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闻人言,编辑生活甚苦。然编辑之初,自谓编《论语》不同,必大乐。近来尝遍各种滋味,始知其中甘苦各半。先说其苦。稿不患少而患多,汗牛充栋,整理不暇,投稿者来函相责,限期索还,不稍宽贷,稍有怠忽,即加詈骂,万一遗失,无法报销,升天落地,求之不得,如丧考妣,其苦一也。

  来稿之中,每附函札,类皆失学青年所作,或报我以母丧,或告我以失恋,或果有辗转流离,栖身异地,欲求上达,摸无门径者,爱莫能助,何以为怀?且所质问,类皆无从答复。若“中国有一好中学否?”“青年有无出路?”等。

  敷衍答复,未免欺人,老实奉告,于心不忍,其苦二也。《论语》既未左倾,又未腐化,言论介乎革命与反革命之间,收稿亦如之。然革命之稿,皆味同嚼蜡,反革命之稿。则锋发韵流,乃动辄触犯为政长者,留一弃十,心殊不甘,其苦三也。且之际,武人操政,文人卖身,即欲高谈阔论,何补实际?退而优孟衣冠,打诨笑谑,知我者谓我心优,不知我者谓我胡求,强颜欢笑,泄我悲酸,其苦四也。

  然吾亦有四乐。借文字姻缘,与诸益友函札通往,一乐也。无名作家,被我发现,二乐也。独坐编辑之椅,笔则笔,削则削,三乐也。邮使敲门,每见尺二信封,多出部院公署,始而惊,继而喜。何以喜?由于中央党部,监察院,行政院,豫皖鄂三省剿匪总司令部,发见天才,供我以反革命稿件,故喜。至此其味乃大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