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宗元和的政治 永贞元年(公元805年)八月,宪宗即位。同月,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病死,剑南支度副使刘自称节度留后(1),并嗾使西川将领上表朝廷,请求任命他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唐王朝认为扬、益两州,是王朝的财政命脉所在,如果让扬、益等州也模仿河北三镇,任其跋扈不臣,唐王朝的统治实际上就会结束。因此不同意由刘继任剑南西川节度使,而任命宰相袁滋为剑南西川节度使,接替韦皋遗缺,并征召刘入朝为给事中。刘不受征召,发兵守境,袁滋逗留不前,被贬为吉州(治庐陵,今江西吉安)刺史。这时宪宗才即位,二王、八司马才贬逐,朝局还不稳定,朝廷无法对剑南用兵,只得在同年的十二月,任命刘为西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暂时稳定住这个爆炸性局面。当时有右谏议大夫韦丹上疏:以为“今释不诛,则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惟两京耳。此外谁不为叛”(《资治通鉴》唐永贞元年)。这几句话,恰恰击中时局的要害,唐宪宗很欣赏,当即任命韦丹为东川节度使(镇梓州县,今四川三台)。

刘并不满意于“知西川节度”,要求兼领三川,除西川外,东川和山南西道(镇梁州南郑,今陕西汉中)也要归他节制,宪宗当然不会准许。刘发兵攻东川,元和元年(公元806年)正月,攻陷梓州,生获东川节度使李康(韦丹尚未到任),事态就更加扩大了。当时朝臣都认为蜀险难取,不主张轻易用兵,独有宰相杜黄裳、翰林学士李吉甫主张用兵。杜黄裳说:“德宗自经忧患,务为姑息,不生除节帅,有物故(死为物故)者,先遣中使(宦官)察军情所与则授之。中使或私受大将赂,归而誉之,即降麾钺,未尝有出朝廷之意者。陛下必欲振举纲纪,宜稍以法度裁制藩镇,则天下可得而理(治)也”(《资治通鉴》唐元和元年)。宪宗接受了他们的意见,决意讨伐刘。任命左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为统帅,并令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配合讨。高崇文军至兴元(即梁州南郑,今陕西汉中),严砺已攻拔剑州(治普安,今四川剑阁),高崇文大军遂经阆州(治阆中,今四川阆中)攻下梓州。刘置八栅于鹿头关(四川德阳北鹿头山上),屯兵一万余人,抵御高崇文。崇文连战皆捷,直趋德阳,攻下汉州(治雒县,今四川广汉),军不留行,直指成都。九月,攻取成都,活捉刘,解送长安,诛死。高崇文接任西川节度使,在成都一年多,以“西川乃宰相回翔之地”,请求调往边陲效力,唐宪宗乃任命宰相武元衡为剑南西川节度使,调任高崇文为宁节度使。西川的收复,刘的败亡,这是唐宪宗取得的第一仗的胜利。

唐宗室李在唐德宗贞元十五年(公元799年)任浙西观察使,兼诸道盐铁转运使。他刻剥人民,专事“进奉”,因此取得德宗信任。顺宗永贞元年(公元805年),宰相杜佑兼任盐铁转运使,李被解除盐铁转运使的职务。为了安慰李起见,朝廷把浙西观察使升级为浙西节度使,亦称镇海节度使(镇润州丹徒,今江苏镇江),由李担任节度使。李是一个有政治野心的人物,见刘败亡,心里不安,上表请求入朝,宪宗同意他入朝,并派中使去京口(今江苏镇江)抚慰。李署判官王澹为留后,表示他要离开京口,而“屡迁行期”,“上表称疾,请至(元和二年)岁暮入朝”。不但如此,李还怂恿部下亲兵在噪乱中杀王澹及其大将赵琦,威胁朝廷。“扬一益二”,扬州的财赋集中,正是由于浙东西和江西一带以扬州为集中地,如果浙西也闹独立,对唐王朝来说,其危险程度比益州闹独立有过之无不及,所以必须解决浙西问题。元和二年(公元807年)十月,诏征李为尚书左仆射,以御史大夫李元素为镇海节度使。李不受征,宪宗削除李官爵,并派淮南节度使王锷为招讨处置使,统兵进讨。李派其大将张子良等统兵袭取宣州(治宣城,今安徽宣城),子良等知道李必然失败,回戈袭,捉械送长安,诛死。

山南东道节度使(镇襄州襄阳,今湖北襄樊)于頔,自德宗贞元十四年(公元798年)以文吏为节度使,利用与蔡州作战的机会,广募战士,“器甲犀利,然专有汉南之地”。他还“公然聚敛,恣意虐杀,专以凌上威下为务”(《旧唐书·于頔传》)。及刘、李以跋扈诛灭,开始有所忌惮,为其第四子季友请求“尚主”,宪宗把长女普宁公主嫁与季友为妻,并命人讽告于頔,嘱其入朝长安,于頔奉诏入朝,留居长安。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宪宗任命裴均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代頔。襄阳是战略要地,这一调动,对唐王朝来说,政治意义是极为重大的。

宪宗元和九年(公元814年),淮西节度使(也称彰义节度使)吴少阳病死,其子吴元济匿丧,以元济病闻于朝,自领军务。淮西镇蔡州汝阳(今河南汝南),自李希烈以来,一直保持半独立状态。淮西的势力向北推进,就能控制汴梁;向东北推进,就能扼制甬桥(在今安徽宿州城南古汴水上),切断漕运,这也是一个战略要地,所以朝廷必须巩固这一地区的统治权。宰相李吉甫在病死前,向宪宗进言,“淮西非如河北,四无党援,国家常宿数十万兵以备之,劳费不可支也。失今不取,后难图矣”(《资治通鉴》唐元和九年)。唐宪宗接受了李吉甫的意见,决意对淮西用兵。

淄青节度使李师道,镇郓州(治须昌,今山东东平西北),自祖、父、兄相继为节度使已历三代之久,淄青的势力南下也到达过徐州,如果淮西败亡,对淄青是一个威胁,所以李师道是不愿淮西败亡的。可是李师道又不愿正式出兵救援淮西,因为这样做就会引起周围藩镇对他的围攻。于是李师道采用恐怖手段,来威吓朝廷,以图解除淮西之围。李师道本来就蓄养刺客数十人,有刺客向李师道献计:“用兵所急,莫先粮储。今河阴院积江淮租赋,请潜往焚之。募东都恶少年数百,劫都市,焚宫阙,则朝廷未暇讨蔡,先自救腹心,此亦救蔡一奇也。”(《资治通鉴》唐元和十年)李师道采纳了他们的计谋,这样,恐怖活动就加剧了。在元和十年的三四月间,李师道使数十人攻入河阴(今河南荥阳北)转运院,杀伤十余人,烧钱帛三十余万缗匹,谷三万余斛。因为武元衡是宰相中的主战派,同年八月,李师道派刺客在元衡清晨入朝之际,刺杀元衡,取元衡颅骨去。又刺御史中丞裴度,击伤度首,度所戴扬州毡帽较厚,得不死。在这以前,没有宰相遭刺客刺杀的,这件事的发生使得长安人心惶惶。但宪宗并没有放弃对淮西的用兵,到了裴度伤愈,还任命他为宰相。度上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河南、河北)藩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不可中止。”唐宪宗乃“悉以用兵事委度”(《资治通鉴》唐元和十年),加紧讨伐淮西。

李师道在东都洛阳有留后院,本道(淄青镇)人往来杂沓,师道陆续派兵数百人驻在洛阳,想在元和十年八月间,利用东都空虚,在东都起兵,焚烧宫阙,杀掠居民,威胁唐王朝罢兵。事发觉,数百人突出洛阳南门向虢州(治卢氏,今河南卢氏)逃跑。那一带“皆高山深林,民不耕种,专以射猎为生,人皆勇,谓之山棚”(《资治通鉴》唐元和十年)。东都留守吕元膺悬重赏搜捕淄青在逃的恐怖分子。数日以后,“有山棚鬻鹿”,淄青卒“遇而夺之,山棚走召其侪类,且引官军,共围之山谷,尽获之”。这伙恐怖分子的首领,是中岳寺僧圆净,他本来是史思明的将领,“勇悍过人”,“时年八十余”,“结党定谋”,一切听他指挥,这次也落网了。唐宪宗本来认为这事是淮西吴元济派人干的,现在知道是淄青李师道派人干的。只因要征讨吴元济,无暇东顾,暂且置之不问。

李师道所派遣的恐怖组织还很猖獗,如元和十年十月,“东都奏,盗焚柏崖仓”;十一月,“盗焚襄州佛寺军储”;同月,盗焚唐高祖李渊献陵的寝殿;十一年正月,盗断唐肃宗建陵的门戟四十七枝。唐政府一方面严加防备,“尽徙京城积草于四郊以备火”(《资治通鉴》唐元和十年、十一年),一方面见怪不怪,还是坚持对淮西用兵。

官军十余万人,围攻淮西,前后四年,没有取得胜利。朝臣竞言“师老财竭”,请求罢兵。独有裴度请求“自往督战”。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宪宗乃命裴度以宰相兼彰义节度使(即淮西节度使),充淮西宣慰处置使,驰赴前线,指挥全线战事。元和十一年冬,宪宗先已任命李(李晟子)为唐随邓节度使,与淮西战,降淮西将丁士良、吴秀琳、李宪、李等,并重用他们。时唐随邓节度使有“牙队三千人,号六院兵马,皆山南东道之精锐也。又以〔李〕为六院兵马使”。裴度到达淮西前线以后,士气大振。李就趁士气旺盛之际,偷袭蔡州。元和十二年十月十四日,李命李、李宪将牙队三千人为先锋;自将三千人为中军;命李进诚将三千人为后军。“军出,不知所之,曰:‘但东行!’行六十里,夜,至张柴村,尽杀其戍卒及烽子,据其栅,命士稍休,食干糒(干饭)”,留军五百人镇其地。“复夜引兵出门,诸将请所之,曰:‘入蔡州取吴元济。’诸将皆失色”。“时大风雪,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天阴黑,自张柴村以东道路,皆官军所未尝行,人人自以为必死”。“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蔡州城下,“近城有鹅鸭池,令击之以混军声。自吴少诚拒命(在贞元二年),官军不至蔡州城下三十余年,故蔡人不为备”。十五日“四鼓,至城下,无一人知者”。李等先登城,“壮士从之,守门卒方熟寐,尽杀之,而留击柝者,使击柝如故。遂开门纳众,及里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觉。鸡鸣,雪止,入居元济外宅。或告元济曰:‘官军至矣!’元济尚寝,笑曰:‘俘囚为盗耳!晓当尽戮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济始惧”,“乃帅左右登牙城拒战。”进“攻牙城,毁其外门,得甲库,取器械”。十六日,“复攻之,烧其南门”,“晡时,门坏”,元济穷蹙请降,蔡州平。十七日,李“以槛车送元济诣京师”(《资治通鉴》唐元和十二年)。十一月,斩吴元济于独柳之下。

淮西平,裴度返京为宰相。李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彰义留后马总为淮西节度使。淮西的重新归唐王朝统治,对于运河的畅通无阻,起了重要保证作用。

淮西既平,唐宪宗决意进讨李师道。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七月,下诏罪状李师道,并遣各路方镇围攻郓州。在郓州被围之后,淄青大将都知兵马使刘悟以万余人屯兵阳谷(今山东阳谷东北),知师道必败,回军取郓州治所须昌(今山东东平西北),杀李师道,以淄青十二州归附朝廷。跋扈不可一世的李师道也终于败亡了。

当淮西吴元济和唐对抗的时候,河北藩镇成德节度使(镇恒州真定,今河北正定)王承宗也响应吴元济、李师道和唐作战,并纵兵四掠。唐宪宗任命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行营兵马使、兼招讨处置等使,统六镇兵十余万讨王承宗,但六镇兵“回环数千里,既无统帅,又相去远,期约难一,由是历二年无功,千里馈运,牛驴死者什四五”。宰相李逢吉及朝士多言“宜并力先取淮西,俟淮西平,乘其胜势,回取恒冀(即成德镇),如拾芥耳”(《资治通鉴》唐元和十二年)。唐宪宗也认识到淮西、成德同时用兵,无论兵力财力都有不足之处,因此罢河北行营,调发的藩镇军队,各遣还本镇。王承宗接着也上表请罪,成德镇总算和平解决了。李师道破,王承宗事唐愈谨。其余河北藩镇如魏博田弘正,本来效忠朝廷;至如河南的藩镇,如宣武韩弘入朝时,献马三千匹、绢五千、杂缯三万、金银器千件,不久又献绢二十五万匹、三万匹、银器二百七十件,且上表请留京师,由朝廷别简吏部尚书张弘靖接任宣武节度使。方镇的俯首听命,反映唐王朝统治权力的加强。旧史称“元和中兴”,是不是应该称中兴,我们姑且存而不论,但是因为宪宗坚持对藩镇用兵,暂时实现了肃、代、德、顺四朝未曾有过的接近于全国统一的局面,尽管并没有根除藩镇势力,他的这一成就还是巨大的。

