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版印刷术的发明 在欧洲,使用拉丁字母,因此他们认为必须发展到活字版的应用,才算是印刷术的发明;在中国则不然,由于中国是不使用字母而使用单字的,因此只要有雕版的发明,就是印刷术的发明了。

秦汉的印玺,汉魏的三体石经,南北朝的碑志石刻,如果对它们进行模拓的话,实际就是印本了,所不同于后来木板的,印玺石刻模拓出来,大都是阴文,而后来的雕版则是阳文。唐韦应物《石鼓歌》:“今人濡纸脱其文,既击既埽白黑分。”韩愈《石鼓歌》:“公从何处得纸本,毫发尽备无差讹。”可见石拓在唐代已很流行。韦应物诗中还说:“秦家祖龙还刻石,碣石芝罘李斯迹。世人好古犹共传,持来比此殊悬隔。”那么可见李斯刻石的拓本,在韦应物之前很早,甚至可以说在汉魏有纸以后,就已经有拓片并流传很广了。这种石拓本,尽管是阴文,但不能不说它是雕版印刷术的滥觞。

关于雕版的首先使用,前人曾说是在隋开皇十三年(公元594年)。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云:

载阅陆子渊(名深)《河汾燕闲录》云:“隋文帝开皇十三年十二月八日,敕废像遗经,悉令雕板。此印书之始。”据斯说,则印书实自隋朝始,又在柳先,不特先冯道、毋昭裔也。……余意隋世所雕,特浮屠经像,盖六朝崇奉释教致然,未及概雕他籍也。唐至中叶以后,始渐以其法雕刻诸书,至五代而行,至宋而盛,于今而极矣。

陆深《河汾燕闲录》“悉令雕板”四字原作“悉令雕撰”。陆深所引材料,见于隋费长房《历代三宝记》,原文亦作“废像遗经,悉令雕撰”。像,是塑像,经,是佛典,意思是把被破坏的佛像,重加雕塑,已残缺的佛经,重加修撰。因此说隋代已开始有雕版印刷的说法,是靠不住的。

也有人引明邵经邦(公元1491—1565年)的《弘简录》卷四十六云:

(唐)太宗后长孙氏……崩年三十六。上为之恸。及宫司上其所撰《女则》十篇……帝览而嘉叹。以后此书足垂后代,令梓行之。

认为可以证明雕版印刷在这时已开始使用。我们认为现存有关唐代文献,如《旧唐书》《新唐书》《通鉴》《唐会要》《册府元龟》等书籍,都没有提到把《女则》梓行的事情,而且“令梓行之”的文气,也不像唐人的语气,《弘简录》虽然是一部好书,可是这一条不知引自何书,恐怕也靠不住。

倒是《云仙杂记》,虽是一部宋人冒名唐人所作的伪书,但它引用了《僧园逸录》所说:

玄奘以回锋纸印普贤像,施于四众,每岁五驮无余。

这说法倒是有可靠成分的,因为从玄奘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回国,到麟德元年(公元664年)病死,这二十年间,佛教在玄奘的影响下,颇有发展,大量的佛像,用雕板来印刷,也比较合算,并容易普及,这个时候的生产水平,也可以适应这样要求,因此张秀民同志认为这是雕版印刷之始,我个人是同意他的说法的。而且雕板印刷发展的过程,从开始由雕版图像才演进而为雕版文字,也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

雕版印刷既然使用于佛像,当然必然会应用于文字。唐中叶以后,长庆四年(公元825年),元稹白居易作《白氏长庆集序》云:

《白氏长庆集》者,太原人白居易之所作……而乐天《秦中吟》、《贺雨》、《讽谕》等篇,时人罕能知者。然而二十年间,禁省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马走之口,无不道。至于缮写模勒,卖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自注:杨、越间多作书模勒乐天及余杂诗,卖于市肆之中也)

又《册府元龟》卷一百六十载:

(太和)九年(公元835年)十二月丁丑,东川节度使冯宿奏:“准敕,禁断印历日板。剑南两川及淮南道,皆以版印日历鬵于市,每岁天文台未奏颁下新历,其印历已满天下,有乖敬授之道。”故命禁之。

