子,呱呱,小儿啼哭声。予弗子,犹言我不加慈爱。时禹治水忙碌,故不及慈爱其子。

[102] “前徒”二句:见《尚书·武成》。谓武王伐纣时,纣的军队掉转武器向自己一方攻击,流血将杵(古代武器中的盾)都飘起来了。

[103] “四罪”句:见《尚书·舜典》。谓舜惩处四恶(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而天下皆推服。

[104] 斥苦:程千帆《史通笺记》:“斥苦,旧作斥非,浦起龙据《庄子》逸篇‘绋讴所生,必于斥苦’之文改之,云:‘旧作斥非,于文不顺,当是斥苦之讹。’纪昀曰:‘斥苦当作非斥。’”案云:“斥非不误。《后汉书·孔融传》:‘拟斥乘舆。’李注:‘斥,指也。’斥非犹言指责,谓后世史家不得指责《尚书》之阔略耳。本书《探赜篇》:‘终不能别有异同,忤非其议。’斥非其说,忤非其议,句法意义正同,可证。”其说近是。

[105] 丘明受经:传《左传》为左丘明所作,是为《春秋》作传的,而《春秋》称为经,故作者有此语。师范尼父:谓以孔子作为模仿学习的榜样。师范,师法、效法。尼父,对孔子的敬称,孔子字仲尼,故称。

[106] “则有士会”二句:《左传·宣公十六年》:“十六年春,晋士会帅师灭赤狄甲氏及留吁、铎辰。三月,献狄俘。晋侯请于王。戊申,以黻冕命士会将中军,且为大傅。于是晋国之盗逃奔于秦。”所言事当即此。士会,春秋时晋大夫,字季,因食采邑于随及范,故也称随季或范季。曾辅佐晋文公、襄公、成公、景公。

[107] “邢迁”二句:《左传·闵公二年》:“僖公元年,齐桓公迁邢于夷仪。二年,封卫于楚丘。邢迁如归,卫国忘亡。”二句本此。

[108] 款曲:犹言周详。

[109] “则有犀革”数句:《左传·庄公十二年》载:宋南宫万弑其君闵公,后逃奔于陈。宋人“请南宫万于陈,以赂。陈人使妇人饮之酒,而以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见”。

[110] “三军”二句:《左传·宣公二年》载:“冬,楚子伐萧,宋华椒以蔡人救萧。萧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王曰:‘勿杀,吾退。’萧人杀之。王怒,遂围萧。萧溃。申公巫臣曰:‘师人多寒。’王巡三军,拊而勉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

[111] “睹一事”二句:犹言举一反三。

[112] 班、马二史:指班固的《汉书》、司马迁的《史记》。

[113] “至若高祖”句:见《史记·淮阴侯列传》。

[114] “汉兵”句:《史记·项羽本纪》云:“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穀、泗水,杀汉卒十馀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二句指此。

[115] “董生”句:董生,指董仲舒。仲舒(前179—前140),广川(今河北枣强东)人,西汉思想家,今文经学“春秋公羊学”大师。汉武帝时,举贤良,仲舒对天人三策。《史记》及《汉书》有传。三年不知牝牡,按,《史记》、《汉书》之《董仲舒传》俱云其“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无“三年不知牝牡”事。张振珮《史通笺注》云:“《太平御览》六一一又引《汉书》曰:‘十年不窥园,乘马三年不知牝牡’。文与《史通》所说合,是唐宋《汉书》有异于今本者。”又,程千帆《史通笺记》:“严可均全三国文》卷五八载诸葛亮教:‘昔孙叔敖乘马三年,不知牝牡,称其贤也。’岂一事而传闻异辞,抑孔明之误记耶?”可参。

[116] “翟公”句:《汉书·张冯汲郑传》载:“下刲翟公为廷尉,宾客亦填门,及废,门外可设爵罗。后复为廷尉,客欲往,翟公大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亦见《史记·汲郑列传》“太史公曰”。

[117] 凌夷:衰落,走下坡路。

[118] 处道:即王沈。王沈(?—266),字处道,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魏晋间辞赋家、史学家,曾与韦诞、应璩、荀、阮籍等撰《魏书》四十八卷。事迹见《晋书》卷三九。《魏书》今佚,佚文散见《水经注》、《三国志》注、《世说新语》注等。少期,即裴松之。松之(370—449)字世期,河东闻喜(今属山西)人,晋、宋间史学家,曾受命为《三国志》作注。事迹见《宋书》卷六四。此因避李世民讳,故书世期为少期。处道受责事见下文原作者小字注。

[119] 子昇:即温子昇。子昇(495—547),字鹏举,自称太原人。北朝魏诗人。曾撰有《永安记》三卷。《魏书》及《北史》有传。君懋,王劭字。王劭事迹见前注〔53〕。子昇取讥于君懋事见下文原作者小字注。

[120] “亦犹”句:《南史·到溉传》:“昉以诗赠之,求二衫段云:‘铁钱两当一,百代易名实,为惠当及时,无待凉秋日。’溉答云:‘余衣本百结,闽中徒八蚕,假令金如粟,讵使廉夫贪。’”此以喻文字繁芜而不精。