宪宗原是奋发有为的皇帝。在唐德宗贞元九年(公元793年),户部侍郎判度支裴延龄奏:“自判度支以来,检责诸州欠负钱八百余万缗,收诸州抽贯钱三百万缗,呈样物三十余万缗”(《资治通鉴》唐德宗贞元九年),请置别库贮存。贞元十年(公元794年),裴延龄又奏:“左藏库司多有失落,近因检阅使置簿书,乃于粪土之中得银十三万两,其匹段杂货百万有余,此皆已弃之物,即是羡余”(《资治通鉴》唐德宗贞元十年),也请移入别库。唐宪宗即位,“度支奏裴延龄所置别库,皆减正库之物别贮之,请并归正库”,宪宗接受这个合理建议,把别库并归正库。并派度支、盐铁转运副使潘孟阳“宣慰江淮,行视租赋、榷税利害,因察官吏否臧,百姓疾苦”(《资治通鉴》唐永贞元年)。又用李巽为度支、盐铁转运使。李巽也是一位理财能手。“自刘晏之后,居财赋之职者,莫能继之。巽掌使一年,征课所入,类晏之多,明年过之,又一年加一百八十万缗。”(《资治通鉴》唐元和元年)

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南方旱饥,遣使江淮荆襄诸道宣慰赈恤。又接受翰林学士李绛白居易等的建议,蠲免租税,出宫人,绝进奉,禁福建等地区掠卖良人为奴婢。元和六年,岁大熟,谷价低落,米一斗只值钱二文。

可是宪宗在他在位的后期,爱搜括钱财。曾任淮南节度使的王锷后来又改任太原节度使,病死,其子王“稷改父遗表,匿所献家财”,宪宗遣中使往“东都检括锷家财”(《资治通鉴》唐元和十一年)。后经裴度规谏,才停止检括。

淮西平后,宪宗慢慢地骄奢起来了。户部侍郎皇甫“数进羡余以供其费,由是有宠”。臣下极陈钱谷吏,不可进用,宪宗不听,反而任他为相。“益为巧谄以自固”,“时内出积年缯帛付度支令卖,悉以高价买之,以给边军。其缯帛朽败,随手破裂,边军聚而焚之”。裴度怕引起兵变,“因奏事言之”。皇甫“于上前引其足曰:‘此靴亦内库所出,臣以钱二千买之,坚完可久服。度言不可信。’”(《资治通鉴》唐元和十三年)宪宗信以为真,就不追究了。

库部员外郎李渤上书:“臣过渭南,闻长源乡旧四百户,今才百余户、乡县旧三千户,今才千户,其他州县大率相似。迹其所以然,皆由以逃户税摊于比邻,致驱迫俱逃。此皆聚敛之臣剥下媚上,惟思竭泽,不虑无鱼。乞降诏书,绝摊逃之弊;尽逃户之产偿税,不足者乞免之。计不数年,人皆复于农矣。”(《资治通鉴》唐元和十四年)所谓“元和中兴”,民户还是继续在逃亡,逃户应负担的税额,还是摊派给比邻,以致比邻也跟着逃亡。两税法实施快四十年(公元780—819年)了,逃户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宪宗在其末年,信方士柳泌,多服金石药,躁怒异常,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人自危”(《资治通鉴》唐宪宗元和十五年)。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正月,宪宗暴卒,年四十三。当时传说并不是金石药毒发死,是被宦官内常侍陈弘志杀死的,而且郭皇后和太子恒也参与其事。元和天子就这样暧昧地死掉了。

穆宗与敬宗的统治 宪宗暴卒,太子恒即位,是为穆宗。宦官们把宪宗之死的责任,诿之于方士,杖杀方士柳泌及僧大通,其余方士并流岭表。因为左神策护军中尉吐突承璀想拥立宪宗第二子澧王恽为太子,宪宗暴卒的那个晚上,宦官王守澄等杀吐突承璀,并害澧王恽,“秘不发丧”,很久才公布澧王恽的死讯。裴廷裕《东观奏记》称:“宪宗皇帝晏驾之夕,上(指宣宗)虽幼,颇记其事,追恨光陵(穆宗葬光陵)商臣(楚穆王商臣杀父楚成王)之酷。”可见唐宪宗之死,穆宗不能辞其咎。

唐穆宗性奢侈,好嬉游,即位后游畋声色,赏赐无度。长庆二年(公元822年)十一月,穆宗与宦官击球,有宦官坠马,穆宗受惊,因得风病(中风,脑溢血或脑血栓),足不能履地。宦官内枢密使王守澄“专制国事,势倾中外”。长庆四年正月,穆宗病死,年三十。太子湛即帝位,是为敬宗。敬宗时年十六,嗣位才一个多月,就在中和殿击球。“自是数游宴、击球、奏乐,赏赐宦官、乐人,不可悉纪”。他每月视朝数次,往往“日绝高尚未坐,百官班于紫宸门外,老病者几至僵踣”(《资治通鉴》唐长庆四年)。“游戏无度,狎昵群小,善击球,好手搏,禁军及诸道争献力士,又以钱万缗付内园令召募力士,昼夜不离侧。”“性复褊急,力士或恃恩不逊,辄配流、籍没。宦官小过,动遭捶挞。”(《资治通鉴》唐宝历二年)宝历二年(公元826年)十二月初八日,敬宗夜猎还宫,和宦官、击球军将二十八人一起饮酒,他饮酒尽兴,入室更衣,忽然殿上烛光熄灭,被击球军将苏佐明等杀死于室内,时年十八。宦官刘克明等矫旨以绛王悟(宪宗子)权勾当军国事。克明等欲易置当权的宦官,于是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中尉魏从简、梁守谦定议,以卫兵迎江王涵(穆宗第三子)入宫,发兵捕杀苏佐明等,刘克明投井自杀,绛王死于乱兵之中。江王涵即位,更名昂,是为文宗。

穆宗、敬宗沉溺于奢侈游乐的生活,不关心朝政,在河北方镇方面,宪宗元和时代辛苦经营的局面,迅速逆转。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成德节度使(镇镇州真定,今河北正定)王承宗病死,其弟承元上表朝廷请另简节钺,当时宰相完全不了解河朔诸镇的习俗,轻易地派魏博节度使(镇魏州元城,今河北大名北)田弘正移镇成德,结果成德兵变,杀了田弘正全家,推衙将王庭凑为成德节度使。魏博自田弘正移镇后,也不断发生兵变,到了长庆二年(公元822年),魏博中军先锋兵马使史宪诚被推为魏博节度使。幽州卢龙节度使(镇幽州蓟县,今北京)刘总退职,朝廷调宣武节度使(镇汴州浚仪,今河南开封)张弘靖为幽州卢龙节度使,幽州兵变,推朱克融为节度使。到了宝历元年(公元825年),幽州兵又杀朱克融,最后由幽州都知兵马使李载义出任幽州卢龙节度使。

唐宪宗对吴元济、李师道用兵,“国用已虚”。穆宗即位,“赏赐左右及宿卫诸军无节,及幽、镇用兵久无功,府藏空竭,势不能支”(《资治通鉴》唐穆宗长庆元年),只得承认现实,任命朱克融、史宪诚、王庭凑等为节度使。“由是再失河朔,迄于唐亡,不能复取”(《资治通鉴》唐长庆二年)。

与河朔三镇反抗朝廷同时,武宁节度副使王智兴逐节度使(镇徐州彭城,今江苏徐州)崔群,掠桥(在今安徽宿州)盐铁院钱帛及诸道进奉在汴河中者,由此可见,贯通南北的动脉已受到方镇的威胁,有随时被切断的危险了。泽潞节度使(镇潞州上党,今山西长治)刘悟本来是亲唐的,长庆元年以后,看到唐朝纪纲不振,也要仿效河北三镇,不听指挥了。敬宗宝历元年(公元825年)刘悟病死,其子刘从谏继任昭义节度使,也是父子世袭了。

张弘靖自宣武节度使移镇幽州卢龙,唐另派李愿为宣武节度使。长庆二年(公元822年),宣武兵变,杀李愿妻弟窦瑗,愿与一子逾城逃奔郑州,愿妻亦被害。乱兵推都押牙李为留后。朝廷得到消息,宰相杜元颖等主张“宜如河北故事,授李节”。宰相李逢吉反对这样做法,说:“河北之事,盖非获已。今若并汴州(指宣武镇)弃之,则是江淮以南皆非国家有也”(《资治通鉴》唐长庆二年)。确实,如果汴州一失,唐漕运将会被切断,唐王朝的统治就要受到严重的威胁。于是朝廷任命韩弘(弘在宣武镇任节度使二十余年)弟韩充为宣武节度使,宣武军将杀李迎充,宣武的局面重又稳定下来。

自元和至太和的朋党之争 唐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四月,宪宗诏开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制科,伊阙(今河南伊川西)尉牛僧孺、陆浑(今河南嵩县东北)尉皇甫、前进士李宗闵在策试中指陈当时政治的缺失,并指斥宰相李吉甫。李吉甫泣诉于宪宗,许多考官和参与制科的官员,都因此贬官。翰林学士白居易上疏,认为“牛僧孺等直言时事,恩奖登科,而更遭斥逐”,吏部侍郎“杨于陵等以考策敢收直言”,“皆直谴谪”,“上下杜口,众心汹汹”(《资治通鉴》唐宪宗元和三年)。不久,李吉甫出为淮南节度使。后来牛僧孺和李吉甫的儿子李德裕都做到宰相,牛李两派之间嫌隙无法消除,酿成了势不两立的朋党之争。

元和六年(公元811年)正月,李吉甫从淮南节度使入朝为宰相,同年十一月,户部侍郎李绛也被任命为宰相。史称“李吉甫为相,多修旧怨,上颇知之,故擢绛为相。吉甫善逢迎上意,而绛鲠直,数争论于上前”,“由是二人有隙”(《资治通鉴》唐元和六年),李绛和李吉甫同时为相,争论不休。当时人蒋阶著有《李司空论事》,吹捧李绛,往往言过其实,司马光编《资治通鉴》,用了这些材料,所以二李之间的是非曲直,不见得李绛一定很对,李吉甫一定是错。元和九年二月,李绛罢相;同年十月,李吉甫病死,朋党之争,暂时冷了下来。

元和十二年,裴度、李逢吉并为相。裴度坚请讨伐淮西,李逢吉主张并力先取淮西,俟淮西平,回取恒冀。两人对用兵有策略上的分歧。及裴度出征,与逢吉相善的翰林学士令狐楚起草制书,裴度认为“草制失辞”,请改易数字,因此令狐楚被黜为中书舍人。不久,李逢吉也罢相出为东川节度使。裴度和李逢吉、令狐楚之间也产生了矛盾。

诗人元稹初以明经擢第,唐人重进士而轻明经。后来元稹又应制举及第,累迁东台(洛阳)监察御史。元和五年,他由东都返回西京,夜宿华阴县敷水驿,“有内侍后至,破驿门呼骂而入,以马鞭击稹伤面”(《资治通鉴》唐元和五年)。内侍没有受罚,元稹反而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十年过去了,元稹在文学上有很深造诣,成为一代诗人,和白居易齐名。穆宗即位,江陵监军宦官崔潭峻归朝,献元稹歌诗百余篇,穆宗很是欣赏。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五月,以稹为祠部郎中、知制诰。不久又除翰林学士。当时正途(进士)出身的官僚都排挤他,如元稹“会同僚食瓜于阁下,有青蝇集其上,中书舍人武儒衡以扇挥之曰:‘适从何来,遽集于此!’同僚皆失色,儒衡意气自若”(《资治通鉴》唐宪宗元和十五年)。武儒衡对元稹冷嘲热讽,我认为是不对的,因为崔潭峻所进于穆宗的诗篇,都是《连昌宫辞》这类讽谏诗,把这类讽谏诗推荐给皇帝,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不是淫词哇声,岂足为元稹之累。不久,元稹又被任命为翰林学士。时李吉甫子李德裕和李绅与元稹同为翰林学士。

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右补阙杨汝士与礼部侍郎钱徽掌贡举,及第者给事中郑覃弟郑朗、裴度子裴、中书舍人李宗闵女婿苏巢、杨汝士弟杨殷士等,皆公卿子弟。西川节度使段文昌和翰林学士李绅所嘱托的人,都落第了,因此舆论沸然。段文昌对穆宗说:“今岁礼部殊不公,所取进士皆子弟无艺(言皆公卿子弟无文艺才能)。”穆宗“以问诸〔翰林〕学士,德裕、稹、绅皆曰:‘诚如文昌言。’”李宗闵曾在对策时讥刺宰相李吉甫,李德裕对他怀恨在心。穆宗乃命中书舍人王起复试,黜裴、郑朗、苏巢、杨殷士等十人,并贬钱徽为江州刺史,李宗闵为剑州刺史,杨汝士为开江(今重庆开县)令。从此李德裕和李宗闵“各分朋党”,闹派性斗争,“更相倾轧,垂四十年”(《资治通鉴》唐长庆元年)。

元稹为翰林学士时,裴度出为镇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征讨河朔。度曾三次上表,极言元稹“朋比奸蠹之状”(《资治通鉴》唐长庆元年)。穆宗不得已,改任元稹为工部侍郎。我估计这也是派性在作祟。长庆二年(公元822年)正月,穆宗以元稹为宰相。同时罢河北兵,召裴度入朝,任为宰相。忽然有谣言说元稹派人结刺客谋刺裴度。经三司按问,完全是冤枉了元稹。同年六月,裴度、元稹同时罢相,度为尚书右仆射,元稹为同州刺史。那些有派性的谏官还继续攻击元稹,谓裴度无罪,不当免相;元稹为“邪谋”,责之太轻。元稹在同州二年,改授浙东观察使(治山阴,今浙江绍兴),在浙东八年。太和三年(公元829年),入为尚书左丞。四年出为武昌军节度使,五年病卒。元稹在《长庆集·自叙》中,讲到自己的进用,是由宰相段文昌推荐的,又说到穆宗要用他为宰相,“是时裴度在太原,亦有宰相望,巧者谋欲俱废之,乃以予所无构于裴,裴奏至,验之皆失实。上以裴方握兵,不欲校曲直,出予为工部侍郎,而相裴之期亦衰矣。不累月”,“卒用予与裴俱为宰相。复有购狂民告予借客刺裴者,鞫之复无状,而裴与予以故俱罢免”(《旧唐书·元稹传》)。从元稹、裴度两人的紧张关系看来,可见当时朋党倾轧,挑拨离间,无所不用其极,元稹不过是派性斗争中的牺牲品罢了。

