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篡晉

晉安帝隆安三年。初,彭城劉裕生而母死,父翹僑居京口,家貧,將棄之。同郡劉懷敬之母,裕之從母也,生懷敬未期,走往救之,斷懷敬乳而乳之。及長,勇健有大志。僅識文字,以賣履為業,好樗蒲,為鄉閭所賤。劉牢之擊孫恩,引裕參軍事。劉裕擊孫恩事見《盧循之亂》。

元興三年。桓玄之亂,劉裕入朝。玄謂其司徒王謐曰:「裕風骨不常,蓋人傑也。」玄後劉氏有智鑑,謂玄曰:「劉裕龍行虎步,視瞻不凡,恐終不為人下,不如早除之。」玄曰:「我方平蕩中原,非裕莫可用者,俟關、河平定,然後別議耳。」

劉裕與何無忌密謀興復,劉邁弟毅亦與無忌謀討玄,於是相與合謀起兵。劉裕克京口,玄懼,浮江南走。裕入建康,王謐推裕為使持節、都督揚徐兗豫青冀幽并八州諸軍事、徐州刺史。玄至尋陽,逼帝西上,劉毅等追之。玄挾帝至江陵,毅等自尋陽西上,與玄遇,玄眾大潰,挾帝西走,馮遷擊斬之,乘輿返正於江陵。桓振襲陷江陵。

義熙元年春正月,劉毅等擊破桓振軍,迎帝於江陵,何無忌奉帝東還。三月,帝至建康,以劉裕為侍中、車騎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裕固讓不受,屢請歸藩,詔百僚敦勸,帝幸其第。裕復詣闕陳請,乃聽歸藩。並見《僞楚之亂》。

夏四月,劉裕旋鎮京口,改授都督荊司等十六州諸軍事,加領兗州刺史。

六月,劉裕遣使求和於秦,且求南鄉等諸郡,秦王興許之。羣臣咸以為不可。興曰:「天下之善一也。劉裕拔起細微,能討誅桓玄,興復晉室,內釐庶政,外修封疆,吾何惜數郡,不以成其美乎。」遂割南鄉、順陽、新野、舞陰等十二郡歸於晉。

二年冬十月,尚書論建義功,奏封劉裕豫章郡公。

四年春正月,劉毅等不欲劉裕入輔政,議以中領軍謝混為揚州刺史。或欲令裕于丹徒領揚州,以內事付孟昶。遣尚書右丞皮沈以二議諮裕,沈先見裕記室錄事參軍劉穆之,具道朝議。穆之僞起如廁,密疏白裕曰:「皮沈之言不可從。」裕既見沈,且令出外,呼穆之問之。穆之曰:「晉朝失政日久,天命已移。公興復皇祚,勳高位重,今日形勢,豈得居謙,遂為守藩之將耶。劉、孟諸公與公俱起布衣,共立大義以取富貴,事有前後,故一時相推,非為委體心服,宿定臣主之分也。力敵勢均,終相吞噬。揚州根本所繫,不可假人。前者以授王謐,事出權道,今若復以他授,便應受制於人。一失權柄,無由可得,將來之危,難可熟念。今朝議如此,宜相酧答,必雲在我,措辭又難,唯應雲神州治本,宰輔崇要,此事既大,非可懸論,便暫入朝,共盡同異。公至京邑,彼必不敢越公更授餘人明矣。」裕從之。朝廷乃徵裕為侍中、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錄尚書事,徐兗二州刺史如故。裕表解兗州,以諸葛長民為青州刺史,鎮丹徒,劉道憐為幷州刺史,戍石頭。

五年春三月,劉裕伐南燕。事見《劉裕平南燕》。

初,苻氏之敗也,王猛之孫鎮惡來奔,以為臨灃令。鎮惡有謀略,善果斷,喜論軍國大事。或薦鎮惡於劉裕,裕與語,悅之,因留宿。明旦,謂參佐曰:「吾聞將門有將,鎮惡信然。」即以為中軍參軍。秋九月,加劉裕太尉,裕固辭。

六年六月,以劉裕為太尉、中書監,加黃鉞。裕受黃鉞,餘固辭。司馬國璠及弟叔璠、叔道奔秦。秦王興曰:「劉裕方誅桓玄,輔晉室,卿何為來。」對曰:「裕削弱王室,臣宗族有自修立,裕輒除之。方為國患,甚於桓玄耳。」

七年春正月己未,劉裕還建康。三月,劉裕始受太尉、中書監。

八年夏四月,以後將軍豫州刺史劉毅為衛將軍、都督荊寧秦雍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毅謂左衛將軍劉敬宣曰:「吾忝西任,欲屈卿為長史南蠻,豈有見輔意乎。」敬宣懼,以告太尉裕。裕笑曰:「但令老兄平安,必無過慮。」

毅性剛愎,自謂建義之功與裕相埒,深自矜伐,雖權事推裕而心不服。及居方岳,常怏怏不得志。裕每柔而順之,毅驕縱滋甚。嘗云:「恨不遇劉、項,與之爭中原。」及敗於桑落,知物情去已,彌復憤激。裕素不學,而毅頗涉文雅,故朝士有清望者多歸之,與尚書僕射謝混、丹陽尹郄僧施深相憑結。僧施,超之從子也。毅既據上流,陰有圖裕之志,求兼督交、廣二州,裕許之。毅又奏以郄僧施為南蠻校尉後軍司馬,毛修之為南郡太守,裕亦許之,以劉穆之代僧施為丹陽尹。毅表求至京口辭墓,裕往會之於倪塘。寧遠將軍胡藩言於裕曰:「公謂劉衛軍終能為公下乎。」裕默然,久之曰:「卿謂何如?」藩曰:「連百萬之眾,攻必取,戰必克,毅固以此服公。至於涉獵傳記,一談一詠,自許以為雄豪,以是縉紳白麪之士輻輳歸之。恐終不為公下,不如因會取之。」裕曰:「吾與毅俱有克復之功,其過未彰,不可自相圖也。」

秋九月,劉毅至江陵,多變易守宰,輒割豫州文武、江州兵力萬餘人以自隨。會毅疾篤,郄僧施等恐毅死,其黨危,乃勸毅請從弟兗州刺史藩以自副,太尉裕僞許之。藩自廣陵入朝,己卯,裕以詔書罪狀毅,雲與藩及謝混共謀不軌,收藩及混,賜死。

庚辰,詔大赦。以前會稽內史司馬休之為都督荊雍梁秦寧益六州諸軍事、荊州刺史。北徐州刺史劉道憐為兗青二州刺史,鎮京口。使豫州刺史諸葛長民監太尉留府事。裕疑長民難獨任,乃加劉穆之建武將軍,置佐史,配給資力以防之。

壬午,裕帥諸軍發建康,參軍王鎮惡請給百舸為前驅。丙申,至姑孰,以鎮惡為振武將軍,與龍驤將軍蒯恩將百舸前發。裕戒之曰:「若賊可擊,擊之。不可者,燒其船艦,留屯水際以待我。」於是鎮惡晝夜兼行,揚聲言劉兗州上。

冬十月己未,鎮惡至豫章口,去江陵城二十里,舍船步上。蒯恩軍居前,鎮惡次之,舸留一二人對舸岸上立六七旗,旗下置鼓,語所留人「計我將至城,便鼓嚴,令若後有大軍狀。」又分遣人燒江津船艦。鎮惡徑前襲城,語前軍士,「有問者,但云劉兗州至」,津戍及民間皆晏然不疑。未至城五六里,逢毅要將朱顯之慾出江津,問:「劉兗州何在。」軍士曰:「在後。」顯之至軍後不見藩,而見軍人擔鼓排戰具,望江津船艦已被燒,鼓嚴之聲甚盛,知非藩上,便躍馬馳去告毅,行令閉諸城門。鎮惡亦馳進,門未及下關,軍人因得入城。衛軍長史謝純入參承毅,出聞兵至,左右欲引車歸。純叱之曰:「我人吏也,逃將安之。」馳還入府。純,安兄據之孫也。鎮惡與城內兵鬥,且攻其金城,自食時至中晡,城內人敗散。鎮惡穴其金城而入,遣人以詔及赦文並裕手書示毅,毅皆燒不視,與司馬毛修之等督士卒力戰。城內人猶未信裕自來,軍士從毅自東來者,與臺軍多中表親戚,且鬥且語,知裕自來,人情離駭。逮夜,聽事前軍皆散,斬毅勇將趙蔡,毅左右兵猶閉東西合拒戰。鎮惡慮暗中自相傷犯,乃引軍出圍金城,開其南面。毅慮南有伏兵,夜半,帥左右三百許人,開北門突出。毛修謂謝純曰:「君但隨僕去。」純不從,為人所殺。

毅夜投牛牧佛寺。初,桓蔚之敗也,走投牛牧寺僧昌,昌保藏之,毅殺昌。至是,寺僧拒之曰:「昔亡師容桓蔚,為劉衛軍所殺,今實不敢容異人。」毅嘆曰:「為法自弊,一至於此。」遂縊而死。明日,居人以告,乃斬首於市,並子侄皆伏誅。毅兄模奔襄陽,魯宗之斬送之。

初,毅季父鎮之閒居京口,不應辟召,常謂毅及藩曰:「汝輩才器,足以得志,但恐不久耳。我不就爾求財位,亦不同爾受罪累。」每見毅、藩導從到門,輒詬之。毅甚敬畏,未至宅數百步,悉屏儀衛,與白衣數人俱進。及毅死,太尉裕奏徵鎮之為散騎常侍、光祿大夫,固辭不至。

十一月己卯,太尉裕至江陵,殺郄僧施。初,毛修之雖為劉毅僚佐,素自結於裕,故裕特宥之。賜王鎮惡爵漢壽子。裕問毅府諮議參軍申永曰:「今日何施而可。」永曰:「除其宿釁,倍其惠澤,貫敘門次,顯擢才能,如此而已。」裕納之,下書寬租省調,節役原刑,禮辟名士,荊人悅之。

諸葛長民驕縱貪侈,所為多不法,為百姓患,常懼太尉裕按之。及劉毅被誅,長民謂所親曰:「昔年醢彭越,今年殺韓信禍其至矣。」乃屏人問劉穆之曰:「悠悠之言,皆云太尉與我不平,何以至此。」穆之曰:「公溯流遠征,以老母稚子委節下,若一毫不盡,豈容如此邪。」長民意乃小安。

長民弟輔國大將軍黎民說長民曰:「劉氏之亡,亦諸葛氏之懼也,宜因裕未還而圖之。」長民猶豫未發,既而嘆曰:「貧賤常思富貴,富貴必履危機。今日欲為丹徒布衣,豈可得邪。」因遺冀州刺史劉敬宣書曰:「盤龍狼戾專恣,自取夷滅。異端將盡,世路方夷,富貴之事,相與共之。」敬宣報曰:「下官自義熙以來,忝三州七郡,常懼福過災生,思避盈居損。富貴之旨,非所敢當。」且使以書呈裕,裕曰:「阿壽故為不負我也。」

裕在江陵,輔國將軍王誕白裕求先下,裕曰:「諸葛長民似有自疑心,卿詎宜便去。」誕曰:「長民知我蒙公垂盼,今輕身單下,必當以為無虞,乃可以少安其意耳。」裕笑曰:「卿勇過賁、育矣。」乃聽先還。

冬十二月,加太尉裕太傅、揚州牧。

九年春二月,太尉裕自江陵東還,駱驛遣輜重兼行而下,前刻至日,每淹留不進。諸葛長民與公卿頻日奉候於新亭,輒差其期。乙丑晦,裕輕舟徑進,潛入東府。三月丙寅朔旦,長民聞之,驚趨至門。裕伏壯士丁旿於幔中,引長民卻人閒語,凡平生所不盡者皆及之,長民甚悅。丁旿自幔後出,於座拉殺之,輿尸付廷尉。收其弟黎民,黎民素驍勇,格鬥而死。並殺其季弟大司馬參軍幼民、從弟寧朔將軍秀之。

三月戊寅,加裕豫州刺史,裕固讓太傅、州牧。秋九月,再命太尉裕為太傅、揚州牧,固辭。

十年。司馬休之在江陵,頗得江、漢民心。子譙王文思在建康,性凶暴,好通輕俠,太尉裕惡之。三月,有司奏文思擅捶殺國吏,詔誅其黨而宥文思。休之上疏謝罪,請解所任,不許。裕執文思送休之,令自訓厲,意欲休之殺之。休之但表廢文思,並與裕書陳謝。裕由是不悅,江州刺史孟懷玉兼督豫州六郡以備之。

十一年春正月,太尉裕收司馬休之次子文寶、兄子文祖,並賜死,發兵擊之。詔加裕黃鉞,領荊州刺史。庚午,大赦。辛巳,太尉裕發建康,以中軍將軍劉道憐監留府事,劉穆之兼右僕射,事無大小,皆決於穆之。又以高陽內史劉鍾領石頭戍事,屯冶亭。休之府司馬張裕、南平太守檀範之聞之,皆逃歸建康。裕,邵之兄也。雍州刺史魯宗之自疑不為太尉裕所容,與其子竟陵太守軌起兵應休之。二月,休之上表罪狀裕,勒兵拒之。

裕密書招休之府錄事參軍南陽韓延之,廷之復書曰:「承親帥戎馬,遠履西畿,闔境士庶,莫不惶駭。辱疏,知以譙王前事,良增嘆息。司馬平西體國忠貞,款懷待物。以公有匡復之勳,家國蒙賴,推德委誠,每事詢仰。譙王往以微事見劾,猶自表遜位,況以大過,而當嘿然邪。前以表奏廢之,所不盡者命耳。推寄相與,正當如此,而遽興兵甲,所謂欲加之罪,其無辭乎。劉裕足下,海內之人,誰不見足下此心,而復欲欺誑國士。來示雲處懷期物,自有由來,今伐人之君,啗人以利,真可謂處懷期物,自有由來者乎。劉藩死於閶闔之門,諸葛斃於左右之手,甘言詫方伯,襲之以輕兵,遂使席上靡款懷之士,閫外無自信諸侯,以是為得算,良可恥也。貴府將佐及朝廷賢德,寄命過日。吾誠鄙劣,嘗聞道於君子,以西平之至德,寧可無授命之臣乎。必未能自投虎口,比跡郄僧施之徒明矣。假令天長喪亂,九流渾濁,當與臧洪遊於地下,不復多言。」裕視書嘆息,以示將佐曰:「事人當如此矣。」延之以裕父名翹字顯宗,乃更其字曰顯宗,名其子曰翹,以示不臣劉氏。

太尉裕使參軍檀道濟、朱超石將步騎出襄陽。超石,齡石之弟也。江夏太守劉虔之將兵屯三連,立橋聚糧以待,道濟等積日不至。魯軌襲擊虔之,殺之。裕使其婿振威將軍東海徐逵之統參軍蒯恩、王允之、沈淵子為前鋒,出江夏口。逵之等與魯軌戰於破冢,兵敗,逵之、允之、淵子皆死,獨蒯恩勒兵不動。軌乘勝力攻之,不能克,乃退。淵子,林子之兄也。

裕軍於馬頭,聞逵之死,怒甚。三月壬午,帥諸將濟江。魯軌、司馬文思將休之兵四萬臨峭岸置陳,軍士無能登者。裕自被甲欲登,諸將諫不從,怒愈甚。太尉主簿謝晦前抱持裕,裕抽劍指晦曰:「我斬卿。」晦曰:「天下可無晦,不可無公。」建武將軍胡藩領遊兵在江津,裕呼藩使登,藩有疑色。裕命左右錄來,欲斬之。藩顧曰:「正欲擊賊,不得奉教。」乃以刀頭穿岸,劣容足指,騰之而上,隨之者稍多。既登岸,直前力戰,休之兵不能當,稍引卻。裕兵因而乘之,休之兵大潰,遂克江陵。休之、宗之俱北走,軌留石城。裕命閬中侯下邳趙倫之、太尉參軍沈林子攻之,遣武陵內史王鎮惡以舟師追休之等。

青、冀二州刺史劉敬宣參軍司馬道賜,宗室之疏屬也。聞太尉裕攻司馬休之,道賜與同府辟閭道秀、左右小將王猛子謀殺敬宣,據廣固以應休之。夏四月乙卯,敬宣召道秀屏人語,左右悉出戶。猛子逡巡在後,取敬宣備身刀殺敬宣,文武佐吏實時討道賜等,皆斬之。

五月,趙倫之、沈林子破魯軌於石城,司馬休之、魯宗之救之不及,遂與軌奔襄陽,宗之參軍李應之閉門不納。甲午,休之、宗之、軌及譙王文思、新蔡王道賜、梁州刺史馬敬、南陽太守魯範俱奔秦。宗之素得士民心,爭為之衛送出境。王鎮惡等追之,盡境而還。

初,休之等求救於秦、魏,秦徵虜將軍姚成王及司馬國璠引兵至南陽,魏長孫嵩至河東,聞休之等敗,皆引還。休之至長安,秦王興以為揚州刺史,使侵擾襄陽。侍御史唐盛言於興曰:「據符讖之文,司馬氏當復得河、洛。今使休之擅兵於外,猶縱魚於淵也,不如以高爵厚禮留之京師。」興曰:「昔文王卒免羑里,高祖不斃鴻門,苟天命所在,誰能違之。脫如符讖之言,留之適足為害。」遂遣之。

詔加太尉裕太傅、揚州牧,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秋八月甲子,太尉裕還建康,固辭太傅、州牧,其餘受命。

十二年春正月,加太尉裕兗州刺史、都督南秦州,凡都督二十二州。

三月,加太尉裕中外大都督。裕戒嚴,將伐秦,加裕領司豫二州刺史。夏五月癸巳,加太尉領北雍州刺史。

秋八月,太尉裕以世子義符為中軍將軍,監太尉留府事。劉穆之為左僕射,領監軍、中軍二府軍司,入居東府,總攝內外。丁巳,發建康。

冬十一月,太尉裕遣左長史王弘還建康,諷朝廷求九錫。時劉穆之掌留任,而旨從北來,穆之由是愧懼發病。弘,珣之子也。十二月壬申,詔以裕為相國,總百揆,揚州牧,封十郡為宋公,備九錫之禮,裕在諸侯王上,領征西將軍、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裕辭不受。

十三年春正月,太尉裕引水軍發彭城。

三月,太尉裕將水軍自淮、泗入清河,將溯河西上,先遣使假道於魏。魏人以數千騎隨裕軍西行,裕遣兵擊之,魏軍奔潰。

秋八月,太尉裕至潼關,王鎮惡大破秦兵於渭橋,姚泓將妻子羣臣詣鎮惡降。九月,裕至長安,以秦金玉繒帛頒賜將士,送姚泓至建康,斬之。事見《劉裕滅後秦》。

癸酉,司馬休之、司馬文思、司馬國璠、司馬道賜、魯軌、韓延之等皆降於魏。司馬休之尋卒。魏賜國璠爵淮南公、道賜爵池陽子、魯軌爵襄陽公。

冬十月,詔進宋公爵為王,增封十郡,辭不受。

十一月辛未,穆之卒。太尉裕以根本無託,決意東還。十二月,太尉裕髮長安。十四年春正月,太尉裕至彭城,解嚴。夏六月,太尉裕始受相國、宋公、九錫之命,赦國中殊死以下。

[崇]繼母蘭陵蕭氏為太妃。以太尉軍諮祭酒孔靖為宋國尚書令,左長史王弘為僕射,領選,從事中郎傅亮、蔡廓皆為侍中,謝晦為右衛將軍,右長史鄭鮮之為奉常,行參軍殷景仁為祕書郎,其餘百官,悉依天朝之制。靖辭不受。亮,咸之孫。廓,謨之曾孫。鮮之,渾之玄孫。景仁,融之曾孫也。景仁學不為文,敏有思致,口不談義,深達理體。至於國典、朝儀、舊章、記注,莫不撰錄,識者知其有當世之志。

冬十二月,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絡紫微,八十餘日而滅。魏主嗣復召諸儒術士問之曰:「今四海分裂,災咎之應果在何國。朕甚畏之。卿輩盡言,勿有所隱」。眾推崔浩使對,浩曰:「夫災異之興,皆象人事,人苟無釁,又何畏焉。昔王莾將篡漢,彗星出入,正與今同。國家主尊臣卑,民無異望。晉室陵夷,危亡不遠,彗之為異,其劉裕將篡之應乎。」眾無以易其言。

宋公裕以讖云:「昌明之後尚有二帝」,乃使中書侍郎王韶之與帝左右密謀酖帝,而立琅邪王德文。德文常在帝左右,飲食寢處,未嘗暫離。韶之伺之經時,不得間。會德文有疾,出居於外,戊寅,韶之以散衣縊帝於東堂。韶之,廙之曾孫也。裕因稱遺詔,奉德文即皇帝位,大赦。

恭帝元熙元年春正月甲午,徵宋公裕入朝,進爵為王,裕辭。

初,司馬楚之奉其父榮期之喪歸建康,會宋公裕誅翦宗室之有才望者,楚之叔父宣期、兄貞之皆死,楚之亡匿竟陵蠻中。及從祖休之自江陵奔秦,楚之亡之汝、潁間,聚眾以謀復讎。楚之少有英氣,能折節下士,有眾萬餘,屯據長社。裕使刺客沐謙往刺之。楚之待謙甚厚,謙欲發,未得間。乃夜稱疾,知楚之必往問疾,因欲刺之。楚之果自齎湯藥往視之,情意勤篤,謙不忍發,乃出匕首於席下,以狀告之,曰:「將軍深為劉裕所忌,願勿輕率以自保全。」遂委身事之,為之防衛。

時宗室多逃亡在河南,有司馬文榮者,帥乞活千餘戶屯金墉城南,又有司馬道恭自東垣帥三千人屯城西,司馬順明帥五千人屯陵雲臺,司馬楚之屯柏谷塢,皆降於魏。

秋七月,宋公裕始受進爵之命。八月,移鎮壽陽。以度支尚書劉懷慎為督淮北諸軍事、徐州刺史,鎮彭城。九月,宋王裕自解揚州牧。冬十二月辛卯,宋王裕加殊禮,進王太妃為太后,世子為太子。