[121] 贸迁:贩运买卖。

[122] 榷扬:商讨、研讨。

[123] 比兴:中国古典诗歌的两种表现手法。朱熹《诗集传》:“比者,譬也。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

[124] “鸟兽“二句:王逸楚辞章句·离骚经序》:“屈原既执履忠贞而被谗衺,忧心烦乱,不知所愬,乃作《离骚经》,以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嫓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其辞温而雅,其义皎而朗。”二句用其义。

[125] 中代:犹中古。此指两汉时期。

[126] “拟人”句:《礼记·曲礼下》:“儗人必于其伦。”孔颖达正义:“儗,比也。伦,匹类也。凡欲比方于人,当以类相并,不得以贵比贱,则为不敬也。”按,儗,同“拟”。

[127] “盘石”句:盘石,《史记·孝文本纪》:“高祖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盘石之宗也。”司马贞索引:“言其固如盘石。此语见《太公六韬》也。”建侯,《易·屯》:“初九,盘桓,利居贞。利建侯。”孔颖达正义:“盘桓,不进之貌。处屯之初,动则难生,故盘桓也。不可进,唯宜利居处贞正,亦宜建立诸侯。”

[128] “带河”句:带河,《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俾侯,《诗·鲁颂·宫》:“王曰叔父,建尔元子,俾侯于鲁。大启尔宇,为周室辅。”郑玄笺:“叔父谓周公也。成王告周公曰:‘叔父,我立女首子,使为君于鲁。’谓欲封伯禽也。封鲁公以为周公后,故云大开女居,以为我周家之辅。”二句谓汉代史著喜假托古词以叙今事。

[129] 诸子:先秦至汉初各家学派及其著作。短书:汉代凡经、律等官书用二尺四寸竹简书写,官书以外包括诸子等,均以短于二尺四寸的竹简书写,称为“短书”。这里“短书”指史籍。

[130] 问鼎:《左传·宣公三年》:“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洛,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杜预注:“示欲逼周取天下。”按,禹铸九鼎,三代以为国宝,楚王问鼎之大小轻重,有取周代之之意。后因以“问鼎”指图谋称王者。

[131] 长鲸:《左传·宣公十二年》:“楚重至于邲,遂次于衡雍。潘党曰:‘君盍筑武军,而收晋尸以为京观。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楚子曰:‘……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今罪无所,而民皆尽忠以死君命,又可以为京观乎?”杜预注:“鲸鲵,大鱼,以喻不义之人。”后鲸鲵因成为巨寇、首恶的代称。

[132] 草昧:《易·屯》:“《彖》曰:……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王弼注:“造物之始,始于冥昧,故曰草昧也。处造始之时,所宜之善,莫善建侯也。”

[133] 龙飞:《易·乾》:“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孔颖达正义:“言九五阳气盛至于天,故云龙飞在天。此自然之象,犹若圣人有龙德,飞腾而居天位,德备天下,为万物所瞻睹,故天下利见。此居王位之大人。”

[134] 游、夏措词:游、夏,指子游、子夏,二人皆孔子弟子。子游(前506—?),春秋时吴人,姓言名偃,字子游。曾仕鲁为武城宰。子夏(前507—前400),春秋时卫人,姓卜名商,字子夏。二人在孔门俱以文学见长。事迹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修《春秋》,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曹植《与杨德祖书》亦云:“尼父制《春秋》,游、夏之徒,不能措一词。”“游、夏措词”语本此。

[135] 南、董显书:南、董指春秋时齐国史官南史、董狐,显书谓二人皆直书不隐,为古之良史。《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又,《左传·宣公二年》:“大史书曰:‘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竟乃免。’”

[136] 魏收《代史》:魏收(506—572),字伯起,巨鹿下曲阳(今河北晋县西)人,北朝齐史学家、文学家。自魏入齐,官至中书令兼著作郎。北齐天保二年,受命撰《魏书》,历四年成书一百三十卷。事迹见《北齐书》、《北史》。《代史》,即《魏书》。浦起龙《史通通释》:“元魏初国号代。”

[137] 吴均《齐录》:吴均(469—520),字叔庠,吴兴故鄣(今浙江安吉)人,南朝齐、梁文学家、史学家。由齐入梁,曾为建安王萧伟记室,后补国侍郎。诗文当时皆有名。又撰有史著《齐春秋》、《庙记》、《十二州记》等。《梁书》、《南史》有传。《齐录》,浦起龙《史通通释》谓齐指北齐。按,吴均所撰《齐录》,未见载,或已佚。

[138] 苞举:统括,全部占有。苞,通“包”。

[139] 不刊之格言:犹言其言论不可改动。刊,削除。古代书写于竹简,有误即削除,谓之刊。下句“至公之正说”义同。

[140] “而收称”句:“收”指魏收。《魏书·世祖太武帝纪下》:“太平真君十一年十二月,义隆使献百牢,贡其方物。”按,《左传·哀公七年》:“夏,公会吴于鄫。吴来征百牢,子服景伯对曰:‘先王未之有也。’吴人曰:‘宋百牢我,鲁不可以后宋。且鲁牢晋大夫过十,吴王百牢,不亦可乎?’”魏收用《左传》典。