范摅云溪友议》云:

纥干尚书苦求龙虎之丹十五余稔,及镇江右(为江南西道观察使,在大中元年至三年——即公元847年至849年),乃大延方术之士,乃作《刘宏传》,雕印数千本,以寄中朝及四海精心烧炼之者。

日本来唐学问僧宗于唐懿宗咸通六年(公元865年)归国时,曾携回大量佛经和杂书,其中有“西川印子《唐韵》一部五卷,同印子《玉篇》一部三十卷”(《新书写请来法门等目录》),所谓印子,就是指雕版印刷印成的书本而言的。

由于元白诗歌,家家传诵,历书又是农业社会的不可缺少之物;《唐韵》、《玉篇》这类字书,一般封建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又需求迫切,因此雕版印刷才先从这些方面开始应用,这也是完全符合当时客观要求的。至于纥干迷信神仙烧炼之术,欲为之鼓吹,故雕印《刘宏传》数千本,以分赠同好,既然需要数千本之多,自然抄写不上算,而刻之梨枣了。总之在唐中叶以后,印刷术已经大大有发展而应用于各方面了。

在敦煌石室曾发现有咸通九年(公元868年)王为二亲造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卷,用七张纸黏成一卷,全长十六尺,高一尺,首尾完整无缺。卷首还有释迦牟尼在给孤独园,坐莲花座上,对长老须菩提说法的扉画,妙相庄严,刻镂精美。全卷字体也端正秀挺,是很成熟的一部作品,可见雕版印刷事业在此以前一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发展,才会到达这样高的水平。可惜这现存的第一部印本书,已经被斯坦因拿走,不在国内了。

另外有唐僖宗乾符四年(公元877年)和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两种历书,这两种历书也是在敦煌石室发现的,也都被斯坦因运往伦敦。中和二年历书还印有“剑南四川成都府樊赏家历”字样,说明这也是民间出版的私历。其字体的秀挺,风格的古朴,也反映了当时雕版印刷的很高水平。

唐柳《柳氏家训》序说:“中和三年(公元883年)癸卯夏,銮舆在蜀之三年也(唐僖宗逃蜀)。予为中书舍人,旬休,阅书于重域之东南,其书多阴阳杂记、占梦、相宅、九宫五纬之流,又有字书、小学,率雕板印纸,浸染不可尽晓。”由此可见,在唐代末年,成都书铺已经有不少刻本书在出售了。到了五代,后唐长兴三年(公元932年),宰相冯道等奏请由国子监校正九经,刻版印卖。据《五代会要》云:

后唐长兴三年二月,中书门下奏:“请依石经文字,刻九经印板,敕令国子监集博士儒徒,将西京石经本,各以所业本经句度,抄写注出,子细看读,然后雇召能雕字匠人,各部随秩刻印板,广颁天下。”……其年四月……委国子监于诸色选人中,召能书人端楷写出,旋付匠人雕刻,每日五纸。

汉乾元年(公元948年)闰五月,国子监奏:“见在雕印板九经内,有《周礼》、《仪礼》、《公羊》、《穀梁》四经,未有印本,今欲集学官校勘四经文字镂板。”从之。

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六月,尚书兼判国子监事田敏进印板九经书五经文字九经字样,各二部,一百三十册。

显德二年(公元955年)二月,中书门下奏:“国子监祭酒尹拙状称:准敕校勘《经典释文》三十卷,雕造印版,欲请兵部尚书张昭、太常卿田敏同校勘。”敕:其《经典释文》,已经本监官员校勘外,宜差张昭、田敏详校。

这部巨大的九经雕版工程,经过二十二年的长期进行,终于雕刻完成,在全国发行了。与此同时,后蜀宰相毋昭裔在成都也奏请后蜀后主孟昶镂版刻印九经。毋昭裔同时还出私财,“令门人句中正、孙逢吉等书《文选》、《初学记》、《白氏六帖》,刻板印之”(《十国春秋》)。这些书的木版,蜀亡后,毋昭裔的儿子毋守素把它运到北方,广为刷印,“诸书遂大彰于世”。可见,雕版事业到了五代十国,有了巨大的发展。这给此后宋代印刷事业的进一步发展和活字版的出现,打下了雄厚的基础。

