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之楚军,有一特色,为有事作战,无事作工,以本属农民,习于勤劳,能胜力役也。其后他军亦效为之。所谓作工,为垦田(参阅三十九节),为浚河(参阅六十二节),为筑路,为造桥,为种树,为修建公共建筑物,而以在西北为尤著绩效。宗棠之言曰:

……甘肃内地,自遭兵燹以后,千里萧条,东路各属,地居冲要,如会宁县之翟家所、张陈堡,安定县之王公桥,隆德县之六盘山,固原州之三关口等处,均为著名险隘,其间沟涧深窄,河道沮洳,道路桥梁,率多倾塌,夏潦冬冰,时有阻滞倾覆之患,农商行旅,均以为苦。……注925

故其所课于此路驻兵之工作,亦以筑路、造桥、种树为主,以兰州省城为中心,而向东试计之,则在:

皋兰县境 修筑木桥一座,种树四千五百余株(以种活者为限,以下均同)。

金县境 修筑木石桥三座,种树四千四百余株。

安定县境 修筑木桥六座,种树十万六千余株。

会宁县境 开筑车路四十三里(县城东至翟家所),修筑大小砖石土木桥十九座(内利济桥长十二丈有奇,宽三丈有奇,履顺桥长十六丈有奇,宽二丈有奇),种树二万一千余株。

固原州境 开筑石路四十余里(三关口经蒿店,至瓦亭,沿泾河筑),修筑大小木石桥十座。

隆德县境 修筑车路二十余里(六盘山上下),修筑大小桥六座。

静宁县境 修筑大小桥七座。

平凉县境 修筑道路二十里(三关口至瓦亭驿),修筑大小木石桥二十九座,种树二千二百余株(平庆泾固道署及柳湖书院内外)。

镇原县境 种树一万二千余株。

泾州境 修筑大小木石桥九座。

环县境 种树一万八千余株。注926

其中最重要之工程,当推三关口一路,路旁有碑,载此杰作:

三关口为古金佛峡,山石荦确,杂以横流,夏潦冬雪,行者苦之。坡南旧通小道,西出瓦亭驿,乱石歮路,车骑弗前。庆泾平固观察使邵阳魏公(光焘),始以光绪元年(1875)三月,开通此路,为道廿余里,凿隘就广,改高即平,部下总兵官萧玉元,副将魏发沅、杨玉兴,参将周冠群、彭桂馥、岳正南、罗吉亮、徐有礼等分督修作,凡用功八千余人,役勇丁四万余工,炭铁畚锸器用功费糜白金千两有奇,是年五月讫功。行人蒙福,去就安稳,督学使者吴大澂采风过此,美公仁惠,勒石记事,以示来者。注927

次为翟家所一路,程履丰尝记之:

……会宁县东数十里,山谿险阻,辙迹不通。光绪丙子(二年,1876)夏,分屯静邑之武威前营郑提督连拔,奉统领平庆泾固道邵阳魏公令,于此辟山通道,创建桥梁,以利行者。乃率所部将士执畚锸以从事,在昔崎岖陡绝者,今已忽成坦途。更于白家沟、黑耶沟,成桥两道。又与新右营合修董家沟一桥,车无濡轨,涉不褰裳,且夹道树官柳以为表。……

盖此地本有“七十二道脚不干”之谚也。注928

此外平凉、庆阳、固原各属驿路,固原北至平远,以达惠安堡运盐之路,并修治平坦。注929更自兰州省城而南,则此种工作,又如下列:

狄道州境 修筑道路一百六十里(岚关坪至白林口),修筑桥三座(一桥名永宁,长二十丈,高一丈,宽八尺),种树一万三千三百余株。

碾伯县境 修筑道路二百四十余里(老鸦堡至响镗)。

大通县境 修筑道路三百数十里,种树四万五千余株。

丹噶尔厅境 修筑东路西石峡,峡道十里,南路药水峡,峡道三十里。

平番县境 修筑石桥一座,种树七万八千余株。

至于平番而西,即为河西走廊,亦随在修桥种树,其在红城驿等处所植杨树,有高十余丈者。注930

以上为甘肃省内之情形。其在陕西省内,宗棠于同治七年(1868)始入境,即命自潼关以西,修治道路。惟至光绪六年(1880)入京过陕,所见较甘肃远逊,当沿途指示各州县与驻军,一体照办。在西安省城,复晤商巡抚冯誉骥,誉骥欣然从命。由是东起潼关,西讫嘉峪关,全路三千里,车马畅通,路面宽度,由三丈乃至十丈,至少能容大车两辆往来并行,两旁遍植柳树一行、两行,乃至四五行,其厚密有如木城,即世所艳称之左公柳也。于是后人榜于途曰:“昆仑之阴,积雪皑皑,杯酒阳关,马嘶人泣;谁引春风,千里一碧,勿翦勿伐,左侯所植。”惜官厅保护不周,军民樵采无阻,至今摧残殆尽,无复往日葱郁景象也。注931