元稹、裴度罢相以后,朝廷起用兵部尚书李逢吉为相。李逢吉的相业,也有可称道的地方。当时汴州军乱,群臣认为应该授予李节钺,李逢吉反对这样做,并推荐韩充担任宣武节度使,收拾混乱局面。穆宗病危,李逢吉请速立太子。穆宗死,敬宗即位,李逢吉为首相,下诏称“频年旱歉,御府空虚,边兵尚未给衣”,“神策军士,人赐绢五匹、钱十千,畿内诸镇又减五千。仍出内库绫二百万匹付度支,充边军春衣”(《资治通鉴》唐长庆四年),比起穆宗即位之初,神策军士,人赐钱五十千,有所节省。同时出内库绫二百万匹充边兵春衣,赐予面较广,当时朝野认为他处理这件事很适当。敬宗宝历二年(公元826年),李逢吉罢相,出为山南东道节度使(镇襄州襄阳,今湖北襄樊市)。

李逢吉在长庆三年(公元823年),推荐户部侍郎牛僧孺为宰相。元和时宣武节度使韩弘以钱财交结中外官之有事权者,弘死,韩家账簿被穆宗看到,有“朱句细字曰:‘某年月日,送户部牛侍郎钱千万,不纳。’”穆宗因此特别看重牛僧孺。这时李德裕和牛僧孺都有担任宰相的声望,德裕为浙西观察使,八年不得迁官,李逢吉引牛僧孺为相,“由是牛李之怨愈深”(《资治通鉴》唐长庆三年)。

当然,李逢吉是一个大派阀,他也不择手段地打击他的政敌。敬宗初即位,李逢吉诬陷穆宗时翰林学士李绅要立深王(穆宗弟)为太子,绅因此被贬为端州(治高要,今广东肇庆)司马。

牛僧孺在穆宗长庆三年三月为宰相,到了敬宗宝历元年(公元825年)正月,他见敬宗荒嬉无度,嬖幸用事,请求外调,出为武昌节度使。

文宗太和三年(公元829年),浙西观察使李德裕入朝为兵部尚书,裴度荐以为相。适吏部侍郎李宗闵有宦官之助,得为宰相,而以李德裕为义成节度使(镇滑州白马,今河南滑县西)。太和四年正月,李宗闵又引荐武昌节度使牛僧孺为宰相。同年九月,李德裕由义成节度使调任西川节度使。西川镇成都,号称“宰相回翔之地”,朝廷任德裕为西川节度使,不可以说不重用。如果李宗闵、牛僧孺要排挤李德裕,是不会让他做这个官的。太和三年十一月,南诏攻陷成都外郭,留成都十日,及退,“大掠子女、百工数万人及珍货而去”(《资治通鉴》唐太和三年),致“一方残弊”。德裕至成都,“作筹边楼,图蜀地形”。“乃练士卒,葺堡鄣,积粮储以备边,蜀人粗安”(《资治通鉴》唐太和四年)。德裕又“遣使诣南诏索所掠百姓,得四千人而还”。吐蕃维州(治薛城,今四川汶川西北)守将“悉怛谋请降,尽帅其众奔成都”。德裕遣将入据维州,并奏报朝廷。文宗召百官集议。宰相牛僧孺言:“吐蕃之境,四面各万里,失一维州,未能损其势。比来修好,约罢戍兵……守信为上。彼若来责曰:‘何事失信?’养马蔚茹川(今宁夏萧关葫芦河),上平凉阪(今甘肃平凉),万骑缀回中(古道路名,南起汧水河谷,北出萧关),怒气直辞,不三日至咸阳桥。此时西南数千里外,得百维州,何所用之。”(《资治通鉴》唐太和五年)这时唐内部问题很多,确实经不起吐蕃的大举进攻,所以文宗接受了牛僧孺的建议,命德裕放弃维州。从此李德裕和牛僧孺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张了。文宗怕李德裕轻启边衅,在太和六年的十一月,调李德裕为兵部尚书。当时西川监军王践言入为内枢密使,他替李德裕说话,文宗也认为放弃维州,是一个失策,不免责怪牛僧孺。牛僧孺“内不自安”,请求外调,就在太和六年十二月,调往扬州任淮南节度使。

太和七年(公元833年)二月,李德裕以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做了宰相。三月,以私怨贬左散骑常侍张仲方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给事中杨虞卿、萧澣、中书舍人张元夫原是李宗闵、牛僧孺一派,李德裕又出杨虞卿为常州刺史,张元夫为汝州(治梁县,今河南汝州)刺史,萧澣为郑州刺史。同年六月,李宗闵也被排挤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镇梁州南郑,今陕西汉中)。

太和八年十月,李宗闵被召为宰相。李德裕因反对进用郑注、李训,外调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德裕请留京师,结果改任镇海(即浙西)节度使。到了太和九年,郑注等又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撤销李德裕的节度使职务,改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再贬为袁州(治宜春,今江西宜春)长史。李德裕的政敌李宗闵也一样受到郑注等的排挤,初被贬为明州(治县,今浙江宁波)刺史,再贬为处州(治括苍,今浙江丽水)长史,三贬为潮州(治海阳,今广东潮安)司户参军。李宗闵的一派吏部侍郎李汉初贬为汾州刺史,再贬为汾州司户参军;刑部侍郎萧澣初贬为遂州(治方义,今四川遂宁)刺史,再贬为遂州司马;京兆尹杨虞卿初被贬为虔州(治赣县,今江西赣州)司马,再贬为虔州司户参军。当时李德裕、李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援(非其党则相挤,同党则相援)”,文宗“每叹曰:‘去河北贼(指方镇)易,去朝廷朋党难。’”(《资治通鉴》唐太和八年)到了太和九年,郑注、李训对“所恶朝士,皆指目为二李(李德裕、李宗闵)之党,贬逐无虚日,〔朝廷〕班列殆空”(《资治通鉴》唐太和九年)。不过李德裕、李宗闵两派朝官的遭到贬逐,反而保护了这两个大派系和大派阀,接着甘露事变发生,这两个派系的人大都贬逐在外,没有牵连进去,他们两派的势力反倒保存下来了。

刘对策 唐代宦官势力的抬头,始于唐玄宗时的高力士,唐肃宗时的李辅国,唐代宗时的程元振、鱼朝恩,已如上述。及至唐德宗从兴元返京,“颇忌宿将,凡握兵多者,悉罢之”。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以宦官窦文场为左神策护军中尉,霍仙鸣为右神策护军中尉,十万至十五万之众的神策军,都掌握在宦官的手里。史称:“时窦、霍之权,振于天下,藩镇节将,多出禁军,台省清要,时出其门”(《旧唐书·宦者窦文场、霍仙鸣传》)。

宪宗据说为内常侍陈弘志所杀,穆宗是由宦官梁守谦、王守澄等拥立的。敬宗被杀,宦官刘克明又参与其事。所谓“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横,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权出人主之右,人莫敢言”(《资治通鉴》唐文宗太和二年)。

刘,昌平(今北京昌平西南)人。敬宗宝历二年(公元826年),进士擢第。文宗太和二年(公元828年),应制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他在对策中,极言宦官为祸之烈。他说:“臣以为陛下宜先忧者,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又说:陛下“将杜篡弑之渐,则居正位而近正人。远刀锯之贱,亲骨鲠之直,辅相得以专其任,庶职得以守其官。奈何以亵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外专陛下之命,内窃陛下之权,威慑朝廷,势倾海内”。“祸稔萧墙,奸生帷幄,臣恐曹节、侯览(东汉末宦官)复生于今日。”又说:“今忠贤无腹心之寄,阍寺持废立之权,陷先君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指宦官杀敬宗而立文宗)。”又说:“今威柄凌夷,藩臣跋扈,或有不达人臣之节,首乱者以安君为名;不究《春秋》之微,称兵者以逐恶为义。则政刑不由乎天子,攻伐必自于诸侯。”又说:陛下何不“塞阴邪之路,屏亵狎之臣,制侵陵迫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既不能治于前,当治于后;既不能正其始,当正其终”,则可以“克承丕构矣”。又说:陛下“诚能揭国权以归其相,持兵柄以归其将,去贪臣聚敛之政,除奸吏因缘之害。惟忠贤是近,惟正直是用,内宠便僻,无所听焉”。又说:“法宜画一,官宜正名。今又分外官、中官之员,立南司、北司之局”,“法出多门,人无所措”。又说:今“夏官(兵部尚书)不知兵籍,止于奉朝请;六军不主兵事,止于养勋阶。军容合中官之政,戒律附内臣之职(指观军容使及诸监军使)。首一戴武弁,嫉文吏如仇雠,足一蹈军门,视农夫如草芥”。又说:“臣闻国君之所以尊者”,“存其百姓也。苟百姓之不存”,“则国君不得保其尊”,“夫百姓者,陛下之赤子也”。今“人之于上也,畏之如豺狼,恶之如仇敌。今海内困穷,处处流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加以国之权柄,专在左右(宦官),贪臣聚敛以固宠,奸吏因缘而弄法。冤痛之声,上达于九天,下流于九泉”,“君门万里而不得告诉”。“官乱人贫,盗贼并起,土崩之势,忧在旦夕”。最后他说:“今臣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戮,盖所以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岂忍姑息时忌,窃陛下一命之宠哉。”(《旧唐书·文苑·刘传》)

当时和在此以前应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的举子,大都毛举不关朝廷利害的事例来对策,有的还提到恢复唐初的租庸调制,有的主张恢复府兵制,充实十六卫,这些建议,作为史料来看还有用,作为改革的依据就不切实际了。和刘同时应制举的杜牧,可算得一代才人,作《战论》、《守论》,这是针对藩镇跋扈,唐对河朔用兵而言的,言辞切直。可是跋扈的藩镇,当时还远在河朔,对策的举子身处长安,尽管用严厉的字眼攻击藩镇,藩镇也无奈何他。攻击宦官,就不得了。当时神策军十五万人,直接由宦官统率;朝廷的实权也掌握在宦官手里,连皇帝的废、立、生、杀,也是宦官在操纵。如果得罪了藩镇,还有京师可躲,还有别的藩镇可去;得罪了宦官,那就无处容身了。唐朝之亡,亡于宦官,正是因为宦官干政,政治腐败,引起农民起义;为了镇压农民起义,而造成藩镇势力再一度膨胀,最后权臣篡弑,唐的统治终于结束了。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不在于亡羊补牢,而贵于事前就预见到存在的政治危机,并能及时提出挽救的方案,这种不世之才,世不多出,汉初的贾谊,唐中叶的刘,都是值得称道的。

刘是杨嗣复的门生,“以直言忤中官,〔中官〕尤所嫉怒,中尉仇士良谓杨嗣复曰:‘奈何以国家科第放此风汉耶?’嗣复惧,答曰:‘嗣复昔与及第时,犹未风耳。’”(《太平广记》卷一八一引《玉泉子》)可见宦官对刘对策,反应极其强烈。

这一科及第的举子中,如裴休、崔慎由、马植都做到宰相,王式成为名将,杜牧官至中书舍人,惟独刘,考官怕得罪宦官,不敢录取。榜出,“物论嚣然称屈”。同科及第的李对人说:“刘下第,我辈登科,实厚颜矣!”当时文人,读了刘的对策,“至有相对垂泣者”(《旧唐书·文苑·刘传》)。刘因为这次对策,得罪了宦官,由此不能在朝任职。令狐楚在兴元(开成元年、二年,楚任山南西道节度使),牛僧孺在襄阳(开成四年、五年,会昌元年,僧孺任山南东道节度使),都延请他为幕僚,“待如师友”。在他死后,李商隐做了不少挽诗,“平生风义兼师友”,把他当作师友来对待,非常尊敬。宦官后来还诬陷刘,把他贬为柳州司户参军,在贬所病卒。

刘对策后的七年,发生了甘露事变。

甘露之变 唐文宗是一个想有所作为的皇帝,深知穆宗、敬宗两朝的藩镇跋扈、宦官专权的情况,想有所改革。即位以后,“励精求治,去奢从俭,诏宫女非有职掌者皆出之,出三千余人。五坊鹰犬,准元和故事,量留校猎外,悉放之”。“省教坊、翰林、总监冗食千二百余员,停〔内〕诸司新加衣粮。御马坊场及近岁别贮钱谷所占陂田,悉归之有司。先宣索组绣、雕镂之物,悉罢之。”敬宗时“每月视朝不过一二”次,文宗“始复旧制,每奇日(逢单的日子)未尝不视朝,对宰相群臣延访政事,久之方罢”。“其辍朝、放朝皆用偶日(逢双的日子)。中外翕然相贺,以为太平可冀”(《资治通鉴》唐宝历二年)。

当时朝廷上两个大派阀李德裕和李宗闵,文宗都不相信,相继贬逐。他见翰林学士宋申锡“沈厚忠谨”,太和四年(公元830年)将他升为宰相。同他秘密商量诛杀弑宪宗、敬宗的宦官。宋申锡引荐吏部侍郎王做京兆尹,并将文宗密旨透露给王。王向宦官王守澄告密,王守澄就命人诬告宋申锡谋立漳王凑(文宗弟)。文宗开延英殿召宰相商议,宰相牛僧孺以为“人臣不过宰相,今申锡已为宰相,假使如所谋,复欲何求!申锡殆不至此”(《资治通鉴》唐太和五年)。于是贬漳王凑为巢县公,贬宋申锡为开州(治盛山,今重庆开县)司马,宋申锡竟死于贬所。