雕版印刷的发明,对于当时文化传播的发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这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在文化发展史上的巨大贡献。中国印刷术发明以后,很快传播到亚洲的友好邻邦去,以后并对欧洲的印刷事业的发展,也起了深刻的影响。可以说,中国印刷术的发展,推动了整个世界学术文化的前进,因此其意义是极其重大而深远的。

纸墨笔砚的制造与改进 雕版印刷术的发展,促使纸张具有更广泛的用途;而书法、绘画艺术的发展,要求造纸技术在质的方面更有所提高。唐五代的造纸技术,是在魏晋南北朝的基础上,大大前进了一步的。

唐六典》卷二十《古藏署令》:“益府(成都府)之大小黄白麻纸,杭(州治钱塘,今浙江杭州)、婺(州治金华,今浙江金华)、衢(州治信安,今浙江衢州)、越(州治会稽,今浙江绍兴)等州之上细黄白状纸,均州(治武当,今湖北丹江口)之大模纸,宣(治宣城,今安徽宣城)、衢等州之案纸、次纸,蒲州(治河东,今山西永济西蒲州镇)之百日油细薄白纸。”这都是作为贡品来收藏的。

唐国史补》所载唐代著名产纸地:“纸则有越之剡藤、苔笺,蜀之麻面、屑末、滑石、金花、长麻、鱼子、十色笺,扬(治江都,今江苏扬州)之六合笺,韶(州治曲江,今广东韶关西北)之竹笺,蒲之白薄、重抄,临川(今江西抚州)之滑薄,又宋(州治宋城,今河南商丘南)亳(治谯县,今安徽亳州)间有织成界道绢素,谓之乌丝栏、朱丝栏,又有茧纸。”亦都驰名全国。

现在再分别介绍。

益州的麻纸(以破布作纸浆制成的),质量尤好。唐皇帝制书除拜宰相用黄麻纸,故称拜相为宣麻。制诏由学士草制,不自中书出,则用白麻纸。当时婺州出产的藤纸,每年以六千张作为贡品。皇帝的敕旨、敕牒,都用黄藤纸缮写;道观荐告词文,则用青藤纸,以朱笔缮写,称之为“青词”,见于《翰林志》。

益州的麻纸大量运到长安供朝廷各部门使用,《新唐书·艺文志》称:“玄宗创集贤书院,学士通籍出入,既而太府月给蜀郡麻纸五千番。”当时皇家图书馆的“四库之书,两京(长安及洛阳)各二本,共二万五千九百六十一卷,皆以益州麻纸写”(《唐六典》卷九)。在东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杂说篇》里,曾说过用黄来染纸,可使蠹虫不生,谓之“染潢”。到了唐朝,纸制成,也经过染潢这一手续,近年敦煌发现的唐人写经,有的往往经过染潢然后书写的。

在东晋南北朝,剡溪(今浙江嵊州一带)的藤纸,是驰名全国的。到了唐代,剡溪的藤纸,原料渐渐有枯竭的趋势了。舒元舆《悲剡藤文》中说道:“剡溪上绵四五百里,多古藤,……溪中多纸工,万斧斩伐无时,擘剥皮肌,以给其业。”“异日过数十百郡,洎东洛(洛阳)、西雍(长安),历见书文者,多以剡纸相夸。”可见在国内市场上,剡溪的藤纸,仍有着很高的声誉。

越中(今浙东)和闽广,还以嫩竹造纸,称为竹纸。所谓“越中竹纸”(元鲜于枢笺纸谱》),“闽人以嫩竹”(《本草纲目》引宋苏易简《纸谱》),唐人李肇还提到“韶之竹笺”(《唐国史补》)。

