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中西的交通，是中国史上一个大变局。外人交通的工具，既能联结世界而为一；其兵力，又断非旧式战争所能敌；而其社会的情形，又迫之以不得不向外发展。如此，以中国这种旧式的国家遇之，总不免要一度受其侵略；其因什么事情而引起，倒是无甚关系的，因为这总不过是一个诱因。
英人并吞印度之成功
英人的东来，较葡、西、荷诸国为晚，而其势力，反驾乎他国之上。这个，和英人并吞印度的成功，是很有关系的。印度也是世界上一个文明的古国。其幅员很大，物产也很丰饶。唯其地势错杂，不适于统一；又因生活容易，人民的性质，不免懒惰；学者则喜欢驰思高远，对于实际问题，不甚注意，所以其政治的力量不强。从古以来，屡受异族的侵掠。大食兴起以后，中西亚地方的突厥族，曾屡次侵略印度。到14世纪中叶，蒙古王室的疏族帖木儿[1]，兴于撒马儿干。其后裔，于16世纪中，侵入印度，建立蒙兀儿朝[2]。其南方诸国，则结麻拉他同盟[3]，和他相抗，战争日烈。到印度最早的，也是葡萄牙。次之，则是荷兰。葡据卧亚，荷据锡兰岛，以为根据地。英人的创立东印度公司，事在公元1600年。东航以后，麻打拉萨、孟加拉、孟买，次第为其所据，势力日盛。其和英国相抗的，则为法国，以本地治利为根据。英人的初到印度，其意亦不过在通商。但因印度内乱，英商受害颇甚，东印度公司，乃抽税练兵以自卫。因之和法人战争。18世纪中叶，法人因劳费太大，召回印度的驻兵，英人就格外得势。屡次干涉印度内部的问题，易置其酋长，而取得其收税之权，以为报酬。于是印度的政权，渐入于英人之手。英人初助麻拉他同盟，以攻蒙兀儿朝。后来又用兵于麻拉他。到公元1859年，就由英国政府，将东印度公司治理之权收回，设置总督以治其地。不多时，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皇[4]，就兼了印度的王号了。偌大一个文明古国，竟给一个从事于商业的公司并吞，这也是旧式的世界里，所万万不会有的事。
鸦片来华之起源
英国既并吞印度，对于中国，就要发生一种不良的关系了。这便是鸦片的输入。鸦片的输入中国，为时很早。据近来的考据，阿芙蓉[5]三字，原是阿剌伯语；而宋朝的《开宝本草》，已经载有鸦片；[6]则当是唐朝时候，由大食人输入的。但是明中叶以前，都只当它一种药品。到新航路发现后，西班牙人，将烟草从南美洲移植到吕宋，后来就输入中国。始而由福建漳、泉的人栽植，继而传到北边。明朝的末叶，吸食之风大盛。当时禁例也很严。然终于无效。到明末，就只得解禁了。供人吸食的烟草，有一种，是和以鸦片同熬的，谓之“鸦片烟”。在清初仍有禁令。[7]但亦终不能绝。西人东航以后，鸦片是由葡萄牙人输入的。其初不过一二百箱，到英人并吞印度以后，输入的就逐渐加多。后来竟至20000余箱了。当时中国输出之货，以丝茶为大宗。输入之货，则为呢、布、钟、表、鸦片等。出入之数，本来略可相抵。自鸦片输入激增，出口之货，不能与之并进，就不得不将现银运出。银在近代，是中国用为货币的。[8]国家征收赋税，人民所交纳的是铜钱，官吏汇解，则要换成银子。其初银钱相易，官吏尚有盈余，这时候都要赔累。盐商的卖盐和完纳盐课亦然。财政上就发生问题。至于社会上，则吸食鸦片的人，都是精神不振，体力衰颓，更其弄得不成样子。所以到乾隆末叶，而其禁转严。鸦片的输入，本来是作为药品完税的。到禁止以后，就变为私运之品。禁令虽严，而私运亦多。利之所在，关汛、巡船等，都和他通同一气，禁令简直毫无效力。于是到道光时代，不得不取更严厉的手段。
