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削夺藩镇兵权

石守信,开封浚仪人……建隆二年,移镇郓州,兼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乾德初,帝因晚朝,与守信等饮酒。酒酣,帝曰:“我非尔曹不及此,然吾为天子,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终夕未尝安枕而卧。”守信等顿首曰:“今天命已定,谁复敢有异心,陛下何为出此言耶?”帝曰:“人孰不欲富贵,一旦有以黄袍加汝之身,虽欲不为,其可得乎?”守信等谢曰:“臣愚不及此,惟陛下哀矜之。”帝曰:“人生驹过隙耳,不如多积金帛、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君臣之间,无所猜嫌,不亦善乎。”守信谢曰:“陛下念及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称病,乞解兵权。帝从之,皆以散官就第,赏赉甚厚。(《宋史》卷二五〇《石守信传》。)

太祖初受天命……普赵普曰:“……唐季以来,战争不息,家国不安者,无他,节镇太重,君弱臣强而已。今欲治之,惟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安矣。”语未卒,帝曰:“卿勿复言,吾已悉矣。”顷之,上因晚朝,与故人石守信、王审琦饮酒……明日,皆称疾请解军政。许之,尽以散官就第……于是更置易制者使主亲军;其后又置转运使、通判,使主诸道钱谷;收天下精兵,以备宿卫,而诸功臣亦以善终。(邵伯温《河南邵氏闻见前录》卷一。)

建隆以来,释藩镇兵权……以塞浊乱之源。(《宋史》卷三《太祖纪一赞》。)

(2)优礼士大夫

(甲)制禄之厚

《宋史·职官志》载俸禄之制,京朝官宰相、枢密使月三百千,春、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绵百两;参知政事、枢密副使月二百千,绫十匹,绢三十匹,绵五十两,其下以是为差;节度使月四百千,节度观察、留后三百千,观察二百千,绫绢随品分给,其下亦以是为差。凡俸钱并支一分见钱,二分折支,此“正俸”也。其禄粟,则宰相枢密使月一百石;三公、三少一百五十石;权三司使七十石,其下以是为差;节度使一百五十石,观察防御使一百石,其下以是为差;凡一石给六斗米麦各半。熙宁中,又诏县令录事等官,三石者增至四石,两石者增至三石,此亦正俸也。俸钱、禄米之外,又有“职钱”。御史大夫、六曹尚书六十千;翰林学士五十千,其下以是为差。元丰官制行,俸钱稍有增减,其在京官司供给之数,皆并为职钱。如大夫为郎官者,既请大夫俸,又给郎官职钱,视国初之数已优。至崇宁间,蔡京当国,复增供给食料等钱。如京仆射俸外,又请司空俸,视元丰禄制,更倍增矣。俸钱、职钱之外,又有“元随、傔人衣粮”注:在京任宰相枢密使,在外任使相至刺史,皆有随身,余止傔人,宰相、枢密使各七十人;参知政事至尚书左右丞各五十人;节度使百人;留后及观察使五十人,其下以是为差。衣粮之外,又有“傔人餐钱”注:中书枢密及正刺史以上,傔人皆有衣粮,余止给餐钱,朝官自二十千至五千凡七等;京官自十五千至三千凡八等;诸司使副等官九等。此外又有“茶酒厨料”之给,“薪蒿炭盐”诸物之给,“饲马刍粟”之给,“米面羊口”之给。其官于外者,别有“公用钱”,自节度使兼使相以下,二万贯至七千贯凡四等;节度使自万贯至三千贯凡四等。观察防团以下,以是为差。公用钱之外,又有“职田”之制,两京、大藩府四十顷;次藩镇三十五顷;防团以下,各按品级为差。选人、使臣无职田者,“别有茶汤钱”。……此宋一代制禄之大略也。其待士大夫可谓厚矣。……然给赐过优,究于国计易耗,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赵翼廿二史劄记》卷二五《宋制禄之厚》。)

(乙)退职之恩礼

宋制,设祠禄之官,以佚老优贤。先时员数绝少,熙宁以后,乃增置焉。在京宫观,旧制以宰相、执政充使,或丞、郎、学士以上充副使,两省或五品以上为判官,内侍官或诸司使、副注:政和改武臣官制,以使为大夫,以副使为郎为都监,又有提举、提点、主管。其戚里、近属及前宰执留京师者,多除宫观,以示优礼。(《宋史》卷一七〇《职官志一〇》。)