“江南楮皮纸”(宋陈《负暄野录》),“楚人以楮为纸”(《本草纲目》引宋苏易简《纸谱》)。

“又有茧纸”(《唐国史补》),所谓“吴人以茧”(《本草纲目》引宋苏易简《纸谱》)。

在沿海一带,也以海苔制纸。隋诗人薛道衡已有《咏苔纸》诗,可见用苔来制纸,当在隋代中叶。李肇在《唐国史补》中也提到越之“苔笺”。“海人以苔”(《本草纲目》引宋苏易简《纸谱》),当是就地取材。宋陈《负暄野录》称:“苔纸以水苔为之,名侧理纸。”

“临川(江西抚州)之滑薄”(《唐国史补》),可能接近于后代的连史纸。九江(今江西九江)出云蓝纸,宋许《彦周诗话》云:“段成式温庭筠云蓝纸诗序曰:‘予在九江,出意造云蓝纸,辄分送五十番。’”《唐国史补》又提到“扬之六合笺”,所谓“临川之滑薄”、“九江云蓝纸”和扬州之六合笺,都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罗州(治廉江,今广东廉江北)多栈香树,身如柜柳,皮堪捣纸,土人号为香皮纸。”(唐段公路北户录》)“唐人诗中多用蛮笺字。南番中出香皮纸,色白,纹如鱼子。”(《负暄野录》)可见香皮纸是岭南的特产,驰誉全国。四川的蛮笺,就是模仿香皮纸而得名的。

在唐代,西川地区是造纸业比较发达的地区,它几乎可和江南的造纸技术媲美。蜀中造纸的材料,据苏易简《纸谱》云:“蜀人以麻。”《新唐书·艺文志》称:“玄宗创集贤书院,学士通籍出入,既而太府月给蜀郡麻纸五千番。”麻纸外,《负暄野录》又称:“蜀中藤纸。”蜀纸之最著名的为薛涛笺。薛涛是唐宪宗、唐穆宗时期的蜀中营妓,能诗,喜造纸。费著《蜀笺谱》云:“薛涛以浣花潭水造纸,故佳。其〔锦〕江旁,凿臼为碓,上下相接,凡造纸之物,必杵之使烂,涤之使洁,然后随其广狭长短之制以造。砑则为布纹,为绫绮,为人物花木,为虫鸟,为鼎彝,虽多变,亦因时之宜。”“薛涛所制笺,特深红一色尔……盖以胭脂染色,最为靡丽。”唐代诗人看到深红色的薛涛笺,就得咏诗来赞美它。《太平寰宇记》云:“薛涛十色笺,短而狭,才容八行。”那么,薛涛笺不仅只是红色,还具有多种颜色。

蜀“纸以人得名者,有谢公”。谢公不知指谢姓何人,谢公“创笺样以便书尺,俗因以为名”(费著《蜀笺谱》)。谢公所创制的十色笺,据《成都古今记》载蜀笺,“其目曰深红,曰粉红,曰杏红,曰明黄,曰深青,曰浅青,曰深绿,曰浅绿,曰铜绿,曰浅云,凡十样。又有松花纸、金沙纸、流沙纸、彩霞纸、金粉纸、龙凤纸、桃花、冷金之目。”费著《蜀笺谱》还提到蜀中“笺纸有玉版,有贡余,有轻屑,有表光。玉版、贡余,杂以旧布破履乱麻为之,惟轻屑、表光,非乱麻不用。”十色笺制裁较少,有似岭南的香皮纸,因此也蒙上“蛮笺”这一称号。唐诗人韩浦《寄弟》诗:“十样蛮笺出益州,寄来新自浣花头。”可见蜀十样笺也得称蛮笺。《唐国史补》里讲到蜀纸,也有“蜀之麻面、屑末、滑石、金花、长麻、鱼子、十色笺”等名目,可以证实《成都古今记》中所载的蜀笺,颜色在唐人著述里都早已提到了。蜀笺中,鱼子笺算是最精致的一种,颜色光洁,纸面上还隐约带着霜粒的鳞鳞花纹,故晚唐诗人陆龟蒙鱼笺诗有:“捣成霜粒细鳞鳞,知作愁吟喜见分。向日乍惊新茧色,临风时辨白萍文。好将花下承金粉,堪送天边咏碧云。见倚小窗亲襞染,尽图春色寄夫君。”(《袭美以鱼笺见寄因谢成篇》)