出嘉峪关以达新疆,修筑道路,由张曜发其端。初帝俄占伊犁,清廷图用兵收复,宗棠先遣张曜督嵩武军出屯哈密。自新疆沦陷十年,关外鲜通人迹,第闻狼嗥。宗棠当复命曜缘路修筑,创设塘站,备水草,用便军运。至哈密后,曜更修筑天山过岭之路,通巴里坤,此路正在干仑过峡处,故岭首犹山腰也。自哈密一百二十里入南山口起,在峡中行,上坡路四十五里,登至岭首,尚无险,惟下岭十余里,系直壁仑,身无所挡,塞势陡峻,曩时大山不通车,下岭路窄,危悬于壁,秋后积雪,不知其深,偶失足,即堕落直下。自曜兴工开山,回绕三十六盘,以舒其险,宽一丈五六尺,并刊木为栏,宛转遮护,遂若坦途。宗棠特为铭其功:

天山三十有二盘,伐石贯木树扶栏,谁其化险贻之安。嵩武上将惟桓桓。利有攸往万口欢,恪靖铭石字龙蟠,戒毋折损毋钻刓。光绪二年(1876)六月刊。注932

其由巴里坤以西而昌吉、而玛纳斯等处,所有道路、桥梁,别由此路驻军逐段修筑。注933

天山北路平定后,用兵南路,筑路工作,亦向南展开,有若干要工,特别可记者:

由哈密以达吐鲁番,自瞭墩至七克腾木四驿,分南北两路。南为官道,而妖风时作,砂石俱飞,甚者并人马卷去,渺无踪迹,俗所称风戈壁,《汉书》所谓风灾鬼难之国者也。其北有小路,可避风灾,本为商旅必出之途,然无店宇可资栖息,行旅苦之。因将南路台站移置北路,添备官店,供给水草器用,此患乃免。

由乌鲁木齐以达达阪,当天山南北孔道,山路陡绝,车驮经过,常遭折轮失足之厄,因别凿新路一道,计一里许,自是旅客往来,无复往日之艰阻。

由托克逊以达喀喇沙尔,中隔阿哈布拉地方,两峰壁立,积石崚嶒,一径羊肠,下临无际,厥名苏巴什山口,长一百七十里,《唐书》所谓银山道,车驮临此,辄虞意外,因锤幽凿险,化而为夷。

由喀喇沙尔而南,在清水河西,有碱滩五六里,泥淖纵横,人马多苦陷溺,因开渠泄浸,垫以巨木,杂覆树枝,土石平铺,始免积淖。

由清水河而西,过布古尔,即汉时轮台古地。其间有河,上架一桥,为西通回疆第一要道,《汉书》所谓苇桥之险,因重行加固,俾人马辎重,均易安渡。注934

以上为新疆北路及南路东西城之情形,其西四路,则在老湘军统领刘锦棠督导之下,更有如次之建设:

由玛喇尔巴什至爱吉特虎,筑路五百三十里,造桥二十余座。

由玉带里克至龙口桥,所有道路、桥梁,均经修建。

在七克托地方,修筑桥梁二座。

由喀什噶尔而南,筑路数百里,造桥二十余座。注935

综上所记,有确实数字可计者:

筑路一千三百九十三里,造桥一百三十八座,种树五十六万八千四百株。其无数字可计者,自不止此。吾国自来筑路工作之宏伟,当无逾于秦始皇帝,贾山至言谓其“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如上所述,宗棠之筑路,其规模殆不下于始皇。今日之西北国际公路,亦以此为始基。

而宗棠于种树,更饶有兴趣。无论筑路,或浚河,或兴造房舍,工成,无不遍植树木,其意凡四:固地基,一也;限戎马,二也;增景色,三也;供樵采,四也。

至以兵工修造公共建筑物,以各府州厅县城垣、衙署、祠庙等为多。如修造兰州省城祠庙、行馆、书院等十三所,修盖循化厅城铺屋十五间,兴造董志原县丞城、公廨、庙宇、仓廒六所,此修造房屋之可记者。注936而以修筑城垣之工程为最伟大。如修筑兰州省城外城,凡长一千三百十丈,城根深一丈有奇,宽一丈数尺,城身高三丈七尺,顶宽八尺余,城壕掘宽三丈余,或二丈余,深亦如之。合十一防营之力,历十个月之时间,用材料银三千三百九十七两,悉由宗棠捐廉。同时,在城西龙尾山,修筑坚实宏大之碉堡四座,至今以四方坪驰名。注937