[141] “均叙”句:按吴均《齐录》今不存。浦起龙《史通通释》云:“按,《魏书》太宗神瑞二年春正月,赐附国大渠帅朝岁首者缯帛、金罽有差,而文乃言高齐事。考《齐书》无‘元日会万国’明文,当是臣僚贺表中语。惜吴均《齐录》不可得见也。”张振珮《史通笺注》云:“按赐附国大渠帅事,系于是年二月,盖是年正月太宗嗣尚在北伐途中也。惟史既明言岁首者自可以之为例,但在唐代官修《隋书》中迭有元旦朝会万国记载。如文帝于开皇二十年在仁寿宫受‘突厥、高丽、契丹贡方物’,而炀帝大业十一年正月朔朝会贡使,尤极盛大。史官不厌详书,知几盖有所感而发也。”可参。

[142] 吴征鲁赋:即注〔140〕所引《左传·哀公七年》“吴征百牢”事。

[143] 禹计涂山:《左传·哀公七年》载季康子欲伐邾,乃飨大夫以谋之,有对曰:“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今其存者,无数十焉。唯大不字小,小不事大也。知必危,何故不言?鲁德如邾,而以众加之,可乎?”语本此。

[144] 简册:此指史籍。

[145] 方以类聚:指同类事物相聚一处。《易·系辞》:“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孔颖达正义:“方谓法术性行,以类共聚。”

[146] “如王隐”句:浦起龙《史通通释》:“《魏志》注:《晋阳秋》曰:诸葛亮寇于郿,据渭水南。亮挑战,遗高祖巾帼,欲以激怒,冀获曹咎之利。《史记·项羽夲纪》:项王谓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汉欲挑战,慎勿与战。’汉果数挑楚军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大司马怒,渡兵汜水。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咎自刭。”所释大致是,但亦有未尽确者。按,诸葛亮挑战事,见《三国志·魏书·明帝纪》青龙二年二月,但《明帝纪》于“是月诸葛亮出斜谷,屯渭南,司马宣王率诸军拒之”下裴注所引乃孙盛《魏氏春秋》而非《晋阳秋》。又,《蜀书·诸葛亮传》亦载诸葛亮与“司马宣王对于渭南”事,其下注引习凿齿汉晋春秋》,亦未引《晋阳秋》。张振珮《史通笺注》云:“据《隋志》,《晋阳秋》著者亦为孙盛,不是王隐。至于续《晋阳秋》者,乃檀道鸾。《亮传》在‘亮疾病卒于军’文下引有一段《晋阳秋》,乃系星坠之文。据《宋书》州郡志:晋人因避简文帝太后郑氏讳阿春,改春为阳。故书名阳秋者,原为春秋。习凿齿《汉晋春秋》,亦称《汉晋阳秋》,或复析为《汉阳秋》、《晋阳秋》两书者。《晋书·隐本传》无著《晋阳秋》记载。《隋志》仅著录其《晋书》十八卷,已早亡佚,无从复案。”据此,则知几所云“王隐称诸葛亮挑战”事,今犹未谛。

[147] “崔鸿称”句:崔鸿(?—526),字彦鸾。北朝魏史学家,东清河(今山东高唐北)人,著有《十六国春秋》一百卷。《北史》有传。《十六国春秋》已佚,唐修《晋书》兼采其事。“慕容冲见幸”事,《晋书·载记·符坚下》载云:“初,坚之灭燕,冲姊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冠后庭。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姊弟专宠,宫人莫进。长安歌之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此当即知几所指之崔鸿《十六国春秋》所载事。龙阳之姿,战国时魏王有男宠名龙阳君,龙阳后成为男色的代称。龙阳之姿即有美色的男子。

[148] 谠:确当。

[149] “卢思道”句:卢思道(535—586),字子行,范阳(治所在今河北涿县)人。北朝后期至隋初作家。事迹见《隋书》本传。邢邵丧子不恸,《北齐书·邢邵传》:“邢邵字子才,养孤子恕,慈爱特深,在兖州,有都信云恕疾。便忧之,颜色贬损,及卒,痛悼虽甚,不再哭。其高情达识,开遣滞累,东门吴以还,所未有也。”《北史》本传所载同。按,东门吴事,出《战国策·秦策三》,云:“梁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其相室曰:公子,爱子也。死而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尝无子,无子时不忧,今与无子时同也,奚忧焉!’”本句所云,即出此二书。唯《邢邵传》虽载丧子不恸事,而无“卢思道称”之记载,或知几另有所据,或今本《北齐书》与知几所见本不同,难知其详。

[150] “李百药”句:李百药(565—648),字重规,定州安平(今属河北)人。隋时曾历官东宫通事舍人、太子舍人兼东宫学士、礼部员外郎、桂州司马等职,入唐历中书舍人、礼部侍郎、太子右庶子等。撰有《北齐书》五十卷。两《唐书》有传。王琳,字子珩,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梁大将。江陵被围时,曾率军由广州驰援,未至而城陷。后欲讨篡梁的陈霸先,兵败被杀。《北齐书·王琳传》云:“(琳)刑罚不滥,轻财爱士,得将卒之心。……及败,为陈军所执。吴明彻欲全之,而其下将领多琳故吏,争来致请,并相资给,明彻由此忌之,故及于难。当时田夫野老,知与不知,莫不为之歔欷流泣。观其诚信感物,虽李将军之恂恂善诱,殆无以加焉。”二句所云本此。