五代十国世,吴越有蠲纸,南唐有澄心堂纸。

宋程《三柳轩杂识》云:“温州作蠲纸,洁白坚滑,大略类高丽纸,东南出纸处最多,此当为第一焉。由拳皆出其下。”“吴越钱氏时,供此纸者,蠲其赋役,故号蠲云。”由拳的产纸,是由麻来制造的,疑蠲纸也是属于麻纸的一类。

澄心堂纸,据《珍珠船》称,南唐“李后主,留意笔札,所用澄心堂纸、李廷墨、凤尾砚,三者为天下冠”。李后主所造澄心堂纸,甚为贵重,宋初犹有存者。《负暄野录》称:“南唐以徽纸作澄心堂纸得名。”米芾在《书史》中批驳了以徽纸(徽州即今安徽歙县)为澄心堂纸的说法,以为澄心堂纸是池纸(池州治秋浦,今安徽贵池)。他说:“纸多有益于书,由拳麻纸硬坚损书,第一池纸。匀之易软少毛,澄心其制也。今人以歙为澄心,可笑。古澄心以水洗浸一日,明日铺于桌上晒干,浆已去,纸复元性,乃今池纸也。特捣得细无筋耳。古澄心有一品簿者,最宜背书。台藤(今浙江天台一带的藤纸)背书,滑无毛,天下第一,余莫及。”绘画写字,都推澄心堂纸,元鲜于枢《笺纸谱》亦云:“南唐澄心堂纸,细薄光润,为一时之甲。”《后山丛谈》:“澄心堂,南唐烈祖节度金陵之宴居也。世以为元宗书殿,误矣。赵内翰彦若有澄心堂书目三千余卷,有建业文房之印。”宋董《广川书跋》:“江左书两等纸,用澄心堂所作,谷皮细抄,其上本入中隐堂,备亲览者,为御府书。其下入文馆,以广图籍。书有楷法,而字颇校雠,今散落人间,往往收藏为佳玩,与供进者绝异。”澄心堂纸是南唐李氏由御府监造的精致纸张,它在五代和北宋享有很高的声誉。从《广川书跋》中“谷皮细抄”一词来看,大概澄心堂纸是用谷皮来制成的,它细薄光润,载誉古今。

据《负暄野录》称:“若蜀笺、吴笺,皆染捣而成,蜀笺重厚,不佳,今吴笺为胜。”澄心堂纸是不染色者,细薄光润,适宜书画,此纸出,自当独步一世。

唐代北方“有桑皮纸”(《负暄野录》)。唐萧诚(玄宗时人)“善造斑石文纸,用西山野麻及虢州土谷,五色光滑”(《法书要录》)。“蒲〔州〕之白薄重抄”(《唐国史补》),亦名重北方。