宋武帝永初元年春正月,宋王欲受禪而難於發言,乃集朝臣宴飲,從容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唱大義,興復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業着,遂荷九錫。今年將衰暮,崇極如此,物忌盛滿,非可久安。今欲奉還爵位,歸老京師。」羣臣惟盛稱功德,莫諭其意。日晚,坐散。中書令傅亮還外乃悟,而宮門已閉,亮叩扉請見,王即開門見之。亮入但曰:「臣暫宜還都。」王解其意,無復他言,直云:「須幾人自送。」亮曰:「數十人可也。」實時奉辭。亮出已夜,見長星竟天,拊髀嘆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驗矣。」亮至建康。

夏四月,徵王入朝。王留子義康為都督豫司雍並四州諸軍事、豫州刺史,鎮壽陽。義康尚幼,以相國參軍南陽劉湛為長史,決府州事。湛自弱年即有宰物之情,常自比管、葛,博涉書史,不為文章,不喜談議,王甚重之。

六月壬戌,王至建康,傅亮諷晉恭帝禪位於宋,具詔草呈帝,使書之。帝欣然操筆,謂左右曰:「桓玄之時,晉氏已無天下,重為劉公所延,將二十載。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書赤紙為詔。甲子,帝遜於琅邪第,百官拜辭,祕書監徐廣流涕哀慟。

丁卯,王為壇於南郊,即皇帝位。禮畢,自石頭備法駕入建康宮。徐廣又悲感流涕,侍中謝晦謂之曰:「徐公得無小過。」廣曰:「君為宋朝佐命,身是晉室遺老,悲歡之事,固不可同。」廣,邈之弟也。帝臨太極殿,大赦,改元。其犯鄉論清議,一皆盪滌,與之更始。

裴子野論曰:昔重華受終,四凶流放,武王克殷,頑民遷洛。天下之惡一也,鄉論清議,除之,過矣。

奉晉恭帝為零陵王,優崇之禮,皆仿晉初故事,即宮於故秣陵縣,使冠軍將軍劉遵考將兵防衛。降褚後為王妃。

追尊皇考為孝穆皇帝,皇妣趙氏為孝穆皇后,尊王太后蕭氏為皇太后。上事蕭太后素謹,及即位,春秋已高,每旦入朝太后,未嘗失時刻。

詔「晉氏封爵,當隨運改,獨置始興、廬陵、始安、長沙、康樂五公,降爵為縣公及縣侯,以奉王導、謝安、溫嶠、陶侃、謝玄之祀,其宣力義熙,豫同艱難者,一仍本秩。」

庚午,以司空道憐為太尉,封長沙王。追封司徒道規為臨川王,以道憐子義慶襲其爵。其餘功臣徐羨之等,增位、進爵各有差。追封穆之為南康郡公,王鎮惡為龍陽縣侯。上每嘆念穆之曰:「穆之不死,當助我治天下。可謂人之雲亡,邦國殄瘁。。」又曰:「穆之死,人輕易我。」

立皇子桂陽公義真為廬陵王,彭城公義隆為宜都王,義康為彭城王。己卯,改《泰始曆》為《永初曆》。秋八月辛未,追諡妃臧氏為敬皇后,立王太子義符為皇太子。

二年。初,帝以毒酒一甖授前琅邪郎中令張偉,使酖零陵王。偉嘆曰:「酖君以求生,不如死。」乃於道自飲而卒。偉,邵之兄也。太常褚秀之,侍中褚淡之,皆王之妃兄也,王每生男,帝輒令秀之兄弟方便殺之。王自遜位,深慮禍及,與褚妃共處一室,自煮食於牀前,飲食所資,皆出褚妃,故宋人莫得伺其隙。九月,帝令淡之與兄右衛將軍叔度往視妃,妃出就別室相見。兵人逾垣而入,進藥於王。王不肯飲,曰:「佛教,自殺者不復得人身。」兵人以被掩殺之。帝帥百官臨於朝堂三日。

元魏寇宋

晉安帝義熙十三年夏五月乙未,齊郡太守王懿降於魏,上書言:「劉裕在洛,宜發兵絕其歸路,可不戰而克。」魏主嗣善之。崔浩侍講在前,嗣問之曰:「劉裕伐姚泓,果能克乎。」對曰:「克之。」嗣曰:「何故。」對曰:「昔姚興好事虛名而少實用,子泓懦而多病,兄弟乖爭。裕乘其危,兵精將勇,何故不克。」嗣曰:「裕才何如慕容垂。」對曰:「勝之。垂藉父兄之資,修復舊業,國人歸之,若夜蟲之就火,少加倚仗,易以立功。劉裕奮起寒微,不階尺土,討滅桓玄,興復晉室,北禽慕容超,南梟盧循,所向無前,非其才之過人,安能如是乎。」嗣曰:「裕既入關,不能進退,我以精騎直搗彭城、壽春,裕將若之何。」對曰:「今西有屈丐,北有柔然,窺伺國隙。陛下既不可親御六師,雖有精兵,未睹良將。長孫嵩長於治國,短於用兵,非劉裕敵也。興兵遠攻,未見其利,不如且安靜以待之。裕克秦而歸,必篡其主。關中華戎雜錯,風俗勁悍,裕欲以荊揚之化施之函、秦,此無異解衣包火,張羅捕虎,雖留兵守之,人情未洽,趨尚不同,適足為寇敵之資耳。願陛下按兵息民以觀其變,秦地終為國家之有,可坐而守也。」嗣笑曰:「卿料之審矣。」浩曰:「臣嘗私論近世將相之臣,若王猛之治國,苻堅之管仲也。慕容恪之輔幼主,慕容暐之霍光也。劉裕之平禍亂,司馬德宗之曹操也。」嗣曰:「屈丐何如?」浩曰:「屈丐國破家覆,孤孑一身,寄食姚氏,受其封殖。不思酧恩報義,而乘時徼利,盜有一方,結怨四鄰。撅豎小人,雖能縱暴一時,終當為人所吞食耳。」嗣大悅,語至夜半,賜浩御縹醪十觚,水精鹽一兩,曰:「朕味卿言,如此鹽、酒,故欲與卿共饗其美。」然猶命長孫嵩、叔孫建各簡精兵伺裕西過,自成皋濟河,南侵彭、沛,若不時過,則引兵隨之。

宋武帝永初三年。初,魏主聞高祖克長安,大懼,遣使請和,自是每歲交聘不絕。及高祖殂,殿中將軍沈範等奉使在魏,還,及河,魏主遣人追執之。議發兵取洛陽、虎牢、滑臺。崔浩諫曰:「陛下不以劉裕欻起,納其使貢,裕亦敬事陛下。不幸今死,遽乘喪伐之,雖得之不足為美。且國家今日亦未能一舉取江南也,而徒有伐喪之名,竊為陛下不取。臣謂宜遣人弔祭,存其孤弱,恤其凶災,使義聲佈於天下,則江南不攻自服矣。況裕新死,黨與未離,兵臨其境,必相帥拒戰,功不可必。不如緩之,待其強臣爭權,變難必起,然後命將出師,可以兵不疲勞,坐收淮北也。」魏主曰:「劉裕乘姚興之死而滅之,今我乘裕喪而伐之,何為不可。」浩曰:「不然。姚興死,諸子交爭,故裕乘釁伐之。今江南無釁,不可比也。」魏主不從。假司空奚斤節,加晉兵大將軍、行揚州刺史,使督宋兵將軍、交州刺史周幾,吳兵將軍、廣州刺史公孫表同入寇。

冬十月,魏軍將發,公卿集議於監國之前,以先攻城與先略地。奚斤欲先攻城,崔浩曰:「南人長於守城,昔苻氏攻襄陽,經年不拔。今以大兵坐攻小城,若不時克,挫傷軍勢,敵得徐嚴而來,我怠彼銳,此危道也。不如分軍略地,至淮為限,列置守宰,收斂租谷,則洛陽、滑臺虎牢更在軍北,絕望南救,必沿河東走,不則為囿中之物,何憂其不獲也。」公孫表固請攻城,魏主從之。於是奚斤等帥步騎二萬濟河,營於滑臺之東。時司州刺史毛德祖戍虎牢,東郡太守王景度告急於德祖,德祖遣司馬翟廣等將步騎三千救之。

先是,司馬楚之聚眾在陳留之境,聞魏兵濟河,遣使迎降。魏以楚之為征南將軍、荊州刺史,使侵擾北境。德祖遣長社令王法政將五百人戍邵陵,將軍劉憐將二百騎戍雍丘以備之。楚之引兵襲憐,不克。會臺送軍資,憐出迎之,酸棗民王玉馳以告魏。丁酉,魏尚書滑稽引兵襲倉垣,兵吏悉逾城走,陳留太守馮翊嚴棱詣斤降。魏以王玉為陳留太守,給兵守倉垣。

奚斤等攻滑臺,不拔,求益兵。魏主怒,切責之。壬辰,自將諸國兵五萬餘人南出天關,逾恆嶺,為斤等聲援。

十一月,魏太子燾將兵出屯塞上,使安定王彌與安同居守。庚戌,奚斤等急攻滑臺,拔之。王景度出走,景度司馬陽瓚為魏所執,不降而死。魏主以成皋侯苟兒為兗州刺史,鎮滑臺。斤等進擊翟廣等於土樓,破之。乘勝進逼虎牢,毛德祖與戰,屢破之。魏主別遣黑槊將軍於慄磾將三千人屯河陽,謀取金墉,德祖遣振威將軍竇晃等緣河拒之。十二月丙戌,魏主至冀州,遣楚兵將軍、徐州刺史叔孫建將兵自平原濟河,徇青、兗。豫州刺史劉粹遣治中高道瑾將步騎五百據項城,徐州刺史王仲德將兵屯湖陸。於慄磾濟河,與奚斤併力攻竇晃等,破之。魏主遣中領軍代人娥清、期思侯柔然閭大肥將兵七千人會周幾、叔孫建南渡河,軍於碻磝。癸未,兗州刺史徐琰棄尹卯南走,於是泰山、高平、金鄉等郡皆沒於魏。叔孫建等東入青州,司馬愛之、季之先聚眾於濟東,皆降於魏。

戊子,魏兵逼虎牢。青州刺史東莞竺夔鎮東陽城,遣使告急。己丑,詔南兗州刺史檀道濟監征討諸軍事,與王仲德共救之。廬陵王義真遣龍驤將軍沈叔狸將三千人就劉粹,量宜赴援。

營陽王景平元年春正月,魏於慄磾攻金墉。癸卯,河南太守王涓之棄城走。魏主以慄磾為豫州刺史,鎮洛陽。庚申,檀道濟軍於彭城。

魏叔孫建入臨淄,所向城邑皆潰,竺夔聚民保東陽城,其不入城者,使各依據山險,芟夷禾稼,魏軍至,無所得食。濟南太守垣苗帥眾依夔。

刁雍見魏主於鄴,魏主曰:「叔孫建等入青州,民皆藏避,攻城不下。彼素服卿威信,今遣卿助之。」乃以雍為青州刺史,給雍騎,使行募兵以取青州。魏兵濟河向青州者凡六萬騎,刁雍募兵得五千人,撫慰士民,皆送租供軍。

三月,魏奚斤、公孫表等共攻虎牢,魏主自鄴遣兵助之。毛德祖於城內穴地入七丈,分為六道,出魏圍外,募敢死之士四百人,使參軍範道基等帥之,從穴中出,掩襲其後。魏兵驚擾,斬首數百級,焚其攻具而還。魏兵雖退散,隨復更合,攻之益急。

奚斤自虎牢將步騎三千攻潁川太守李元德等於許昌,元德等敗走。魏以潁川人庾龍為潁川太守,戍許昌。

毛德祖出兵與公孫表大戰,從朝至晡,殺魏兵數百。會奚斤自許昌還,合擊德祖,大破之,亡甲士千餘人,復嬰城自守。魏主又遣萬餘人從白沙渡河,屯濮陽南。

朝議以項城去魏不遠,非輕軍所抗,使劉粹召高道瑾還壽陽,若沈叔狸已進,亦宜且追。粹奏「魏攻虎牢,未復南向,若遽攝軍舍項城,則淮西諸郡無所憑依。沈叔狸已頓肥口,又不宜遽退。」時李元德帥散卒二百至項,劉粹使助高道瑾戍守,請宥其奔敗之罪,朝議並許之。

乙巳,魏主畋於韓陵山,遂如汲郡,至枋頭。

初,毛德在北,與公孫表有舊。表有權略,德祖患之,乃與交通音問,密遣人說奚斤,雲表與之連謀。每答表書,輒多所治定。表以書示斤,斤疑之,以告魏主。先是,表與太史令王亮少同營署,好輕侮亮。亮奏「表置軍虎牢東,不得便地,故令賊不時滅。」魏主素好術數,以為然,積前後忿,使人夜就帳中縊殺之。

乙卯,魏主濟自靈昌津,遂如東郡、陳留。

叔孫建將三萬騎逼東陽城,城中文武才一千五百人,竺夔、垣苗悉力固守,時出奇兵擊魏,破之。魏步騎繞城列陳十餘里,大治攻具。夔作四重塹,魏人填其三重,為撞車以攻城。夔遣人從地道中出,以大麻緪挽之令折。魏人復作長圍,進攻逾急。歷時浸久,城轉隨壞,戰士多死傷,餘眾睏乏,旦暮且陷。檀道濟至彭城,以司、青二州並急,而所領兵少,不足分赴,青州道近,竺夔兵弱,乃與王仲德兼行先救之。

甲子,劉粹遣李元德襲許昌,斬庾龍,元德因留綏撫,並上租糧。

魏主至盟津,於慄磾造浮橋於治阪津。乙丑,魏主引兵北濟,西如河內。娥清、周幾、閭大肥徇地至湖陸、高平,民屯聚而射之,清等盡攻破高平諸縣,滅數千家,擄掠萬餘口。兗州刺史鄭順之戍湖陸,以兵少不敢出。

魏主又遣幷州刺史伊樓拔助奚斤攻虎牢,毛德祖隨方抗拒,頗殺魏兵,而將士稍零落。

夏四月丁卯,魏主如成皋,絕虎牢汲河之路。停三日,自督眾攻城,竟不能下,遂如洛陽,觀《石經》,遣使祀嵩高。

叔孫建攻東陽,墮其城北三十許步。刁雍請速入,建不許,遂不克。及聞檀道濟等將至,雍又謂建曰:「賊畏官軍突騎,以鎖連車為函陳。大峴以南,處處狹隘,車不得方軌,雍請將所募兵五千據險以邀之,破之必矣。」時天暑,魏軍多疫,建曰:「兵人疫病過半,若相持不休,兵自死盡,何須復戰。今全軍而返,計之上也。」己巳,道濟軍於臨朐。壬申,建等燒營及器械而遁。道濟至東陽,糧盡不能追。竺夔以東陽城壞,不可守,移鎮不其城。

叔孫建自東陽趨滑臺,道濟分遣王仲德向尹卯。道濟停軍湖陸,仲德未至尹卯,聞魏兵已遠,還就道濟。刁雍遂留鎮尹卯,招集譙、梁、彭、沛民五千餘家,置二十七營以領之。

閏四月丁未,魏主如河內,登太行,至高都。

叔孫建自滑臺西就奚斤,共攻虎牢。虎牢被圍二百日,無日不戰,勁兵戰死殆盡,而魏增兵轉多。魏人毀其外城,毛德祖於其內更築三重城以拒之,魏人又毀其二重。德祖唯保一城,晝夜相拒,將士眼皆生創,德祖撫之以恩,終無離心。時檀道濟軍湖陸,劉粹軍項城,沈叔狸軍高橋,皆畏魏兵強,不敢進。丁巳,魏人作地道以泄虎牢城中井,井深四十丈,山勢峻峭,不可得防,城中人馬渴乏,被創者不復出血,重以饑疫。魏仍急攻之,已未,城陷。將士欲扶德祖出走,德祖曰:「我誓與此城俱斃,義不使城亡而身存也。」魏主命將士「得德祖者,必生致之」。將軍代人豆代田執德祖以獻。將佐在城中者皆為魏所虜,唯參軍範道基將二百人突圍南還,魏士卒疫死者亦什二三。奚斤等悉定司、兗、豫諸郡縣,置守宰以撫之。魏主命周幾鎮河南,河南人安之。徐羨之、傅亮、謝晦以亡失境土,上表自劾,詔勿問。

五月,魏主還平城。秋九月乙亥,魏主還宮。召奚斤還平城,留兵守虎牢。使娥清、周幾鎮枋頭。以司馬楚之所將戶口置汝南南陽南頓新蔡四郡,以益豫州。

冬十一月,魏周幾寇許昌,許昌潰,潁川太守李元德奔項。戊辰,魏人圍汝陽,太守王公度亦奔項。劉粹遣其將姚聳夫等將兵助守項城。魏人夷許昌城,毀鍾城,以立封疆而還。

徐傅廢立

宋武帝永初元年秋八月癸酉,立王太子義符為皇太子。

三年春三月,上不豫,太尉長沙王道憐、司空徐羨之、尚書僕射傅亮、領軍將軍謝晦、護軍將軍檀道濟併入侍醫藥。羣臣請祈禱神袛,上不許,唯使侍中謝方明以疾告宗廟而已。上性不信奇怪,微時多符瑞,及貴,史官審以所聞,上拒而不答。

檀道濟出為鎮北將軍、南兗州刺史,鎮廣陵,悉監淮南諸軍。

皇太子多狎羣小謝晦言於上曰:「陛下春秋既高,宜思存萬世,神器至重,不可使負荷非才。」上曰:「廬陵何如?」晦曰:「臣請觀焉。」出造廬陵王義真,義真盛欲與談,晦不甚答。晦還曰:「德輕於才,非人主也。」丁未,出義真為都督南豫豫雍司秦並六州諸軍事、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豫州刺史。

夏五月,帝疾甚,召太子誡之曰:「檀道濟,雖有幹略而無遠志,非如兄韶有難御之氣也。徐羨之、傅亮,當無異圖,謝晦,數從征伐,頗識機變,若有同異,必此人也。」又為手詔曰:「後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后不煩臨朝。」司空徐羨之、中書令傅亮、領軍將軍謝晦、鎮北將軍檀道濟同被顧命。癸亥,帝殂於西殿。太子即皇帝位,年十七,大赦,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立妃司馬氏為皇后。

文帝元嘉元年。營陽王居喪無禮,好與左右狎暱,遊戲無度。特進致仕範泰上封事曰:「伏聞陛下時在後園,頗習武備,鼓鞞在宮,聲聞於外。黷武掖庭之內,諠譁省闥之間,非徒不足以威四夷,祗生遠近之怪。陛下踐祚,委政宰臣,實同高宗諒暗之美,而更親狎小人,懼非社稷至計,經世之道也。」不聽。

南豫州刺史廬陵王義真,警悟愛文義,而性輕易,與太子左衛率謝靈運、員外常侍顏延之、慧琳道人情好款密,嘗云:「得志之日,以靈運、延之為宰相,慧琳為西豫州都督。」靈運性褊傲,不遵法度,自謂才能宜參權要,常懷憤邑。延之嗜酒放縱。

徐羨之等惡義真與靈運等遊。於是羨之等以為靈運、延之構扇異同,非毀執政,出靈運為永嘉太守,延之為始安太守。

義真至歷陽,多所求索,執政每裁量不盡與,義真深怨之,數有不平之言。又表求還都,諮議參軍何尚之屢諫不聽。時羨之等已密謀廢帝,而次立者應在義真,乃因義真與帝有隙,先奏列其罪惡,廢為庶人,徙新安郡。前吉陽令堂邑張約之上疏曰:「廬陵王少蒙先皇優慈之遇,長受陛下睦愛之恩,故在心必言,所懷必亮,容犯臣子之道,致招驕恣之愆。至於天姿夙成,實有卓然之美,宜在容養,錄善掩瑕,訓盡義方,進退以漸。今猥加剝辱,幽徙遠郡,上傷陛下棠棣之篤,下令遠近恇然失圖。臣伏思大宋開基造次,根條未繁,宜廣樹藩戚,敦睦以道。人誰無過,貴能自新。以武皇之愛子,陛下之懿弟,豈可以其一眚,長致淪棄哉。」書奏,以約之為梁州府參軍,尋殺之。

夏四月,徐羨之等以南兗州刺史檀道濟先朝舊將,威服殿省,具有兵眾,乃召道濟及江州刺史王弘入朝。五月,皆至建康,以廢立之謀告之。

甲申,謝晦以領軍府屋敗,悉令家人出外,聚將士於府內。又使中書舍人邢安泰、潘盛為內應。夜,邀檀道濟同宿,晦悚動不得眠,道濟就寢便熟,晦以此服之。

時帝於華林園為列肆,親自沽賣。又與左右引船為樂,夕遊天淵池,即龍舟而寢。乙酉詰旦,道濟引兵居前,羨之等繼其後,入自雲龍門,安泰等先誡宿衛,莫有御者。帝未興,軍士進殺二侍者,傷帝指,扶出東合,收璽綬,羣臣拜辭,衛送故太子宮。

侍中程道惠勸羨之等立皇弟南豫州刺史義恭。羨之等以宜都王義隆素有令望,又多符瑞,乃稱皇太后令,數帝過惡,廢為營陽王,以宜都王纂承大統,赦死罪以下。又稱皇太后令,奉還璽綬。並廢皇后為營陽王妃,遷營陽王於吳。使檀道濟入守朝堂。王至吳,止金昌亭。六月癸丑,羨之等使邢安泰就弒之。王多力,突走出昌門,追者以門關踣而弒之。

裴子野論曰:古者人君養子,能言而師授之辭,能行而傅相之禮。宋之教誨,雅異於斯,居中則任僕妾,處外則近趨走。太子、皇子,有師有侍,是二職者,皆臺皁也。制其行止,授其法則,導達臧否,罔弗由之,言不及於禮義,識不達於今古,謹敕者能勸之以吝嗇,狂愚者或誘之以凶慝。雖有師傅,多以耆艾大夫為之,雖有友及文學,多以膏粱年少為之,具位而已,亦弗與遊。幼王臨州,長史行事,宣傳教命,又有典籤,往往專恣,竊弄威權,是以本枝雖茂,而端良甚寡。嗣君衝幼,世繼奸回,雖惡物醜類,天然自出,然習則生常,其流遠矣。降及太宗,舉天下而棄之,亦暱比之為也。嗚呼,有國有家,其鑑之矣。