[151] 工言物始:《礼记·檀弓》有“孔氏之不丧出母,自子思始”、“士之有诔,自此始也”、“鲁夫人之髽而吊也,自败于台鲐始也”、“帷殡,非古也,自敬姜之哭穆伯始也”。又,《曾子问》有“庙有二主,自桓公始也”、“丧慈母,自鲁昭公始也”、“下殇用棺衣,自史佚始也”;《郊特牲》有“庭燎之百,由齐桓公始也”、“大夫之奏肆夏,由赵文子始也”、“大夫彊而君杀之,义也,由三桓始也”、“公庙之设于私家,非礼也,由三桓始也”;《玉藻》有“元冠紫,鲁桓公始也”、“朝服之以缟也,自季康子始也”;《杂记》有“大夫之不命于天子,自鲁昭公始也”、“宦于大夫者之为之服也,自管仲始也”,等等。“工言物始”当本此。

[152] “汉初”句:浦起龙《史通通释》:“《汉书·高纪》:八年十一月,令士卒从军死者为槥,归其县,县给衣衾棺葬具。注:应劭曰:‘槥,小棺也。’郭评:《史通》作‘’。,车轴也。又考《史记》无此事,当改云‘汉初立槥,孟坚所书。’”按,此或知几所记有误,或今本《史记》与知几所见有异,已难覆考。

[153] “鲁始”句:《左传·襄公四年》:“冬十月,邾人、莒人伐鄫。臧纥救鄫,侵邾,败于狐骀。国人逆丧者皆髽。鲁于是乎始髽。”杜预注:“髽,麻发合结也。丧多不能备凶服。”

[154] “河桥”句:元凯,即杜预。杜预(222—284),字元凯。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人,西晋著名政治家、史学家。撰有《春秋左氏经传集解》三十卷。《晋书·杜预传》载:杜预以孟津渡险,有覆没之患,请建河桥于富平津。议者以为殷周所都,历圣贤而不作者,必不可立也。预曰:“‘造舟为梁’则河桥之谓也。”按,《诗·大雅·大明》:“造舟为梁,不显其光。”所谓取验于毛《诗》谓此。

[155] “男子”句:《魏书·刘芳传》载,芳字伯文,才思深敏,特精经义,博闻强记,兼览《苍》、《雅》,尤长音训,辨析无疑。王肃入魏,刘芳与肃论礼,肃云:“古者唯妇人有笄,男子则无”,芳曰:“推经《礼》正文,古者男子妇人俱有笄。”肃曰:“《丧服》称男子免而妇人髽,男子冠而妇人笄。如此,则男子不应有笄。”芳曰:“此专谓凶事也。《礼》:初遭丧,男子免,时则妇人髽;男子冠,时则妇人笄。言俱时变,而男子妇人免髽、冠笄之不同也。又冠尊,故夺其笄称。且互言也,非谓男子无笄。又《礼记·内则》称:‘子事父母,鸡初鸣,栉笄总。’以兹而言,男子有笄明矣。”事本此。按,刘芳字,《北史》作“伯支”,文中“伯支”或以此。

[156] “裴景仁”句:裴景仁,南朝宋人。《宋书·沈昙庆传》载云:“殿中员外将军裴景仁助戍彭城,本伧人,多悉戎荒事。昙庆使撰《秦记》十卷,叙苻氏僭伪本末,其书传于世。”《隋书·经籍志》著录云:“《秦记》十一卷,宋殿中将军裴景仁撰,梁雍州主簿席惠明注。”按,《秦记》今佚,所记符坚“抚盘而诟”事无从案覈。

[157] 脱帽而谢:按,王劭《齐志》今不传,“脱帽而谢”语今亦无从案覈。

[158] “及彦鸾”句:彦鸾,崔鸿字,新史,指崔鸿所撰《十六国春秋》。重规,李百药字,“删其旧录”指所撰之《北齐书》。

[159] “乃易‘抚盘’”句:按,崔鸿《十六国春秋》已佚,其“易抚盘以推案”,无从覆考。而《晋书·载记·符坚下》载,符坚讨姚苌,“苌众危惧,人有渴死者。俄而降雨于苌营,营中水三尺,周营百步之外,寸馀而已,于是苌军大振。坚方食,去案怒曰:‘天其无心,何故降泽贼营!’”或即崔鸿原书所改文字,可参看。又,《北齐书·万俟普附子洛传》云:“(万俟普)子洛,字受洛干。豪壮有武艺,骑射过人,为乡闾所伏。……高祖以其父普尊老,特崇礼之,尝亲扶上马。洛免冠稽首曰:‘愿出死力以报深恩。’”即知几所云之“变脱帽为免冠”。

[160] “近世”句:案食指以几案盛置食物。《急就篇》卷三颜师古注:“无足曰槃,有足月案,所以陈举食也。”槃即盘。按,案食盛行于两汉,盖其时席地而坐,案有短足,使用为便,魏晋以后其风渐替,于是改用盘食。