除了造纸以外,“又宋(州治宋城,今河南商丘南)、亳(治谯县,今安徽亳州)间,有织成界道绢素,谓之乌丝栏”(《唐国史补》),也是书家所喜用的。

墨 没有纸以前,就有墨了,竹简和绢素,都可以用墨来书写的。汉代用终南山之松来造墨,扶风渝麋县(今陕西千阳县东)的墨,是非常驰名的。蔡质《汉官仪》:“尚书令仆丞郎,月赐渝麋大墨一枚,小墨一枚。”曹植诗:“墨出青松烟,笔出狡兔干。”可见用的是松烟。晋卫夫人王羲之的老师)《笔阵图》说:“墨取庐山松烟。”到了唐代,河北易州(治今河北易县)和河东潞州(治上党,今山西长治)的松烟,尤见名贵。《通典·食货典》,易州上谷郡,年贡墨二百梃;潞州上党郡,年贡墨三梃。大概都是松烟。到了五代的时候,南唐改用黄山松、黟山松、罗山松来制墨,用的基本上也是松烟。而松烟的缺点是色彩暗淡,无光泽,尽管重用胶漆,还是挽救不了这个缺点。到了唐代,“长安分石炭,上党结松心”(李峤诗),松烟之外,也采用油烟,尤其喜欢用桐油的煤烟来制墨,墨成,光泽逾于松烟。在《云仙杂记》里引《成老伯墨经》说:“墨纹如履皮,磨之有油晕者,一两可染三万笔。”又云:“墨染纸三年,字不昏暗者为上。”字不昏暗,用桐油烟煤逾于松烟煤。北宋“熙、丰(宋神宗熙宁元年至元丰八年,即公元1069至1085年)间,张遇供御墨用油烟入脑麝”(《辍耕录》),才正式发展以油烟来制墨。

制墨,和胶是首要的事情,如果“有上等煤,而胶不如,墨亦不佳;如得胶法,虽次煤,能成善墨”。“凡胶,鹿胶为上。”鹿胶,“一名白胶,一名黄明胶。墨法所称黄明胶,正谓鹿胶”。“凡煤一斤,古法用胶一斤,今(北宋时)用胶水一斤,水居十二两,胶居四两。”“胶多利久,胶少利新。”除了和胶以外,还掺漆入鹿胶中,“若以漆和之,生漆三钱,熟漆二钱,取清汁投胶中,打之匀,和之如法”(晁以道《墨经》)。

胶和煤烟,都有臭气必须搀入香料。韦仲将《墨方》:“合墨法,以真珠一两、麝香半两,皆捣细后,都合下铁臼中捣三万杵,杵多愈善。”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用木、鸡白、真珠、麝香四物掺入。唐君德用醋石榴皮、犀角屑、胆矾三物掺入。又一法,用木皮、皂角、胆矾、马鞭草四物掺入。南唐李廷用藤黄、犀角、真珠、巴豆等十二物掺入。真珠粉掺进入墨,使墨磨成之后,闪闪发光;麝香除臭气,发香气,所以古人用来和墨。

汉代渝麋墨称枚,魏晋时以丸形,所以称墨丸。后来有螺子墨,大概也有丸形的。黄山谷言李廷墨能削坠谷中,经月不坏。唐末易州又墨工奚鼐、奚鼎兄弟,以制墨著名。奚鼐子奚起、奚超传父制法。五代初,北方战乱,奚超一房,自易州南渡江南,定居歙州(今安徽歙县),南唐主赐姓李氏。奚超子李廷(一作李廷)、李廷宽、李承晏皆以制墨擅名江南。《十国春秋》云:“李廷居歙,其地多美松。时江南又有朱君德、柴询、柴成务、李文远、张遇、陈,著名当时。其制有剑脊、圆饼、拙墨、进贡墨、供堂墨,其面多作蛟龙,其幕有宣府字,或著姓氏,或别州府,然传者绝少。”“黄山谷于几间取小锦囊,有墨半丸,以示卖墨者潘,隔囊手之,即置几上曰:‘天下之宝也。’出之乃廷墨。”但李廷父子尚用松烟,到了北宋,始改用桐油烟煤来制墨。一直到今天,徽墨尚享有盛名。

