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一月廿三晚间

今天曾到什么地方走过?

(受了恭维,很快活)所以,我总不承认我是pessimist。

领教领教,现在预备写信了吧?

那么再说,愿你今夜有个好梦。

这是个无聊的发问。我只觉得看着孩子们装新郎新妇玩是怪有趣的,变成真事就没趣。总之,浮生若梦。

近来看过电影没有?

请问,足下对于婚姻的意见。

没有什么感慨。有一个朋友因放学需钱,要向我告借五块,有趣得很,端整的钢笔字写了满一页,开首是寒暄,于是说我心性倾向悲观,应当怎样求解脱,念佛修行……

正式看过的只一张《国际大秘密》,片子不坏,人材不差!但趣味不浓厚,是美国式的俄国革命影片,其中的列宁扮得很像。中央电检会通过准映,但今天报纸上又载重新禁映了,不知什么理由。其实是非常灰色的一张。

是的,今夜饭菜有鸡,虾,咸肉等,虾是二阿姨从常州带来的,伯群先生也在座,看样子他们的婚期就在最近,青春过了的人,对于这种事,除了觉得必要这一个思想外,不会感到怎样的兴奋吧。总之,人生不过尔尔。

是不是开玩笑的写法?

感慨很多吧?

得了,你有那么好的一个朋友,岂不应该心满意足了吗?这世上,寂寞的人,心灵饥饿的人,是多到无可胜计哪,比之他们,你算是特别幸福的了。

容我思索一下。——希望生活有些满意的变化,这是uncertain的。最远一个希望是死,永久的安息。比如拍电影,这是远景,把镜头尽量推近,一个可能的希望是不久能再看见我的朋友(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再推近,一个半身景,这希望是快些放阴历年假;再近,一个面部的特写,是希望最近的一个星期日。

四点半因为寄一封信出门去,茫然地坐Bus到外白渡桥下来,抄到北四川路邮政局前,摊头上买了一本《良友》(不好,印刷也大退步),旋即回来,总之,做人无趣。

可怜也,本想一头钻到被里翻旧的外国杂志看,可是心里觉得怪无可如何的,想写信给澄哥儿。

刚才吃过夜饭吧?

你现在希望什么?

他今天没信来吗?见了相依为命的母亲的面,该是怎样的悲喜交集吧。

今天望了一天信,只要知道他平安快乐就好了。做人有什么办法,不要见的人天天混在一起,心里欢喜的人一定要盼呀盼呀才盼到一天半天或者几十分钟的见面。

今天晚上预备如何消磨?

不,算了。今晚一定早点睡。

不,完全是一本正经的,他是个古怪的佛教徒。于是借钱。钱我借不出,五块钱是还有,预备留在身边。去年他也向我借过五块,那时正是闹裁员欠薪,我一块都没有,好容易设法寄了他,不但不还,收到后回信都不给。在现在懒得一切的心情里,像煞有介事的写复信去给他声明苦衷兼讨论大乘教义的事,也只能作罢了。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

看见宋吗?我想我不会有那样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