林则徐之禁烟
利之所在，行政是很难望其有彻底的效力的；即便决心整顿，亦要假以相当的时日，岂能用操切的手段，在短时间内奏功？这一层，主张严厉的林则徐，未必见不到。但是积弊深了，亦非用摧陷廓清的手段，不能奏功。必须先用这种手段，将积弊大体扫除，然后绵密的行政手腕，才好继之而进。林则徐的所以主张严厉，大概为此。至于因禁烟之故，要引起外交纠纷，而当时外国的兵力，非可轻敌，这一层，林则徐也未尝不知道。从西人东来，到这时候，业已300余年了。中国人全体，虽然还昧于外情；就是和西人接触的人，对于西洋的情势，虽亦是茫无所知；然而其交涉的非易与，兵力的难轻敌，也总有几分知道的。前此中西交涉，中朝往往主张严厉，而疆臣则多主张慎重，就是为此。[9]林则徐是当时疆臣里比较通知外情的，岂有并此而不知之理？但是当时对外的交涉，总以为要维持着天朝的尊严；外人设或桀骜，只要我海疆有备，能够摧挫他一两次；或者严守了，给他一个攻不进；他万里远来，岂能持久？总是要就范的。如此，一切交涉，就都好办了。至于这时候的西洋人，全非这一种老法子所能对付，则是这时候的人，万万想不到的。这也是时代为之，不能怪他。
没收鸦片图
林则徐的奉命到广东禁烟，事在公元1838年。这时候，清宣宗将禁烟问题，命群臣筹议。其复奏，多数主张严厉。林则徐时为湖广总督，奏语尤称激烈。他说：“烟不禁，则国日贫，民日弱，十年以后，岂唯无可筹之饷，亦且无可用之兵。”和宣宗的意思相合。就命他以钦差大臣，驰赴广东海口查办。这时候，做两广总督的是邓廷桢，也是个清正的官员，能和林则徐合作。而在英国方面，则办理交涉的是义律[10]。义律是英国的领事。先是英国对中国的贸易，也是由东印度公司专利的。公司的代理人，中国谓之大班。在林则徐奉命禁烟之前四年，英人把东印度公司的专利权取消，改派商务监督来华。中国还只当他大班，以致交涉不能进行。英国乃又将商务监督取消，派义律为领事。义律和中国交涉，也不能顺利。就建议英政府，说：“要希望中国改良通商章程，非用兵力不可。”两国之间，战机本已潜伏了。林则徐到广东后，勒令英商缴出鸦片。英商不肯，林则徐就断绝他们的接济。英商无奈，才先后交出鸦片20283箱。林则徐把他全数销毁。传谕外商，只要具“夹带鸦片，船货充公，人即正法”的结，就许照常贸易。各国都照办了，独有英国不肯。则徐又断绝其接济。义律乃以兵舰封锁广州，并炮击九龙沿岸。然实未奉到政府的命令，势难和中国开战；乃又请葡萄牙人转圜，愿具船货充公的结，但请删“人即正法”一语。则徐亦不许。
鸦片战争始末
公元1840年，英国国会，通过了对华用兵。于是英人派伯麦和加至义律[11]，带海陆军东来。承平久则兵备废弛，这是中国历史上的常例。这时候，军械方面，确非英人之敌；而沿海七省，也不易处处防守。以军事论，中国确乎是遇着了一个难题。即使小有胜利；或者沿海守御甚坚，能使英人不易攻击；然当此世界大通之时，长此相持，亦非久计，所以当时的关键，倒不在乎军事的胜负，而在于中国是否能了解外情。然以此时的中国，而希望其能了解外情，是决无此理的。而战争就如此开始了。英兵既至，先攻击广东沿岸，不克，乃转而攻击厦门。旋又弃之北上。陷定海，投出英人致中国首相的信。浙江巡抚不受，乃北至天津。清宣宗是个色厉内荏的人，而且主意极容易改变。此时沿海各省，都无战备，疆臣怕负责任，乃相与造作蜚语。颇为宣宗所闻，朝意中变。时林则徐已实授两广总督，乃将其革职遣戍，而代以琦善。琦善至，和英人讲和，许偿烟价200万。英人又求割香港，琦善不敢许。英人就进兵，陷沙角、大角两炮台。