黑墨以外,《云仙杂记》引《大唐龙髓记》云:“楚王灵夔使人造红白二墨为戏,及书写衣服,黑衣用白书,白衣用红书,自成一家。”可说是五色墨的滥觞。

笔 在用纸以前,古人已经用笔来写在简素上了。最近考古发现,几次出有古笔,形制古拙,笔管较今笔为长。《庄子》:“画者吮笔和墨。”《博物志》:“蒙恬造笔。”马缟《中华古今注》云:“蒙恬始作秦笔耳,以柘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所谓苍毫,非谓兔毫,竹管笔也。”人间传说:“张芝、钟繇用鼠须笔,笔锋劲强有锋芒”(王羲之《笔经》),可是王羲之却不信此说。《法书要录》谓王羲之“写《兰亭序》以鼠须笔”。王羲之既不信张芝、钟繇用鼠须笔,自己也不见得会用鼠须笔,所以用鼠须笔之说,恐是后世传闻之误,未必真有其事。卫夫人《笔阵图》讲到制笔时,“要取崇山绝仞中兔毛,八九月收之,其笔头长一寸,管长五寸,锋齐腰强者”(《法书要录》引)。王羲之《笔经》也说:“诸郡兔毫,惟赵国毫中用。赵国平原广泽,无杂草木,唯有细草,是以兔肥,毫长而锐。”“时人咸言兔毫无优劣,管手有巧拙。”《新唐书·艺文志》:“玄宗创集贤书院,学士通籍出入,既而太府……岁给河间(郡治乐城,今河北献县东南)、景城(郡治清池,今河北沧州东南)、清河(郡治清河,今河北清河)、博平(郡治聊城,今山东聊城)四郡兔千五百皮为笔材。”可见笔材基本上都是采用兔毫制成的。白居易的新乐府《紫毫笔》:“紫毫笔,尖如锥兮利如刀。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毫虽轻,功甚重,管勒工名充岁贡。”段公路《北户录》中也称:“宣城岁贡……紫毫三两”以作笔。这个紫毫笔,也是以兔毫充笔材。据《云仙杂记》说:“白乐天作《紫毫笔》诗云:‘宣城石上有老兔,食竹饮泉生紫毫。’予守宣(州治宣城,今安徽宣城)时,问笔工:‘毫用何处兔?’答云:‘陈、亳、宿数州客所贩;宣自有兔毫,不堪用。’盖兔居原田,则毫全,以出入无伤也。宣兔居山,出入为荆棘树石所伤,毫例倒秃。”可见宣州兔毫笔,并不是用宣州土产的兔毛,而用的是陈、亳、宿等州兔毛,不过由于宣州笔工技术过关,选择精良,从而宣笔和宣纸、徽墨一样,在国内获得很高的声誉。

宣城制笔的笔工,在唐、五代,以诸葛氏最为著名。据宋叶梦得《避暑录》称:“笔出于宣州自唐,惟诸葛一姓,世传其业。”据说南唐时,宜春王李从谦,“喜书札,学习二王楷法,用宣城诸葛笔,一枝酬以十金,劲妙甲当时”(陶榖《清异录》),当时一枝普通的笔,只值三个制钱,而诸葛氏之笔,一枝酬以十金,可以称为高级毛笔了。

笔管以竹最为适宜,《朝野签载》称:“欧阳通以象牙犀角为笔管。”《新唐书·欧阳询传》亦称:欧阳通“书亚于父,晚自矜重,以狸毛为笔,覆以兔毫,管皆象、犀,非是未尝书”。实际笔管应取轻便,不必一定要取金银牙犀来装饰,王羲之《笔经》云:“昔人或以璃、象牙为笔管,丽饰则有之,然笔须轻便,重则踬矣。”

东晋时,王隐作《笔铭》:“岂其作笔,必兔之毫;调和难脱,亦有鹿毛。”在王隐之前,秦蒙恬曾以鹿毫为笔。唐刘恂岭表录异》:“番禺地无狐兔,用鹿毛、野狸毛为笔……其为用与兔毫不异。”欧阳通也采用狸毛为笔。又“昭(治平乐,今广西平乐)、富(治龙平,今广西昭平)、春(治阳春,今广东阳春)、勤(治富林,今广东阳春西北)等州,则择鸡毛为笔。”“韶山(今广东韶关)择鸡毛为笔。”鸡毛笔“可以抄写细字”。鸡毛笔之外,又说:“溪源有鸭毛笔,以山鸡毛、雀雉毛间之,五色可爱。”可见制笔的材料、品种很多。当然当时最广泛所喜用的,还是兔毫,毋怪韩愈要给管城子中山毛颖列传了。

柳公权是一代书家,他有一帖云:“近蒙寄笔,深慰远情。但出锋太短,伤于劲硬。所要优柔,出锋须长,择毫须细,取管不在大,副切须齐。副齐则波掣有凭,管小则运动省力,毛细则点画无失,锋长则洪润自由。”(《杨升庵外集》录文)对笔的要求,可以说是很切实而全面的。