宋制,设祠禄之官,以佚老优贤。自真宗置玉清昭应宫使,以王旦为之。后旦以病致,仕乃命以太尉领玉清昭应宫使,给宰相半俸,祠禄自此始也。在京有玉清昭应宫、景灵宫、会灵观、祥源观等,以宰相执政充使。丞郎学士充副使,庶僚充判官、都监、提举、提点等,各食其禄。(赵翼《廿二史劄记》卷二五《宋祠禄之制》。)

国朝凡登从班,无在外闲居者,有罪则落职,归班亦奉朝请,或黜守偏州。甚者分司安置,不然则告老挂冠。熙宁间,始置在外宫观,本王荆公意以处异论者,而荆公首以观使闲居钟山者八年。(王明清《挥麈前录》卷二。)

(丙)荫子之滥

荫子……未有如宋代之滥者。文臣自太师及开府仪同三司,可荫子若孙,及期亲大功以下亲,并异姓亲及门客;太子太师至保和殿大学士,荫至异姓亲,无门客;中大夫至中散大夫,荫至小功以下亲,无异姓亲。武臣亦以是为差。凡遇南郊大礼及诞圣节,俱有荫补。宰相执政,荫本宗、异姓及门客、医人各一人;太子太师至谏议大夫,荫本宗一人;寺长贰监以下,至左右司谏,荫子或孙一人。余以是为差。此外又有致仕荫补。曾任宰执及现任三少使相者,荫三人,曾任三少及侍御史者,荫一人。余以是为差。此外又有遗表荫补。曾任宰相及现任三少使相,荫五人;曾任执政官至大中大夫以上,荫一人;诸卫上将军四人;观察使三人。余以是为差。由斯以观,一人入仕,则子孙亲族,倶可得官。大者并可及于门客、医士,可谓滥矣俱见《职官志》!然此犹属定例,非出于特恩也。天圣中,诏五代时三品以上告身存者,子孙听用荫。则并及于前代矣!明道中,录故宰臣及员外郎以上致仕者子孙授官有差。则并及于故臣矣!甚至新天子即位,监司郡守遣亲属入贺,亦得授官见《司马旦传》。则更出于常荫之外矣。曹彬卒,官其亲族、门客、亲校二十余人。李继隆卒,官其子,又录其门下二十余人。雷有终卒,官其子八人。此以功臣加荫者也。李沆卒,录其子宗简为大理评事,婿苏昂、兄之子朱涛,并同进士出身。王旦卒,录其子、弟、侄、外孙、门客常从授官者数十人,诸子服除,又各进一官。向敏中卒,子婿并迁官,又官亲校数人。王钦若卒,录其亲属及所亲信二十余人。此以优眷加荫者也。郭遵战殁,官其四子,并女之为尼者,亦赐紫袍。任福战殁,官其子及从子凡六人。石珪战殁,官其三子。徐禧战殁,官其家十二人。此又以死事而优恤者也。范仲淹疏请:“乾元节恩泽,须在职满三年者,始得荫子。”则仲淹未奏以前,甫莅任即得荫矣!阎日新疏言:“群臣子弟,以荫得官,往往未离童龀,即受俸,望自今二十以上始给。”龚茂贞亦疏言:“庆寿礼行,若自一命以上覃转,不知月添给俸几何?”是甫荫即给俸矣!朱胜非疏,述宣和中谏官之论曰:“尚从竹马之行,已造荷囊之列。”则甫荫得服章服矣。熙宁初,诏齐、密等十八州及庆、渭等四州,并从中书选授,毋以恩例奏补。则他州通判,皆可以荫官奏补矣!金安节疏言:“致仕遗表恩泽,不准奏异姓亲,使得高赀为市。”则恩荫并听其鬻卖矣!(赵翼《廿二史劄记》卷二五《宋恩荫之滥》。)

(3)台 之横

宋初,为防制大臣专擅,特假台谏以重权,台省并重。台臣随时随事得弹劾执政,许以风闻,不加罚谴,终成一代台省相争之局。

御史台,掌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其属有三院:一曰台院,侍御史隶焉;二曰殿院,殿中侍御史隶焉;三曰察院,监察御史隶焉……咸平四年,以御史二人充左右巡使,分纠不如法者。文官右巡主之,武官左巡主之,分其职掌,纠其违失,常参班簿禄料假告皆主之。(《宋史》卷一六四《职官志四》。)