傅亮帥行臺百官奉法駕,迎宜都王於江陵。祠部尚書蔡廓至尋陽,遇疾不堪前。亮與之別,廓曰:「營陽在吳,宜厚加供奉,一旦不幸,卿諸人有弒主之名,欲立於世,將可得邪。」時亮已與羨之議害營陽王,乃馳信止之,不及。羨之大怒曰:「與人共計議,如何旋背即賣惡於人邪。」羨之等又遣使者殺前廬陵王義真於新安。

羨之以荊州地重,恐宜都王至,或別用人,乃亟以錄命除領軍將軍謝晦行都督荊湘等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欲令居外為援,精兵舊將,悉以配之。

秋七月,行臺至江陵,立行門於城南,題曰:「大司馬門」。傅亮帥百僚詣門上表,進璽紱,儀物甚盛。宜都王時年十八,下教曰:「猥以不德,謬降大命,顧已兢悸,何以克堪。輒當暫歸朝廷,展哀陵寢,並與賢彥申寫所懷。望體其心,勿為辭費。」府州佐史並稱臣,請題榜諸門,一依宮省,王皆不許。教州、府、國綱紀宥其統內見刑,原逋責。

諸將佐聞營陽、廬陵王死,皆以為疑,勸王不可東下。司馬王華曰:「先帝有大功於天下,四海所服,雖嗣主不綱,人望未改。徐羨之中才寒士,傅亮布衣諸生,非有晉宣帝、王大將軍之心明矣,受寄崇重,未容遽敢背德。畏廬陵嚴斷,將來必不自容。以殿下寬叡慈仁,遠近所知,且越次奉迎,冀以見德,悠悠之論,殆必不然。又羨之等五人同功並位,孰肯相讓。就懷不軌,勢必不行。廢主若存,慮其將來受禍,致此殺害。蓋由貪生過深,寧敢一朝頓懷逆志。不過欲握權自固,以少主仰待耳。殿下但當長驅六轡,以副天人之心。」王曰:「卿復欲為宋昌邪。」長史王曇首、南蠻校尉劉彥之皆勸王行,曇首仍陳天人符應,王乃曰:「諸公受遺,不容背義。且勞臣舊將,內外充滿,今兵力又足以制物,夫何所疑。」乃命王華總後任,留鎮荊州。王欲使劉彥之將兵前驅,彥之曰:「了彼不反,便應朝服順流。若使有虞,此師既不足恃,更開嫌隙之端,非所以副遠邇之望也。」會雍州刺史褚叔度卒,乃遣彥之權鎮襄陽。

甲戌,王發江陵,引見傅亮,號泣,哀動左右。既而問義真及少帝薨廢本末,悲哭嗚咽,侍側者莫能仰視。亮流汗沾背不能對,乃布腹心於到彥之、王華等,深自結納。王以府、州文武嚴兵自衛,臺所遣百官眾力不得近部伍。中兵參軍朱容子抱刀處王所乘舟戶外,不解帶者累旬。

八月丙申,宜都王至建康,羣臣迎拜於新亭。徐羨之問傅亮曰:「王可方誰。」亮曰:「晉文、景以上人。」羨之曰:「必能明我赤心。」亮曰:「不然。」

丁酉,王謁初寧陵,還止中堂,百官奉璽綬,王辭讓數四,乃受之,即皇帝位於中堂。備法駕入宮,御太極前殿,大赦,改元,文武賜位二等。

戊戌,謁太廟,詔復廬陵王先封,迎其柩及孫修華、謝妃還建康。

庚子,以行荊州刺史謝晦為真。晦將行,與蔡廓別,屏人問曰:「吾其免乎。」廓曰:「卿受先帝顧命,任以社稷,廢昏立明,義無不可。但殺人二兄,而以之北面,挾震主之威,據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為難。」晦始懼不得去,既發,顧望石頭城喜曰:「今得脫矣。」

癸卯,徐羨之進位司徒,王弘進位司空,傅亮加開府儀同三司,謝晦進號衛將軍,檀道濟進號征北將軍。

有司奏車駕依故事臨華林園聽訟。詔曰:「政刑多所未悉,可如先者,二公推訊。」

帝以王曇首、王華為侍中,曇首領右衛將軍,華領驍騎將軍,朱容子為右軍將軍。

甲辰,徐羨之等欲即以到彥之為雍州,帝不許,徵彥之為中領軍,委以戎政。彥之自襄陽南下,謝晦已至鎮,慮彥之不過已。彥之至楊口,步往江陵,深布誠款,晦亦厚自結納。彥之留馬及利劍、名刀以與晦,晦由此大安。

二年春正月,徐羨之、傅亮上表歸政,表三上,帝乃許之。丙寅,始親萬機。羨之仍遜位還第,徐佩之、程道惠及吳興太守王韶之等並謂非宜,敦勸甚苦,乃復奉詔視事。

秋八月,王弘自以始不預定策,不受司空,表讓彌年,乃許之。

十一月,初,會稽孔寧子為帝鎮西諮議參軍,及即位,以寧子為步兵校尉。與侍中王華並有富貴之願,疾羨之、傅亮專權,日夜構之於帝。會謝晦二女當適彭城王義康、新野侯義賓,遣其妻曹氏及長子世休送女至建康。帝欲誅羨之、亮,併發兵討晦,聲言當伐魏,取河南,又言拜京陵,治行裝艦。亮與晦書曰:「薄伐河朔,事猶未已,朝野之慮,憂懼者多。」又言:「朝士多諫北征,上當遣外監萬幼宗往相諮訪。」時朝廷處分異常,其謀頗泄。

三年春正月,謝晦弟黃門侍郎㬭馳使告晦,晦猶謂不然,以傅亮書示參軍何承天曰:「計幼宗一二日必至。傅公慮我好事,故先遣此書。」承天曰:「外間所聞,咸謂西討已定,幼宗豈有上理。」晦尚謂虛妄,使承天豫立答詔啓草,言:「伐魏宜須明年」。江夏內史程道惠得尋陽人書,言:「朝廷將有大處分,其事已審」,使其輔國府中兵參軍樂冏封以示晦。晦問承天曰:「若果爾,卿令我云何。」對曰:「蒙將軍殊顧,常思報德,事變至矣,何敢隱情。然明日戒嚴,動用軍法,區區所懷,懼不得盡。」晦懼,曰:「卿豈欲我自裁邪。」承天曰:「尚未至此。以王者之重,舉天下以攻一州,大小既殊,逆順又異,境外求全。上計也。其次,以腹心將兵屯義陽,將軍自帥大眾戰於夏口,若敗,即趨義陽,以出北境,其次也。」晦良久曰:「荊州用武之地,兵糧易給,聊且決戰,走復何晚。」乃使承天造立表檄。又與衛軍諮議參軍琅邪顏邵謀舉兵,邵飲藥而死。

晦立幡戒嚴,謂司馬庾登之曰:「今當自下,欲屈卿以三千人守城,備禦劉粹。」登之曰:「下官親老在都,又素無部眾,情計二三,不敢受此旨。」晦仍問諸將佐「戰士三千,足守城否。」南蠻司馬周超對曰:「非徒守城而已,若有外寇,可以立功。」登之因曰:「超必能辦,下官請解司馬、南郡以授之。」晦即於坐命超為司馬,領南義陽太守。轉登之為長史,南郡如故。

帝以王弘、檀道濟始不預廢弒之謀,弘弟曇首又為帝所親委,事將發,密使報弘,且召道濟,欲使討晦。王華等皆以為不可,帝曰:「道濟止於脅從,本非創謀,殺害之事,又所不關,吾撫而使之,必將無慮。」乙丑,道濟至建康。

丙寅,下詔暴羨之、亮、晦殺營陽王、廬陵王之罪,命有司誅之。且曰:「晦據有上流,或不即罪,朕當親帥六師,為其過防。可遣中領軍到彥之即日電發,征北將軍檀道濟駱驛繼路,符衛軍府州,以時收翦,已命雍州刺史劉粹等斷其走伏。罪止元凶,餘無所問。」

是日,詔召羨之、亮。羨之行至西明門外,謝㬭正直,遣報亮,云:「殿內有異處分」。亮辭以嫂病暫還,遣信報羨之,羨之還西州,乘內人問訊車出郭,步走至新林,入陶竈中自經死。亮乘車出郭門,乘馬奔兄迪墓,屯騎校尉郭泓收之。至廣莫門,上遣中書舍人以詔書示亮,並謂曰:「以公江陵之誠,當使諸子無恙。」亮讀詔書訖,曰:「亮受先帝布衣之眷,遂蒙託。黜昏立明,社稷之計也,欲加之罪,其無辭乎。」於是誅亮,而徙其妻子於建安。誅羨之二子,而宥其兄子佩之。又誅晦子世休,收系謝㬭。

帝將討謝晦,問策於檀道濟。對曰:「臣昔與晦同從北征,入關十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練,殆為少敵。然未嘗孤軍決勝,戎事恐非其長。臣悉晦智,晦悉臣勇,今奉王命而討之,可未陳而擒也。」丁卯,徵王弘為侍中、司徒、錄尚書事、揚州刺史,以彭城王義康為都督荊湘等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

樂冏復遣使告謝晦以徐、傅及㬭等已誅。晦先舉羨之、亮哀,次發子弟凶問,既而自出射堂勒兵。晦從高祖征討,指麾處分,莫不曲盡其宜,數日間,四遠投集,得精兵三萬人。乃奉表稱羨之、亮等忠貞,橫被冤酷。且言:「臣等若志欲執權,不專為國,初廢營陽,陛下在遠,武皇之子尚有童幼,擁以號令,誰敢非之。豈得溯流三千里,虛館七旬,仰望鸞旗者哉。故廬陵王於營陽之世積怨犯上,自貽非命。不有所廢,將何以興。耿弇不以賊遺君父,臣亦何負於宋室邪。此皆王弘、王曇首、王華險躁猜忌,讒構成禍。今當舉兵以除君側之惡。」

帝下詔戒嚴,大赦。諸軍相次進路,以討謝晦。晦以弟遯為竟陵內史,將萬人總留任,帥眾二萬發江陵,列舟艦自江津至於破冢,旌旗蔽日。嘆曰:「恨不得以此為勤王之師。」

二月庚申,上發建康。命王弘與彭城王義康居守,入居中書下省。侍中殷景仁參掌留任。帝姊會稽公主留止臺內,總攝六宮。

謝晦自江陵東下,何承天留府不從。晦至江口,到彥之已至彭城洲。庾登之據巴陵,畏懦不敢進。會霖雨連日,參軍劉和之曰:「彼此各有雨耳。檀征北尋至,東軍方強,唯宜速戰。」登之恇怯,使小將陳祐作大囊,貯茅懸於帆檣,雲可以焚艦,用火宜須晴,以緩戰期。晦然之,停車十五日。乃使中兵參軍孔延秀攻將軍蕭欣於彭城洲,破之。又攻洲口柵,陷之。諸將咸欲退還夏口,到彥之不可,乃保隱圻。晦又上表自訟,且自矜其捷,曰:「陛下若梟四凶於廟庭,懸三監於絳闕,臣便勒眾旋旗,還保所任。」

初,晦與徐羨之、傅亮為自全之計,以為晦據上流而檀道濟鎮廣陵,各有強兵,足以制朝廷。羨之、亮居中秉權,可得持久。及聞道濟帥眾來上,惶懼無計。

道濟既至,與到彥之軍合,牽艦緣岸。晦始見艦數不多,輕之,不即出戰。至晚,因風帆上,前後連咽,西人離沮,無復鬥心。戊辰,臺軍至忌置洲尾,列艦過江,晦軍一時皆潰。晦夜出,投巴陵,得小船還江陵。

先是,帝遣雍州刺史劉粹自陸道帥步騎襲江陵,至沙橋,周超帥萬餘人逆戰,大破之,士眾傷死者過半。俄而晦敗問至。初,晦與粹善,以粹子曠之為參軍,帝疑之,王弘曰:「粹無私,必無憂也。」及受命南討,一無所顧,帝以此嘉之。晦亦不殺曠之,遣還粹所。

丙子,帝自蕪湖東還。

晦至江陵,無它處分,惟愧謝周超而已。其夜,超舍軍單舸詣到彥之降。晦眾散略盡,乃攜其弟遯等七騎北走。遯肥壯,不能乘馬,晦每待之,行不得速。己卯,至安陸延頭,為戍主光順之所執,檻送建康。

到彥之至馬頭,何承天自歸。彥之因監荊州府事,以周超為參軍,劉粹以沙橋之敗告,乃執之。於是誅晦、㬭、遁及其兄弟之子,並同黨孔延秀、周超等。晦女彭城王妃,被髮徒跣,與晦訣曰:「大丈夫當橫屍戰場,奈何狼藉都市。」庾登之以無任,免官禁錮。何承天及南蠻行參軍新興王玄謨等皆見原。

三月辛巳,帝還建康,徵謝靈運為祕書監,顏延之為中書侍郎,賞遇甚厚。

夏五月乙未,以檀道濟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到彥之為南豫州刺史。

彭城王專政

宋武帝永初元年夏六月,立皇子義康為彭城王。

文帝元嘉五年春正月,荊州刺史彭城王義康,性聰察,在州職事修治。左光祿大夫範泰謂司徒王弘曰:「天下事重,權要難居。卿兄弟盛滿,當深存降挹。彭城王,帝之次弟,宜徵還入朝,共參朝政。」弘納其言。時大旱、疾疫,弘上表引咎遜位,帝不許。

六年春正月,王弘上表乞解州、錄,以授彭城王義康,帝優詔不許。癸丑,以義康為侍中、都督揚南徐兗三州諸軍事、司徒、錄尚書事、領南徐州刺史。弘與義康二府並置佐領兵,共輔朝政。弘既多疾,且欲委遠大權,每事推讓義康,由是義康專總內外之務。

七年。彭城王義康與王弘並錄尚書,義康意猶怏怏,欲得揚州,形於辭旨。以弘弟曇首居中,為上所親委,愈不悅。弘以老病屢乞骸骨,曇首自求吳郡,上皆不許。義康謂人曰:「王公久病不起,神州詎宜臥治。」曇首勸弘減府中文武之半以授義康,上聽割二千人義康乃悅。

九年夏六月戊寅,司徒、南徐州刺史彭城王義康改領揚州刺史。

十二年春三月,領軍將軍劉湛與僕射殷景仁素善,湛之入也,景仁實引之。湛既至,以景仁位遇本不逾已,而一旦居前,意甚憤憤。俱被時遇,以景仁專管內任,謂為間已,猜隙漸生。知帝信仗景仁,不可移奪。時司徒義康專秉朝權,湛嘗為義康上佐,遂委心自結,欲因宰相之力以回上意,傾黜景仁,獨當時務。

夏四月己巳,帝加景仁中書令、中護軍,即家為府。湛加太子詹事。湛愈憤怒,使義康毀景仁於帝,帝遇之益隆。景仁對親舊嘆曰:「引之令入,入便噬人。」乃稱疾解職,表疏累上,帝不許,使停家養病。

湛議遣人若劫盜者於外殺之,以為帝雖知,當有以解之,不能傷義康至親之愛。帝微聞之,遷護軍府於西掖門外,使近宮禁,故湛謀不行。

義康僚屬及諸附麗湛者,潛相約勒,無敢歷殷氏之門。彭城王主簿沛郡劉敬文父成,未悟其機,詣景仁求郡,敬文遽往謝湛曰:「老父悖耄,遂就殷鐵幹祿。由敬文闇淺,上負生成,闔門慚懼,無地自處。」唯後將軍司馬庾炳之遊二人之間,皆得其歡心,而密輸忠於朝廷。景仁臥家不朝謁,帝常使炳之銜命往來,湛不疑也。炳之,登之之弟也。

十二年春二月,司空、江州刺史永修公檀道濟立功前朝,威名甚重,左右腹心並經百戰,諸子又有才氣,朝廷疑畏之。帝久疾不愈,劉湛說司徒義康,以為「宮車一日晏駕,道濟不復可制」。會帝疾篤,義康言於帝,召道濟入朝。其妻向氏謂道濟曰:「高世之勳,自古所忌。今無事相召,禍其至矣。」既至,留之累月。帝稍間,將遣還,已下渚未發,會帝疾動,義康矯詔召道濟入祖道,因執之。三月己未,下詔稱「道濟潛散金貨,招誘剽猾,因朕寢疾,規肆禍心」。收付廷尉,並其子給事黃門侍郎植等十一人誅之,唯宥其孫孺。又殺司空參軍薛彤、高進之,二人皆道濟腹心,有勇力,時人比之關、張。道濟見收,憤怒,目光如炬,脫幘投地曰:「乃壞汝萬里長城。」魏人聞之,喜曰:「道濟死,吳子輩不足復憚。」庚申,大赦,以中軍將軍南譙王義宣為江州刺史。

十六年春正月庚寅,司徒義康進位大將軍、領司徒,南兗州刺史江夏王義恭進位司空。

十七年。司徒義康專總朝權。上羸疾積年,心勞輒發,屢至危殆。義康盡心營奉,藥食非口所親嘗不進,或連夕不寐。內外眾事皆專決施行。性好吏職,糾剔文案,莫不精盡。上由是多委以事,凡所陳奏,入無不可。方伯以下,並令義康選用,生殺大事,或以錄命斷之。勢傾遠近,朝野輻輳,每旦府門常有車數百乘,義康傾身引接,未嘗懈倦。復能強記,耳目所經,終身不忘,好於稠人廣席,標題所憶,以示聰明。士之幹練者,多被意遇。嘗謂劉湛曰:「王敬弘、王球之屬,竟何所堪。坐取富貴,復那可解。」然素無學術,不識大體,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府僚無施及忤旨者乃斥為臺官。自謂兄弟至親,不復存君臣形跡,率心而行,曾無猜防。私置僮六千餘人,不以言臺。四方獻饋,皆以上品薦義康,而以次者供御。上嘗冬月啖甘,嘆其形味並劣。義康曰:「今年甘殊有佳者。」遣人還東府取甘,大供御者三寸。領軍劉湛與僕射殷景仁有隙,湛欲倚義康之重以傾之。義康權勢已盛,湛愈推崇之,無復人臣之禮,上浸不能平。湛初入朝,上恩禮甚厚。湛善論治道,諳前代故事,敘致銓理,聽者忘疲。每入雲龍門,御者即解駕,左右及羽儀隨意分散,不夕不出,以此為常。及晚節驅煽義康,上意雖內離,而接遇不改。嘗謂所親曰:「劉班初自西還宮,與語,常視日早晚,慮其將去。比入,吾亦視日早晚,苦其不去。」

殷景仁密言於上曰:「相王權重,非社稷計,宜少加裁抑。」上陰然之。

司徒左長史劉斌,湛之宗也。大將軍從事中郎王履,謐之孫也。及主簿劉敬文、祭酒魯郡孔胤秀,皆以傾諂有寵於義康。見上多疾,皆謂「宮車一日晏駕,宜立長君」。上嘗疾篤,使義康具顧命詔,義康還省,流涕以告湛及景仁。湛曰:「天下艱難,詎是幼主所御。」義康、景仁並不答。而胤秀等輒就尚書議曹,索晉咸康末立康帝舊事,義康不知也。及上疾瘳,微聞之。而斌等密謀欲使大業終歸義康,遂邀結朋黨,伺察禁省,有不與己同者,必百方構陷之。又採拾景仁短長,或虛造異同以告湛。自是主相之勢分矣。

義康欲以劉斌為丹陽尹,言次,啓上陳其家貧。言未卒,上曰:「以為吳郡。」後會稽太守羊玄保求還,義康又欲以斌代之,啓上曰:「羊玄保欲還,不審以誰為會稽。」上時未有所擬,倉猝曰:「我巳用王鴻。」自去年秋,上不復往東府。

五月癸巳,劉湛遭母憂去職。湛自知罪釁已彰,無復全地,謂所親曰:「今年必敗。常日正賴口舌爭之,故得推遷耳。今既窮毒,無復此望,禍至其能久乎。」

上以司徒彭城王義康嫌隙已着,將成禍亂,冬十月戊申,收劉湛付廷尉,下詔暴其罪惡,就獄誅之,並誅其子黯、亮、儼及其黨劉斌、劉敬文、孔胤秀等八人,徙尚書庫部郎何默子等五人於廣州,因大赦。是日,敕義康入宿,留止中書省。其夕,分收湛等。青州刺史杜驥勒兵殿內,以備非常。遣人宣旨告義康以湛等罪狀。義康上表遜位,詔以義康為江州刺史,侍中、大將軍如故,出鎮豫章。

初,殷景仁臥疾五年,雖不見上,而密函去來,日以十數,朝政大小必以諮之,影跡周密,莫有窺其際者。收湛之日,景仁使拂拭衣冠,左右皆不曉其意。其夜,上出華林園延賢堂,召景仁。景仁猶稱腳疾,以小牀輿就坐,誅討處分,一皆委之。

初,檀道濟薦吳興沈慶之忠謹曉兵,上使領隊防東掖門。劉湛為領軍,嘗謂之曰:「卿在省歲久,比當相論。」慶之正色曰:「下官在省十年,自應得轉,不復以此仰累。」收湛之夕,上開門召慶之,慶之戎服縛絝而入。上曰:「卿何意乃爾急裝。」慶之曰:「夜半喚隊主,不容緩服。」上遣慶之收劉斌,殺之。

驍騎將軍徐湛之,逵之之子也,與義康尤親厚,上深銜之。義康敗,湛之被收,罪當死。其母會稽公主於兄弟為長嫡,素為上所禮,家事大小必諮而後行。高祖微時,常自於新洲伐荻,有納布衫襖,臧皇后手所作也。既貴,以付公主曰:「後世有驕奢不節者,可以此衣示之。」至是,公主入宮見上,號哭,不復施臣妾之禮,以錦囊盛納衣擲地曰:「汝家本貧賤,此是我母與汝父所作。今日得一飽餐,遽欲殺我兒邪。」上乃赦之。