郑注,绛州翼城(今山西翼城)人。初以医道游长安权豪之门。李为徐州节度使,注为节度衙推,得其药力,对他非常信任,并把他介绍给监军王守澄。王守澄接谈数语,注“机辩纵横,尽中其意。遂延于内室,促膝投分,恨相见之晚”(《旧唐书·郑注传》)。王守澄入为枢密使,郑注设谋诬陷宋申锡,为王守澄重用,充右神策军判官。累迁御史大夫、工部尚书、翰林侍讲学士。

李训,李逢吉从子,进士擢第。敬宗宝历中,以事长流岭表,遇赦得还,由郑注介绍给王守澄,再由王守澄推荐给文宗,太和八年十月,累迁翰林侍讲学士。他们二人相结,共同排挤了李德裕、李宗闵。文宗认为郑注、李训可以信任,于是把要诛灭宦官的事和二人商量。太和九年(公元835年)七月,李训改任兵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学士。九月,迁礼部侍郎、同平章事,为宰相。郑注于太和九年八月,也被任命为检校尚书左仆射、凤翔节度使。十一月,大理卿郭行馀出任宁节度使,户部尚书判度支王为河东节度使。训、注二人密谋内外合势,翦除宦官,又想利用宁、河东两镇赴镇的士卒作为武装力量,依之成事。

李训为相以后,秉承文宗旨意,以宪宗被杀,王守澄预知其事,因此免去王守澄的右神策护军中尉职务,而任命他为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尊以虚名而夺其实权。不久,又遣中使赍毒酒鸩杀王守澄,死后却给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左神策护军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也遭贬逐,先后被杀。宪宗之死,传说是内侍陈弘志下的毒手,时陈弘志为襄阳(山南东道)监军,文宗召弘志入京,中途杖杀。“于是元和之逆党略尽矣。”(《资治通鉴》唐太和九年)

太和九年(公元835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文宗御紫宸殿视朝,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奏称左金吾厅后石榴树夜有甘露。宰相李训、舒元舆劝文宗亲往观看。文宗乘软舆出紫宸门,升含元殿(前殿)。先命宰相及中书、门下两省官前去察看。李训回来后奏称非真甘露,未可遽行宣布。文宗遂命左右神策护军中尉仇士良、鱼志弘前往查看。宦者既去,李训急召郭行馀、王部曲入宫。二人部曲数百,事先已执兵器立丹凤门外,这时独河东兵入内,宁兵观望不至。

仇士良、鱼志弘等至左金吾厅后看甘露,发现有伏兵,惊骇走出,奔还含元殿,劫夺文宗还宫。李训遽呼金吾兵(韩约所统)上殿,京兆少尹罗立言率京兆逻卒三百余自东来,御史中丞李孝本率御史台从人二百余自西来,皆登殿纵击宦官,杀伤十余人。文宗所乘软舆迤逦入宣政门,李训攀舆急呼,宦官志荣奋拳击训,训仆地。“乘舆既入,门随阖,宦者皆呼万岁,百官骇愕散出。”(《资治通鉴》唐太和九年)唐文宗原是预知李训的密谋的,但在伏兵暴露后,不能配合默契,反而落入宦官手里,这场政变就失败了。

李训改著从吏绿衫,走马而出,在逃奔凤翔途中被擒,械送长安,至昆明池为押送者斩首。

甘露事变中,宰相王涯、贾事先没有参与李训、郑注密谋,事情发生以后,他们退回到政事堂,静候消息。仇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刘泰伦、魏仲卿等各率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阁门,逢人辄杀。涯等狼狈逃走,两省及金吾吏卒千余人填门争出,其不得出者六百余人都被禁兵杀死。士良等分兵掩闭宫门,搜索诸司,诸司吏卒及酤贩小民饮刃而死者又千余人。横尸流血,狼藉满地。士良等又遣骑兵出城追捕逃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王涯、贾、舒元舆、王、郭行馀、罗立言、李孝本皆被擒送入左神策军。王涯年已七十余岁,不胜拷掠,“自诬服,称与李训谋行大逆,尊立郑注”。坊市恶少年乘机报私仇,杀人,剽掠百货,互相攻劫,烟尘蔽天。

太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左神策军出兵三百人,全副武装,以李训的头颅为前导,随后跟着被捆缚的宰相王涯、太原节度使王、京兆少尹罗立言、宁节度使郭行馀;右神策军也出兵三百人,也是全副武装,簇拥着被绑的宰相贾、舒元舆、御史中丞李孝本,徇行(即今之游街)东西两市,文武百官奉命到场观看。于是腰斩王涯、舒元舆等于独柳之下,枭首于兴化门外。他们的亲属无问亲疏皆死,孩稚无遗,妻女不死者没为官婢。

甘露事变发生之际,郑注从凤翔带了五百名亲兵奔赴长安,进至扶风,知道政变失败,折回凤翔。十一月二十五日,为其监军张仲清所杀。郑注的幕僚及亲兵,被杀的在一千人以上。左金吾大将军韩约在长安城内被神策军捕杀。

甘露事变,是由唐文宗与李训、郑注、郭行馀、王、罗立言、韩约、李孝本、舒元舆等人密谋策划的,事变失败了,为什么以仇士良为首的宦官集团要把王涯、贾等都杀掉呢?当时南衙(唐代三省所属各官署设在宫城之南,通称南衙)北司(唐代内侍省设在皇宫之北,故称北司)矛盾已如水火,如果宦官集团只杀李训、郑注,并不能把南衙行使的政治权力夺过来,把王涯、贾等宰相全杀了,至少在较短一个时期内,南衙就不得不听命于北司了。王涯、贾等全家被杀,他们不过是南衙北司之争中间的牺牲品而已。甘露事变大约死了上万人。“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资治通鉴》唐太和九年)

仇士良等知道文宗参与甘露事变,出言不逊,文宗惭惧不复言(2)。只因文宗统临国家历九年之久,仇士良等如果擅行废黜,势必招致四方方镇的责难,所以隐忍下来了。

唐文宗从此形同幽禁,“意忽忽不乐,两军(左右神策军)球鞠之会,什减六七,虽宴享音伎,杂盈庭,未尝解颜。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资治通鉴》唐开成元年)。“左右莫敢进问。因题诗曰:‘辇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凭高无限意,无复侍臣知。’一日看牡丹,或吟曰:‘拆者如语,含者如咽,俯者如愁,仰者如悦。’吟罢,〔文宗〕方省〔舒〕元舆词,不觉叹息,泣下沾衣。”(《唐诗纪事》)

一天,文宗“坐思政殿,召当直学士周墀,赐之酒,因问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对曰:‘陛下,尧、舜之主也。’上曰:‘朕岂敢比尧、舜,所以问卿者,何如周、汉献耳。’墀惊曰:‘彼亡国之主,岂可比圣德。’上曰:‘、献受制于强诸侯,今朕受制于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资治通鉴》唐开成四年)。

甘露事变之后,宦官恣横,北司嫉忌南衙,宰相无法执行政务。政事堂经洗劫之后,“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阙”(《资治通鉴》唐太和九年)。而且王涯等宰相无辜被杀,群情愤慨。开成元年(公元836年)二月,昭义节度使(即泽潞节度使,镇潞州上党,今山西长治)刘从谏上表朝廷,“请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书生,荷国荣宠,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构逆!训等实欲讨内臣,两中尉自为救死之谋,遂致相杀;诬以反逆,诚恐非辜。设若宰相实有异图,当委之有司,正其刑典,岂有内臣擅领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横被杀伤,流血千门,僵尸万计,搜罗(兜捕)枝蔓,中外恫(痛)疑。臣欲身诣阙庭,面陈臧否,恐并陷孥戮,事亦无成。谨当修饬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藩垣。如奸臣(指宦官集团)难制,誓以死清君侧!’”仇士良感到压力,请文宗加刘从谏“检校司徒”衔,安抚刘从谏。同年三月,刘从谏又上表让检校司徒官,“称:‘臣之所陈,系国大体。可听则涯等宜蒙湔洗,不可听则赏典(指检校司徒)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禄!’因暴扬仇士良等罪恶”。“时士良等恣横”,“及从谏表至,士良等惮之”。由是宰相“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强”(《资治通鉴》唐开成元年)。

唐文宗于太和六年,立子永为皇太子。开成三年(公元838年)十月,太子暴卒。杨贤妃请立皇弟安王溶为太弟,宰相表示反对。文宗乃于开成四年十月,立敬宗少子陈王成美为太子。翌年正月初一日,文宗病危,命枢密使刘弘逸、薛季逸、薛季及宰相杨嗣复、李珏奉太子成美监国。左军中尉仇士良、右军中尉鱼弘志借口太子年幼,且有疾病,拥立颍王(穆宗第五子)为皇太弟。初三日,文宗病死,年三十三。仇士良杀杨贤妃、安王溶、太子成美。又追怨文宗,凡乐工及内侍得幸于文宗者,诛贬相继。日本僧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也记载着:“又闻开成天子今年正月三日崩。闻新天子上位。城中杀却四千余人,先帝(文宗)时承恩者也。”颍王即位,是为武宗。

武宗会昌的政治 唐武宗嗣位不久,宰相杨嗣复、李珏相继罢去,淮南节度使李德裕内调为宰相。李德裕在文宗太和七年(公元833年)曾为宰相,后来遭到李训、郑注排挤,一再贬黜,甘露事变以后,累迁淮南节度使。当时宦官杨钦义为淮南监军,有次奉召回京,“人皆言〔钦义〕必知枢密,德裕待之无加礼,钦义心衔之。一旦,独延钦义,置酒中堂,情礼极厚;陈珍玩数床,罢酒,皆以赠之,钦义大喜过望。行至汴州,敕复还〔监〕淮南〔军〕,钦义尽以〔德裕前时〕所饷归之。德裕曰:‘此〔无〕所直,〔奈何相拒〕。’卒以与之。其后钦义竟知枢密;德裕柄用,钦义颇有力焉”(《资治通鉴》唐开成五年,参考《幽闲鼓吹》)。

武宗初年,适值北方回鹘汗国因统治阶级长期内乱,加以“岁疫,大雪,羊马多死,回鹘遂衰”(《资治通鉴》唐开成四年)。回鹘西北方的黠戛斯部落(今译吉尔吉斯)始自称可汗,不断出击回鹘,“连兵二十余年”,卒灭回鹘,“焚其牙帐荡尽,回鹘诸部逃散”(《资治通鉴》唐开成五年)。回鹘相职、特勤等十五部西奔葛逻禄,一支奔吐蕃之甘州,称甘州回鹘;一支奔安西,称安西回鹘;一支由没斯(回鹘可汗之弟)率领,南下抵天德军(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北五加河东岸),请求保塞内附。武宗会昌元年(公元841年)二月,塞北十三部回鹘又拥立乌希特勤为乌介可汗,也向南移动。唐武宗命令天德军使田牟约束将士,不得先犯回鹘。李德裕坚请遣使慰抚回鹘,且运粮食赈济其部众。武宗同意赈谷二万斛。同年十二月,武宗与乌介可汗敕书,“谕以‘宜帅部众,渐复旧疆,漂寓塞垣,殊非良计’”(《资治通鉴》唐会昌元年)。会昌二年,没斯附唐,唐以没斯为左金吾大将军,馈其部米五千斛,绢三千匹。乌介可汗时尚有众十万,“睥睨边城,桀骜自若”,“深入边境,侵暴不已”(《资治通鉴》唐会昌二年)。会昌三年,麟州(治新城,今陕西神木北)刺史石雄出兵击降回鹘二万余人,乌介可汗退出塞上,和蕃的唐太和公主(宪宗女)被迎回唐朝。会昌六年,乌介可汗为其国相所杀,乌介可汗弟特勤遏稔被立为可汗,残部五百余人,依于室韦。黠戛斯动员劲骑七万来取回鹘,遏稔可汗夜与妻子九骑西走,黠戛斯悉收回鹘余众归碛北。漠北的回鹘汗国的统治就此结束了。

唐武宗、李德裕对回鹘的策略,一方面用粮食接济,一方面不希望他们进入内地,骚扰塞上人民的和平生活。这样处理基本上是妥当的。

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在甘露事变后,几次上表朝廷,为王涯等人之死鸣不平,并暴扬宦官仇士良等罪恶,以致和宦官集团势同水火。仇士良等扬言刘从谏窥伺朝廷。刘从谏也考虑到仇士良等不会放过他,“由是与朝廷相猜恨。遂招纳亡命,缮完兵械”,“榷马牧及商旅,岁入钱五万缗,又卖铁、煮盐亦数万缗”,准备割据。会昌三年(公元843年)四月,刘从谏病死,泽潞镇按照刘从谏生前安排,秘不发丧,推立刘从谏子刘稹为牙内都知兵马使。又逼监军崔士康向朝廷奏称从谏疾病,请朝廷任命刘稹为泽潞节度留后。当时宰相多以为回鹘尚在塞上,“边境犹须警备,复讨泽潞,国力不支,请以刘稹权知军事”。独有李德裕知道宦官与泽潞有仇恨,诛讨泽潞,宦官是不会掣肘的,因此主张讨伐刘稹,武宗和李德裕的意见相同。于是调动各路藩镇,围攻泽潞。刘稹上表自陈:“亡父从谏为李训雪冤,言仇士良罪恶,由此为权幸所疾,谓臣父潜怀异志,臣所以不敢举族归朝,乞陛下稍垂宽察,活臣一方。”武宗不予答复。“时议者鼎沸,以为刘悟(刘从谏之父)有功,不可绝其嗣”(《资治通鉴》唐会昌三年),武宗概不理会。