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争而死,盖数百人。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釆所系,不问尊卑,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苏轼文集)卷一〇《上神宗皇帝书》。)

宋制京朝官轮对而外,许以专章白事,是亦为臣下交哄之由。

建隆三年二月甲午,御札曰……今后每遇内殿起居,依旧例次第差官转对……如有事干要切,即许非时上章,不必须候轮次。(岳珂愧郯录》卷五。)

宋人结习,务为高名,好持苛论,于是台谏遂为掀动政潮之地。而朋党之势以成,以废后及濮议之争为烈。新法继之,成一哄之局。始则君子与君子相争,继则君子自命,而以小人目人,其流毒遂不可问。

仁宗郭皇后……天圣二年,立为皇后。初帝宠张美人,欲以为后,章献太后难之。后既立而颇见疏。其后尚美人、杨美人倶幸,数与后忿争。一日,尚氏于上前有侵后语,后不胜忿,批其颊,上自起救之,误批上颈,上大怒。入内都知阎文应因与上谋废后,且劝帝以爪痕示执政。上以示吕夷简,且告之故。夷简亦以前罢相怨后,乃曰:“古亦有之。后遂废……于是中丞孔道辅、谏官御史范仲淹、段少连等十人,伏阁言后无过,不可废。道辅等倶被黜责。(《宋史》卷二四二《仁宗郭皇后传》。)

会郭皇后废,率谏官、御史,伏阁争之不能得。明日……诏出知睦州。岁余……召还……权知开封府事。吕夷简执政,进用者多出其门。仲淹上 《百官图》 ,指其次第曰:如此为序迁,如此为不次,如此则公,如此则私。……凡超格者,不宜全委之宰相。夷简不悦。……仲淹乃为四论以献,大抵讥切时政。且曰:“汉成帝信张禹,不疑舅家,故有新莽之祸。臣恐今日亦有张禹,坏陛下家法。”夷简怒诉曰:“仲淹离间陛下君臣,所引用皆朋党也。”仲淹对益切,由是罢知饶州。(《宋史》卷三一四《范仲淹传》。)

殿中侍御史韩渎,希宰相旨,请书仲淹朋党,揭之朝堂。于是秘书丞余靖上言曰:“仲淹以一言忤宰相,遽加贬窜……请追改前命。”太子中允尹洙自讼与仲淹师友,且尝荐己,愿从降黜。馆阁校勘欧阳修以高若讷在谏官,坐视而不言,移书责之。由是三人者偕坐贬。明年,夷简亦罢。(《宋史》卷三一四《范仲淹传》。)

初范仲淹之贬饶州也,修与尹洙、余靖皆以直仲淹见逐,目之曰党人。自是朋党之论起,修乃为《朋党论》以进。(《宋史》卷三一九《欧阳修传》。)

拱辰……拜御史中丞。夏竦除枢密使,拱辰言:“竦经略西师,无功称而归。今置诸二府,何以厉世?”因对极论之。帝未省遽起,拱辰前引裾,乃纳其说,竦遂罢。(《宋史》卷三一八《王拱辰传》。)

范仲淹以言事去国,余靖论救之,尹洙请与同贬,欧阳修移书责司谏高若讷,由是三人者皆坐谴。襄作 《四贤一不肖》诗……夏竦罢枢密使,韩琦、范仲淹在位,襄言:“陛下罢竦而用琦、仲淹,士大夫贺于朝,庶民歌于路……且退一邪进一贤……海内有不泰乎!”(《宋史》卷三二〇《蔡襄传》。)

吕夷简罢相,夏竦既除枢密使,复夺之以衍代。章得象、晏殊、贾昌朝、范仲淹、富弼及韩琦同时执政,欧阳修、余靖、王素、蔡襄并为谏官,介喜曰:“此盛事也,歌颂吾职,其可已乎?”作 《庆历圣德》诗……盖斥竦也。(《宋史》 卷四三二 《石介传》。)

时杜衍、范仲淹为政,多所更张,拱辰之党不便。舜钦苏、益柔王皆仲淹所荐,而舜钦衍婿也,故因是倾之。(《宋史》卷三一八《王拱辰传》。)