吏部尚書王球,履之叔父也,以簡淡有美名,為上所重。履性進利,深結義康及湛,球屢戒之,不從。誅湛之夕,履徒跣告球,球命左右為取履,先溫酒與之,謂曰:「常日語汝云何。」履怖懼不得答。球徐曰:「阿父在,汝亦何憂。」上以球故,履得免死,廢於家。

義康方用事,人爭求親暱,唯司徒主簿江湛早能自疏,求出為武陵內史。檀道濟嘗為其子求婚於湛,湛固辭,道濟因義康以請之,湛拒之愈堅,故不染於二公之難。上聞而嘉之。湛,夷之子也。

彭城王義康停省十餘日,見上奉辭,便下渚,上唯對之慟哭,餘無所言。上遣沙門慧琳視之,義康曰:「弟子有還理不。」慧琳曰:「恨公不讀數百卷書。」

初,吳興太守謝述,裕之弟也,累佐義康,數有規益,早卒。義康將南,嘆曰:「昔謝述唯勸吾退,劉班唯勸吾進。今班存而述死,其敗也宜哉。」上亦曰:「謝述若存,義康必不至此。」

以徵虜司馬蕭斌為義康諮議參軍,領豫章太守,事無大小,皆以委之。斌,摹之之子也。使龍驤將軍蕭承之將兵防守。義康左右愛念者,並聽隨從,資奉優厚,信賜相系,朝廷大事皆報示之。

久之,上就會稽公主宴集,甚歡,主起再拜,叩頭。悲不自勝。上不曉其意,自起扶之。主曰:「車子歲暮必不為陛下所容,今特請其命。」因慟哭,上亦流涕,指蔣山曰:「必無此慮。若違今誓,便是負初寧陵。」即封所飲酒賜義康,並書曰:「會稽姊飲宴憶弟,所餘酒,今封送。」故終主之身,義康德無恙。

臣光曰:文帝之於義康,友愛之情,其始非不隆也,終於失兄弟之歡,虧君臣之義。跡其亂階,正由劉湛權利之心無有厭已。《詩》云:「貪人敗類」,其是之謂乎。

征南兗州刺史江夏王義恭為司徒、錄尚書事。戊寅,以臨川王義慶為南兗州刺史。

冬十一月,殷景仁既拜揚州,羸疾遂篤,上為之敕西州道上不得有車聲。癸丑,卒。

十二月癸亥,以光祿大夫王球為僕射。戊辰,以始興王浚為揚州刺史。時浚尚幼,州事悉委後軍長史范曄、主簿沈璞。曄,泰之子。璞,林子之子也。曄尋遷左衛將軍,以吏部郎沈演之為右衛將軍,對掌禁旅。又以庾炳之為吏部郎,俱參機密。演之,勁之曾孫也。

曄有俊才,而薄情淺行,數犯名教,為士林所鄙。性躁競,自謂才用不盡,常怏怏不得志。吏部尚書何尚之言於帝曰:「范曄志趨異,常請出為廣州刺史。若在內釁成,不得不加鈇鉞,鈇鉞亟行,非國家之美也。」帝曰:「始誅劉湛,復遷范曄,人將謂卿等不能容才,朕信受讒言。但共知其如此,無能為害也。」

十八年春正月,彭城王義康至豫章,辭刺史,甲辰,以義康都督江交廣三州諸軍事。前龍驤參軍巴東扶令育詣闕上表稱「昔袁盎諫漢文帝曰:淮南王若道路遇霜露死,陛下有殺弟之名。文帝不用,追悔無及。彭城王義康,先朝之愛子,陛下之次弟,若有迷謬之愆,正可數之以善惡,導之以義方,奈何信疑似之嫌,一旦黜削,遠送南垂。草萊黔首,皆為陛下痛之。廬陵往事,足為龜鑑。恐義康年窮命盡,奄忽於南,臣雖微賤,竊為陛下羞之。陛下徒知惡枝之宜伐,豈知伐枝之傷樹。伏願亟召義康返於京甸,兄弟協和,君臣輯睦,則四海之望塞,多言之路絕矣。何必司徒公、揚州牧然後可以置彭城王哉。若臣所言於國為非,請伏重誅,以謝陛下。」表奏,即收付建康獄,賜死。

裴子野論曰:夫在上為善,若雲行雨施,萬物受其賜。及其惡也,若天裂地震,萬物所驚駭。其誰弗知,其誰弗見。豈戮一人之身,鉗一夫之口,所能攘逃,所能弭滅哉。是不勝其忿怒而有增於疾疹也。以太祖之含弘,尚掩耳於彭城之戮,自斯以後,誰易由言。有宋累葉,罕聞直諒,豈骨鯁之氣,俗愧前古,抑時王刑政使之然乎。張約隕於權臣,扶育斃於哲後,宋之鼎鑊,籲,可畏哉。

二十二年。初,魯國孔熙先,博學文史,兼通數術,有縱橫才志。為員外散騎侍郎,不為時所知,憤憤不得志。父默之為廣州刺史,以贓獲罪,大將軍彭城王義康為救解,得免。及義康遷豫章,熙先密懷報效。且以為天文、圖讖,帝必以非道晏駕,由骨肉相殘,江州應出天子。以范曄志意不滿,欲引與同謀,而熙先素不為曄所重。太子中舍人謝綜,曄之甥也,熙先傾身事之,綜引熙先與曄相識。

熙先家饒於財,數與曄博,故為拙行,以物輸之。曄既利其財,又愛其文藝,由是情好款洽。熙先乃從容說曄曰:「大將軍英斷聰敏,人神攸屬,失職南垂,天下憤怨。小人受先君遺命,以死報大將軍之德。頃人情騷動,天文舛錯,此所謂時運之至,不可推移者也。若順天人之心,結英豪之士,表裏相應,發於肘腋,然後誅除異我,崇奉明聖,號令天下,誰敢不從。小人請以七尺之軀,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歸諸吾子,丈人以為何如?」曄甚愕然。熙先曰:「昔毛玠竭節於魏武,張溫畢議於孫權,彼二人者皆國之俊乂,豈言行玷缺,然後至於禍辱哉。皆以廉直勁正,不得久容。丈人之於本朝,不深於二主,人間雅譽過於兩臣,讒夫側目,為日久矣,比肩競逐,庸可遂乎。近者殷鐵一言而劉班碎首,彼豈父兄之讎,百世之怨乎。所爭不過榮名勢利,先後之間耳。及其末也,唯恐陷之不深,發之不早,戮及百口,猶曰未厭。是可為寒心悼懼,豈書籍遠事也哉。今建大勳,奉賢哲,圖難於易,以安易危,享厚利,收鴻名,一旦包舉而有之,豈可棄置而不取哉。」曄猶疑未決。熙先曰:「又有過於此者,愚則未敢道耳。」曄曰:「何謂也。」熙先曰:「丈人奕葉清通,而不得連姻帝室,人以犬豕相遇,而丈人曾不恥之,欲為之死,不亦惑乎。」曄門無內行,故熙先以此激之。曄默然不應,反意乃決。

曄與沈演之併為帝所知,曄先至,必待演之俱入,演之先至,嘗獨被引,曄以此為怨。曄累經義康府佐,中間獲罪於義康。謝崇及父述皆為義康所厚,綜弟約娶義康女。綜為義康記室參軍,自豫章還,申義康意欲曄,求解晚隙,復敦往好。大將軍府史仲承祖有寵於義康,聞熙先有謀,密相結納。丹楊尹徐湛之素為義康所愛,承祖因此結事湛之,告以密計。道人法略,尼法靜,皆感義康舊恩,並與熙先往來。法靜妹夫許曜領隊在臺,許為內應。法靜之豫章,熙先付以箋書,陳說圖讖。於是密相署置,及素所不善者,併入死目。熙先又使弟休先作檄文,稱「賊臣趙伯符,肆兵犯蹕,禍流儲宰。湛之、曄等投命奮戈,即日斬伯符首及其黨與。今遣護軍將軍臧質奉璽綬迎彭城王正位辰極。」熙先以為舉大事宜須以義康之旨諭眾,曄又詐作義康與湛之書,令誅君側之惡,宣示同黨。帝之燕武帳岡也,曄等謀以其日作亂。許曜侍帝,扣刀目曄,曄不敢仰視。俄而座散,徐湛之恐事不濟,密以其謀白帝。帝使湛之具探取本末,得其檄書、選署姓名,上之。帝乃命有司收掩窮治。其夜,呼曄置客省,先於外收綜及熙先兄弟,皆款服。帝遣使詰問曄,曄猶隱拒。熙先聞之,笑曰:「凡處分、符檄、書疏,皆範所造,云何於今方作如此抵蹋邪。」帝以曄墨跡示之,乃具陳本末。

明日,仗士送付廷尉。熙先望風吐款,辭氣不橈,上奇其才,遣人慰勉之曰:「以卿之才而滯於集書省,理應有異志,此乃我負卿也。」又責前吏部尚書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將三十作散騎郎,那不作賊。」熙先於獄中上書謝恩,且陳圖讖,深戒上以骨肉之禍,曰:「願且勿遺棄,存之中書。若囚死之後,或可追錄,庶九泉之下,少塞釁責。」

曄在獄為詩曰:「雖無嵇生琴,庶同夏侯色。」曄本意謂入獄即死,而上窮治其獄,遂經二旬,曄更有生望。獄吏戲之曰:「外傳詹事或當長系。」曄聞之驚喜。綜、熙先笑之曰:「詹事疇昔攘袂瞋目,躍馬顧盼,自以為一世之雄,今擾攘紛紜,畏死乃爾。設令賜以性命,人臣圖主,何顏可以生存。」

十二月乙未,曄、綜、熙先及其子弟、黨與皆伏誅。曄母至市,涕泣責曄,以手擊曄頸,曄色不怍。妹及妓妾來別,曄悲涕流漣。綜曰:「舅殊不及夏侯色。」曄收淚而止。

謝約不預逆謀,見兄綜與熙先遊,嘗諫之曰:「此人輕事好奇,不近於道,果銳無檢,未可與狎。」綜不從而敗。綜母以子弟自蹈逆亂,獨不出視。曄語綜曰:「姊今不來,勝人多矣。」

收籍曄家,樂器、服玩,並皆珍麗,妓妾不勝珠翠。母居止單陋,唯有一廚盛樵薪,弟子冬無被,叔父單布衣。

裴子野論曰:「夫有逸羣之才,必思沖天之據,蓋俗之量,則憤常均之下。其能守之以道,將之以禮,殆為鮮乎。劉弘仁、範蔚宗皆忸志而貪權,矜才以徇逆,累葉風素,一朝而隕。向之所謂智能,翻為亡身之具矣。

徐湛之所陳多不盡,為曄等辭所連引,上赦不問。臧質,熹之子也,先為徐兗二州刺史,與曄厚善,曄敗,以為義興太守。有司奏削彭城王義康爵,收付廷尉治罪。丁酉,詔免義康及其男女皆為庶人,絕屬籍,徙付安城郡,以寧朔將軍沈邵為安城相,領兵防守。邵,璞之兄也。義康在安城,讀書,見淮南厲王長事,廢書嘆曰:「自古有此,我乃不知,得罪為宜也。「庚戌,以前豫州刺史趙伯符為護軍將軍。伯符,孝穆皇后之弟子也。

二十四年冬十月壬午,胡藩之子誕世殺豫章太守桓隆之,據郡反,欲奉前彭城王義康為主。前交州刺史檀和之去官歸,過豫章,擊斬之。

二十八年。胡誕世之反也,江夏王義恭等奏「彭城王義康數有怨言,搖動民聽,故不逞之族因以生心。請徙廣州。」上將徙義康,先遣使語之。義康曰:「人生會死,吾豈愛生。必為亂階,雖遠何益。請死於此,恥復屢遷。」竟未及往。春正月,魏師之瓜步,人情忷懼。上慮不逞之人復奉義康為亂,太子劭及武陵玉駿、尚書左僕射何尚之屢啓宜早為之所。上乃遣中書舍人嚴龍齎藥賜義康死。義康不肯服,曰:「佛教不許自殺,願隨宜處分。」使者以被揜殺之。

宋文圖恢復

宋文帝元嘉七年。帝自踐位以來,有恢復河南之志。三月戊子,詔簡甲卒五萬給右將軍到彥之,統安北將軍王仲德、兗州刺史竺靈秀舟師入河。又使驍騎將軍段宏將精兵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劉德武將兵一萬繼進,後將軍長沙王義欣將兵三萬監征討諸軍事。

先遣殿中將軍田奇使於魏,告魏主曰:「河南舊是宋土,中為彼所侵,今當修復舊境,不關河北。」魏主大怒曰:「我生髮未燥,已聞河南是我地,此豈可得。必若進兵,今當權斂戍相避,須冬寒地淨,河冰堅合,自更取之。」

甲午,以前南州平太守尹衝為司州刺史。長沙王義欣出鎮彭城,為眾軍聲援。以遊擊將軍胡藩戍廣陵,行府州事。

魏南邊諸將表稱「宋人大嚴,將入寇。請兵三萬,先其未發,逆擊之,足以挫其銳氣,使不敢深入。」因請悉誅河北流民在境上者,以絕其鄉導。魏主使公卿議之,皆以為當然。崔浩曰:「不可。南方下溼,入夏之後,水潦方降,草木蒙密,地氣鬱蒸,易生疾厲,不可行師。且彼既嚴備,則城守必固,留屯久攻,則糧運不繼,分軍四掠,則眾力單寡,無以應敵。以今擊之,未見其利。彼若果能北來,宜待其勞倦,秋涼馬肥,因敵取食,徐往擊之,此萬全之計也。朝廷羣臣及西北守將,從陛下征伐,西平赫連,北破蠕蠕,多獲美女、珍寶,牛馬成羣。南邊諸將,聞而慕之,亦欲南鈔,以取資財,皆營私計,為國生事,不可從也。」魏主乃止。

諸將復表「南寇已至,所部兵少,乞簡幽州以南勁兵助己戍守,及就漳水造船嚴備以拒之。」公卿皆以宜如所請,並署司馬楚之、魯軌、韓延之等為將帥,使招誘南人。浩曰:「非長策也。楚之等皆彼所畏忌,今聞國家悉發幽州以南精兵,大造舟艦,隨以輕騎,謂國家欲存立司馬氏,誅除劉宗。必舉國震駭,懼於滅亡,當悉發精銳,並心竭力,以死爭之,則我南邊諸將無以御之。今公卿欲以威力卻敵,乃所以速之也。張虛聲而召實害,此之謂矣。故楚之之徒,往則彼來,止則彼息,其勢然也。且楚之等皆纖利小才,止能招合輕薄無賴而不能成大功,徒使國家兵連禍結而已。昔魯軌說姚興取荊州,至則敗散,為蠻人掠賣為奴,終於禍及姚泓,此已然之效也。」魏主未以為然。浩乃復陳天時,以為南方舉兵必不利,曰:「今茲害氣在揚州,一也。庚午自刑,先發者傷,二也。日食晝晦,宿值斗、牛,三也。熒惑伏於翼、軫,主亂及喪,四也。太白未出,進兵者敗,五也。夫興國之君,先修人事,次盡地利,後觀天時,故萬舉萬全。今劉義隆新造之國,人事未洽。災變屢見,天時不協。舟行水涸,地利不盡。三者無一可,而義隆行之,必敗無疑。」魏主不能違眾言,乃詔冀、定、相三州造船三千艘,簡幽州以南戍兵集河上以備之。

夏六月,魏主使平南大將軍丹楊王大毗屯河上,以司馬楚之為安南大將軍、荊州刺史,封琅邪王,屯潁川以備宋。

到彥之自淮入泗,泗水滲,日行才十里,自四月至秋七月,始至須昌。乃溯河西上。

魏主以河南四鎮兵少,命諸軍悉收眾北渡。戊子,魏碻磝戍兵棄城去。戊戌,滑臺戍兵亦去。庚子,魏主以大鴻臚陽平公杜超為都督冀定相三州諸軍事、太宰,進爵陽平王,鎮鄴,為諸軍節度。庚戌,魏洛陽、虎牢戍兵皆棄城去。

到彥之留朱修之守滑臺,尹衝守虎牢,建武將軍杜驥守金墉。諸軍進屯靈昌津,列守南岸,至於潼關。於是司、兗既平,諸軍皆喜。王仲德獨有憂色,曰:「諸賢不諳北土情僞,必墮其計。胡虜雖仁義不足,而凶狡有餘,今斂戍北歸,必併力完聚。若河冰既合,將復南來,豈可不以為憂乎。」

八月,魏主遣冠軍將軍安頡督護諸軍擊到彥之。丙寅,彥之遣裨將吳興姚聳夫渡河攻冶阪,與頡戰,聳夫兵敗,死者甚眾。戊寅,魏主遣征西大將軍長孫道生會丹楊王大毗屯河上,御彥之。

冬十月,到彥之、王仲德沿河置守,還保東平。乙亥,魏安頡自委粟津濟河,攻金墉。金墉城不治既久,又無糧食,杜驥欲棄城走,恐獲罪。初,高祖滅秦,遷其鍾虡於江南,有大鐘沒於洛水,帝使姚聳夫將千五百人往取之。驥紿之曰:「金墉城已修完,糧食亦足,所乏者人耳。今虜騎南渡,當相與併力御之,大功既立,牽鍾未晚。」聳夫從之。既至,見城不可守,乃引去,驥遂南遁。丙子,安頡拔洛陽,殺將士五千餘人。杜驥歸,言於帝曰:「本欲以死固守,姚聳夫及城遽走,人情沮敗,不可復禁。」上大怒,誅聳夫於壽陽。聳夫勇健,諸偏裨莫及也。

魏河北諸軍會於七女津。到彥之恐其南渡,遣裨將王蟠龍溯流奪其船,杜超等擊斬之。安頡與龍驤將軍陸俟進攻虎牢,辛巳,拔之,尹衝及滎陽太守清河崔模降魏。

十一月壬辰,加征南大將軍檀道濟都督征討諸軍事,帥眾伐魏。甲午,魏壽光侯叔孫建、汝陰公長孫道生濟河而南。

到彥之聞洛陽、虎牢不守,諸軍相繼奔敗,欲引兵還。殿中將軍垣護之以書諫之,以為「宜使竺靈秀助朱修之守滑臺,自帥大軍進擬河北。」且曰:「昔人有連年攻戰,失眾乏糧,猶張膽爭前,莫肯輕退。況今青州豐穰,濟漕流通,士馬飽逸,威力無損。若空棄滑臺,坐喪成業,豈朝廷受任之旨邪。」彥之不從。護之,苗之子也。

彥之慾焚舟步走,王仲德曰:「洛陽既陷,虎牢不守,自然之勢也。今敵去我猶千里,滑臺尚有強兵,若遽舍舟南走,士卒必散。當引舟入濟,至馬耳谷口,更詳所宜。」彥之先有目疾,至是大動,且將士疾疫,乃引兵自清入濟。南至歷城,焚舟棄甲,步趨彭城。竺靈秀棄須昌南奔湖陸。青、兗大擾。長沙王義欣在彭城,將佐恐魏兵大至,勸義欣委鎮還都,義欣不從。

魏兵攻濟南,濟南太守武進蕭承之帥數百人拒之。魏眾大集,承之使偃兵,開城門。眾曰:「賊眾我寡,奈何輕敵之甚。」承之曰:「今懸守窮城。事已危急,若復示弱,必為所屠,唯當見強以待之耳。」魏人疑有伏兵,遂引去。

戊戌,魏叔孫建攻竺靈秀於湖陸,靈秀大敗,死者五千餘人。建還屯範城。

辛丑,魏安頡督諸軍攻滑臺。魏以叔孫建都督冀青等四州諸軍事。

十二月,右將軍到彥之、安北將軍王仲德皆下獄,免官。兗州刺史竺靈秀坐棄軍,伏誅。上見垣護之書而善之,以為北高平太守。彥之之北伐也,甲兵資實甚盛。及敗還,委棄蕩盡,府藏、武庫為之空虛。

八年春正月丙申,檀道濟等自清水救滑臺,魏叔孫建、長孫道生拒之。丁酉,道濟至壽張,遇魏安平公乙旃眷,道濟帥寧朔將軍王仲德、驍騎將軍段宏奮擊,大破之,轉戰至高梁亭,斬魏濟州刺史悉煩庫結。

二月,檀道濟等進至濟上,二十餘日間,前後與魏三十餘戰,道濟多捷。軍至歷城,叔孫建等縱輕騎邀其前後,焚燒穀草,道濟軍乏食,不能進。由是安頡、司馬楚之等得專力攻滑臺,魏主復使楚兵將軍王慧龍助之。朱修之堅守數月,糧盡,士卒薰鼠食之。辛酉,魏克滑臺,執修之及東郡太守申謨,擄獲萬餘人。

檀道濟等食盡,自歷城引還,軍士有亡降魏者,具告之。魏人追之,眾忷懼,將潰。道濟夜唱籌量沙,以所餘少米覆其上。及旦,魏軍見之,謂道濟資糧有餘,以降者為妄而斬之。時道濟兵少,魏兵甚盛,騎士四合。道濟命軍士皆被甲,己白服乘輿,引兵徐出。魏人以為有伏兵,不敢逼,稍稍引退,道濟全軍而返。

青州刺史蕭思話聞道濟南歸,欲委鎮保險,濟南太守蕭承之固諫,不從。丁丑,思話棄鎮奔平昌,參軍劉振之戍下邳,聞之,亦委城走。魏軍竟不至,而東陽積聚已為百姓所焚,思話坐徵,系尚方。

庚戌,魏安頡等還平城。魏主嘉朱修之守節,拜侍中,妻以宗女。

初,帝之遣到彥之也,戒之曰:「若北國兵動,先其未至,徑前入河。若其不動,留彭城勿進。」及安頡得宋俘,魏主始聞其言,謂公卿曰:「卿輩前謂我用崔浩計為謬,驚怖固諫。常勝之家,始皆自謂逾人,至於歸終,乃不能及。」司馬楚之上疏,以為「諸方已平,請大舉伐宋」。魏主以兵久勞,不許。徵楚之為散騎常侍,以王慧龍為滎陽太守。慧龍在郡十年,農戰並修,大著聲績,歸附者萬餘家。帝縱反間於魏,云:「慧龍自以功高位下,欲引宋人入寇,因執司馬楚之以叛」。魏王聞之,賜慧龍璽書曰:「劉義隆畏將軍如虎,欲相中害,朕自知之。風塵之言,想不足介意。」帝復遣刺客呂玄伯刺之,曰:「得慧龍首,封二戶男,賞絹千匹。」玄伯詐為降人,求屏人有所論。慧龍疑之,使人探其懷,得尺刀。玄伯叩頭請死,慧龍曰:「各為其主耳。」釋之。左右諫曰:「宋人為謀未已,不殺玄伯無以制將來。」慧龍曰:「死生有命,彼亦安能害我。我以劉義為扞蔽,又何憂乎。」遂舍之。