在甘南有若干重镇,其城垣于战乱或地震中毁坏者,均先后修复,则有如:

西宁府城 修整东西北三面,长八百八十一丈,高四丈五尺;址宽二丈五尺至三丈,顶宽一丈三四尺,城堞一千二十枚,女墙一座,水槽十六座,城楼三座;新辟南北稍门各一座。

河州城 修整城堞二千二百四十九枚,更房一百四十座。

狄道州城 修整城堞二千零八枚,炮台六十三座。

秦州城 加筑中城,小西关城,西关城炮台,东关城,又在南门外,修筑耤水新堤,长三百五十丈,高八尺,厚二丈,吕二沟新堤,长三百零四丈。缘堤均植柳树。

阶州城 易地重建,长一百余丈,高三丈,宽八尺,城堞一千一百六十八枚;炮台二座,又修筑南堤,长一百二十丈,宽一丈三尺,北堤长四百余丈,宽一丈三尺。环城及沿堤,栽树数十万株。

阶州下马关州判城 重筑石城长二千八百八十一丈,高一丈九尺,城堞四百二十二枚,敌台四座。注938

在陇东有若干地方,新设治,此时亦新建城垣,则有如:

化平川厅城 长四百十六丈,高二丈五尺,址宽二丈,顶宽一丈二尺,城堞五百五十四枚,城门四座,炮台十二座。

宁灵厅城 长一千一百三十丈,东西址宽一丈五尺,顶宽七尺,南北址宽一丈,顶宽三四尺,高二丈二尺八寸,女墙高五尺,城堞一千二百十一枚,东西两门。

平远县城 长八百五十丈,高三丈五尺,城堞七百零二枚,炮台八座。

董志原县丞城 长三百九十六丈,高二丈五尺,址宽二丈,顶宽一丈二尺,城堞五百三十二枚,城门四座,炮台十二座。注939

在河西,则将在围攻中轰毁之肃州城修葺一新,并将塌陷之嘉峪关城缮补完整,关头宗棠亲书“天下第一雄关”为榜。何福堃诗:“左侯昔日受降归,酾酒临关对落晖……额题六字神飞动,想见如椽大笔挥”,即咏此也。关外安西州治,地近戈壁,飞沙堆积州城东西两面,高与城齐。宗棠命由城堞逐渐开掘,下至城根,一律净尽,砖石显露,还复旧观,更引疏勒河水成壕,植柳以环之。注940

新疆在十年变乱中,所毁城垣,不一而足。收复后,南路如喀什噶尔,如叶尔羌,如英吉沙尔,如和阗,如玛喇尔巴什;北路如乌鲁木齐,如玛纳斯,如巴里坤,如精河,均加修补,而以扩大库车汉城为最。库车,故龟兹国地,汉时归附。班超、班勇父子均曾驻此,唐亦就设安西都护。此时,就旧城东南与东北两部,延长一千三百三十四弓,高一丈八尺,址宽一丈五尺,城楼高四丈八尺,四隅炮台,纵横四丈四尺,洵足扬大汉之声威也。注941

新疆境外,布鲁特、浩罕诸部落,均在葱岭之西,与岭东之喀什噶尔,仅一山之隔。故诸部落人至喀什噶尔,动称过山,此本中外天然界画。宗棠平定新疆后,鉴于布鲁特、浩罕等不时入犯,因奏请更自英吉沙尔北至布鲁特界,按照卡伦地址,修筑边墙,并于冲要处,间以碉堡,则行见形势益完固,界划益分明,尤为百世之利。清廷采纳其议,于是秦始皇以后之又一新长城,屹然在我国国土之西南极端出现,亦可谓完成我国经营西域史之一页。注942

宗棠凡有兴作,不为粉饰一时,必为规画久远。即如以上诸种工程,宗棠以为在本人与所属任内,固可以役使兵力,然决不能以是期诸来者。故又所在酌划荒绝地亩,招佃承租,指充岁修经费,俾日后易保完固,不致荒废。尝见今之从事建设者,往往铺张扬厉,仅知如何博一时之名,不问如何善百年之后。于是知宗棠办事之结实,用心之周密,迥不可及。

兰州省城,北濒黄河,两岸往来,冬日利用冰桥,平时利用浮梁,名曰镇远,均易肇事。宗棠颇用上海德商泰来洋行福克议,拟建铁桥,以为一劳永逸计。福克索价六十万两,宗棠以其过昂,未有成。然至光绪晚年,升允为陕甘总督,卒成之,而仍归其造议之功于宗棠焉。注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