当时藩镇,多怀两端,出兵境上,逗留不进。据日本僧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记载:“打潞府兵入他界不得,但在界首。频有敕催,怪无消息。征兵多时,都不闻征伐者何。彼兵众惊惧,捉牧牛儿、耕田夫等送入京,妄称捉叛人来。敕赐封刀于街衢而斩之。晚,两军(神策左右两军)兵马围着之。如此送来相续”,“寻常街里被斩尸骸满路”,“天子时时看来,旗枪交横辽乱。见说被送来者,不是唐叛人,但是界首牧牛耕种百姓被捉来。国家兵马元来不入他界首,恐王怪无事,妄捉无罪人送入京也。”这反映了藩镇受命作战,只是虚张声势,向唐王朝邀功请赏罢了。

会昌三年十二月,河东镇(治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奉诏增兵二千人充实榆社(今山西榆社)前线。当时河东镇已无兵可调,便从横水栅调来戍兵一千五百人。戍卒到达太原,已是年底,要求过了元旦然后就道,监军吕义忠不许逗留。原先军士出征,每人给绢二匹。这时河东府库虚竭,每人才得一匹。次年正月元旦,都将杨弁利用众心怨怒,又知城中空虚,率部众剽掠城市,河东节度使李石逃奔汾州(治隰城,今山西汾阳)。这一下,唐朝廷乱了手脚,或言两地(太原、泽潞)皆应罢兵。李德裕也动摇了,奏称杨弁决不可恕。如国力不及,宁舍刘稹。戍守榆社前线的河东镇兵,听说朝廷要调动客军来攻取太原,恐妻孥为客军所屠灭,因此回兵取太原,杀杨弁,河东的局面很快就稳定下来了。

唐军四面围攻泽潞,历一年零四个月,在军事上并没有多少进展。但是泽潞镇在外力压迫下,内部矛盾却爆发了。

刘稹年少懦弱,押牙王协、宅内兵马使李士贵揽权用事,专聚货财,府库充溢,而将士有功无赏,由是人心离怨。刘从谏妻裴氏忧稹将败,其弟裴问典兵山东(太行山以东,指邢、、磁三州地区),欲召之使掌军政。士贵恐问至潞,大权被夺,竭力阻挠。裴问见刘稹听信谗佞,重税商人,山东人心,知道刘稹迟早要失败,他就联络邢州(治龙冈,今河北邢台)刺史崔嘏向唐投降了;州(治永年,今河北永年)都知兵马使王钊、磁州(治滏阳,今河北磁县)守将安玉也开门降唐。邢、、磁三州降唐,潞州就更加孤立了。都押牙郭谊杀刘稹,因收稹宗族,甚至襁褓中的婴儿也杀了。又杀李训兄李仲京,郭行馀子郭台,王涯从孙王羽,韩约子韩茂实、韩茂章,王子王渥,贾子贾庠等十二家,他们都是经甘露事变以后,逃到泽潞的,至此都遭杀戮。郭谊这么做,无非想巴结宦官集团。他随后函送刘稹首级,遣使奉表乞降。朝廷却以郭谊原是刘稹谋主,及稹势孤力屈,又卖稹求赏,不可不诛。于是命河中节度使(镇河东,今山西永济蒲州)石雄率兵入潞,处理善后事宜。郭谊杀了刘稹以后,以为朝廷会任命他为节度使。及石雄率河中兵至,将抗拒官军的桀黠将领,包括郭谊、王协在内,悉执送京师,加以诛戮。并取刘从谏尸体置球场斩示众。刘从谏妻裴氏亦赐死。泽潞将士,死者甚众。

会昌五年(公元845年),唐王朝诏发泽潞骑兵五百、步兵一千五百,戍守振武(振武节度使镇单于都护府,在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潞卒惮于远戍,回旗入城,闭门大噪,监军王维直自出晓谕,被乱兵击伤,旬日而卒。乱兵奉都将李文矩为帅,文矩不从,晓示以祸福,乱兵渐渐听命。泽潞节度使卢钧复遣戍卒前往振武,戍卒走了一驿(三十里),卢钧暗地里派兵追赶,追到潞州城北六十里的太平驿,把戍卒全部杀掉。据《资治通鉴考异》引《献替记》:“上(武宗)信任宰臣,无不先访问,无独断之事。惟诛讨泽潞,不肯舍赴振武官健……并禁中发诏处分,更不顾问。振武官健回旗,不肯进发,先害监军傔一人,监军王惟直自出晓谕,又被伤痍,旬日而卒。禁中两军〔中尉〕枢密已下,恨其不杀节将,唯害中人(宦官),所以激上之怒,尽须剿戮。”唐武宗亲自下令杀害了二千潞卒,来抵偿宦官二人性命。皇帝视士卒如土芥,士卒当然会视皇帝如寇仇,唐王朝用这种手腕来驾御藩镇士卒,怎能使藩镇士卒俯首听命呢!

武宗会昌五年八月,下令灭佛,凡毁寺四千六百余所,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毁招提(官赐额者为寺,私造者为招提)、兰若(山台野邑为兰若)四万余所,收良田数千万顷,奴婢十五万人。到了会昌六年(公元846年),武宗病死,佛教又逐渐恢复了。

武宗刚即位,就命道士赵归真等于三殿建九天道场,亲受法。会昌五年起,武宗日服方士金丹,秋冬以后,发觉有病,应该停服金石药,而道士却说是“换骨”。六年三月二十三日,武宗病死,年三十三。宪宗子光王怡(改名忱)即位,是为宣宗。

武宗为左神策护军中尉仇士良所拥立,李德裕为相由淮南监军杨钦义入为枢密使后所推荐,武宗和李德裕的出兵取泽潞镇,也是附和宦官集团的要求的,所以君相和宦官之间,没有根本矛盾。但是从唐德宗以来,神策军的指挥权,始终掌握在宦官手里,以唐武宗之英达,李德裕之得君,他们何尝不想收回这个神策军指挥权。会昌三年(公元843年)四月,仇士良以老病求散秩,被任命为左卫大将军兼内侍监、知省事。六月,士良以左卫上将军、内侍监致仕(3)。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曾详细记载这件事:仇士良辞去左神策军护军中尉,敕“以内长官特进杨钦义任左神策护军中尉”,“当日便上任”。又云:“左右神策军者,天子护军也,每年有十万军。自古君王频有臣叛之难,仍置此军以来,无人敢夺国位。敕赐印,每中尉初上时,准敕出兵马迎印,别行公事,不属南司。今年(会昌五年)四月初,有敕索两军印,中尉不肯纳印。有敕再三索,敕意索护军印付中书门下,令取〔宰〕相处分也。左军都尉(杨钦义)即将纳印,而右军中尉不肯纳印,遂奏之:‘迎印之日,出兵马迎之;纳印之日,亦须动兵马纳之。’中尉意,敕若许,即因此便动兵马,起异事也。便仰所司,暗排比兵马。人君怕,且纵不索。”可见神策军的指挥权,还是牢牢地掌握在宦官集团手里,唐武宗、李德裕也只得作罢。唐武宗死后,皇位的继承人,就得由宦官摆布。其后宦官集团坐视李德裕贬死崖州,并不是偶然的事。对于李德裕的炎荒之行,应该看作是宦官集团对他的抛弃,不要以为这是牛党的排斥。我认为现在有许多同志把李德裕的相业过分夸大了;不过他认识到要夺取神策军指挥权,这是解救唐王朝政治危机的至关紧要的一着,可惜他和唐武宗都失败了。

牛李党争的结束 在甘露事变将要发生之时,李训、郑注指目李德裕、牛僧孺、李宗闵等为朋党,加以贬逐。李训、郑注失败,牛派的令狐楚以左仆射参决机务,未几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德裕也由袁州长史调升滁州刺史,李宗闵由潮州司户调升衡州(治衡阳,今湖南衡阳)司马,凡李训、郑注指目为牛李朋党者,逐渐进用。文宗开成三年(公元838年)正月,宰相杨嗣复又援进李宗闵,言之于文宗,以为杭州刺史。时李德裕亦累转为淮南节度使。

武宗即位,李德裕入朝为宰相,直到武宗病死,才罢相。

李德裕以宰相子任官(4),不是由进士科第出身。他任藩镇从事时,有举子误将进士行卷投到他那里,发现误投后便向他索还,说“某文轴(行卷)当与及第李评事”(5),此事引起了他的反感。他认为科举取士,未必获得真才实学;公卿子弟熟悉朝廷台阁仪范(6),寒士远远不如。李德裕认为新及第谒见座主,曲江会,雁塔题名,都是浮薄的风俗,下令禁止(7)。搞得进士科冷冷清清,文人对他意见很大。

李德裕一方面强调进用公卿子弟,一方面对僻远地区的朴实士人,也主张加以选拔。《玉泉子》称:李德裕为相,“门无宾客。唯进士卢肇,宜春人。……德裕尝左宦宜阳(指贬官袁州长史事),肇投以文卷,由此见知。后随计京师,每谒见,待以优礼。旧例,礼部放榜,先呈宰相,会昌三年,王起知举,问德裕所欲,答曰:‘安用问所欲为。如卢肇、丁、姚鹄,岂可不举及第邪!’起于是依其次而放。”所以也有记载提到李德裕为孤寒开道路的事情(8),这和他的看重公卿子弟,并不完全矛盾。

李德裕,赵郡李氏,出身世家大族,保留有许多旧积习,如特别忌讳家讳。他的父亲名吉甫,因此他不接见姓周的士子和下僚,因为“周”字内包涵一个“吉”字,犯了他的家讳(9)。

李德裕是一个大派阀。文宗开成二年(公元837年)五月,李德裕代牛僧孺为淮南节度使。牛、李两个大派阀是不见面的,牛僧孺知道李德裕来接替他任节度使,他就先离开扬州,委托副使张鹭来办理移交事宜。“时扬州府藏钱帛八十万贯匹,及德裕至镇,奏领止四十万,半为张鹭支用讫。僧孺上章讼其事,诏德裕重检括,果如僧孺之数。德裕称初到镇疾病,为吏隐欺,请罚”,诏免其罪。“补阙王绩、魏谟、崔党、韦有翼、拾遗令狐、韦楚老、樊宗仁等,连章论德裕妄奏钱帛以倾僧孺”(《旧唐书·李德裕传》),文宗没有追究下去。

牛僧孺虽然也是一个大派阀,经过甘露事变,他见“阍寺弄权”,不愿意身处淮南重镇,卷进政治漩涡里去,所以求分司东都,朝廷就调他为东都留守。他看到政局险恶,在洛阳筑第于归仁里。“馆宇清华,竹木幽邃。常与诗人白居易吟咏其间,无复进取之怀”(《旧唐书·牛僧孺传》)。文宗想召他为相,牛僧孺以足疾恳辞。开成四年(公元839年)八月,他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出镇襄樊。

武宗即位,李德裕再度入相。“先是汉水溢,坏襄阳民居”(《资治通鉴》唐会昌元年),李德裕归罪于牛僧孺,免除了他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职务,迁为太子少师,分司东都。

武宗会昌三年(公元843年),唐朝廷出兵取泽潞,李德裕又藉口太子宾客、分司东都的李宗闵和泽潞节度使刘从谏以前有书札来往,不宜让他留在东都,武宗因出李宗闵为湖州刺史。会昌四年,泽潞平,李德裕又派人前往潞州搜查牛僧孺、李宗闵和刘从谏交通书疏,一无所获。乃令孔目官郑庆言从谏每得僧孺、宗闵书疏,皆自焚毁。河南少尹吕述迎合李德裕的心意,写信给德裕,说牛僧孺得到刘稹败亡的消息,失声叹恨,德裕把原信进呈。武宗大怒,累贬牛僧孺为循州(治归善,今广东惠州市)长史,李宗闵长流封州(治封川,今广东封川)。这时李德裕以平泽潞功,进官太尉,封卫国公,达到他政治生涯的顶峰,而牛党则遭受沉重的打击。

李德裕的贬黜,主要罪状有两条,第一条是擅改《宪宗实录》,凡是不利于李吉甫的,他都加以削改。第二条是参与制造吴湘冤案。吴湘,诗人吴武陵的侄儿,会昌中,为江都县尉。百姓颜悦女有容色,扬州都虞候刘群想娶她为妻,押军牙官李克勋也想娶她,继母焦氏作主嫁给吴湘。于是刘群、李克勋嗾使江都百姓控告吴湘贪赃,并强娶属下女子为妻。吴湘贪赃是事实,不过款项不多,淮南节度使李绅把吴湘娶妻的彩礼,都诬指为赃款,奏报朝廷,经刑部郎中郑亚、御史中丞李回、宰相李德裕逐级批准,把吴湘杀了。并把派到扬州去按问此狱的御史崔元藻贬为崖州司户。这是当时一件大冤案,所以李德裕一罢相,崔元藻就上告。唐宣宗在没有做皇帝以前,好微服行民间,他也知道这是一件大冤案(10),因此吴湘冤杀后不久就平反昭雪了。

会昌六年(公元846年)三月二十三日,武宗病死。二十六日,宣宗即位,德裕奉册。宣宗素恶李德裕专权,“及退,上(宣宗)谓宫侍曰:‘适行近我者,非太尉邪?此人每顾我,使我毛发森竖。’”(《唐语林》)四月初一日,宣宗开始听政,初二日就罢免了李德裕,改任他为荆南节度使。初四日又贬党附德裕的工部尚书判盐铁转运使薛元赏为忠州(治临江,今重庆忠县)刺史,元赏弟京兆少尹权知府事元龟为崖州司户。德裕既罢相,循州司马牛僧孺和封州流人李宗闵、恩州(治齐安,今广东恩平)司马崔、潮州长史杨嗣复、昭州(治平乐,今广西平乐)刺史李珏等五相,皆久遭贬逐,同日北还。只有李宗闵因病未离封州而死。