[161] 杂种称制:指北方少数民族建立政权。杂种,古代对北方少数民族的蔑称。充牣(rèn忍):充满。

[162] 丑俗:丑陋粗俗。

[163] “至如翼犍”数句:翼犍魏道武所讳,《魏书·帝纪·序记》云:“昭成皇帝讳什翼犍”,而《魏书·太祖纪》则云:“太祖道武皇帝,讳珪,昭成皇帝之嫡孙,献明皇帝之子也。”魏收在《序记》中依例书祖讳,而自魏建国后《太祖纪》以下,即讳言其祖什翼犍之名,而称“昭成皇帝”,故知几谓“伯起草以他名”。黑獭周文本名,《周书·文帝纪》:“太祖文皇帝姓宇文氏,讳泰,字黑獭,代武川人也。”令狐德棻于纪首依例书名讳及字,以黑獭为字,但后此则均讳“黑獭”而不书,故知几谓“德棻阙而不载”。又,程千帆《史通笺记》案云:“《说文二篇上》:‘犗牛,牛也。’朱骏声《通训定声》:‘《广雅》释兽:“犍也”,今谓之骟,以刀去其阴。’玄应《一切经音义》卷一四引《通俗文》:‘以刀去阴曰犍。’考《魏书·序纪》、《周书·文帝纪》皆著两帝之名,一无所讳。而子玄云然者,余嘉锡《四库提要辩证》卷三‘周书’条云:‘详其语意,盖谓当称名之处,则阙而不载,如所谓贺拔公虽死,宇文讳尚存者,本当作宇文黑獭耳。’”亦可参。

[164] “庬降“句:庬降,据《左传·文公十八年》,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天下之民谓之八恺,尨降为其中之一。庬、尨通。蒯聩,即卫庄公,卫灵公太子。《左传·定公十四年》载,卫灵公太子蒯聩欲杀卫灵公夫人,夫人知其欲杀己,曰:“蒯聩将杀余。”按,庬意为“犬”,聩意为“聋”,故知几谓“言之媸也”。而程千帆《史通笺记》则以为:“尨降训腹大,蒯聩训头痴,故云蚩也。”可参。

[165] “重耳”句:重耳,即晋文公。《左传·庄公二十八年》:“(晋献公)娶二女于戎,大戎狐姬生重耳。”黑臀,即晋成公,晋文公子。《左传·宣公二年》:“宣子使赵穿逆公子黑臀于周而立之。”程千帆《史通笺记》案云:“古称目有二瞳子曰重明(《淮南子·修务篇》)、重瞳(《史记·项羽本纪》),颐丰下曰重颐(《韩诗·薛君章》)。重耳即大耳或耳垂疣赘之属欤?《左传·桓公六年》:‘公问名于申,对曰:“……不以国,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隐疾,不以畜牲,不以器币。”’疏引郑玄云:‘隐疾,衣中之疾也,谓若黑褪、黑肱矣。’”重耳、黑臀,皆所谓以隐疾名,故知几谓“名之鄙也”。

[166] 杜台卿:齐、隋间文人,字少山,博陵曲阳(今河北晋县西)人。撰有《玉烛宝典》十二卷,《齐记》二十卷。《齐记》今佚。据知几原注看,《齐记》当时尚存世。

[167] “亦有”句:浦起龙《史通通释》引《通鉴·释例》:“魏之群臣出代北者,皆复姓。孝文迁洛,改为单姓。史患其烦,皆从后姓。”浦又按,“北朝诸史亦非尽改。其省改之文于《魏书·官氏志》具列之。”

[168] “或去”句:《魏书·官氏志》:“勿忸于氏,后改为于氏。”郑樵通志·氏族略》“代北三姓”目下收有勿忸于氏,注云“勿忸于疑与万纽于同”。

[169] “或止存”句:《魏书·官氏志》:“厍狄氏,后改为狄氏。”

[170] 文胜质则史:《论语·雍也》:“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语本之。

[171] “譬夫乌孙”句:按,乌孙,当作“龟慈”。《汉书·西域传》:“(龟慈)后数来朝贺,乐汉衣服制度,归其国,治宫室,作徼道周卫,出入传呼,撞钟鼓,如汉家仪。外国胡人皆曰:“驴非驴,马非马,若龟兹王,所谓也。”大约因上文言乌孙公主女事,知几误记“龟慈”为“乌孙”。

[172] “刻鹄”句:《后汉书·马援列传》:“初,兄子严、敦并喜讥议,而通轻侠客。援前在交阯,还书诫之曰:‘……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原意为仿效虽不逼真,但还相似。此意为仿效失真,适得其反。

[173] 本文列《史通》卷九内篇第三十三篇。作者在《叙事》篇中提出“叙事之工,简要为主”,《书事》篇订史家笔削所宜,斥近史叙事四烦,本篇则就史家纪录史事,如何处理选事之烦省展开讨论。史家撰史,多“远略近详”,后代史书,篇第因多转繁,而论者或以简繁论优劣,至有美左、优马、劣班之论。对此,作者以为史家撰著烦省不同,乃“势使之然也”,即受到时空远近,史料多寡的限制。《左传》简略,并非故为简约,《汉书》繁富,亦有省而不烦者。同时,史著烦省之变化,亦有“古今有殊,浇淳不等”的因素,因此,不能“以古方今,持彼喻此”,“限于一概以成书”。史家著史,就史料采集言,固不能否认客观情势的因素,而就撰述言,亦应从体例、性质、对象多方面考虑定其去取剪裁。此篇所论,原为补前此论史尚简之偏,故当与《载文》、《叙事》、《书事》诸篇合观,方可尽作者之全旨。