夏閏六月,魏主遣散騎侍郎周紹來聘,且求昏,帝依違答之。

九年夏五月,帝遣使者趙道生聘於魏。六月,魏主遣散騎常侍鄧穎來聘。

十年春二月壬午,魏主如河西,遣兼散騎常侍宋宣來聘,且為太子晃求婚,帝依違答之。冬十二月,魏寧朔將軍盧玄來聘。

十四年春二月,帝遣散騎常侍劉熙伯如魏議納幣,會帝女亡而止。十八年秋八月辛亥,魏遣散騎侍郎張偉來聘。二十一年秋八月,魏主使員外散騎常侍高濟來聘。

二十二年夏六月,帝謀伐魏。

冬十一月,魏選六州驍騎二萬,使永昌王仁、高涼王那分將之,為二道,掠淮、泗以北,徙青、徐之民以實河北。

二十三年春二月,太原顏白鹿私入魏境,為魏人所得,將殺之,詐云:「青州刺史杜驥使其歸誠」。魏人送白鹿詣平城,魏主喜曰:「我外家也,使崔浩作書與驥,且命永昌王仁、高涼王那將兵迎驥,攻冀州刺史申恬於歷城。杜驥遣其府司馬夏侯祖歡等將兵救歷城,魏人遂寇兗、青、冀三州,至清東而還,殺掠甚眾,北邊騷動。

帝以魏寇為憂,諮訪羣臣。御史中丞何承天上表,以為「凡備匈奴之策,不過二科:武夫盡征伐之謀,儒生講和親之約。今若欲追蹤衛、霍,自非大田淮、泗,內實青、徐,使民有贏儲,野有積穀,然後發精卒十萬,一舉蕩夷,則不足為也。若但欲遣軍追討,報其侵暴,則彼必輕騎奔走,不肯會戰,徒興巨費,不損於彼,報復之役,將遂無已,斯策之最末者也。安邊固守,於計為長。臣竊以曹、孫之霸,才均智敵,江、淮之間,不居各數百里。何者。斥候之郊,非耕牧之地,故堅壁清野以候其來,整甲繕兵以乘其弊。保民全境,不出此塗。要而歸之,其策有四:一曰移遠就近。今青、兗舊民及冀州新附,在界首者三萬餘家,可悉徙置大峴之南,以實內地。二曰多築城邑,以居新徙之家,假其經用,春夏佃牧,秋冬入保。寇至之時,一城千家,堪戰之士,不下二千,其餘羸弱,猶能登陴鼓譟,足抗羣虜三萬矣。三曰纂偶車牛,以載糧械,計千家之資,不下五百耦牛,為車五百兩,參合鉤連,以衛其眾。設使城不可固,平行趨險,賊所不能幹,有急徵發,信宿可聚。四曰計丁課仗。凡戰士二千,隨其便能,各自有仗,素所服習,銘刻由己,還保輸之於庫,出行請以自新。弓簳利鐵,民不得者,官以漸充之。數年之內,軍用粗備矣。近郡之師,遠屯清、濟功費既重,嗟怨亦深,以臣料之,未若即用彼眾之易也。今因民所利,導而帥之,兵強而敵不戒,國富而民不勞,比於優復隊伍,坐食糧廩者,不可同年而校矣。」

二十六年。帝欲經略中原,羣臣爭獻策以迎合取寵。彭城太守王玄謨尤好進言,帝謂侍臣曰:「觀玄謨所陳,令人有封狼居須意。」御史中丞袁淑言於上曰:「陛下今當席捲趙、魏,檢玉岱宗,臣逢千載之會,願上《封禪書》。」上悅。淑,耽之曾孫也。秋七月辛未,以廣陵王誕為雍州刺史。上以襄陽外接關、河,欲廣其資力,乃罷江州軍府文武,悉配雍州,湘州入臺租稅,悉給襄陽。

二十七年,魏主將入寇,二月甲午,大獵於梁川。帝聞之,敕淮、泗諸郡「若魏寇小至,則各堅守。大至,則拔民歸壽陽。」邊戍偵候不明,辛亥,魏主自將步騎十萬奄至。南頓太守鄭琨、潁川太守郭道隱並棄城走。是時,豫州刺史南平王鑠鎮壽陽,遣左軍行參軍陳憲行汝南郡事,守懸瓠,城中戰士不滿千人,魏主圍之。

三月,以軍興,減內外百官俸三分之一。

魏人晝夜攻懸瓠,多作高樓,臨城以射之,矢下如雨,城中負戶以汲,施大鉤於衝車之端以牽樓堞,壞其南城。陳憲內設女牆,外立木柵以拒之。魏人填塹,肉薄登城,憲督厲將士苦戰,積屍與城等。魏人乘屍上城,短兵相接,憲銳氣愈奮,將士無不一當百,殺傷萬計,城中死者亦過半。

魏主遣永昌王仁將步騎萬餘,驅所掠六郡生口北屯汝陽。時徐州刺史武陵王駿鎮彭城,帝遣間使命駿發騎,齎三日糧襲之。駿發百里內馬得千五百匹,分為五軍,遣參軍劉泰之帥安北騎兵行參軍垣謙之、田曹行參軍臧肇之、集曹行參軍尹定、武陵左常侍杜幼文、殿中將軍程天祚等將之,直趨汝陽。魏人唯慮救兵自壽陽來,不備彭城。丁酉,泰之等潛進擊之,殺三千餘人,燒其輜重,魏人奔散,諸生口悉得東走。魏人偵知泰之等兵無後繼,復引兵擊之。垣謙之先退,士卒驚亂,棄仗走。泰之為魏人所殺,肇之溺死,天祚為魏所擒,謙之、定幼文及士卒免者九百餘人,馬還者四百匹。

魏主攻懸瓠四十二日,帝遣南平內史臧質詣壽陽,與安蠻司馬劉康祖共將兵救懸瓠。魏主遣殿中尚書任城公乞地真逆拒之,質等擊斬乞地真。康祖,道錫之從兄也。

夏四月,魏主引兵還,癸卯,至平城。

壬子,安北將軍武陵王駿降號鎮軍將軍,垣謙之伏誅,尹定、杜幼文付尚方。以陳憲為龍驤將軍、汝南、新蔡二郡太守。

魏主遺帝書曰:「前蓋吳反逆,扇動關、隴。彼復使人就而誘之,丈夫遺以弓矢,婦人遺以環釧,是曹正欲譎誑取賂,豈有遠相服從之理。為大丈夫,何不自來取之,而以貨誘我邊民。募往者復除七年,是賞奸也。我今來至此土,所得多少,孰與彼前後得我民邪。彼若欲存劉氏血食者,當割江以北輸之,攝守南度,如此當釋江南使彼居之。不然,可善敕方鎮、刺史、守宰嚴供帳之具,來秋當往取揚州。大勢已至,終不相縱。彼往日北通蠕蠕,西結赫連、沮渠、吐谷渾,東連馮弘、高麗,凡此數國,我皆滅之。以此而觀,彼豈能獨立。蠕蠕吳提、吐賀真皆已死,我今北征,先除有足之寇。彼若不從命,來秋當復往取之。以彼無足,故不先討耳。我往之日,彼作何計,為掘塹自守,為築垣以自障也。我當顯然往取揚州,不若彼翳行竊步也。彼來偵諜,我已擒之,復縱還。其人目所盡見,委曲善問之。彼前使裴方明取仇池,既得之,疾其勇功,已不能容。有臣如此,尚殺之,烏得與我校邪。彼非我敵也。彼常欲與我一交戰,我亦不癡,復非苻堅,何時與彼交戰。晝則遣騎圍繞,夜則離彼百里外宿,吳人止有斫營伎,彼募人以來,不過行五十里,天已明矣。彼募人之首,豈得不為我有哉。彼公時舊臣雖老,猶有智策,知今已殺盡,豈非天資我邪。取彼亦不須我兵刃,此有善咒婆羅門,當使鬼縛以來耳。」

六月,上欲徵魏,丹楊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謨等並勸之。左軍將軍劉康祖以為「歲月已晚,請待明年」。上曰:「北方苦虜虐政,義徒並起。頓兵一周,沮向義之心,不可。」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諫曰:「我步彼騎,其勢不敵。檀道濟再行無功,到彥之失利而返。今料王玄謨等,未逾兩將,六軍之盛,不過往時,恐重辱王師。」上曰:「王師再屈,別自有由,道濟養寇自資,彥之中塗疾動。虜所恃者唯馬,今夏水浩汗,河道流通,泛舟北下,碻磝必走,滑臺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城,館穀弔民,虎牢、洛陽,自然不固。比及冬初,城守相接,虜馬過河,即成擒也。」慶之又固陳不可,上使徐湛之、江湛難之。慶之曰:「治國譬如治家,耕當問奴,織當訪婢。陛下今欲伐國,而與白面書生輩謀之,事何由濟。」上大笑。太子劭及護軍將軍蕭思話亦諫,上皆不從。

魏主聞上將北伐,復與上書曰:「彼此和好日久,而彼志無厭,誘我邊民。今春南巡,聊省我民,驅之使還。今聞彼欲自來,設能至中山及桑乾川,隨意而行,來亦不迎,去亦不送。若厭其區宇者,可來平城居,我亦往揚州,相與易地。彼年已五十,未嘗出戶,雖自力而來,如三歲嬰兒,與我鮮卑生長馬上者果何如哉。更無餘物可以相與,今送獵馬十二匹並氈、藥等物。彼來道遠,馬力不足,可乘,或不服水土,藥可自療也。」

秋七月庚午,詔曰:「虜近雖摧挫,獸心靡革。比得河朔、秦、雍華戎表疏,歸訴困棘,跂望綏拯,潛相糾結,以候王師。芮芮亦遣間使遠輸誠款,誓為掎角,經略之會,實在茲日。可遣寧朔將軍王玄謨,帥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鎮軍諮議參軍申坦水軍入河,受督於青冀二州刺史蕭斌。太子左衛率臧質、驍騎將軍王方回徑造許、洛。徐兗二州刺史武陵王駿、豫州刺史南平王鑠,各勒所部,東西齊舉。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劉秀之震盪汧、隴。太尉江夏王義恭出次彭城,為眾軍節度。」坦,鍾之曾孫也。

是時軍旅大起,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下至富民,各獻金帛、雜物以助國用。又以兵力不足,悉發青、冀、徐、豫、二兗六州三五民丁,倩使暫行,符到十日裝束,緣江五郡集廣陵,緣淮三郡集盱眙。又募中外有馬步眾藝、武力之士應科者,皆加厚賞。有司又奏軍用不充,揚、南徐、兗、江四州富民,家貲滿五十萬,僧尼滿二十萬,並四分借一,事息即還。

建武司馬申元吉引兵趨碻磝。乙亥,魏濟州刺史王買德棄城走。蕭斌遣將軍崔猛攻樂安,魏青州刺史張淮之亦棄城走。斌與慶之留守碻磝,使王玄謨進圍滑臺。雍州刺史隨王誕遣中兵參軍柳元景、振威將軍尹顯祖、奮武將軍曾方平、建武將軍薛安都、略陽太守龐法起將兵出弘農。後軍外兵參軍龐季明年七十餘,自以關中豪右,請入長安招合夷夏,誕許之。乃自貲谷入盧氏,盧氏民趙難納之。季明遂誘說士民,應之者甚眾,安都等因之自熊耳山出,元景引兵繼進。豫州刺史南平王鑠遣中兵參軍胡盛之出汝南,梁坦出上蔡向長社,魏荊州刺史魯爽鎮長社,棄城走。爽,軌之子也。幢主王陽兒擊魏豫州刺史僕蘭,破之,僕蘭奔虎牢。鑠又遣安蠻司馬劉康祖將兵助坦,進逼虎牢。

魏羣臣初聞有宋師,言於魏主,請兵救緣河谷帛。魏主曰:「馬今未肥,天時尚熱,速出必無功。若兵來不止,且還陰山避之。國人本着羊皮袴,何用綿帛。展至十月,吾無憂矣。」九月辛卯,魏主引兵南救滑臺,命太子晃屯漠南以備柔然,吳王餘守平城。庚子,魏發州郡兵五萬分給諸軍。

王玄謨士眾甚盛,器械精嚴,而玄謨貪愎好殺。初圍滑臺,城中多茅屋,眾請以火箭燒之。玄謨曰:「彼,吾財也,何遽燒之。」城中即撤屋穴處。時河、洛之民競出租谷,操兵來赴者日以千數,玄謨不即其長帥而以配私暱,家付匹布,責大梨八百,由是眾心失望。攻城數月不下,聞魏救將至,眾請發車為營,玄謨不從。

冬十月癸亥,魏主至枋頭,使關內侯代人陸真夜與魏人犯圍,潛入滑臺,撫慰城中,且登城視玄謨營曲折還報。乙丑,魏主渡河,眾號百萬,鞞鼓之聲,震動天地。玄謨懼,退走。魏人追擊之,死者萬餘人,麾下散亡略盡,委棄軍資、器械山積。

先是,玄謨遣鍾離太守垣護之以百舸為前鋒,據石濟,在滑臺西南百二十里。護之聞魏兵將至,馳書勸玄謨急攻,曰:「昔武皇攻廣固,死沒者甚眾。況今事迫於曩日,豈得計士眾傷疲,願以屠城為急。」玄謨不從。及玄謨敗退,不暇報護之。魏人以所得玄謨戰艦連以鐵鎖三重,斷河以絕護之還路。河水迅急,護之中流而下,每至鐵鎖,以長柯斧斷之,魏不能禁,唯失一舸,餘皆完備而返。

蕭斌遣沈慶之將五千人救玄謨。慶之曰:「玄謨士眾疲老,寇虜已逼,得數萬人乃可進,小軍輕往無益也。」斌固遣之。會玄謨遁還,斌將斬之,慶之固諫曰:「佛狸威震天下,控弦百萬,豈玄謨所能當。且殺戰將以自弱,非良計也。」斌乃止。

斌欲固守碻磝,慶之曰:「今青、冀虛弱,而坐守窮城,若虜眾東過,青東非國家有也。碻磝孤絕,復作朱修之滑臺耳。」會詔使至,不聽斌等退師。斌復召諸將議之,並謂宜留。慶之曰:「閫外之事,將軍得以專之。詔從遠來,不知事勢。節下有一范增不能用,空議何施。」斌及坐者並笑曰:「沈公乃更學問。」慶之厲聲曰:「眾人雖知古今,不如下官耳學也。」斌乃使王玄謨戍碻磝,申坦垣護之據清口,自帥諸軍還歷城。

閏月,龐法起等諸軍入盧氏,斬縣令李封,以趙難為盧氏令,使帥其眾為鄉導。柳元景自百丈崖從諸軍於盧氏。法起等進攻弘農,辛未,拔之,擒魏弘農太守李初古拔。薛安都留屯弘農。丙戌,龐法起進向潼關。

魏主命諸將分道並進,永昌王仁自洛陽趣壽陽,尚書長孫真趣馬頭,楚王建趣鍾離,高涼王那自青州趣下邳,魏主自東平趣鄒山。十一月辛卯,魏主至鄒山,魯郡太守崔邪利為魏所擒。魏主見秦始皇石刻,使人排而僕之,以太牢祠孔子

楚王建自清西進屯蕭城,步尼公自清東進屯留城。武陵王駿遣參軍馮文恭將兵向蕭城,江夏王義恭遣軍主嵇玄敬將兵向留城。文恭為魏所敗。步尼公遇玄敬,引兵趣苞橋,欲渡清西,沛縣民燒苞橋,夜於林中擊鼓,魏以為宋兵大至,爭渡苞水,溺死者殆半。

詔以柳元景為弘農太守。元景使薛安都、尹顯祖先引兵就龐法起等於陝,元景於後督租。陝城險固,諸軍攻之不拔。魏洛州刺史張是連提帥眾二萬度崤救陝,安都等與戰於城南,魏人縱突騎,諸軍不能敵。安都怒,脫兜鍪,解鎧,唯着絳納兩當衫,馬亦去具裝,瞋目橫矛,單騎突陳,所向無前,魏人夾射不能中。如是數四,殺傷不可勝數。會日暮,別將魯元保引兵自函谷關至,魏兵乃退。元景遣軍副柳元怙將步騎二千救安都等,夜至,魏人不之知。明日,安都等陳於城西南。曾方平謂安都曰:「今勍敵在前,堅城在後,是吾取死之日。卿若不進,吾當斬卿,我若不進,卿當斬我也。」安都曰:「善,卿言是也。」遂合戰。元怙引兵自南門鼓譟直出,旌旗甚盛,魏眾驚駭。安都挺身奮擊,流血凝肘,矛折,易之更入,諸軍齊奮。自旦至日昃,魏眾大潰,斬張是連提及將卒三千餘級,其餘赴河塹死者甚眾,生降二十餘人。明日,元景至,讓降者曰:「汝輩本中國民,今為魏盡力,力屈乃降,何也。」皆曰:「魏驅民使戰,後出者滅族,以騎蹙步,未戰先死,此將軍所親見也。」諸將欲盡殺之,元景曰:「今王旗北指,當令仁聲先路。」盡釋而遣之,皆稱萬歲而去。甲午,克陝城。

龐法起等進攻潼關,魏戍主婁須棄城走,法起等據之。關中豪傑所在蜂起,及四山羌胡皆來送款。上以王玄謨敗退,魏兵深入,柳元景等不宜獨進,皆召還。元景使薛安都斷後,引兵歸襄陽。詔以元景為襄陽太守。

魏永昌王仁攻懸瓠、項城,拔之。帝恐魏兵至壽陽,召劉康祖使還。癸卯,仁將八萬騎追及康祖於尉武。康祖有眾八千人,軍副胡盛之慾依山險間行取至,康祖怒曰:「臨河求敵,遂無所見,幸其自送,奈何避之。」乃結車營而進,下令軍中曰:「顧望者斬首,轉步者斬足。」魏人四面攻之,將士皆殊死戰,自旦至晡,殺魏兵萬餘人,流血滿踝。康祖身被十創,意氣彌厲。魏分其眾為三,且休且戰,會日暮風急,魏以騎負草燒車營,康祖隨補其闕。有流矢貫康祖頸,墜馬死,餘眾不能戰,遂潰,魏人掩殺殆盡。

南平王鑠使左軍行參軍王羅漢以三百人戍尉武。魏兵至,眾欲南依卑林以自固,羅漢以受命居此,不去。魏人攻而擒之,鎖其頸,使三郎將掌之。羅漢夜斷三郎將首,抱鎖亡奔盱眙。

魏永昌王仁進逼壽陽,焚掠馬頭、鍾離,南平王鑠嬰城固守。

魏軍在蕭城,去彭城十餘里。彭城兵雖多而食少,太尉江夏王義恭欲棄彭城南歸。安北中兵參軍沈慶之以為歷城兵少食多,欲為函箱車陳,以精兵為外翼,奉二王及妃女直趨歷城,分兵配護軍蕭思話,使留守彭城。太尉長史何勖欲席捲奔鬱洲,自海道還京師。義恭去意已判,唯二議彌日未決。安北長史沛郡太守張暢曰:「若歷城、鬱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贊。今城中乏食,百姓咸有走志,但以關扃嚴固,欲去莫從耳。一旦動足,則各自逃散,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軍食雖寡,朝夕猶未窘罄,豈有舍萬安之術,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計必行,下官請以頸血污公馬蹄。」武陵王駿謂義恭曰:「阿父既為總統,去留非所敢幹。道民忝為城主,而委鎮奔逃,實無顏復奉朝廷,必與此城共其存沒,張長史言不可異也。」義恭乃止。

壬子,魏主至彭城,立氈屋於戲馬臺以望城中。馬文恭之敗也,隊主蒯應沒於魏。魏主遣應至小市門求酒及甘蔗,武陵王駿與之,仍就求橐駝。明日,魏主使尚書李孝伯至南門餉義恭貂裘,餉駿橐駝及騾,且曰:「魏主致意安北,可暫出見我,我亦不攻此城,何為勞苦將士,備守如此。」駿使張暢開門出見之,曰:「安北致意魏主,常遲面寫,但以人臣無境外之交,恨不暫悉。備守乃邊鎮之常,悅以使之,則勞而無怨耳。」魏主求甘橘及借博具,皆與之。復餉氈及九種鹽胡豉。又借樂器,義恭應之曰:「受任戎行,不齎樂具。」孝伯問暢「何為忽忽閉門絕橋。」暢曰:「二王以魏主營壘未立,將士疲勞,此精甲十萬,恐輕相陵踐,故閉城耳。待休息士馬,然後共治戰場,刻日交戲。」孝伯曰:「賓有禮,主則擇之。」暢曰:「昨見眾賓至門,未為有禮。」魏主使人來言曰:「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我所。彼此之情,雖不可盡,要須見我小大,知我老少,觀我為人。若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幹來。」暢以二王命對曰:「魏主形狀才力,久為來往所具。李尚書親自銜命,不患彼此不盡,故不復遣使。」孝伯又曰:「王玄謨亦常才耳,南國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敗。自入此境七百餘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逆。鄒山之險,君家所憑,前鋒所接,崔邪利遽藏入穴,諸將倒曵出之。魏主賜其餘生,今從在此。」暢曰:「王玄謨南土偏將,不謂為才,但以之為前驅。大軍未至,河冰向合,玄謨因夜還軍,致戎馬小亂耳。崔邪利陷沒,何損於國。魏主自以數十萬眾制一崔邪利,乃足言邪。知入境七百里無相拒者,此自太尉神算,鎮軍聖略,用兵有機,不用相語。」孝伯曰:「魏主當不圍此城,自帥眾軍直造瓜步。南事若辦,彭城不待圍。若其不捷,彭城亦非所須也。我今當南飲江、湖以療渴耳。」暢曰:「去留之事,自適彼懷。若虜馬遂得飲江,便為無復天道。」先是童謠云:「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故暢云然。暢音容雅麗,孝伯與左右皆嘆息。孝伯亦辯,且去,謂暢曰:「長史深自愛,相去步武,恨不執手。」暢曰:「君善自愛,冀蕩定有期,相見無遠,君若得還宋朝,今為相識之始。」