会昌六年九月,李德裕由荆南节度使改任东都留守,大中元年(公元847年)二月,自东都留守改任太子少保,分司东都。同年十二月,因吴湘冤案,贬为潮州司马(11)。大中二年九月,又自潮州司马贬为崖州司户参军。大中三年(公元849年)十二月初十日,在崖州病死,时年六十四。

《唐语林》载:李德裕“在朱崖,郡北亭谓之望阙亭”。德裕“每登临,未尝不北睇悲咽。题诗云:‘独上江亭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碧山也恐人归去,百匝千遭绕郡城。’”宋洪迈容斋随笔·续笔》卷一《李卫公帖》条云:李德裕“在朱崖,表弟某侍郎遣人饷以衣物”,德裕“有书答谢之,曰:‘天地穷人,物情所弃,虽有骨肉,亦无音书,平生旧知,无复吊问。阁老(《唐国史补》:“宰相相呼曰元老,或曰堂老;两省相呼为阁老”)至仁念书,再降专人,兼赐衣服器物茶药至多,开缄发纸,涕咽难胜。大海之中,无人拯恤,资储荡尽,家事一空,百口嗷然,往往绝食,块独穷悴,终日苦饥,唯恨垂没之年,须作馁而之鬼。十月末,伏枕七旬,药物陈,又无医人,委命信天,幸而自活。’书后云闰十一月二十日,从表兄崖州司户参军同正李德裕状侍郎十九弟。按德裕以大中二年十月,自潮州司马贬崖州,所谓闰十一月,正在三年,盖到崖才十余月尔,而穷困苟生已如是。《唐书》本传云‘贬之明年卒’,则是此书既发之后,旋踵下世也”(12)。《唐语林》又载:朱崖“郡有一古寺”,德裕“因步游之。至一老禅院,坐久,见其内壁挂十余葫芦,指曰:‘中有药物乎?弟子颇足疲,愿得以救。’僧叹曰:‘此非药也,皆人骼灰耳。此太尉当朝时,为私憾黜于此者。贫道悯之,因收其骸焚之,以贮其灰,俟其子弟来访耳’”。德裕“怅然如失,返步心痛,是夜卒”。

李德裕罢相,李党完全失势,牛党却大大抬头了,白敏中、令狐相继为相,牛党的后一代都冠冕蝉联,如牛僧孺子牛蔚,唐懿宗咸通末年官至山南西道节度使;僧孺次子牛,僖宗乾符中,官至剑南西川节度使。李珏以故相于大中中累迁淮南节度使。故相李宗闵虽病死贬所,他的两个儿子李琨、李瓒,大中朝皆进士擢第,瓒官至中书舍人、知制诰、翰林学士。杨嗣复北还之后,以故相拜吏部尚书。子杨损,官至淄青节度使,损弟授官至刑部尚书,赠尚书左仆射。杨汉公、杨汝士的子孙,所谓静恭里诸杨,大中、咸通以来,位列尚书方镇者有十余人之多。李德裕一派的子弟,就非常寂寞了,李绅因吴湘一案,被目为酷吏,他的子孙就不见于史传了。李德裕三子,二子随父亲到崖州,不久病殁。德裕长子李烨,大中二年贬象州立山(今广西象州东北)尉,懿宗咸通初才量移郴州郴县(今湖南郴州)尉,病死在桂阳(今广东连州)。郑亚的儿子郑畋遭遇也很惨。会昌二年(公元842年)郑畋以进士及第,这时他才十八岁,得校书郎,会昌六年又以书判拔萃,授渭南尉。郑亚以吴湘狱贬官,郑畋就随侍父亲左右。宣宗大中朝,白敏中、令狐相继秉权,郑畋被排斥。到唐懿宗咸通初年,刘瞻为河东节度使,郑畋为瞻从事。咸通五年(公元864年),入为刑部员外郎,转万年令。咸通九年,刘瞻做宰相,才推荐郑畋做翰林学士,转户部郎中,不久加知制诰,上书自陈说:“臣会昌二年进士及第,大中首岁书判登科”。而“外困宾筵(为幕府从事),内甘散秩……实以遭人排忌”。郑畋的遭遇,也是李德裕这一派系及其子孙的共同遭遇。

还应说明的是,过去有所谓牛李朋党的说法,牛指牛僧孺,李指李宗闵,认为他们两人在搞朋党,李德裕是反对朋党,想打击朋党的。我们不能接受这个论点。我们认为牛僧孺、李德裕都是大派阀,我们所说的牛李派系之争,就是指李德裕、牛僧孺(包括李宗闵、杨虞卿、白敏中、令狐)两大派系的斗争而言的。这两个大派系,没有严格的政治观点的差异,没有阶层利益的区别,也就是说他们不代表两个不同政见的派别,只是两帮政客的派性斗争而已。

牛李党争,所谓“垂四十年”,应该从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算起,到宣宗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冬十二月,令狐罢相结束,恰恰三十九年。

长庆诗人白居易、元稹、李绅都是提倡新乐府的诗人,只有李绅是地道的李派。元稹曾遭到裴度的攻击,但他决不是牛派;虽和李德裕同在翰林,也决不是李派。白居易和牛僧孺私交很深,他的妻子又是杨汝士的姊妹,所以和杨嗣复、杨虞卿、杨汉公都是郎舅关系,尽管他和牛派关系如此密切,但是不能算是牛派。《北梦琐言》载:“白少傅居易,文章冠世,不跻大位。先是,刘禹锡太和中为宾客时,李太尉德裕同分司东都,禹锡谒于德裕曰:‘近曾得白居易文集否?’德裕曰:‘累有相示,别令收贮,然未一披,今日为吾子览之。’及取看,盈其箱笥,尘土蒙覆。既启之而复卷之,谓禹锡曰:‘吾于此人,不足久矣,其文章精绝,何必览焉!但恐回吾之心,所以不欲观览。’其见抑也如此。”李德裕以大派阀的眼光来看白居易,见他与牛派关系如此之深,所以连他的作品也不想看了。唐武宗“闻太子少傅白居易名,欲相之,以问李德裕。德裕素恶居易,乃言居易衰病,不任朝谒”(《资治通鉴》唐会昌二年)。居易的从弟白敏中“辞学不减居易”,武宗乃任命白敏中为翰林学士,白敏中后来成为牛派的大派阀,可是白居易至死没有卷进派系斗争的漩涡里去。

晚唐诗人李商隐至死“名不挂朝籍”(即官不至五品),有许多前辈都认为他身受朋党之害。李商隐早年受到令狐楚的赏识和培植,这是真的;后来娶河阳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为妻。唐对泽潞用兵时,茂元虽不得不受李德裕的指挥,但他和石雄不同,决不能说他属于李派。在李德裕当国时期,李商隐官不过校书郎,从未升迁。李德裕罢相,郑亚南迁,他却接受郑亚的礼征,做他从事,这在出处上确实是极大的失着。令狐推荐他为太学博士,也是闲官。李商隐在令狐楚那里学到一套骈文技巧,念念不忘做知制诰或入翰林院,可是翰林学士是政府要害部门,大派阀令狐是不愿把无党无派的李商隐推荐到这个要害部门去的,这正说明李商隐既不是李派,又不是牛派,才会寂寞终身。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白居易“文章冠世”,洁身自高;李商隐才华艳丽,“名不挂朝籍”,何必一定要充当宰相,入翰林院才算得意呢?唐朝二百八十多年,宰相多如过江之鲫,相业彪炳者有几个;又不知有多少翰林学士,能以文学政事卓然自见者有几个?反不如白居易、李商隐,各自以其诗篇在唐代文学史上赢得光辉的地位。

宣宗大中的政治 唐宣宗是唐宪宗的第十三子,元和五年(公元810年)生,长庆元年封光王。至武宗会昌六年(公元846年)即皇帝位,时年三十六。元和十五年,宪宗被杀,他才十岁。穆宗是他的哥哥,敬宗、文宗、武宗,都是他的侄儿。“幼时,宫中以为不慧,……历太和、会昌朝,愈自韬晦,群居游处,未尝有言。文宗、武宗幸十六宅宴集,强诱其言,以为戏剧”,“武宗气豪,尤不为礼”(《旧唐书·宣宗纪》)。他曾装作平民游行江淮间,寻访名山禅院,因此了解一些民间疾苦。

会昌六年,武宗病危,皇子幼少,宦官集团在禁中定策,立光王怡为皇太叔,改名忱,“应军国政事权令勾当。太叔见百官,哀戚满容,裁决庶务,咸当于理,人始知有隐德焉”(《资治通鉴》唐会昌六年)。说明这个皇帝在未即位前,平日装傻,实际是个非常人才。武宗死,太叔即皇帝位,四月初一日开始听政,初二日就把宰相李德裕罢免了。五月,任命翰林学士白敏中为宰相,这两次任免,标识着牛党上台,李党从此下台。同月,他下令恢复佛教。佛教不是一天或一道命令就能恢复,而是经过几十年的时间,才逐渐恢复过来的。

武宗会昌中,吐蕃达磨赞普病死,无子,赞普妃氏与国相择立妃兄之子乞离胡为赞普,年仅三岁,吐蕃大乱。吐蕃鄯州(治湟水,今青海乐都)节度使尚婢婢、洛门川(今甘肃陇西东南)讨击使论恐热皆拥有强兵,彼此互相攻击。唐宣宗大中三年(公元849年),唐出兵取原州(治平高,今宁夏固原)、安乐州(今宁夏中宁境)、秦州(治成纪,今甘肃秦安西北)及石门、六磐(皆在原州境内)等七关。河陇老幼千余人诣阙朝觐,宣宗御延喜门(皇城东北角)楼见之,边民欢呼舞跃,解胡服,袭冠带,观者皆呼万岁。诏“募百姓垦辟三州、七关土田,五年不租税”。“四道(泾原、宁、灵武、凤翔四镇)将吏能于镇戍之地营田者,官给牛及种粮。温池(属安乐州,时已改称威州)盐利可赡边陲,委度支制置。其三州、七关镇戍之卒,皆倍给衣粮,仍二年一代。道路建置堡栅,有商旅往来贩易及戍卒子弟通传家信,关镇毋得留难。其山南、剑南边境有没蕃州县,亦令量力收复。”(《资治通鉴》唐大中三年)

大中三年十月,唐出兵取维州(治薛城,今四川汶川西北)。十二月,又出兵收复扶州(治同昌,今四川南坪北)。李德裕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时,就想收复维州,当时牛僧孺为宰相,认为这样做会轻启边衅,给长安带来威胁。以后李德裕为相,就借维州事打击牛僧孺,现在维州总算在牛派当权下收复了。

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正月,吐蕃沙州(治敦煌,今甘肃敦煌西)刺史张义潮以地归唐。义潮,沙州人。当时吐蕃大乱,义潮阴结豪杰,谋自拔归唐。一旦,帅众被甲噪于州门,唐人皆应之,吐蕃守将惊走,义潮遂奉表归唐。不久,张义潮又发兵略定其旁瓜(州治晋昌,今甘肃安西东南)、伊(州治伊吾,今新疆哈密)、西(州治高昌,今新疆吐鲁番东南)、甘(州治张掖,今新疆张掖)、肃(州治酒泉,今新疆酒泉)、兰(州治金城,今甘肃兰州)、鄯(州治湟水,今青海乐都)、河(州治罕,今甘肃临夏)、岷(州治溢乐,今甘肃岷县)、廓(州治广威,今青海化隆西,黄河北岸)十州,遣其兄义泽奉十一州(包括沙州)图籍入朝。于是河湟之地尽入于唐。唐于沙州置归义军,以张义潮为归义军节度使。

早在唐武宗会昌三年(公元843年),回鹘败亡,黠戛斯兴起,武宗想趁此有利时机,收复北庭和安西四镇。宰相李德裕以为安西去京师长安七千余里,北庭五千余里,即使回归,当重新设置都护,并以兵士万人戍守,不知戍兵于何处追发,馈粮从何道得通,这是用实费换取虚名,不是办法。唐武宗只好作罢。唐宣宗虽然收复河湟,但根据当时兵力和财政条件,也还没有足够力量经营北庭和安西四镇。

据《旧唐书直笔》载,唐王朝的文武官数,元和中二千七百八十八员,大中中二千七百九十九员。兵数,开元中四十九万人,大中中九十九万七百十五人。垦田数,开元中一千四百四十万三千八百六十二顷十三亩(应受田顷亩数),大中中一千一百六十八万八千三百五十四顷。赋税,天宝中,租钱三百余万缗,粟一千九百八十余万斛,庸调绢七百四十余万匹,绵一百八十余万屯,布一千三十五万余端;大中中,税钱八百五十九万二千六十一缗九百九十文。漕运江淮米,天宝中二百五十万石,大中中一百四十三万七千八百八十六石。铸钱,天宝中三十万七千余缗,大中中十八万四千二百三十余缗。盐税,肃宗上元以后九百余万缗,大中中四百八十一万二千四百四十一缗三百九十文。茶税,大中中六十万三千三百七十缗九十七文。酒税,大中中一百三十七万九千九十一缗二百八十六文。