[174] “昔荀卿”二句:《荀子·非相》:“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略则举大,详则举小。愚者闻其略而不知其详,闻详而不知其大也。”语本之。

[175] 辨:谓争议、争论。

[176] “干令升”句:干令升,即干宝。干宝(?—336),字令升,新蔡(今属河南)人,晋史学家、小说家。著述颇丰,著名者有《晋纪》二十卷(一作二十三卷)、《干子》十八卷、《搜神记》三十卷等。《晋书》有传。《史议》,《晋书》本传未载,《史通》之《二体》篇及本篇均引其文数句,其书或当时尚存。

[177] 靡有孑遗:没有遗漏。

[178] “张世伟”句:张世伟,即张辅。张辅(?—305),字世伟,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人,魏、晋间史论家。《晋书》有传。《班马优劣论》,《晋书》本传曾引述其比较班固、司马迁史著优劣之议论,唯不知是否即其全文。

[179] “咸以左氏”句:左氏,左丘明。史公,指司马迁。孟坚,即班固。班固字孟坚。

[180] 年祚转促:年祚,立国的年数。促,短。

[181] 鲁史:指《春秋》。因《春秋》乃依鲁史而成,后世遂以鲁史称之。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序》:“仲尼因鲁史策书成文,考其真伪,而志其典礼。”

[182] “秦、燕”句:秦、燕,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秦原起于今甘肃东部,春秋时约据有今陕西之地,燕在今河北北部与辽宁西端。二者一在西陲,一在北边,故云。

[183] “楚、越”句:楚、越,亦春秋战国时诸侯国。楚约据有今湖南、湖北以及河南、安徽、江苏、浙江、江西等地,越居今浙江绍兴一带,二者处东南方,故云“大启东南”。

[184] “地僻”句:秦、燕与楚、越,其地分别与西北、东南之少数民族相邻,故云。戎,春秋战国时西北地区的少数民族部落,其支系甚多,名称亦因时因地而不同。此代指少数民族。

[185] 上国:春秋时指中原各诸侯国,是相对于吴、楚等诸侯国而言的。《左传·昭公二十七年》:“(吴子)使延州来季子聘于上国,遂聘于晋,以观诸侯。”孔颖达疏引服虔曰:“上国,中国也。盖以吴辟在东南,地势卑下,中国在其上流,故谓中国为上国也。”

[186] “且其书”数句:宣、成、昭、襄,分别指鲁宣公、鲁成公、鲁昭公、鲁襄公。纪,十二年为一纪。

[187] 普天率土:犹言四海之内,普天之下。《诗·小雅·北山》:“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郑玄笺:“此言王之土地广矣,王之臣又众矣,何求而不得,何使而不行!”按,“溥”、“普”通。

[188] 无思不服:没有不归服的。《诗·大雅·文王有声》:“镐京辟雍,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郑玄笺:“心无不归服者。”

[189] 会计之吏:指职掌统计财赋的官吏。

[190] 阙廷:亦作“阙庭”。指朝廷。此指京城。

[191] 轩之使:古代使臣的代称。

[192] 郡国:谓郡与国。汉初封建与郡县制并行,分天下为郡与国。郡直属中央,国则为分封之诸侯王与侯。封王之国为王国,封侯之国为侯国。

[193] 京兆:汉代京畿的行政区域,为三辅之一,在今陕西西安以东至华县之间。此代指京城。

[194] 代多髦俊:犹世多英才。代即世,以避李世民讳改。髦俊,谓才智优异之士。

[195] 中兴之史:中兴,指一个王朝或集团重新振作兴旺起来。此指东汉。中兴之史,浦起龙《史通通释》以为指范晔所撰《后汉书》,张振珮《史通笺注》谓“范书合彪志,亦不‘广于前汉’。刘氏盖兼《东观汉记》等十数家书言之。”其说近是。

[196] “是以”句:谓谢承对江左事熟悉,故其所撰《后汉书》记载京洛之事有所缺略,不及记东吴事详细。谢承,三国时吴人。《隋书·经籍志》著录其《后汉书》一百三十卷,云吴武陵太守谢承撰。

[197] “陈寿”句:谓陈寿对蜀中情况尤为熟悉,故对于巴、梁两地的记载较魏、吴两国要详细。委,知悉。按,此句下浦起龙《史通通释》释云:“《蜀志》最短,何以云然?恐兼寿所撰《益部耆旧传》而言。”可参。