上起楊文德為輔國將軍,引兵自漢中西入,搖動汧、隴。

魏主攻彭城,不克。十二月丙辰朔,引兵南下,使中書郎魯秀出廣陵,高涼王那出山陽,永昌王仁出橫江,所過無不殘滅,城邑皆望風奔潰。戊午,建康纂嚴。己未,魏兵至淮上。上使輔國將軍臧質將萬人救彭城,至盱眙,魏主已過淮。質使冗從僕射胡崇之、積弩將軍臧澄之營東山,建威將軍毛熙祚據前浦,質營於城南。乙丑,魏燕王譚攻崇之等,三營皆敗沒,質案兵不敢救。是夕,質軍亦潰,質棄輜重、器械,單將七百人赴城。

初,盱眙太守沈璞到官,王玄謨猶在滑臺,江、淮無警。璞以郡當衝要,乃繕城浚隍,積財谷,儲矢石,為城守之備。僚屬皆非之,朝廷亦以為過。及魏兵南向,守宰多棄城走。或勸璞宜還建康,璞曰:「虜若以城小不顧,夫復何懼。若肉薄來攻,此乃吾報國之秋,諸君封侯之日也,奈何去之。諸君嘗見數十萬人聚於小城之下而不敗者乎。昆陽、合肥,前事之明驗也。」眾心稍定。璞收集得二千精兵,曰:「足矣。」及臧質向城,眾謂璞曰:「虜若不攻城,則無所事眾。若其攻城,則城中止可容見力耳,地狹人多,鮮不為患。且敵眾我寡,人所共知。若以質眾能退敵完城者,則全功不在我。若避罪歸都,會資舟楫,必更相蹂踐,正足為患,不若閉門勿受。」璞嘆曰:「敵必不能登城,敢為諸君保之。舟楫之計,固已久息。虜之殘害,古今未有,屠剝之苦,眾所共見,其中幸者,不過得驅還北國作奴婢耳。彼雖烏合,寧不憚此邪。所謂同舟而濟,胡、越一心者也。今兵多則虜退速,少則退緩,吾寧可欲專功而留虜乎。」乃開門納質。質見城中豐實,大喜,眾皆稱萬歲,因與璞共守。

魏人之南寇也,不齎糧用,唯以抄掠為資。及過淮,民多竄匿,抄掠無所得,人馬饑乏。聞盱眙有積粟,欲以為北歸之資。既破崇之等,一攻城不拔,即留其將韓元興以數千人守盱眙,自帥大眾南向。由是盱眙得益完守備。

庚午,魏主至瓜步,壞民廬舍及伐葦為筏,聲言欲渡江。建康震懼,民皆荷擔而立。壬午,內外戒嚴,丹楊統內盡戶發丁,王公以下子弟皆從役。命領軍將軍劉遵考等將兵分守津要,遊邏上接於湖,下至蔡洲,陳艦列營,周亙江濱,自採石至於暨陽,六七百里。太子劭出鎮石頭,總統水軍,丹楊尹徐湛之守石頭倉城。吏部尚書江湛兼領軍軍事,處置悉以委焉。

上登石頭城,有憂色,謂江湛曰:「北伐之計,同議者少。今日士民勞怨,不得無慚,貽大夫之憂,予之過也。」又曰:「檀道濟若在,豈使胡馬至此。」上又登莫府山,觀望形勢。購魏主及王公首,許以封爵、金帛。又募人齎野葛酒置空村中,欲以毒魏人,竟不能傷。

魏主鑿瓜步山為蟠道,於其上設氈屋。魏主不飲河南水,以橐駝負河北水自隨。餉上橐駝、名馬,以求和,請婚。上遣奉朝請田奇餉以珍羞、異味。魏主得黃甘即啖之,並大進酃酒。左右有附耳語者,疑食中有毒。魏主不應,舉手指天,以其孫示奇曰:「吾遠來至此,非欲為功名,實欲繼好息民,永結姻援。宋若能以女妻此孫,我以女妻武陵王,自今匹馬不復南顧。」奇還,上召太子劭及羣臣議之。眾並謂宜許,江湛曰:「戎狄無親,許之無益。」劭怒,謂湛曰:「今三王在阨,詎宜苟執異議。」聲色甚厲。坐散俱出,劭使班劍及左右排湛,湛幾至僵仆。

劭又言於上曰:「北伐敗辱,數州淪破,獨有斬江湛、徐湛之可以謝天下。」上曰:「北伐自是我意,江、徐但不異耳。」由是太子與江、徐不平,魏亦竟不成婚。

二十八年春正月丙戌朔,魏主大會羣臣於瓜步山上,班爵行賞有差。魏人緣江舉火,太子右衛率尹弘言於上曰:「六夷如此,必走。」丁亥,魏掠居民,焚廬舍而去。

江夏王義恭以碻磝不可守,召王玄謨還歷城,魏人追擊敗之,遂取碻磝。

初,上聞魏將入寇,命廣陵太守劉懷之逆燒城府、船乘,盡帥其民渡江。山陽太守蕭僧珍悉斂其民入城,臺送糧收詣盱眙及滑臺者,以路不通,皆留山陽。蓄陂水令滿,須魏人至,決以灌之。魏人過山陽,不敢留,因攻盱眙。

魏主就臧質求酒,質封溲便與之。魏主怒,築長圍,一夕而合。運東山土石以填塹,作浮橋於君山,絕水陸道。魏主遺質書曰:「吾今所遣鬥兵,盡非我國人,城東北是丁零與胡,南是氐、羌。設使丁零死,正可減常山、趙郡賊。胡死,減幷州賊。氐、羌死,減關中賊。卿若殺之,無所不利。」質復書曰:「省示,具悉奸懷。爾自恃四足,屢犯邊境。王玄謨退於東,申坦散於西,爾知其所以然邪。爾獨不聞童謠之言乎。蓋卯年未至,故以二軍開飲江之路耳。冥期使然,非復人事。寡人受命相滅,期之白登,師行未遠。爾自送死,豈容復令爾生全,饗有桑乾哉。爾有幸得為亂兵所殺,不幸則生相鎖縛,載以一驢,直送都市耳。我本不圖全,若天地無靈,力屈於爾,齏之、粉之,屠之、裂之,猶未足以謝本朝。爾智識及眾力,豈能勝苻堅邪。今春雨已降,兵方四集,爾但安意攻城,勿遽走。糧食乏者,可見語,當出廩相貽。得所送劍刀,欲令我揮之爾身邪。」魏主大怒,作鐵牀,於其上施鐵鑱,曰:「破城得質,當坐之此上。」質又與魏眾書曰:「爾語虜中諸士庶。佛狸見與書,相待如此。爾等正朔之民,何為自取糜滅,豈可不知轉禍為福邪。」並寫臺格以與之,云:「斬佛狸首,封萬戶侯,賜布絹各萬匹。」

魏人以鉤車鉤城樓,城內系以彄緪,數百人唱呼引之,車不能退。既夜,縋桶懸卒出,截其鉤,獲之。明日,又以衝車攻城,城土堅密,每至,頹落不過數升。魏人乃肉薄登城,分番相代,墜而復升,莫有退者,殺傷萬計,屍與城平。凡攻之三旬,不拔。會魏軍中多疾疫,或告以建康遣水軍自海入淮,又敕彭城斷其歸路。二月丙辰朔,魏主燒攻具退走。盱眙人慾追之,沈璞曰:「今兵不多,雖可固守,不可出戰,但整舟楫,示若欲北渡者,以速其走,計不須實行也。」臧質以璞城主,使之上露板,璞固辭,歸功於質。上聞,益嘉之。

魏師逼彭城,江夏王義恭震懼不敢擊。或告:「虜驅南口萬餘,夕應宿安王陂,去城數十里,今追之,可悉得」。諸將皆請行,義恭禁不許。明日,驛使至,上敕義恭悉力急追。魏師已遠,義恭乃遣鎮軍檀和之向蕭城。魏人先已聞之,盡殺所驅者而去。程天祚逃歸。

魏人凡破南兗、徐、兗、豫、青、冀六州,殺掠不可勝計,丁壯者即加斬戮,嬰兒貫於槊上,盤舞以為戲。所過郡縣,赤地無餘,春燕歸,巢於林木。魏之士馬死傷亦過半,國人皆尤之。

上每命將出師,常授以成律,交戰日時,亦待中詔,是以將帥趑趄,莫敢自決。又江南白丁,輕進易退,此其所以敗也。自是邑里蕭條,元嘉之政衰矣。

癸酉,詔賑恤郡縣民遭寇者,蠲其稅調。甲戌,降太尉義恭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戊寅,魏主濟河。

辛巳,降鎮軍將軍武陵王駿為北中郎將。壬午,上如瓜步,是日解嚴。三月乙酉,帝還宮。己亥,魏主還平城,飲至告廟,以降民五萬餘家分置近畿。

初,魏主過彭城,遣人語城中曰:「食盡且去,須麥熟更來。」及期,江夏王義恭議欲芟麥剪苗,移民保聚。鎮軍錄事參軍王孝孫曰:「虜不能復來,既自可保,如其更至,此議亦不可立。百姓閉其內城,饑饉日久,方春之月,野採自資。一入保聚,餓死立至,民知必死,何可制邪。虜若必來,芟麥無晚。」四坐默然,莫之敢對。長史張暢曰:「孝孫之議,實有可尋。」鎮軍府典籤董元嗣侍武陵王駿之側,進曰:「王錄事議不可奪。」別駕王子夏曰:「此論誠然。」暢斂版白駿曰:「下官欲命孝孫彈子夏。」駿曰:「王別駕有何事邪。」暢曰:「芟麥移民,可謂大議,一方安危,事繫於此。」子夏親為州端,曾無同異,及聞元嗣之言,則歡笑酧答。阿意左右,何以事君。「子夏、元嗣皆大慚,義恭之議遂寢。

初,魯宗之奔魏,其子軌為魏荊州刺史、襄陽公,鎮長社,常思南歸,以昔殺劉康祖及徐湛之之父,故不敢來。軌卒,子爽襲父官爵。爽少有武幹,與弟秀有寵於魏主,秀為中書郎。既而兄弟各有罪,魏主詰責之。爽、秀懼誅,從魏主自瓜步還,至湖陸,請曰:「奴與南有仇,每兵來,常恐禍及墳墓,乞共迎喪還葬平城。「魏主許之。爽至長社,殺魏戍兵數百人,帥部曲及願從者千餘家奔汝南。夏四月,爽遣秀詣壽陽,奉書於南平王鑠以請降。上聞之,大喜,以爽為司州刺史,鎮義陽,秀為潁川太守,餘弟侄並授官爵,賞賜甚厚。魏人毀其墳墓。徐湛之以為廟算遠圖,特所獎納,不敢苟申私怨,乞屏居田里,不許。

二十九年春二月甲寅,魏侍中宗愛弒世祖。三月,上聞魏世祖殂,更謀北伐。魯爽等復勸之。上訪於羣臣,太子中庶子何偃以為「淮、泗數州瘡痍未復,不宜輕動「。上不從。偃,尚之之子也。

夏五月丙申,詔曰:「虐虜窮凶。着於自昔。未勞資斧,已伏天誅。拯溺蕩穢,今其會也。可符驃騎、司空二府,各部分所統,東西應接。歸義建績者,隨勞酧獎。「於是遣撫軍將軍蕭思話督冀州刺史張永等向碻磝,魯爽、魯秀、程天祚將荊州甲士四萬出許、洛,雍州刺史臧質帥所領趣潼關。永,茂度之子也。沈慶之固諫北伐,上以其異議,不使行。

青州刺史劉興祖上言,以為「河南阻饑,野無所掠,脫諸城固守,非旬月可拔。稽留大眾,轉輸方勞,應機乘勢,事存急速。今僞帥始死,兼逼暑時,國內猜擾,不暇遠赴。愚謂宜長驅中山,據其關要。冀州以北,民人尚豐,兼麥已向熟,因資為易,向義之徒,必應響赴。若中州震動,黃河以南自當消潰。臣請發青、冀七千兵,遣將領之,直入其心腹。若前驅克勝,張永及河南眾軍,宜一時濟河,使聲實兼舉,並建司牧,撫柔初附,西拒太行,北塞軍都,因事指麾,隨宜加授,畏威欣寵,人百其懷。若能成功,清壹可待。若不克捷,不為大傷。並催促裝束,伏聽敕旨。「上意止存河南,亦不從。上又使員外散騎侍郎琅邪徐爰隨軍向碻磝,銜中旨授諸將方略,臨時宣示。

秋七月,張永等至碻磝,引兵圍之。諸軍攻碻磝,治三攻道,張永等當東道,濟南太守申坦等當西道,揚武司馬崔訓當南道。攻之累旬,不拔。八月辛亥,夜魏人自地道潛出,燒崔訓營及攻具。癸丑夜,又燒東圍及攻具。尋復毀崔訓攻道。張永夜撤圍退軍,不告諸將,士卒驚擾,魏人乘之,死傷塗地。蕭思話自往,增兵力攻,旬餘不拔。是時青、徐不稔,軍食乏。丁卯,思話命諸軍皆退屯歷城,斬崔訓,系張永、申坦於獄。

魯爽至長社,魏戍主禿髮幡棄城走。臧質頓兵近郊,不以時發,獨遣冠軍司馬柳元景帥後軍行參軍薛安都等向潼關。元景等進據洪關,梁州刺史劉秀之遣司馬馬注與左軍中兵參軍蕭道成將兵向長安。道成,承之之子也。魏冠軍將軍封禮自浢津南渡,赴弘農。九月,司空高平公兒烏幹屯潼關,平南將軍黎公遼屯河內。

庚寅,魯爽與魏豫州刺史拓跋侯蘭戰於大索,破之,進攻虎牢。聞碻磝敗退,與柳元景皆引兵還。蕭道成、馬注等聞魏救兵將至,還趣仇池。己丑,詔解蕭思話徐州,更領冀州刺史,鎮歷城。

上以諸將屢出無功不可專責張永等,賜思話詔曰:「虜既乘利,方向盛冬,若脫敢送死,兄弟父子自共當之耳。言及增憤。可以示張永、申坦。」又與江夏王義恭書曰:「早知諸將輩如此,恨不以白刃驅之。今者悔何所及。」義恭尋奏免思話官,從之。

宗愛逆節

宋文帝元嘉九年春正月丙午,魏主立子晃為皇太子,大赦,改元。

二十八年夏六月,魏太子晃監國,頗信任左右,又營園田,收其利。高允諫曰:「天地無私,故能覆載,王者無私,故能容養。今殿下國之儲貳,萬方所則。而營立私田,蓄養雞犬,乃至酤販市廛,與民爭利,謗聲流佈,不可追掩。夫天下者,殿下之天下,富有四海,何求而無,乃與販夫販婦競此尺寸之利乎。昔虢之將亡,神賜之土田,漢靈帝私立府藏,皆有顛覆之禍。前鑑若此,甚可畏也。武王愛周、邵、齊、畢,所以王天下。殷紂愛飛廉、惡來,所以喪其國。今東宮俊乂不少,頃來侍御左右者,恐非在朝之選。願殿下斥去佞邪,親近忠良。所在田園,分給貧下。販賣之物,以時收散。如此則休聲日至,謗議可除矣。」不聽。

太子為政精察,而中常侍宗愛性險暴,多不法,太子惡之。給事中仇尼道盛、侍郎任平城有寵於太子,頗用事,皆與愛不協。愛恐為道盛等所糾,遂構告其罪。魏主怒,斬道盛等於都街,東宮官屬多坐死。帝怒甚。戊辰,太子以憂卒。壬申,葬金陵,諡曰景穆。帝徐知太子無罪,甚悔之。

冬十二月丁丑,魏主封景穆太子之子浚為高陽王,既而以皇孫世嫡,不當為藩王,乃止。

二十九年春正月,魏世祖追悼景穆太子不已。中常侍宗愛懼誅,二月甲寅,弒帝,尚書左僕射蘭延、侍中和疋、薛提等祕不發喪。延、疋以皇孫浚衝幼,欲立長君,徵秦王翰,置之祕室。提以浚嫡皇孫,不可廢。議久不決。宗愛知之,自以得罪於景穆太子,而素惡秦王翰,善南安王餘,乃密迎餘自中宮便門入禁中,矯稱赫連皇后令召延等。延等以愛素賤,不以為疑,皆隨入。愛先使宦者三十人持兵伏于禁中,延等入,以次收縛,斬之。殺秦王翰於永巷而立餘。大赦,改元承平。尊皇后為皇太后。以愛為大司馬、大將軍、太師、都督中外諸軍事、領中祕書,封馮翊王。

魏南安隱王餘自以違次而立,厚賜羣下,欲以收眾心,旬月之間,府藏虛竭。又好酣飲及聲樂、畋獵,不恤政事。宗愛為宰相,錄三省,總宿衛,坐召公卿,專恣日甚。餘患之,謀奪其權,愛憤怒。冬十月丙午朔,餘夜祭東廟,愛使小黃門賈周等就弒餘,而祕之,唯羽林郎中代人劉尼知之。尼勸愛立皇孫浚,愛驚曰:「君大癡人。皇孫若立,豈忘正平時事乎。」尼曰:「若爾,今當立誰。」愛曰:「待還宮,當擇諸王賢者立之。」

尼恐愛為變,密以狀告殿中尚書源賀。賀時與尼俱典兵宿衛,乃與南部尚書陸麗謀曰:「宗愛既立南安,還復殺之。今又不立皇孫,將不利於社稷。」遂與麗定謀,共立皇孫。麗,俟之子也。

戊申,賀與尚書長孫渴侯嚴兵守衛宮禁,使尼、麗迎皇孫於苑中。麗抱皇孫於馬上,入平城,賀、渴侯開門納之。尼馳還東廟,大呼曰:「宗愛弒南安王,大逆不道。皇孫已登大位,有詔,宿衛之士皆還宮。」眾咸呼萬歲,遂執宗愛、賈周等,勒兵而入,奉皇孫即皇帝位。登永安殿,大赦,改元興安。殺愛、周,皆具五刑,夷三族。

太子劭弒逆

宋文帝元嘉三年。初,袁皇后生皇子劭,後自詳視,使馳白帝曰:「此兒形貌異常,必破國亡家,不可舉。」即欲殺之。帝狼狽至後殿戶外,手撥幔禁之,乃止。以尚在諒暗,故祕之。閏正月丙戌,始言劭生。

六年春三月丁丑,立皇子劭為太子。十五年夏四月,納故黃門侍郎殷淳女為太子劭妃。

十六年冬十二月乙亥,太子劭加元服,大赦。劭美鬢眉,好讀書,便弓馬,喜延賓客。意之所欲,上必從之。東宮置兵與羽林等。

二十九年。初,潘淑妃生始興王濬。元皇后性妒,以淑妃有寵於上,恚恨而殂,淑妃專總內政。由是太子劭深惡淑妃及浚。浚懼為將來之禍,乃曲意事劭,劭更與之善。

吳興巫嚴道育自言能辟穀服食,役使鬼物,因東陽公主婢王鸚鵡出入主家。道育謂主曰:「神將有符賜主。」主夜臥,見流光若螢,飛入書笥,開視,得二青珠,由是主與劭、浚皆信惑之。劭、浚並多過失,數為上所詰責,使道育祈請,欲令過不上聞。道育曰:「我已為上天陳請,必不泄露。」劭等敬事之,號曰:「天師」。其後遂與道育、鸚鵡及東陽王奴陳天與、黃門陳慶國共為巫蠱,琢玉為上形像,埋於含章殿前。劭補天與為隊主。

東陽王卒,鸚鵡應出嫁,劭、浚慮語泄,浚府佐吳興沈懷遠素為浚所厚,以鸚鵡嫁之為妾。

上聞天與領隊,以讓劭曰:「汝所用隊主副,並是奴邪。」劭懼,以書告浚。浚視書曰:「彼人若所為不已,正可促其餘命,或是大慶之漸耳。」劭、浚相與往來書疏,常謂上為「彼人」,或曰:「其人」,謂江夏王義恭為「佞人」。

鸚鵡先與天與私通,既適懷遠,恐事泄,白劭,使密殺之。陳慶國懼曰:「巫蠱事,唯我與天與宣傳往來。今天與死,我其危哉。」乃具以其事白上。上大驚,即遣收鸚鵡,封籍其家,得劭、浚書數百紙,皆咒詛巫蠱之言,又得所埋玉人,命有司窮治其事。道育亡命,捕之不獲。

先是,浚自揚州刺史出鎮京口,及廬陵王紹以疾解揚州,意謂已必復得之。既而上用南譙王義宣,浚殊不樂,乃求鎮江陵,上許之。浚入朝,遣還京口,為行留處分,至京口數日而巫蠱事發。上惋嘆彌日,謂潘淑妃曰:「太子圖富貴,更是一理,虎頭復如此,非復思慮所及。汝母子豈可一日無我邪。」遣中使切責劭、浚,劭、浚惶懼無辭,唯陳謝而已。上雖怒甚,猶未忍罪也。

三十年春正月壬午,以征北將軍始興王浚為荊州刺史。帝怒未解,故浚久留京口,既除荊州,乃聽入朝。

嚴道育之亡命也,上分遣使者搜捕甚急。道育變服為尼,匿於東宮,又隨始興王浚至京口,或出止民張旿家。浚入朝,覆載還東宮,欲與俱往江陵。丁巳,上臨軒,浚入受拜。是日,有告道育止張旿家者,上遣掩捕,得其二婢,云:「道育隨征北還都」。上謂浚與太子劭已斥遣道育,而聞其猶與往來,惆悵惋駭,乃命京口送二婢,須至檢覆,乃治劭、浚之罪。