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1年),裴休为盐铁转运使,“自太和(太和九年——公元835年)以来,岁运江淮米不过四十万斛,吏卒侵盗沉没,舟达渭仓者什不三四”。“休穷究其弊,立漕法十条,岁运米至渭仓者百二十万斛”(《资治通鉴》唐宣宗大中五年)。这个漕运粮米数目和《旧唐书直笔》相比较,还要少二十三万斛。疑《旧唐书直笔》所载是大中十四年当中最多一年的数额。

大中七年十二月,度支奏:“自河湟平,每岁天下所纳钱九百二十五万余缗,内五百五十余万缗租税,八十二万余缗榷酤(酒税),二百七十八万余缗盐利”(《资治通鉴》唐大中七年)。这个统计资料,也和《旧唐书直笔》所载数目相差很大,《旧唐书直笔》所载钱缗数,都要比度支所奏数为多。

近一百万的士兵,是包括禁兵和方镇军队而言的。

从大中的财政收支,以及漕运情况看来,在宣宗时期,唐王朝的财政有了好转,江淮漕粮是源源不绝地供应关中的。

大中元年,天旱,宣宗减膳撤乐,出宫女五百人,放五坊鹰犬,中止营缮,疏理京城系囚。宣宗想知道百官名数,即位不久就命宰相作《具员御览》,常置于案上。宣宗又尝密令翰林学士韦澳纂次诸州境土风物及诸利害为一书,号曰《处分语》,藉以考核诸州刺史。建州(治建安,今福建建瓯)刺史于延陵赴任前朝见宣宗,宣宗问道:“建州去京师几何?”回答说:“八千里。”宣宗说:“卿到彼为政善恶,朕皆知之,勿谓其远!”于延陵紧张得应对错乱,到官以后,竟以不称职贬官。宰相令狐提名李远为杭州刺史,宣宗说:“吾闻李远诗云:‘长日惟消一局棋。’安能理人!”令狐说这不过是诗人的托词,未必真是这样。宣宗才同意让他去试试。宣宗下诏,凡刺史调任,必令至京师,面察其能否,然后除官。令狐尝调其故人为邻州刺史,便道赴任。宣宗看到他的谢到任表,询问令狐。令狐说只是因为路近的缘故。宣宗严厉地说:“朕以刺史多非其人,为百姓害,故欲一一见之,访问其所施设,知其优劣以行黜陟。而诏命既行,直废格不用,宰相可谓有权”(《资治通鉴》唐大中十二年)。时方严寒,令狐听了,汗透重裘。

史称宣宗“临朝,接对群臣如宾客”。群臣“奏事毕,忽怡然曰:‘可以闲语矣。’因问闾阎细事,或谈宫中游宴,无所不至”(《资治通鉴》唐大中十二年)。“上(宣宗)宫中衣浣濯之衣,常膳不过数器”,“岁或小饥,忧形于色。虽左右近习,未尝见怠惰之容,与群臣言,俨然煦接,如待宾僚,或有所陈闻,虚襟听纳。旧时人主所行,黄门先以龙脑、郁金藉地,上悉命去之”(《旧唐书·宣宗纪》史臣赞)。

宣宗用人有两个特点,一个特点是对他父亲宪宗元和朝的旧臣,非常有感情,用令狐任宰相,就因为其父令狐楚是宪宗朝的宰相,凡是“宪宗朝公卿子孙,多擢用之。刑部员外郎杜胜次对(次对官独对,宰相皆同时入对,不能独对),上(宣宗)问其家世,对曰:‘臣父黄裳,首请宪宗监国。’即除给事中。翰林学士裴谂,度之子也。上幸翰林,面除承旨”(《资治通鉴》唐大中二年)。宣宗“与宰相论元和循吏孰为第一,周墀曰:‘臣尝守土江西,闻观察使韦丹功德被于八州,没四十年,老稚歌思,如丹尚存。’”宣宗“诏史馆修撰杜牧撰丹《遗爱碑》以纪之”(《资治通鉴》唐大中三年),并提拔韦丹子韦宙为侍御史,宙累官至岭南节度使。另一个特点是特别重视科举出身,李德裕为宰相,不准杏园宴集,不准慈恩题名,只许一见座主,也不准多次谒见。宣宗在大中元年下敕:“自今进士放榜后,杏园任依旧宴集,有司不得禁制。”公卿子弟如果“实有词艺”,“今后但依常例放榜”。他“有时微行人间,采听舆论,以观选士之得失”(《旧唐书·宣宗纪》)。《太平广记》卷一八二引《卢氏杂说》:“宣宗酷好进士及第,每对朝臣问及第,苟有科名对者,必大喜,便问所试诗赋题目,并主司姓名;或有人物稍好者,偶不中第,叹惜移时。常于内(指禁内)自题乡贡进士李道龙。”

宣宗很是看重作为官吏品级标志的服章。牛僧孺之子牛丛,“自司勋员外郎出为睦州(治建德,今浙江建德东)刺史,入谢,上赐之紫(三品以上服紫)。丛既谢,前言曰:‘臣所服绯(四品深绯,五品浅绯),刺史所借也。’上遽曰:‘且赐绯。’上重惜服章,有司常具绯、紫衣数袭从行,以备赏赐,或半岁不用其一,故当时以绯、紫为荣”(《资治通鉴》唐大中八年)。

宣宗对爱女管教也很严。万寿公主下嫁起居郎郑颢,“颢弟,尝得危疾,上遣使视之,还,问‘公主何在?’曰:‘在慈恩寺观戏场。’上怒,叹曰:‘我怪士大夫家不欲与我家为婚,良有以也!’亟命召公主入宫,立之阶下,不之视。公主惧,涕泣谢罪。上责之曰:‘岂有小郎(丈夫之弟,今称小叔)病,不往省视,乃观戏乎!’遣归郑氏。由是终上之世,贵戚皆兢兢守礼法”(《资治通鉴》唐大中二年)。

宣宗母舅郑光,历官平卢(即淄青)、河中节度使,入朝奏对,语多鄙浅,宣宗不悦,留为右羽林统军。郑太后数言其贫,宣宗辄厚赐金帛,不复任命为治民之官。宣宗曾赏赐郑光县(今陕西户县)及云阳县(今陕西泾阳西北)庄园各一所。郑光庄吏恣横,积年不纳租税。京兆尹韦澳执而械之。宣宗问澳:“‘卿何以处之?’澳曰:‘欲置于法。’上曰:‘郑光甚爱之,何如?’对曰:‘陛下自内庭用臣为京兆(澳自翰林学士出为京兆尹),欲以清畿甸之积弊,若郑光庄吏积年为蠹,得宽重辟,是陛下之法独行于贫户,臣未敢奉诏。’上曰:‘诚如此。但郑光(纠缠)我不置;卿与痛杖,贷其死,可乎?’对曰:‘臣不敢不奉诏,愿听臣且系之,俟征足乃释之。’上曰:‘灼然可。朕为郑光故,挠卿法,殊以为愧。’澳归府(京兆府),即杖之;督租数百斛足,乃以吏归光。”(《资治通鉴》唐大中十年)

唐宣宗在位十三年,国家粗安。大中三年,徐州军变,逐节度使李廓;大中九年,浙东军变,逐观察使李讷;大中十年,容州(治北流,今广西容县)军变,逐经略使王球;大中十二年四月,岭南(治番禺,今广东广州)军变,囚节度使杨发;五月,湖南军变,逐观察使韩;六月,江西军变,逐观察使郑宪;七月,宣州军变,逐观察使郑熏;大中十三年,徐州军变,逐节度使康季荣。由于唐政府措置适宜,各地军变都很快就平息了。另外,大中五年,山南西道的蓬(州治大寅,今四川仪陇南)、果(州治南充,今四川南充)二州农民起义;大中六年,衡州(治衡阳,今湖南衡阳)爆发了邓裴为首的农民起义;大中七年,华州下(陕西渭南东北)也有小规模的农民武装,都被唐政府迅速镇压下去。“宣宗性明察沉断,用法无私,从谏如流”,“恭谨节俭,惠爱民物,故大中之政,讫于唐亡,人思咏之,谓之小太宗”(《资治通鉴》唐大中十三年)。

宣宗是由宦官拥立的,不过对宦官还是非常警惕的。宣宗即位后,“治弑宪宗之党,宦官、外戚乃至东宫官属(穆宗为太子时的东宫官属),诛窜甚众”。宣宗对甘露事变,也有看法。认为“甘露之变,惟李训、郑注当死,自余王涯、贾等无罪,诏皆雪其冤”(《资治通鉴》唐大中八年)。宣宗尝“召翰林学士韦澳,托以论诗,屏左右与之语曰:‘近日外间谓内侍权势何如?’对曰:‘陛下威断,非前朝之比。’上闭目摇首曰:‘全未,全未!尚畏之在。卿谓策将安出?’对曰:‘若与外廷议之,恐有太和之变(指甘露事变),不若就其中择有才识者与之谋。’上曰:‘此乃末策,朕已试之矣。自衣黄(流外官及庶人服黄)、衣绿(八品绿、七品浅绿、六品深绿)至衣绯(五品浅绯、四品深绯),皆感恩,才衣紫(三品已上衣紫)则相与为一矣。’”宣宗又和宰相令狐商量这桩关系唐王朝命运的大事,“密奏曰:‘但有罪勿舍,有阙勿补,自然渐耗,至于尽矣’”(《资治通鉴》唐大中八年)。令狐说的这四句话,是对付宦官专权的良药,如果能持之有恒,宦官问题是能够解决的,可惜宣宗不久就死了,这一政策未能继续执行下去。

宣宗即位,左神策护军中尉马元贽出了大力,“由是恩遇冠诸宦者”。宰相马“植与之叙宗姓(攀本家)。上赐元贽宝带,元贽以遗植,植服之以朝,上见而识之,植变色,不敢隐。明日,罢相,收植亲吏董侔,下御史台鞫之,尽得植与元贽交通之状”(《资治通鉴》唐大中四年),出植为天平节度使(镇郓州须昌,今山东东平西北),再贬常州刺史。因此使朝士不敢过分接交宦官,这对于宦官权力发展,起了一定限制作用。

大中八年九月,有敕使过硖石(河南三门峡东南),嫌驿中饼黑,鞭驿吏见血。陕虢观察使高少逸封其饼以进。敕使还京,宣宗斥责他说:“深山中如此食,岂易得?”把他谪配恭陵。内园使李敬遇宰相郑朗不避马,朗奏之,宣宗诘问敬,回答说:“供奉官照例不须回避。”宣宗说:“你奉命出使,自可通行无阻,岂能私出而不避宰相!”把他谪配南衙。

宣宗长子郓王温,才识平庸,宣宗欲立第三子夔王滋为皇太子,从兄弟次序来讲,又嫌不顺,所以久久不建东宫。宣宗晚年服医官李玄伯、道士虞紫芝等所合伏火丹砂诸金石之药,药性猛烈,以致疽发于背。大中十三年八月,宣宗病危,先尝密嘱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使立夔王。左神策护军中尉王宗实主张拥立郓王温。两派宦官斗争的结果,王宗实因为掌握了神策军的权力,取得胜利。宣宗既死(年五十),郓王温继位,改名,是为懿宗。王宗实在夺权过程中,杀了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并诛医官李玄伯、道士虞紫芝等。帝王的废立大权,还是操纵在宦官集团的手里。

唐帝世系表 唐二十帝,一后,首尾二百八十九年。

* * *

(1) 《唐六典·户部度支郎中》:凡天下边军,皆有支度之使,以计军资、粮仗之用。每岁所费,皆申度支而会计之。支度使及军州每年终各具破用、见在数,申金部、度支、仓部勘会。

(2) 《资治通鉴考异》:皮光业《见闻录》曰:“崔慎由以元和元年登第,至开成已入翰林。因寓直之夕,二更以来,有中使宣召,引入数重门。至一处,堂宇华焕,帘幕俱垂。见左右二广(《唐语林》作见二中尉)燃蜡而坐,谓慎由曰:‘上不豫来已数日,兼自登极后圣政多亏。今奉太后中旨,命学士草废立令。’慎由大惊曰:‘某有中外亲属数千口列在绅,长行、兄弟、甥侄仅三百人,一旦闻此覆族之言,宁死不敢承命。况圣上高明之德,覆于八荒,岂可轻议!’二广默然无以为对。良久,启后户,引慎由至一小殿。见文宗坐于殿上,二广径登阶而疏文宗过恶,上唯俯首。又曰:‘不为此拗木枕措大,不合更在此坐矣!’街谈以好拗为‘拗木枕’。仍戒慎由曰:‘事泄即是此措大也!’于是二广自执炬,送慎由出邃殿门,复令中使送至本院。慎由寻以疾出翰林,遂金其事付胤,故胤切于剿绝北司者由此也。诛北司后,胤方彰其事。”《新传》曰:“慎由记其事,藏箱枕间,将没,以授其子胤。故胤恶中官,终讨除之。”按《旧传》,崔慎由大中初始入朝为右拾遗、员外郎、知制诰,文宗时未为翰林学士。盖崔胤欲重宦官之罪而诬之,《新传》承皮《录》之误也。

按崔慎由太和初擢进士第,见《旧唐书》本传,是;皮光业《见闻录》及《唐语林》作元和元年,误。崔慎由与杜牧、刘同应太和二年制举,刘下第,杜牧、崔慎由及第。又《翰苑群书·重修承旨学士壁记》:“崔慎由,大中三年六月八日,自职方郎中、知制诰充〔翰林学士〕,九月六日拜中书舍人,依前充〔翰林学士〕。十二月九日,守本官出〔翰林〕院。”《通鉴考异》谓慎由文宗时未为翰林学士,其言翔实可信。