舜钦娶宰相杜衍女,衍时与仲淹、富弼在政府,多引用一时闻人,欲更张庶事。御史中丞王拱辰等不便其所为。会进奏院祠神,舜钦与右班殿直刘巽,辄用鬻故纸公钱,召妓乐,间多会宾客。拱辰廉得之,讽其属鱼周询等劾奏,因欲动摇衍。事下开封府劾治,于是舜钦与巽,俱坐自盗除名,同时会者皆知名士,因缘得罪,逐出四方者十余人。世以为过薄,而拱辰等方自喜曰:“吾一举网尽矣。”(《宋史》卷四四二《苏舜钦传》。)

时范仲淹、富弼,欲更理天下事,与用事者不合,仲淹、弼既出宣抚,言者附会,益攻二人之短。帝欲罢仲淹、弼政事,衍独左右之……以尚书左丞,出知兖州。(《宋史》卷三一〇《杜衍传》。)

假借言职,互相攻讦报复,继废后之争而起者,又有濮议之争。

治平二年四月,诏议崇奉濮安懿王典礼。(《宋史》卷一三《英宗纪》。)

光料必有追隆本生事,即奏言:“汉宣帝为孝昭后,终不追尊卫太子、史皇孙;光武上继元帝,亦不追尊巨鹿、南顿君;此万世法也。”后诏两制集议濮王典礼,学士王珪等相视莫敢先,光独奋笔书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王宜准封赠期亲尊属故事,称为皇伯,高官大国,极其尊荣。”议成,珪即命吏,其以手稿为案。既上,与大臣意殊,御史六人争之力,皆斥去。光乞留之,不可,遂请与俱贬。(《宋史》卷三三六《司马光传》。)

濮王追崇典礼,珪与侍从、礼官合议,宜称皇伯,三夫人改封大国,执政不以为然。其后三夫人之称,卒如初议。(《宋史》卷三一二《王珪传》。)

光与珪主议如是,而欧阳修殊非之。

帝将追崇濮王,命有司议,皆谓当称皇伯,改封大国。修引《丧服记》,以为:“‘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服。’降三年为期,而不没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若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宋史》卷三一九《欧阳修传》。)

议久不决,太后竟出手书,从欧阳修所议。

故中书之职,不与众同。太后出手书,许帝称亲,尊王为皇,王夫人为后。帝不敢当。(《宋史》卷三一九《欧阳修传》。)

但修议虽为太后所许,而攻驳者纷起。

于是御史吕诲等,诋修主此议,争论不已,皆被逐。惟蒋之奇之说合修意,修荐为御史,众目为奸邪。(《宋史》卷三一九《欧阳修传》。)

濮议起,侍从请称王为皇伯,中书不以为然,诲引义固争。……七上章不听;乞解台职亦不听。遂劾宰相韩琦不忠五罪曰:“昭陵之土未干,遽欲追崇濮王,使陛下厚所生而薄所继,隆小宗而绝大宗。言者论辨累月,琦犹遂非,不为改正,中外愤郁,万口一词。愿黜居外藩,以慰士论。”又与御史范纯仁、吕大防,共劾政阳修“首开邪议,以枉道说人主,以近利负先帝,陷陛下于过举。”皆不报。已而诏濮王称亲,诲等知言不用,即上还告敕,居家待罪,且言与辅臣势不两立。帝以问执政,修曰:“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若臣等有罪,当留御史。”帝犹豫久之,命出御史。(《宋史》卷三二一《吕诲传》。)

纯仁……迁侍御史。时方议濮王典礼,宰相韩琦、参知政事欧阳修等议尊崇之。翰林学士王珪等议,宜如先朝追赠期亲尊属故事。纯仁言:“陛下受命仁宗而为之子,与前代定策入继之主异,宜如王珪等议。”继与御史吕诲等更论奏,不听。纯仁还所授告敕,家居待罪。既而皇太后手书,尊王为皇,夫人为后。纯仁复言……请出不已,遂通判安州。(《宋史》卷三一四《范纯仁传》。)

治平三年正月……皇太后下书中书门下:“封濮安懿王,宜如前代故事,至夫人王氏、韩氏、任氏,皇帝可称亲。尊濮安懿王为皇,夫人为后。”……黜御史吕诲、范纯仁、吕大防,二月……黜谏官傅尧俞、御史赵鼎、赵瞻。(《宋史》卷一三《英宗纪》。)

按废后与濮议,与时政无关,而朝臣意气用事,攻讦不已,固可见结习之深。而一代朋党之祸,实由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