琦善不得已，许开广州，割香港。英人才退兵。而清廷闻英人进兵，大怒，派奕山带兵剿办。奕山既至，进攻不胜。英兵又进陷横当、虎门炮台。广州形势，已落敌人手中。不得已，再和英国讲和，许偿英人兵费600万。奕山带兵，退至距离广州60里之处。奕山诈称进剿大捷，英人只求照旧通商，别无他种要求，朝廷以为无事了。而英国方面，亦怪义律所定的草约，赔款太少；英人后来的安全，又无保证；撤去义律，代以璞鼎查[12]。璞鼎查既至，再陷厦门、定海。又陷宁波。撤兵入吴淞口，陷宝山、上海。溯江而上，陷镇江，逼江宁。清朝派往浙江的兵，毫无战斗能力，不得已，乃在江宁议和。
南京和约
和议定于公元1842年8月，凡十三款。其中重要的是：
（一）中国赔偿英国烟价600万，商欠200万，兵费1200万。
（二）割让香港。
（三）开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通商。准英人携眷居住，英国派领事驻扎。
（四）英人得任意和华人交易，不必拘定行商。
（五）进出口税则，彼此秉公议定。
（六）两国官员，以平等之礼往来。
英兵占据鼓浪屿和舟山，俟赔款交清，五口开港，方才退去。公元1846年，这两项都履行了。在广东办理通商事宜的耆英，要求英人撤兵。这时候，广东人民，仍执高宗时“西洋商人不得擅入省城”之谕，[13]拒绝英人入城。而英人以为入城可以打破中国人轻视之念，定要办到。耆英无可如何，乃以不割让舟山群岛为交换条件，要求把入城问题，延期两年。英国人也答应了。耆英就脱身回京，留下一个将来纷扰的种子。
《南京条约》，从外国说起来，可以说是中国人承认他平等交际之始。从中国说起来，则是不平等条约之始。割地、赔款、关税协定，都在这约中开其端了。事定后，法、美、瑞典亦相继和中国立约。唯俄人，仍不准在海口通商。
【小结】
（一）五口通商以后，中国外交的受亏，真原因在哪里？何谓诱因？
（二）鸦片来华，始于何时？何时始用为嗜好品？
（三）鸦片之为害若何？
（四）禁烟用严厉手段，是否得当？
（五）设使英兵来侵，中国获胜，以后的情形当如何？试臆测之。
（六）中国和外国交战，沿海万里，难于设防，此问题当用何法解决？
（七）试略述鸦片战争的经过。
（八）试述《南京条约》的要点。
* * *
【注释】
[1] Timer.
[2] Mnghar.
[3] Marathabar.
[4] Victoria.
[5] Afion.
[6] 开宝系宋太祖年号，自公元969年至975年。《开宝本草》，是开宝年间所敕修的本草。
[7] 清朝雍正七年，福建巡抚还奏参漳州知府李国治，以鸦片为鸦片烟，故入人罪，见《雍正朱批论旨》。
[8] 宋、金、元、明四朝，都使用纸币，都因滥发跌价。金朝末年，实在跌得不能使用了，而铜钱又已给纸币驱逐净尽，民间乃用银交易，是为社会上用银之始，然国家尚未认为货币。到明朝宣宗时，纸币又因跌价而废，而铜钱又不能足用，英宗以后，赋税乃渐次收银。
[9] 清仁宗时，葡萄牙为法国拿破仑所破，英人虑其侵及东洋，要代葡人保守澳门，中国不许。英人以兵船闯入，中国断其接济。英人遂闯入虎门。仁宗谕饬严办，而总督吴熊光，知道兵力靠不住，到底用平和手段了结，就是其一例。
[10] Captain Elliot，此为甲必丹义律。
[11] Bremed，伯麦。George Elliot，加至义律，近译亦作乔治义律。
[12] Pottinger.
[13] （13）事在公元17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