[198] 《禹贡》:《尚书·夏书》中篇目。其将当时中国划分为九州,分别记述其山川、河流、交通、物产状况及贡赋等级等,为中国古代地理类著作之滥觞。

[199] 耆旧:故老,年高望重之人。

[200] “介葛”句:《左传·僖公二十九年》:“介葛卢闻牛鸣,曰:‘是生三牺,皆用之矣,其音云。’问之而信。”孔颖达疏:“《正义》曰:《周礼》,夷隶掌与鸟言,貉隶掌与兽言。郑司农云:夷狄之人或晓鸟兽之言。郑玄云:夷隶征东夷所获,貉隶征东北夷所获。然则介葛卢是东夷之国,其土俗有知者,故介葛卢晓之。”按,介为东夷国名,葛卢为介君名。此言东夷之人通晓鸟兽语。

[201] “叔孙”句:《左传·昭公四年》:“穆子去叔孙氏,及庚宗,遇妇人,使私为食而宿焉。问其行,告之故,哭而送之。适于齐,娶于国氏,生孟丙、仲壬。梦天压己,弗胜。顾而见人,黑而上偻,深目而豭喙,号之曰:‘牛!助余!’乃胜之。旦而皆召其徒,无之。且曰:‘志之。’……既立,所宿庚宗之妇人,献以雉。问其姓,对曰:‘余子长矣,能奉雉而从我矣。’召而见之,则所梦也。未问其名,号之曰:‘牛!’曰:‘唯。’皆召其徒,使视之,遂使为竖。有宠,长使为政。”

[202] “楚人”句:《左传·宣公十二年》载晋楚邲之战,晋师奔,“晋人或以广队不能进,楚人惎之脱扃,少进,马还,又惎之拔旆投衡,乃出。顾曰:‘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

[203] “城者”句:《左传·宣公二年》:宋与郑战于棘,宋师败绩,郑获宋华元,后华元逃归,“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弃甲复来。’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

[204] “武帝”句:汉武帝微行至于柏谷,宿于逆旅,向逆旅翁乞浆饮,翁误以为奸盗,答云:“吾止有溺,无浆也。”暗中召集少年十馀人持弓矢刀剑,将以攻之,而令妪出而安之。妪谓翁曰:“吾观此丈夫,乃非常人也;且亦有备,不可图也。不如因而礼之。”翁不听,妪因酌酒于其夫及诸少年,使皆醉,又缚其夫谢客,杀鸡作食。平明,武帝去。是日还宫,乃召其逆旅夫妻见之,赐姬金十金,擢其夫为羽林郎。事见《汉武故事》。

[205] “陈平”句:按,陈平献计事,《汉书·高帝纪下》仅载云:“七年冬十月,……(高祖)至平城,为匈奴所围,七日,用陈平秘计得出。”颜师古注引应劭曰:“陈平使画工图美女,间遣人遗阏氏,云汉有美女如此,今皇帝困厄,欲献之。阏氏畏其夺己宠,因谓单于曰:‘汉天子亦有神灵,得其土地,非能有也。’于是匈奴开其一角,得突出。”又引郑氏曰:“以计鄙陋,故秘不传。”颜师古曰:“应氏之说出桓谭新论》,盖谭以意测之,事当然耳,非纪传所说也。”可知班固《高帝纪》本之实录,不载臆测之事。

[206] “长沙”句:《汉书·景十三王传》:“长沙定王发,母唐姬,故程姬侍者。……以其母微无宠,故王卑湿贫国。”颜师古注引应劭曰:“景帝后二年诸王来朝,有诏更前称寿歌舞。定王但张袖小举手,左右笑其拙。上怪问之,对曰:‘臣国小地狭,不足回旋。’帝乃以武陵、零陵、桂阳益焉。”班固于《传》不载“戏舞请地”事,故作者以为文省之例。

[207] “杨仆”句:《汉书·武帝纪》:“(元鼎)三年冬,徙函谷关于新安。以故关为弘农县。”颜师古引应劭注曰:“时楼船将军杨仆数有大功,耻为关外民,上书乞徙东关,以家财给其用度。武帝意以好广阔,于是徙关于新安,去弘农三百里。”杨仆上书乞徙关,《汉书》亦省而不书。

[208] “帝尧”句:《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

[209] 《尚书》惟一篇:指《尚书》之《尧典》。

[210] “周武”句:《尚书·泰誓上》:“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作《泰誓》三篇。”《泰誓》分上中下三篇。句所云谓此。

[211] “伏羲”句:《易·系辞下》:“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包羲氏,即伏羲氏。

[212] “文王”句:《周易》由卦爻与卦爻辞组成,其中卦爻辞又分为经、传两部分。经有卦辞、爻辞,传有《易传》七种十篇,即彖辞(上下)、象辞(上下)、系辞(上下)、文言、说卦、序卦、杂卦,称为“十翼”。孔颖达《周易正义·卷首》“第四论卦辞爻辞谁作”云:“其《周易》‘系辞’凡有二说:一说卦辞爻辞并是文王所作……”知几大约从此说。这里“文王加以《系辞》”,乃指文王作卦辞或兼作爻辞而言。

[213] “蚩尤”句:《史记·五帝本纪》:“炎帝欲侵凌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云:“阪泉,今名黄帝泉,在妫州怀戎县东五十六里。出五里至涿鹿东北,与涿水合。又有涿鹿故城,在妫州东南五十里,本黄帝所都也。”