(3) 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会昌三年六月三日,〔仇〕军容辞官归宅,向前五六度进表请坐家,敕不放,重进表请,五月,有敕放归家,仍便般家具。至三日,军容辞官归,敕除新中尉,以内长官特进杨钦义任左神策护军中尉、左街功德使,当日便上任。会昌三年六月廿三日,仇军容薨,敕送孝衣。廿五日,敕斩仇军容孔目官郑中丞、张端公等四人,及男女奴婢等,尽煞破家。

《资治通鉴》唐会昌四年六月:宦官有发仇士良宿恶,于其家得兵仗数千。诏削其官爵,籍没家资。

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仇军容儿常侍,知内省寺,酒醉颠,触误龙颜,对奏云:“天子虽则尊贵,是我阿耶册立之也。”天子怒,当时打煞。敕令捉其妻女等流出于外,削发令守陵墓。仍仰中官收纳家中钱物,象牙满屋,珠玉金银等尽皆满库,钱帛匹段不知数,每日卅乘车,搬入内库,一月之内,搬运不尽。自余宝佩奇异之物,不可计数。皇帝到内库看,拍手怪云:“朕库不曾有此等物。”诸高班(宦官)低头不语。

(4) 《唐语林》:李德裕太尉未出学院,盛有词藻,而不乐应举。吉甫相(德裕父)俾亲表勉之。卫公(李德裕封卫国公)曰:“好驴马,不入行。”由是以品子叙官也。

(5) 《太平广记》卷一八二引《玉泉子》:李德裕以己非由科第,恒嫉进士举者。及居相位,贵要束手。德裕尝为藩府从事日,同院李评事以词科进,适与德裕官同,时有举子投文轴,误与德裕。举子既误,复请之曰:“某文轴当与及第李评事,非与公也。”由是德裕志在排斥。

(6) 《旧唐书·武宗纪》:会昌四年十二月,时左仆射王起频年知贡举,每贡院考试讫,上榜后,更呈宰相取可否。后〔录取〕人数不多,宰相延英论言:“主司试艺,不合取宰相与夺。比来贡举艰难,放人绝少,恐非弘访之道。”帝曰:“贡院不会我意,不放〔公卿〕子弟,即太过,无论子弟、寒门,但取实艺耳。”李德裕对曰:“郑肃、封敖有好子弟,不敢应举。”帝曰:“我比闻杨虞卿兄弟朋比贵势,妨平人道路。昨杨知至、郑朴之徒,并令落下,抑其太甚耳。”德裕曰:“臣无名第(非科举出身),不合言进士之非。然臣祖(李栖筠)天宝末以仕进无他伎,勉强随计,一举登第。自后不于私家置《文选》,盖恶其祖尚浮华,不根艺实。然朝廷显官,须是公卿子弟。何者?自小便习举业、自熟朝廷间事,台阁仪范,班行准则。不教而自成。寒士纵有出人之才,登第之后,始得一班一级,固不能熟习也。则〔公卿〕子弟成名,不可轻矣。”

(7) 《新唐书·选举志》:武宗即位,宰相李德裕尤恶进士。初,举人既及第,缀行通名,诣主司第谢。其制,序立西阶下,北上东向;主人席东阶下,西向;诸生拜,主司答拜;乃叙齿,谢恩,遂升阶,与公卿观者皆坐;酒数行,乃赴期集。又有曲江会,题名席。至是,德裕奏:“国家设科取士,而附党背公,自为门生。自今一见有司而止,其期集、参谒、曲江、题名皆罢。”

(8) 《唐语林》:李卫公颇升寒素,旧〔京兆〕府解有等第(名次)。卫公既贬,崔少保龟从在省,子殷梦为府解元。广文诸生为诗曰:“省司府局正绸缪,殷梦元知作解头。三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南望李崖州。”卢渥司徒以府元为第五人,自此废等第。

(9) 《唐语林》:周瞻举进士,谒李卫公,月余未得见。阍者曰:“公讳吉(父名吉甫),君姓中有之,公每见名纸,即颦蹙。”瞻俟公归,突出肩舆前,讼曰:“君讳偏傍,则赵壹之后,数不至三,贾山之家,语不言出,谢石之子,何以立碑,李牧之男,岂合书姓。”卫公遂入,论者谓两失之。

(10) 《资治通鉴》唐会昌五年正月:淮南节度使李绅按江都令吴湘盗用程粮钱,强娶所部百姓颜悦女,估其资装为赃,罪当死。湘,武陵之兄子也,李德裕素恶武陵,议者多言其冤,谏官请复按,诏遣监察御史崔元藻、李稠覆之。还言:“湘盗程粮钱有实,颜悦本衢州人,尝为青州牙推,妻亦士族,与前狱异。”德裕以为无与夺,二月,贬元藻端州(治高要,今广东肇庆)司户,稠汀州(治长汀,今福建长汀)司户。不复更推,亦不付法司详断,即如绅奏,处湘死。

程粮钱,据胡三省《通鉴注》云:《新书百官志》:主客郎中,主蕃客。东南蕃使还者,给入海程粮;西北蕃使还者,给度碛程粮。至于官吏以公事有远行,则须计程以给粮,而粮重不可远致,则以钱准估,故有程粮钱。

《资治通鉴》唐大中元年九月:前永宁尉吴汝纳,讼“其弟湘罪不至死,李绅与李德裕相表里,欺罔武宗,枉杀臣弟,乞召江州司户崔元藻等对辨”。丁亥,敕御史台鞫实以闻。冬十一月庚戌,御史台奏,据崔元藻所列吴湘冤状,如吴汝纳之言。戊午,贬太子少保。分司李德裕为潮州司马。

《旧唐书·宣宗纪》大中元年九月:前永宁县尉吴汝纳诣阙称冤,言:“弟湘会昌四年任扬州江都县尉,被节度使李绅诬奏湘赃罪,宰相李德裕曲情附绅,断臣弟湘致死。”诏下御史台鞫按。 二年二月,制剑南西川节度……李回责授湖南观察使……桂管防御观察使郑亚贬循州(治归善,今广东惠州)刺史,前淮南观察判官魏贬吉州(治庐陵,今广西吉安)司户,陆浑(今河南嵩县东北)县令元寿贬韶州(治曲江,今广东韶关东北)司户,殿中侍御史蔡京贬澧州(治澧阳,今湖南澧县东南)司马。御史台奏:“据三司推勘吴湘狱,谨具逐人罪状如后:扬州都虞候卢行立、刘群,于会昌二年五月十四日,于阿颜家吃酒,与阿颜母阿焦同坐,群自拟收阿颜为妻,妄称监军使处分,要阿颜进奉,不得嫁人,兼擅令人监守。其阿焦遂与江都县尉吴湘密约,嫁阿颜与湘。刘群与押军牙官李克勋即时遮栏不得,乃令江都百姓论湘取受,节度使李绅追湘下狱,计赃处死,具狱奏闻。朝廷疑其冤,差御史崔元藻往扬州按问,据湘虽有取受,罪不至死。李德裕党附李绅,乃贬元藻岭南,取淮南元申文案,断湘处死。今据三司使追崔元藻及淮南元推判官魏并关连人款状,淮南都虞候刘群、元推判官魏、典孙贞、高利、钱倚、黄嵩、江都县典沈颁、陈宰、节度押牙白沙镇遏使傅义、左都虞候卢行立、天长县令张弘思、典张洙清、陈回、右厢子巡李行、典臣金弘举,送吴湘妻女至澧州取受钱物人潘宰、前扬府录事参军李公佐、元推官元寿、吴珙,翁恭、太子少保分司李德裕、西川节度使李回、桂管观察使郑亚等,伏候敕旨。”其月敕:“李回、郑亚、元寿、魏已从别敕处分。李绅起此冤诉,本由不真,今既身殁,无以加刑。粗塞众情,量行削夺,宜追夺三任官告,送刑部注毁。其子孙稽于经义,罚不及嗣,并释放。李德裕先朝委以重权,不务绝其党庇,致使冤告,直到于今,职尔之由,能无恨叹!昨以李威所诉,已经远贬,俯全事体,特为从宽,宜准去年敕令处分。张弘思、李公佐卑吏守官,制不由己,不能守正,曲附权臣,各削两任官。崔元藻曾受无辜之贬,合从洗雪之条,委中书门下商量处分。李恪详验款状,蠹害最深,以其多时,须议减等,委京兆府决脊杖十五,配流天德。李克勋欲收阿颜,决脊杖二十,配流硖州(治夷陵,今湖北宜昌)。刘群据其款状,合议痛刑,曾效职官,不欲决脊,决臀杖五十,配流岳州。其卢行立及诸典吏,委三司使量罪科放讫闻奏。”

《旧唐书·李绅传》:会昌六年卒。宣宗即位,李德裕失势罢相,归洛阳,而宗闵、嗣复之党崔铉、白敏中、令狐欲置德裕深罪。大中初,教人发绅镇扬州时旧事,以倾德裕。初,会昌五年,扬州江都县尉吴湘坐赃下狱,准法当死,具事上闻。谏官疑其冤,论之,遣御史崔元藻复推,与扬州所奏多同,湘竟伏法。及德裕罢相,群怨方构,湘兄进士汝纳诣阙诉冤,言绅在淮南恃德裕之势,枉杀臣弟。德裕既贬,绅亦追削三任官告。 吴汝纳者,澧州人,故韶州刺史武陵兄之子。汝纳进士擢第,会昌中,为河南府永宁县尉。会汝纳弟湘为江都尉,为部人所讼赃罪,兼娶百姓颜悦女为妻,有逾格律。李绅令观察判官魏鞫之,赃状明白,伏法。湘妻颜,颜继母焦,皆笞而释之。仍令江都令张弘思以船监送湘妻颜及儿女送澧州。及扬州上具狱,物议以德裕素憎吴氏,疑李绅织成其罪。谏官论之,乃差御史崔元藻为制使,复吴湘狱。据款伏妄破程粮钱,计赃准法。其恃官娶百姓颜悦女为妻,则称悦是青州衙推,悦先娶王氏是衣冠女,非继室焦所生,与扬州案小有不同。德裕以元藻无定夺,奏贬崖州司户。及汝纳进状,追元藻复问。元藻既恨德裕,即言湘虽坐赃,罪不至死。又云,颜悦实非百姓,此狱是郑亚首唱,元寿协李恪锻成,李回便奏。遂下三司详鞫,故德裕再贬,李回、郑亚等皆窜逐。

《新唐书·李绅传》:澧人吴汝纳者,韶州刺史武陵兄子也。会昌时,为永宁尉,弟湘为江都尉。部人讼湘受赃狼藉,身娶民颜悦女。绅使观察判官魏鞫湘,罪明白,论报杀之。时议者谓吴氏世与宰相有嫌,疑绅内顾望,织成其罪。谏官屡论列,诏遣御史崔元藻复按,元藻言湘盗用程粮钱有状,娶部人女不实,按〔颜〕悦尝为青州衙推,而妻王故衣冠女,不应坐。德裕恶元藻持两端,奏贬为崖州司户参军。宣宗立,德裕去位,绅已卒。崔铉等导汝纳使为湘讼,言“湘素直,为人诬蔑,大校重牢,五木被体,吏至以娶妻资媵结赃”。且言:“颜悦故士族,湘罪皆不当死,绅枉杀之。”又言:“湘死,绅令即,不得归葬。按绅以旧宰相镇一方,恣威权。凡戮有罪,犹待秋分,湘无辜,盛夏被杀。”崔元藻衔德裕斥己,因言:“御史复狱还,皆对天子别白是非,德裕权轧天下,使不得对,具狱不付有司,但用绅奏而置湘死。”三司结绅杖钺作藩,虐杀良平,准神龙诏书,酷吏没者官爵皆夺,子孙不得进宦,绅虽亡,请从《春秋》戮死者之比。诏削绅三官,子孙不得仕。贬德裕等,擢汝纳左拾遗,元藻武功令。

按李回在会昌五年五月入相前,为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郑亚,《旧唐书》附见其子畋传,会昌中为刑部郎中,御史中丞李回奏知杂,迁谏议大夫、给事中。两人皆因吴湘案贬官。

《北梦琐言》卷六:唐李绅与李卫公相善,为朋党者切齿。镇淮海日,吴湘为江都尉。时有零落衣冠颜氏女,寄寓广陵,有容色,相国(指李绅)欲纳之,吴湘强委禽焉。于是大怒,因其婚娶聘财甚丰,乃罗织执勘,准其俸料之外,有陈设之具,坐赃,奏而杀之,惩无礼也。宣宗初在民间,备知其屈,登极后,与二李不叶者,导而进状诉冤,卫公以此出官朱崖。吴湘乃澧州人,颜寻归澧阳,孀独而终。

(11) 《旧唐书·宣宗纪》:大中三年九月,制曰:“守潮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李德裕”,“当会昌之际,极公台之荣,骋谀佞而得君,遂恣横而持政”。“诬贞良造朋党之名”,“委国史于爱婿之手,宠秘文于弱子之身”。“恭惟《元和实录》乃不刊之书,擅敢改张,罔有畏忌”。“又附李绅之曲情,断成吴湘之冤狱”。“为臣若斯,于法何逭”。“是宜移投荒服”,“可崖州司户参军,所在驰驿发遣,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

(12) 按《资治通鉴》唐大中三年闰十一月己未,崖州司户李德裕卒。据陈垣氏《二十史朔闰表》:大中三年十一月辛亥朔,初九日己未。闰十一月辛巳朔,是月无己未。十二月庚戌朔,十二日己未。李德裕致某侍郎书,书后题闰十一月二十日,则其病死日,当在十二月十二日,《通鉴》脱书十二月。《旧唐书·宣宗纪》正作十二月,今从《旧唐书》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