潘淑妃抱浚泣曰:「汝前祝詛事發,猶冀能刻意思愆,何意更藏嚴道育。上怒甚,我叩頭乞恩不能解,今何用生為。可送藥來,當先自取盡,不忍見汝禍敗也。」浚奮衣起曰:「天下事尋自當判,願少寬慮,必不上累。」

帝欲廢太子劭,賜始興王浚死,先與侍中王僧綽謀之,使僧綽尋漢、魏以來廢太子諸王典故,送尚書僕射徐湛之及吏部尚書江湛。

武陵王駿素無寵,故屢出外藩,不得留建康。南平王鑠、建平王宏皆為帝所愛。鑠妃,江湛之妹。隨王誕妃,徐湛之之女也。湛勸帝立鑠,湛之意欲立誕。僧綽曰:「建立之事,仰由聖懷。臣謂唯宜速斷,不可稽緩。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願以義割恩,略小不忍。不爾,便應坦懷如初,無煩疑論。事機雖密,易致宣廣,不可使難生慮表,取笑千載。」帝曰:「卿可謂能斷大事。然此事至重,不可不殷勤三思。且彭城始亡,人將謂我無復慈愛之道。」僧綽曰:「臣恐千載之後,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兒。」帝默然。江湛同侍坐,出閤,謂僧綽曰:「卿向言將不太傷切直。」僧綽曰:「弟亦恨君不直。」

鑠自壽陽入朝,既至,失旨。帝欲立宏,嫌其非次,是以議久不決。每夜與湛之屏人語,或連日累夕。常使湛之自秉燭,繞壁檢行,慮有竊聽者。帝以其謀告潘淑妃,淑妃以告浚,浚持報劭。劭乃密與腹心隊主陳叔兒、齋帥張超之等謀為逆。

初,帝以宗室強盛,慮有內難,特加東宮兵,使與羽林相若,至有實甲萬人。劭性黠而剛猛,帝深倚之。及將作亂,每夜饗將士,或親自行酒。僧綽密以啓聞。會嚴道育婢將至,癸亥夜,劭詐為帝詔,云:「魯秀謀反,汝可平明守闕,帥眾入」。因使張超之等集素所畜養兵士三千餘人,皆被甲,召內外幢隊主副,豫加部勒,雲有所討。夜,呼前中庶子右軍長史蕭斌、左衛率袁淑、中舍人殷仲素、左積弩將軍王正見併入宮。劭流涕謂曰:「主上信讒,將見罪廢,內省無過,不能受枉。明旦當行大事,望相與戮力。」因起遍拜之,眾驚愕,莫能對。久之,淑、斌皆曰:「自古無此,願加善思。」劭怒,變色。斌懼,與眾俱曰:「當竭身奉令。」淑叱之曰:「卿便謂殿下真有是邪。殿下幼嘗患風,或是疾動耳。」劭愈怒,因眄淑曰:「事當克不。」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既克之後,不為天地所容,大禍亦旋至耳。假有此謀,猶將可息。」左右引淑出,曰:「此何事,而云可罷乎。」淑還省,繞牀行,至四更乃寢。

甲子,宮門未開,劭以朱衣加戎服上,乘畫輪車,與蕭斌同載,衛從如常入朝之儀。呼袁淑甚急,淑眠不起,劭停車奉化門催之相續。淑徐起,至車後,劭使登車,又辭不上,劭命左右殺之。守門開,從萬春門入。舊制,東宮隊不得入城,劭以僞詔示門衛曰:「受敕,有所收討。」令後隊速來。張超之等數十人馳入雲龍門及齋閣,拔刃徑上合殿。帝其夜與徐湛之屏人語,至旦,燭猶未滅,門階戶席直衛兵尚寢未起。帝見超之入,舉幾捍之,五指皆落,遂弒之。湛之驚起,趣北戶,未及開,兵人殺之。劭進至合殿中閤,聞帝已殂,出坐東堂。蕭斌執刀侍直,呼中書舍人顧嘏,嘏震懼,不時出。既至,問曰:「欲共見廢,何不早啓。」嘏未及答,即於前斬之。江湛直上省,聞喧噪聲,嘆曰:「不用王僧綽言,以至於此。」乃匿旁小屋中,劭遣兵就殺之。宿衛舊將羅訓、徐罕皆望風屈附。左細仗主、廣威將軍吳興卜天與,不暇被甲,執刀持弓,疾呼左右出戰。徐罕曰:「殿下入,汝欲何為。」天與罵曰:「殿下常來,云何於今乃作此語。只汝是賊。」手射劭於東堂,幾中之。劭黨擊之,斷臂而死。隊將張泓之、朱道欽、陳滿與天與俱戰死。左衛將軍尹弘惶怖通啓,求受處分。劭使人從東閤入,殺潘淑妃及太祖親信左右數十人。急召始興王浚,使帥眾屯中堂。

浚時在西州,府舍人朱法瑜奔告浚曰:「臺內喧噪,宮門皆閉,道上傳太子反,未測禍變所至。」浚陽驚曰:「今當奈何。」法瑜勸入據石頭。浚未得劭信,不知事之濟不,騷擾不知所為。將軍王慶曰:「今宮內有變,未知主上安危。凡在臣子,當投袂赴難。憑城自守,非臣節也。」浚不聽,乃從南門出,徑向石頭,文武從者千餘人。時南平王鑠戍石頭,兵士亦千餘人。俄而劭遣張超之馳馬召浚,浚屏人問狀,即戎服乘馬而去。朱法瑜固止浚,浚不從。出中門,王慶又諫曰:「太子反逆,天下怨憤。明公但當堅閉城門,坐食積粟,不過三日,凶黨自離。公情事如此,今豈宜去。」浚曰:「皇太子令,敢有復言者斬。」既入,見劭,劭謂浚曰:「潘淑妃遂為亂兵所害。」浚曰:「此是下情,由來所願。」

劭詐以太祖詔召大將軍義恭、尚書令何尚之入,拘於內。並召百官,至者才才數十人。劭遽即位,下詔曰:「徐湛之、江湛弒逆無狀,吾勒兵入殿,已無所及,號惋崩衄,肝心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凶克殄,可大赦,改元太初。」

即位畢,亟稱疾還永福省,不敢臨喪。以白刃自守,夜則列燈以防左右。以蕭斌為尚書僕射、領軍將軍,以何尚之為司空,前右衛率檀和之戍石頭,徵虜將軍營道侯義綦鎮京口。義綦,義慶之弟也。乙丑,悉收先給諸處兵還武庫,殺江、徐親黨尚書左丞荀赤松、右丞臧凝之等。凝之,燾之孫也。以殷仲素為黃門侍郎,王正見為左軍將軍,張超之、陳叔兒等皆拜官、賞賜有差。輔國將軍魯秀在建康,劭謂秀曰:「徐湛之常欲相危,我已為卿除之矣。」使秀與屯騎校尉龐秀之對掌庫隊。劭不知王僧綽之謀,以僧綽為吏部尚書,司徒左長史何偃為侍中。

武陵王駿屯五州,沈慶之自巴水來,諮受軍略。三月乙亥,典籤董元嗣自建康至五洲,具言太子弒逆,駿使元嗣以告僚佐。沈慶之密謂腹心曰:「蕭斌婦人,其餘將帥皆易與耳。東宮同惡不過三十人,此外屈逼,必不為用。今輔順討逆,不憂不濟也。」

太子劭分浙東五郡為會州,省揚州,立司隸校尉,以其妃父殷衝為司隸校尉。衝,融之曾孫也。以大將軍義恭為太保,荊州刺史南譙王義宣為太尉,始興王浚為驃騎將軍,雍州刺史臧質為丹楊尹,會稽太守隨王誕為會州刺史。

劭料檢文帝巾箱及江湛家書疏,王僧綽所啓饗士並前代故事,申申,收僧綽,殺之。僧綽弟僧虔為司徒在西屬,所親咸勸之逃,僧虔泣曰:「吾兄奉國以忠貞,撫我以慈愛,今日之事,苦不見及耳。若得同歸九泉,猶羽化也。」劭因誣北第諸王侯,雲與僧綽謀反,殺長沙悼王瑾、瑾弟楷、臨川哀王熚、桂陽孝侯覬、新渝懷侯玠,皆劭素所惡也。瑾,義欣之子。熚,義慶之子。覬、玠,義慶之弟子也。

劭密與沈慶之手書,令弒武陵王駿。慶之求見王,王懼,辭以疾。慶之突入,以劭書示王,王泣求入內與母訣。慶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今日之事,唯力是視,殿下何見疑之深。」王起再拜曰:「家國安危,皆在將軍。」慶之即命內外勒兵。府主簿顏峻曰:「今四方未知義師之舉,劭據有天府,若首尾不相應,此危道也。宜待諸鎮協謀,然後舉事。」慶之厲聲曰:「今舉大事,而黃頭小兒皆得參預,何得不敗。宜斬以徇眾。」王令峻拜謝慶之,慶之曰:「君但當知筆札事耳。」於是專委慶之處分。旬日之間,內外整辦,人以為神兵。峻,延之子也。

庚寅,武陵王戒嚴誓眾。以沈慶之領府司馬。襄陽太守柳元景、隨郡太守宗愨為諮議參軍,領中兵。江夏內史朱修之行平東將軍。記室參軍顏峻為諮議參軍,領錄事,兼總內外。以諮議參軍劉延孫為長史、尋陽太守,行留府事。延孫,道產之子也。

南譙王義宣及臧質皆不受劭命,與司州刺史魯爽同舉兵以應駿。質、爽俱詣江陵見義宜,且遣使勸進於王。辛卯,臧質子敦等在建康者聞質舉兵,皆逃亡。劭欲相慰悅,下詔曰:「臧質國戚勳臣,方贊翼京輦,而子弟波迸,良可怪嘆。可遣宣譬令還,咸復本位。」劭尋錄得敦,使大將軍義恭行訓杖三十,厚給賜之。

乙未,武陵王發西陽。丁酉,至尋陽。庚子,王命顏峻移檄四方,使共討劭。州郡承檄,翕然響應。南譙王義宣遣臧質引兵詣尋陽,與駿同下,留魯爽於江陵。

劭以兗冀二州刺史蕭思話為徐兗二州刺史,起張永為青州刺史。思話自歷城引部曲還平城,起兵以應尋陽。建武將軍垣護之在歷城,亦帥所領赴之。南譙王義宣版張永為冀州刺史。永遣司馬崔勳之等將兵赴義宣。義宣慮蕭思話與永不釋前憾,自為書與思話,使長史張暢為書與永,勸使相與坦懷。

隨王誕將受劭命,參軍事沈正說司馬顧琛曰:「國家此禍,開闢未聞。今以江東驍銳之眾,唱大義於天下,其誰不響應,豈可使殿下北面凶逆,受其僞寵乎。」琛曰:「江東忘戰日久,雖逆順不同,然強弱亦異,當須四方有義舉者,然後應之,不為晚也。」正曰:「天下未嘗有無父無君之國,寧可自安讎恥而責義於餘方乎。今正以弒逆冤醜,義不同天,舉兵之日,豈求必全邪。馮衍有言:大漢之貴臣,將不如荊、齊之賤士乎。況殿下義兼臣子,事實國家者哉。」琛乃與正共入說誕,誕從之。正,田子之兄子也。

劭自謂素習武事,語朝士曰:「卿等但助我理文書,勿措意戎旅,若有寇難,吾自當之,但恐賊虜不敢動耳。」及聞四方兵起,始憂懼,戒嚴,悉召下番將吏,遷淮南岸居民於北岸,盡聚諸王及大臣於城內,移江夏王義恭處尚書下舍,分義恭諸子處侍中下省。

夏四月癸卯朔,柳元景統寧朔將軍薛安都等十二軍發湓口,司空中兵參軍徐遺寶以荊州之眾繼之。丁未,武陵王發尋陽,沈慶之總中軍以從。

劭立妃殷氏為皇后。庚戌,武陵王檄書至建康,劭以示太常顏延之曰:「彼誰筆也。」延之曰:「峻之筆也。」劭曰:「言辭何至於是。」延之曰:「峻尚不顧老臣,安能顧陛下。」劭怒稍解。悉拘武陵王子於侍中下省,南譙王義宣子於太倉空舍。劭欲盡殺三鎮士民家口。江夏王義恭、何尚之皆曰:「凡舉大事者不顧家,且多是驅逼,今忽誅其家累,正足堅彼意耳。」劭以為然,乃下書一無所問。

劭疑朝廷舊臣皆不為已用,乃厚撫魯秀及右軍參軍王羅漢,悉以軍事委之。以蕭斌為謀主,殷衝掌文符。蕭斌勸劭勒水軍自上決戰,不爾則保據梁山。江夏王義恭以南軍倉猝,船舫陋小,不利水戰,乃進策曰:「賊駿小年,未習軍旅,遠來疲弊,宜以逸待之。今遠出梁山,則京都空弱,東軍乘虛,或能為患。若分力兩赴,則兵敗勢離,不如養銳待期,坐而觀釁。割棄南岸,柵斷石頭,此先朝舊法,不憂賊不破也。」劭善之。斌厲色曰:「南中郎二十年少,能建如此大事,豈復可量。三方同惡,勢據上流,沈慶之甚練軍事,柳元景、宗愨屢嘗立功,形勢如此,實非小敵。唯宜及人情未離,尚可決力一戰。端坐檯城,何由得久。今主、相咸無戰意,豈非天也。」劭不聽,或勸劭保石頭城。劭曰:「昔人所以固石頭城者,俟諸侯勤王耳。我若守此,誰當見救。唯應力戰決之,不然,不克。」日日自出行軍,慰勞戰士,親督都水治船艦。壬子,焚淮南岸室屋、淮內船舫,悉驅民家渡水北。

立子偉之為皇太子。以始興王浚妃父褚湛之為丹楊尹。湛之,裕之之兄子也。浚為侍中、中書監、司徒、錄尚書六條事,加南平王鑠開府儀同三司,以南兗州刺史建平王宏為江州刺史。太尉司馬龐秀之自石頭先眾南奔,人情由是大震。以營道侯義綦為湘州刺史,檀和之為雍州刺史。癸丑,武陵王軍於鵲頭。宣城太守王僧達得武陵王檄,未知所從。客說之曰:「方今釁逆滔天,古今未有。為君計,莫若承義師之檄,移告傍郡,苟在有心,誰不響應。此上策也。如其不能,可躬帥向義之徒,詳擇水陸之便,致身南歸,亦其次也。」僧達乃自侯道南奔,逢武陵王於鵲頭,王即以為長史。僧達,弘之子也。王初發尋陽,沈慶之謂人曰:「王僧達必來赴義。」人問其故,慶之曰:「吾見其在先帝前議論開張,執意明決,以此言之,其至必也。」

柳元景以舟艦不堅,憚於水戰,乃倍道兼行,丙辰,至江寧步上,使薛安都帥鐵騎耀兵於淮上,移書朝士,為陳逆順。

劭加吳興太守汝南周嶠冠軍將軍。隨王誕檄亦至,嶠素恇怯,回惑不知所從。府司馬丘珍孫殺之,舉郡應誕。

戊午,武陵王至南洲,降者相屬。己未,軍於溧洲。王自發尋陽,有疾不能見將佐,唯顏峻出入臥內,擁王於膝,親視起居。疾屢危篤,不任諮稟,峻皆專決。軍政之外,間以文教書檄,應接遐邇,昏曉臨哭,若出一人。如是累旬,自舟中甲士亦不知王之危疾也。

癸亥,柳元景潛至新亭,依山為壘。新降者皆勸元景速進,元景曰:「不然。理順難恃,同惡相濟,輕進無防,實啓寇心。」

元景營未立,劭龍驤將軍詹叔兒覘知之,勸劭出戰,劭不許。甲子,劭使蕭斌統步軍,褚湛之統水軍,與魯秀、王羅漢、劉簡之等精兵合萬人,攻新亭壘,劭自登朱雀門督戰。元景宿令軍中曰:「鼓繁氣易衰,叫數力易竭,但銜枚疾戰,一聽吾鼓聲。」劭將士懷劭重賞,皆殊死戰。元景水陸受敵,意氣彌強,麾下勇士,悉遣出鬥,左右唯留數人宣傳。劭兵勢垂克,魯秀擊退鼓,劭眾遽止。元景乃開壘鼓譟以乘之,劭眾大潰,墜淮死者甚多。劭更帥餘眾自來攻壘,元景復大破之,所殺傷過於前戰,士卒爭赴死馬澗,澗為之溢,劭手斬退者,不能禁。劉簡之死,蕭斌被創,劭僅以身免,走還宮。魯秀、褚湛之、檀和之皆南奔。

丙寅,武陵王至江寧。丁卯,江夏王義恭單騎南奔,劭殺義恭十二子。

劭、浚憂迫無計,以輦迎蔣侯神像置宮中,稽顙乞恩,拜為大司馬,封中山王。拜蘇侯神為驃騎將軍。以浚為南徐州刺史,與南平王鑠並錄尚書事。

戊辰,武陵王軍於新亭,大將軍義恭上表勸進。散騎侍郎徐爰在殿中誑劭,雲自追義恭,遂歸武陵王。時王軍府草創,不曉朝章。爰素所諳練,乃以爰兼太常丞,撰即位儀注。己巳,王即皇帝位,大赦。文武賜爵一等,從軍者二等。改諡大行皇帝曰文,廟號太祖。以大將軍義恭為太尉、錄尚書六條事、南徐州刺史。是日,劭亦臨軒,拜太子偉之,大赦,唯劉駿、義恭、義宣、誕不在原例。庚子,以南譙王義宣為中書監、丞相、錄尚書六條事、揚州刺史,隨王誕為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刺史,臧質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沈慶之為領軍將軍,蕭思話為尚書左僕射。壬申,以王僧達為右僕射,柳元景為侍中、左衛將軍,宗愨為右衛將軍,張暢為吏部尚書,劉延孫、顏峻併為侍中。

五月癸酉朔,臧質以雍州兵二萬至新亭。豫州刺史劉遵考遣其將夏侯獻之帥步騎五千軍於瓜步。

先是,世祖遣寧朔將軍顧彬之將兵東入,受隨王誕節度。誕遣參軍劉季之將兵與彬之俱向建康,誕自頓西陵為之後繼。劭遣殿中將軍燕欽等拒之,相遇於曲阿奔牛塘,欽等大敗。劭於是緣淮樹柵以自守,又決破崗、方山埭以絕東軍。時男子既盡,召婦女供役。

甲戌,魯秀等募勇士攻大航,克之。王羅漢聞官軍已渡,即放仗降,緣渚幢隊以次奔散,器仗鼓蓋,充塞路衢。是夜,劭閉守六門,於門內鑿塹立柵。城中沸亂,丹楊尹尹弘等文武將吏爭逾城出降。劭燒輦及袞冕服於宮庭。蕭斌宣令所統,皆使解甲,自石頭戴白幡來降。詔斬斌于軍門。浚勸劭載寶貨逃入海,劭以人情離散,不果行。

乙亥,輔國將軍朱修之克東府。丙子,諸軍克臺城,各由諸門入,會於殿庭。獲王正見,斬之。張超之走至合殿御床之所,為軍士所殺,刳腸割心,諸將臠其肉,生啖之。建平等七王號哭俱出。劭穿西垣,入武庫井中,隊副高禽執之。劭曰:「天子何在。」禽曰:「近在新亭。」至殿前,臧質見之慟哭,劭曰:「天地所不覆載,丈人何為見哭。」又謂質曰:「可得為啓,乞遠徙不。」質曰:「主上近在航南,自當有處分。」縛劭於馬上,防送軍門。時不見傳國璽,以問劭。劭曰:「在嚴道育處。」就取,得之。斬劭及四子於牙下。浚帥左右數十人挾南平王鑠南走,遇江夏王義恭于越城。浚下馬曰:「南中郎令何所作。」義恭曰:「上己君臨萬國。」又曰:「虎頭來得無晚乎。」義恭曰:「殊當恨晚。」又曰:「故當不死邪。」義恭曰:「可詣行闕請罪。」又曰:「未審猶能賜一職自效不。」義恭又曰:「此未可量。」勒與俱歸,於道斬之,及其三子。劭、浚父子首並梟於大航,暴屍於市。劭妃殷氏及劭、浚諸女、妾媵,皆賜死於獄。汙瀦劭所居齋。殷氏且死,謂獄丞江恪曰:「汝家骨肉相殘,何以枉殺無罪人。」恪曰:「受拜皇后,非罪而何。」殷氏曰:「此權時耳,當以鸚鵡為後。」褚湛之之南奔也,浚即與褚妃離絕,故免於誅。嚴道育、王鸚鵡並都街鞭死,焚屍,揚灰於江。殷衝、尹弘、王羅漢及淮南太守沈璞皆伏誅。

庚辰,解嚴。辛巳,帝如東府,百官請罪,詔釋之。甲申,尊帝母路淑媛為皇太后。太后,丹楊人也。乙酉,立妃王氏為皇后。後父偃,導之玄孫也。戊子,以柳元景為雍州刺史。辛卯,追贈袁淑為太尉,諡忠憲公。徐湛之為司空,諡忠烈公。江湛為開府儀同三司,諡忠簡公。王僧綽為金紫光祿大夫,諡簡侯。壬辰,以太尉義恭為揚南徐二州刺史,進位太傅,領大司馬。

初,劭以尚書令何尚之為司空、領尚書令,子征北長史偃為侍中,父子並居權要。及劭敗,尚之左右皆散,自洗黃合。殷衝等既誅,人為之寒心。帝以尚之、偃素有令譽,且居劭朝用智將迎,時有全脫,故特免之,復以尚之為尚書令,偃為大司馬長史,任遇無改。

甲午,帝謁初寧、長寧陵。追贈卜天與益州刺史,諡壯侯,與袁淑等四家長給廩祿。張泓之等各贈郡守。戊戌,以南平王鑠為司空,建平王宏為尚書左僕射,蕭思話為中書令、丹楊尹。六月丙午,帝還宮。