[214] “城濮”句:指春秋时期晋楚城濮之战与鄢陵之战,分别见《左传·僖公二十八》及《左传·成公十六年》。

[215] 有穷篡夏:《史记·夏本纪》“帝相崩,子帝少康立”句下司马贞正义引《帝王纪》云:“帝羿有穷氏未闻其先何姓。帝喾以上,世掌射正。至喾,赐以彤弓素矢,封之于,为帝司射,历虞、夏。羿学射于吉甫,其臂长,故以善射闻。及夏之衰,自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帝相徙于商丘,依同姓诸侯斟寻。羿恃其善射,不修民事,淫于田兽,弃其良臣武罗、伯姻、熊髡、尨圉而信寒浞。寒浞,伯明氏之谗子,伯明后以谗弃之,而羿以为己相。寒浞杀羿于桃梧,而烹之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之,死于穷门。浞遂代夏,立为帝……”知几所云当谓此。事又见《左传·襄公四年》。

[216] 少康中兴:少康,夏朝帝相之子。寒浞使子浇杀帝相篡位,相后缗方娠,逃归有仍,生少康。少康长大后,逃奔有虞,虞君妻以二女。夏旧臣靡收集夏朝旧部灭浞而立少康。少康又灭浇。此即所谓“少康中兴”。事见《左传·襄公四年》及《左传·哀公元年》。

[217] “王莽”句:即西汉末年王莽篡汉与后来光武帝刘秀建立东汉事。

[218] “夫差”二句:指春秋末吴、越两国相互争斗事。吴、越两国时相攻伐,先是吴王夫差打败越国,后越王勾践为报仇雪耻,卧薪尝胆,抚循士民,又败吴国,并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周元王命为伯。司马迁云:“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史记·越王勾践世家》)知几二句,或本于此。按,吴、越两国争斗攻伐事见《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及赵晔吴越春秋》。

[219] “桓玄”句:指桓玄篡晋、刘裕起兵事。桓玄(369—404),字敬道,桓温子,袭父爵为南郡公。晋安帝元兴元年(402),玄举兵攻入建康,次年迫安帝禅位称帝,建号为楚。刘裕等在京口起兵讨玄,元兴三年(404),刘裕入京师,玄西逃,被斩于江陵。宋祖,指刘裕,以其后来建立刘宋政权,为刘宋高祖,故称。裕(356—422),字德舆,小名寄奴,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原为东晋北府兵将领,曾参与镇压孙恩、卢循等农民起义,又击败桓玄。后清除蜀中割据势力,统一江南,并两次北伐,灭南燕后秦。晋恭帝元熙二年(402)废晋帝,建立刘宋。桓玄、刘裕事分别见《晋书·桓玄传》及《宋书·武帝本纪》、《南史·宋本纪上》。

[220] “张仪”句:秦惠王欲发兵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秦,欲先伐韩,恐不利,伐蜀,恐韩袭秦之弊,犹豫未能决。司马错欲伐蜀,张仪以为不如伐韩,二人因争论于惠王前。事见《战国策·秦策》及《史记·张仪列传》。

[221] “邓艾”句:指邓艾、钟会伐蜀事。魏景元四年(263),司马昭以蜀大将姜维屡扰边陲,遂欲大举图蜀。征西将军邓艾以为未有釁,屡陈异议,司马昭患之,使人喻之,而钟会则以为蜀可取,豫共筹度地形,考论事势。于是下诏使邓艾、诸葛绪各统诸军三万馀人分路攻姜维,使钟会统十万馀众分别从斜谷、骆谷袭汉中。事见《晋书·文帝纪》及《三国志·魏书·钟会传》。

[222] 审:详细,仔细。

[223] 一概:犹同一个标准。

[224] “将恐”句:垢,指责,诟病。疏遗,疏漏、缺遗。

[225] 尤:责备。

[226] “而议者”句:沈指沈约,萧指萧子显。约(441—513)字休文,吴兴武康(今浙江湖州南)人。一生历宋、齐、梁三朝,著有《晋书》一百一十卷,《宋书》一百卷、《齐纪》二十卷、《高祖纪》十四卷。《宋书》今存。事迹见《梁书》本传。子显(487—535)字景阳,南兰陵(今江苏常州)人,著有《齐书》六十卷,今存五十九卷,宋以后为与李百药所撰《北齐书》相区别,称《南齐书》。事迹见《梁书》本传。孙、习,指孙盛、习凿齿。盛(302—373)字安国,太原中都(今山西平遥)人。著有《魏氏春秋》二十卷、《魏氏春秋异同》八卷、《晋阳秋》三十二卷,今佚。事迹见《晋书》本传。凿齿(?—384)字彦威,襄阳(今属湖北)人,著有《汉晋春秋》五十四卷。事迹见《晋书》本传。

[227] “华、谢”二句:华指华峤,谢指谢沈。华峤(?—293)字叔骏,平原高唐(今属山东)人,晋史学家。峤魏末为尚书郎,以《汉书》烦秽,乃改撰为《汉后书》(亦称《后汉书》)九十七卷。后散佚,佚文今见《后汉书》、《三国志》、《世说新语》注。峤事迹见《晋书》本传。谢沈,字行思,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晋史学家。曾著《后汉书》一百卷、《晋书》三十馀卷等。事迹见《晋书》本传。班、马,指班固、司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