初,帝之討西陽蠻也,臧質使柳元景將兵會之。及質起兵,欲奉南譙王義宣為主,潛使元景帥所領西還。元景即以質書呈帝,語其信曰:「臧冠軍當是未知殿下義舉耳。方應伐逆,不容西還。」質以此恨之。及元景為雍州,質慮其為荊、江後患,建議「元景當為爪牙,不宜遠出」。帝重違其言。戊申,以元景為護軍將軍,領石頭戍事。己酉,以司州刺史魯爽為南豫州刺史。庚戌,以衛將軍司馬徐遺寶為兗州刺史。庚申,詔有司論功行賞,封顏峻等為公、侯。辛未,從南譙王義宣為南郡王,隨王誕為竟陵王,立義宣次子宜陽侯愷為南譙王。閏月壬申,以領軍將軍沈慶之為南兗州刺史,鎮盱眙。癸酉,以柳元景為領軍將軍。丞相義宣固辭內任及子愷王爵。甲午,更以義宣為荊、湘二州刺史,愷為宜陽縣王。將佐以下並加賞秩。以竟陵王誕為揚州刺史。

秋七月,南平穆王鑠素負才能,意常輕上,又為太子劭所任,出降最晚。上潛使人毒之。己巳,鑠卒,贈司徒,以商臣之諡諡之。

冬十一月丙午,以左軍將軍魯秀為司州刺史。十二月癸未,以將置東宮,省太子率更令等官,中庶子等各減舊員之半。

孝武帝孝建元年春正月乙亥,改元,大赦。甲辰,以尚書令何尚之為左光祿大夫、護軍將軍,以左衛將軍顏峻為吏部尚書、領驍騎將軍。丙子,立皇子業為太子。

南郡王之叛

宋孝武帝孝建元年。初,江州刺史臧質自謂人才足為一世英雄。太子劭之亂,質潛有異圖,以荊州刺史南郡王義宣庸闇易制,欲外相推奉,因而覆之。質於義宣為內兄,既至江陵,即稱名拜義宣。義宣驚愕問故。質曰:「事中宜然。」時義宣已奉帝為主,故其計不行。及至新亭,又拜江夏王義恭曰:「天下屯危,禮異常日。」劭既誅,義宣與質功皆第一,由是驕恣,事多專行,凡所求欲,無不必從。義宣在荊州十年,財富兵強,朝廷所下制度,意有不同,一不遵承。質自建康之江州,舫千餘乘,部伍前後百餘里。帝方自攬威權,而質以少主遇之,政刑慶賞,一不諮稟。擅用湓口、鉤折米,臺符屢加檢詰,漸致猜懼。

帝淫義宣諸女,義宣由是恨怒。質乃遣密信說義宣,以為「負不賞之功,挾震主之威,自古能全者有幾。今萬物繫心於公,聲跡已着,見幾不作,將為他人所先。若今徐遺寶、魯爽驅西北精兵來屯江上,質帥九江樓船為公前驅,已為得天下之半。公以八州之眾,徐進而臨之,雖韓、白更生,不能為建康計矣。且少主失德,聞於道路,沈、柳諸將,亦我之故人,誰肯為少主盡力者。夫不可留者年也,不可失者時也。質常恐溘先朝露,不得展其旅力,為公掃除,於時悔之何及。」義宣腹心將佐諮議參軍蔡超、司馬竺超民等咸有富貴之望,欲倚質威名以成其業,共勸義宣從其計。質女為義宣子採之婦,義宣謂質無復異同,遂許之。超民,夔之子也。臧敦時為黃門侍郎,帝使敦至義宣所,道經尋陽,質更令敦誘說義宣,義宣意遂定。

豫州刺史魯爽有勇力,義宣、質素與之相結。義宣密使人報爽及兗州刺史徐遺寶,期以今秋同舉兵。使者至壽陽,爽方飲醉,失義宣指,即日舉兵。爽弟瑜在建康聞之,逃叛。爽使其眾戴黃標竊造法服,登壇,自號建平元年。疑長史韋處穆、中兵參軍楊元駒、治中庾騰之不與已同,皆殺之。遺寶亦勒兵向彭城。二月,義宣聞爽已反,狼狽舉兵。魯瑜弟弘為質府佐,帝敕質收之,質即執臺使舉兵。

義宣與質皆上表,言為左右所讒疾,欲誅君側之惡。義宣進爽號征北將軍,爽於是送所造輿服詣江陵,使征北府戶曹版義宣等,文曰:「丞相劉,今補天子,名義宣:車騎臧,今補丞相,名質。西平朱,今補車騎,名修之。皆版到奉行。」義宣駭愕,爽所送法物並留竟陵,不聽進。質加魯弘輔國將軍,下戍大雷。義宣遣諮議參軍劉諶之將萬人就弘,召司州刺史魯秀欲使為諶之後繼。秀至江陵見義宣,出,拊膺曰:「吾兄誤我,乃與癡人作賊,今年敗矣。」

義宣兼荊、江、兗、豫四州之力,威震遠近。帝欲奉乘輿法物迎之,竟陵王誕固執不可,曰:「奈何持此座與人。」乃止。

己卯,以領軍將軍柳元景為撫軍將軍。辛卯,以左衛將軍王玄謨為豫州刺史。命元景統玄謨等諸將以討義宣。癸巳,進據梁山洲,於兩岸築偃月壘,水陸待之。義宣自稱都督中外諸軍事,命僚佐悉稱名。

丙申,以安北司馬夏侯祖歡為兗州刺史。三月己亥,內外戒嚴。辛丑,以徐州刺史蕭思話為江州刺史,柳元景為雍州刺史。癸卯,以太子左衛率龐秀之為徐州刺史。

義宣移檄州郡,加進位號,使同發兵。雍州刺史朱修之僞許之,而遣使陳誠於帝。益州刺史劉秀之斬義宣使者,遣中兵參軍韋崧將萬人襲江陵。

戊申,義宣帥眾十萬發江津,舳艫數百里。以子慆為輔國將軍,與左司馬竺超民留鎮江陵。檄朱修之使發兵萬人繼進,修之不從。義宣知修之貳於己,乃以魯秀為雍州刺史,使將萬餘人擊之。王玄謨聞秀不來,喜曰:「臧質易與耳。」

冀州刺史垣護之妻,徐遺寶之姊也,遺寶邀護之同反,護之不從,發兵擊之。遺寶遣兵襲徐州長史明胤於彭城,不克。胤與夏侯祖歡、垣護之共擊遺寶於湖陸,遺寶棄眾焚城,奔魯爽。

義宣至尋陽,以質為前鋒而進,爽亦引兵直趣歷陽,與質水陸俱下。殿中將軍沈靈賜將百舸,破質前軍於南陵,擒軍主徐慶安等。質至梁山,夾陳兩岸,與官軍相拒。

夏四月戊辰,以後將軍劉義綦為湘州刺史。甲申,以朱修之為荊州刺史。上遣左軍將軍薛安都、龍驤將軍南陽宗越等戍歷陽,與魯爽前鋒楊胡興等戰,斬之。爽不能進,留軍大峴,使魯瑜屯小峴。上覆遣鎮軍將軍沈慶之濟江,督諸將討爽。爽食少,引兵稍退,自留斷後,慶之使薛安都帥輕騎追之。丙戌,及爽於小峴。爽將戰,飲酒過醉,安都望見爽,即躍馬大呼,直往刺之,應手而倒,左右範雙斬其首。爽眾奔散,瑜亦為部下所殺。遂進攻壽陽,克之。徐遺寶奔東海,東海人殺之。

李延壽論曰:凶人之濟其身,非亂世莫由焉。魯爽以世亂之情,而行之於平日,其取敗也宜哉。

南郡王義宣至鵲頭,慶之送爽首示之,並與書曰:「僕荷任一方,而釁生所統。近聊帥輕師,指往翦撲,軍鋒裁及,賊爽授首。公情契異常,或欲相見,及其可識,指送相呈。」爽累世將家,驍猛善戰,號萬人敵,義宣與質聞其死,皆駭懼。

柳元景軍於採石。王玄謨以臧質眾盛,遣使來求益兵,上使元景進屯姑孰。

太傅義恭與義宣書曰:「往時仲堪假兵,靈寶尋害其族。孝伯推誠,牢之旋踵而敗。臧質少無美行,弟所具悉。今藉西楚之強力,圖濟其私,凶謀若果,恐非復池中物也。」義宣由此疑之。五月甲辰,義宣至蕪湖,質進計曰:「今以萬人取南州,則梁山中絕。萬人綴梁山,則玄謨必不敢動。下官中流鼓棹,直趣石頭,此上策也。」義宣將從之,劉湛之密言於義宣曰:「質求前驅,此志難測。不如盡銳攻梁山,事克然後長驅,此萬安之計也。」義宣乃止。

冗從僕射鬍子反等守梁山西壘,會西南風急,質遣其將尹周之攻西壘。子反度東岸,就玄謨計事,聞之,馳歸。周之攻壘甚急,偏將劉季之帥水軍殊死戰,求救於玄謨,玄謨不遣。大司馬參軍崔勳之固爭,乃遣勳之與積弩將軍垣詢之救之。比至,城已陷,勳之、詢之皆戰死。詢之,護之之弟也。子反等奔還東岸。質又遣其將龐法起將數千兵趨南浦,欲自後掩玄謨,遊擊將軍垣護之引水軍與戰,破之。朱修之斷馬鞍山道,據險自守。魯秀攻之不克,屢為修之所敗,乃還江陵,修之引兵躡之。或勸修之急追,修之曰:「魯秀,驍將也,獸窮則攫,不可迫也。」

王玄謨使垣護之告急於柳元景曰:「西城不守,唯餘東城萬人。賊軍數倍,強弱不敵,退還姑孰,欲就節下協力當之,更議進取。」元景不許,曰:「賊勢方盛,不可先退,吾當卷甲赴之。」護之曰:「賊謂南州有三萬人,而將軍麾下裁十分之一,若往造賊壘,則虛實露矣。王豫州必不可來,不如分兵援之。」元景曰:「善。」乃留羸弱自守,悉遣精兵助玄謨,多張旗幟。梁山望之如數萬人,皆以為建康兵悉至,眾心乃安。

質請自攻東城。諮議參軍顏樂之說義宣曰:「質若復克東城,則大功盡歸之矣,宜遣麾下自行。」義宣乃遣劉諶之與質俱進。甲寅,義宣至梁山,頓兵兩岸,質與劉諶之進攻東城。玄謨督諸軍大戰,薛安都帥突騎先衝其陳之東南,陷之,斬諶之首,劉季之、宗越又陷其西北,質等兵大敗。垣護之燒江中舟艦,煙焰覆水,延及西岸,營壘殆盡,諸軍乘勢攻之,義宣兵亦潰。義宣單舸迸走,閉戶而泣,荊州人隨之者猶百餘舸。質欲見義宣計事,而義宣已去,質不知所為,亦走,其眾皆降散。己未,解嚴。

六月,臧質至尋陽,焚燒府舍,載妓妾西走,使嬖人何文敬領餘兵居前,至西陽。西陽太守魯方平紿文敬曰:「詔書唯捕元惡,餘無所問,不如逃之。」文敬棄眾亡去。質先以妹夫羊衝為武昌郡,質往投之,衝已為郡丞胡庇之所殺,質無所歸,乃逃於南湖,掇蓮實啖之。追兵至,以荷覆頭,自沉於水,出其鼻。戊辰,軍主鄭俱兒望見,射之,中心,兵刃亂至,腸胃縈水草,斬首送建康,子孫皆棄市。並誅其黨豫章太守樂安任薈之、臨川內史劉懷之、鄱陽太守杜仲儒。仲儒,驥之兄弟也。功臣柳元景等封賞各有差。

丞相義宣走至江夏,聞巴陵有軍,迴向江陵,眾散且盡,與左右十許人徒步,腳痛不能前,僦民露車自載,緣道求食。至江陵郭外,遣人報竺超民,超民具羽儀兵眾迎之。時荊州帶甲,尚萬餘人,左右翟靈寶誡義宣使撫慰將佐,以「臧質違指授之宜,用致失利。今治兵繕甲,更為後圖。昔漢高百敗,終成大業。」而義宣忘靈寶之言,誤云:「項羽千敗」,眾咸掩口。魯秀、竺超民等猶欲收餘兵更圖一決,而義宣惛沮,無復神守,入內不復出,左右腹心稍稍離叛。魯秀逃走,義宣不能自立,欲隨秀去,乃攜息慆及所愛妾五人,着男子服相隨。城內擾亂,白刃交橫,義宣懼,墜馬,遂步進。竺超民送至城外,更以馬與之,歸而城守。義宣求秀不得,左右盡棄之,夜,復還南郡空廨。旦日,超民收送刺奸。義宣止獄戶,坐地嘆曰:「臧質老奴誤我。」五妾尋被遣出,義宣號泣,語獄吏曰:「常日非苦,今日分別始是苦。」魯秀眾散不能去,還向江陵,城上人射之,秀赴水死,就取其首。

詔右僕射劉延孫使荊、江二州,旌別枉直,就行誅賞。且分割二州之地,議更置新州。初,晉氏南遷,以揚州為京畿,谷帛所資皆出焉。以荊、江為重鎮,甲兵所聚盡在焉,常使大將居之。三州戶口居江南之半,上惡其強大,故欲分之。癸未,分揚州浙東五郡置東揚州,治會稽。分荊、湘、江、豫州之八郡置郢州,治江夏。罷南蠻校尉,遷其營於建康。太傅義恭議使郢州治巴陵,尚書令何尚之曰:「夏口在荊、江之中,正對沔口,通接雍、梁,實為津要。由來舊鎮,根基不易,既有見城,浦大容舫,於事為便。」上從之。既而荊、揚因此虛耗,尚之請復合二州,上不許。

上惡宗室強盛,不欲權在臣下,太傅義恭知其指,故請省之。

上使王公、八座與荊州刺史朱修之書,令丞相義宣自為計。書未達,庚寅,修之入江陵,殺義宣,並誅其子十六人,及同黨竺超民、從事中郎蔡超、諮議參軍顏樂之等。超民兄弟應從誅,何尚之上言:「賊既遁走,一夫可擒。若超民反覆昧利,即當取之,非唯免愆,亦可要不義之賞。而超民曾無此意,微足觀過知仁。且為官保全城府,謹守庫藏,端坐待縛。今戮及兄弟,則與其餘逆黨無異,於事為重。」上乃原之。

竟陵王之叛

宋孝武帝孝建二年春二月辛巳,以尚書右僕射劉延孫為南兗州刺史。冬十月壬午,以竟陵王誕為司空,領南徐州刺史。

大明元年秋八月甲辰,徙司空、南徐州刺史竟陵王誕為南兗州刺史,以太子詹事劉延孫為南徐州刺史。初,高祖遺詔,以京口要地,去建康密邇,自非宗室近親不得居之。延孫之先雖與高祖同源,而高祖屬彭城,延孫為莒縣,從來不序昭穆。上既命延孫鎮京口,仍詔與延孫合族,使諸王皆序長幼。

上閨門無禮,不擇親疏、尊卑,流聞民間,無所不至。誕寬而有禮,又誅太子劭、丞相義宣,皆有大功,人心竊向之。誕多聚才力之士,蓄精甲利兵,上由是畏而忌之,不欲誕居中,使出鎮京口。猶嫌其逼,更徙廣陵。以延孫腹心之臣,故使鎮京口以防之。

三年夏四月,竟陵王誕知上意忌之,亦潛為之備,因魏人入寇,修城浚隍,聚糧治仗。誕記室參軍江智淵知誕有異志,請假先還建康,上以為中書侍郎。智淵,夷之弟子也,少有操行,沈懷文每稱之曰:「人所應有盡有,人所應無盡無者,其唯江智淵乎。」

是時,道路皆云誕反。會吳郡民劉成上書稱「息道龍昔事誕,見誕在石頭城修乘輿法物,習唱警蹕。道龍憂懼,私與伴侶言之,誕殺道龍。」又豫章民陳談之上書稱「弟詠之在誕左右,見誕疏陛下年紀、姓諱,往巫鄭師憐家祝詛。詠之密以啓聞,誕誣詠之乘酒罵詈,殺之。」上乃令有司奏誕罪惡,請收付廷尉治罪。乙卯,詔貶誕爵為侯,遣之國。詔書未下,先以羽林禁兵配兗州刺史垣閬,使以之鎮為名,與給事中戴明寶襲誕。

閬至廣陵,誕未悟也。明寶夜報誕典籤蔣成,使明晨開門為內應。成以告府舍人許宗之,宗之入告誕。誕驚起,呼左右及素所蓄養數百人執蔣成,勒兵自衛。天將曉,明寶與閬帥精兵數百人猝至,而門不開。誕已列兵登陴,自在門上斬蔣成,赦作徒、繫囚,開門擊閬,殺之。明寶從間道逃還。詔內外纂嚴。以始興公沈慶之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兗州刺史,將兵討誕。甲子,上親總禁兵頓宣武堂。

司州刺史劉季之,誕故將也,素與都督宗愨有隙,聞誕反,恐為愨所害,委官,間道欲赴朝廷。至盱眙,盱眙太守鄭瑗疑季之與誕同謀,邀殺之。

沈慶之至歐陽,誕遣慶之宗人沈道愍齎書說慶之,餉以玉環刀。慶之遣道愍返,數以罪惡。誕焚郭邑,驅居民悉使入城,閉門自守,分遣書檄,邀結遠近。時山陽內史梁曠家在廣陵,誕執其妻子,遣使邀曠,曠斬使拒之。誕怒,滅其家。

誕奉表投之城外,曰:「陛下信用讒言,遂令無名小人來相掩襲,不任枉酷,即加誅翦。雀鼠貪生,仰違詔敕。今親勒部曲,鎮扞徐、兗。先經何福,同生皇家。今有何愆,便成胡、越。陵鋒奮戈,萬沒豈顧,戡定之期,冀在旦夕。」又曰:「陛下宮帷之醜,豈可三緘。」上大怒,凡誕左右、腹心、同籍、期親在建康者,並誅之,死者以千數,或有家人已死,方自城內出奔者。

慶之至城下,誕登樓謂之曰:「沈公垂白之年,何苦來此。」慶之曰:「朝廷以君狂愚,不足勞少壯故耳。」

上慮誕奔魏,使慶之斷其走路。慶之移營白土,去城十八里,又進軍新亭。豫州刺史宗愨、徐州刺史劉道隆並帥眾來會。兗州刺史沈僧明,慶之兄子也,亦遣兵助慶之。先是,誕誑其眾,云:「宗愨助我」,愨至,繞城躍馬呼曰:「我宗愨也。」

誕見眾軍大集,欲棄城北走,留中兵參軍申靈賜守廣陵,自將步騎數百人,親信並自隨,聲雲出戰,邪趨海陵道,慶之遣龍驤將軍武念追之。誕行十餘里,眾皆不欲去,互請誕還城。誕曰:「我還易耳,卿能為我盡力乎。」眾皆許諾。誕乃復還,築壇歃血以誓眾,凡府州文武皆加秩。以主簿劉琨之為中兵參軍。琨之,遵考之子也。辭曰:「忠孝不得並。琨之老父在,不敢承命。」誕囚之十餘日,終不受,乃殺之。

右衛將軍垣護之、虎賁中郎將殷孝祖等擊魏還,至廣陵,上並使受慶之節度。慶之進營,逼廣陵城。誕餉慶之食,提挈者百餘人,出自北門,慶之不開視,悉焚之。誕於城上授函表,請慶之為送。慶之曰:「我受詔討賊,不得為汝送表。汝必欲歸死朝廷,自應開門遣使,吾為汝護送。」

六月,上命沈慶之為三烽於桑裏,若克外城舉一烽,克內城舉兩烽,擒到誕舉三烽。璽書督趣,前後相繼。慶之焚其東門,塞塹,造攻道,立行樓、土山並諸攻具,值久雨,不得攻城。上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免慶之官,詔勿問,以激之。自四月至於秋七月,雨止,城猶未拔。上怒,命太史擇日,將自濟江討誕,太宰義恭固諫,乃止。

誕初閉城拒使者,記室參軍山陰賀弼固諫,誕怒,抽刀向之,乃止。誕遣兵出戰屢敗,將佐多逾城出降。或勸弼宜早出,弼曰:「公舉兵向朝廷,此事既不可從,荷公厚恩,又義無違背,唯當以死明心耳。」乃飲藥自殺。參軍何康之等謀開門納官軍,不果,斬關出降。誕為高樓,置康之母於其上,暴露之,不為食。母呼康之,數日而死。誕以中軍長史濟陽範義為左司馬。義母妻子皆在城內,或謂義曰:「事必不振,子其行乎。」義曰:「吾,人吏也。子不可以棄母,吏不可以叛君。必若何康之而活,吾弗為也。。」

沈慶之帥眾攻城,身先士卒,親犯矢石,乙巳,克其外城,乘勝而進,又克小城。誕聞兵入,走趨後園,隊主沈胤之等追及之,擊傷誕,墜水,引出斬之。誕母、妻皆自殺。

上聞廣陵平,出宣陽門,敕左右皆呼萬歲。侍中蔡興宗陪輦,上顧曰:「卿何獨不呼?」興宗正色曰:「陛下今日正應出涕泣行誅,豈得皆稱萬歲。」上不悅。詔貶誕姓留氏。廣陵城中士民,無小大悉命殺之。沈慶之請自五尺以下全之,其餘男子皆死,女子以為軍賞,猶殺三千餘口。長水校尉宗越臨決,皆先刳腸抉眼,或笞面鞭腹,苦酒灌創,然後斬之,越對之,欣欣若有所得。上聚其首於石頭南岸為京觀,侍中沈懷文諫,不聽。

初,誕自知將敗,使黃門呂曇濟與左右素所信者,將世子景粹匿於民間,謂曰:「事若不濟,思相全脫。如其不免,可深埋之。」各分以金寶齎送。既出門,並散走,唯曇濟不去,攜負景粹十餘日,捕得,斬之。臨川內史楊璇坐與誕素善,下獄死。擢梁曠為後將軍,贈劉琨之給事黃門侍郎。

蔡興宗奉旨慰勞廣陵。興宗與範義素善,收斂其屍,送喪歸豫章。上謂曰:「卿何敢故觸王憲?」興宗抗言對曰:「陛下自殺賊,臣自葬故交,何不可之有?」上有慚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