唐代科举制度的发展,笔也成为举子重要工具之一。《清异录》载:“唐世举子将入场,嗜利者争卖健毫圆笔,其价十倍,号定名笔。笔工每卖一枝,则录姓名,俟其荣捷,即诣门求阿堵,俗呼谢笔。”这也可说是笔史中一桩有趣味的故事。

砚 在纸发明以前,已经用砚来和墨或漆了。卫夫人之砚,据她的《笔阵图》说:“其砚取煎涸新石,润涩相兼,浮津耀墨者。”《晋仪注》:太子纳妃有漆砚。据米芾《砚史》:“今人有收得右军(王羲之)砚,其制与晋图画同,头狭四寸许,下阔六寸许……色紫类温岩,中凹成臼。”“又有收得智永砚,头微圆,又类箕象,中亦成凹矣。”“又参政苏文简家收唐画《唐太宗长孙后纳谏图》,宫人于玛瑙盘中托一圆头凤尾砚。”砚的形制,没有后世那样多样化。

柳公权“常评砚,以青州石末为第一,言墨易冷,绛州黑砚次之”(《旧唐书·柳公绰传弟公权附传》)。青州砚分青石和红丝石两类。“青州青石,色类歙,理皆不及,发墨不乏,有瓦砾之象。”“青州红丝石,弥佳,大抵色白而纹红者,慢发墨……纹理斑石赤者,不渍墨,发墨有光,而纹大不入看。”(米芾《砚史》)另一种说法,青州红丝石,“红黄相参,理黄者其丝红,理红者其丝黄,须饮以水使足乃可用,不然渴燥”(李之彦《砚谱》)。《十国春秋》云:“江南主尤重红丝砚。”

“歙砚,出于龙尾溪,以金星为宝”(李之彦《砚谱》)。歙砚亦称婺源砚,据宋人洪景伯《歙砚谱》称:“唐开元中,猎人逐兽至长城里,见叠石如城叠状,莹洁可爱,因携以归,刊粗成砚。……至南唐中宗精意翰墨,歙守又献石并砚工李少微,国主嘉之,擢为砚官令。”宋人随笔:“南唐有国时,于歙州置砚务,选工之善者,命以九品之服,月有俸廪之给,号砚务官。岁为官造砚有数。其砚四方而平浅者,南唐官砚也。其石尤精,制作亦不类今工之侈窳。”李之彦《砚谱》载:南唐“李后主得青石砚,墨池中有黄石如弹丸,水常满,终日用之不耗。”因为歙砚是南唐封域之内的产品,李氏自然要对它加以珍爱了。

李肇《唐国史补》称:“端溪紫石砚,天下无贵贱通用之。”可见端砚在唐代已很著名。唐诗人李贺有《杨生青花紫石砚歌》,歌云:“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佣抱水含满唇,暗洒苌弘冷血痕。”据《端溪砚谱》:端州治高要县,县东三十里有斧柯山,即砚岩也。先至者曰下岩,下岩之上曰中岩,中岩之上曰上岩,自上岩转山之背,曰龙岩,即唐取砚之所。又旧砚谱谓:端溪,水中石,色青;山半石,色紫;山顶石尤润,如猪肝色。李贺歌中的“踏天磨刀割紫云”,当是指山顶紫色之石。“暗洒苌弘冷血痕”,则指鹆眼。僧齐己亦有《谢人惠端溪砚》诗,可知端溪砚在唐代已大量生产。

纸墨笔砚的保养方法,在《云仙杂记》引《文房宝饰》里提到:“养笔以磂黄酒舒其毫(并使其不蠹);养纸以芙蓉粉借其色(并使其不黄);养砚以文绫盖,贵乎隔尘(后世用漆匣);养墨以豹皮囊,贵乎远湿。”这几句都是很有经验的话。

纸墨笔砚制造业的发展,促进了唐五代书法、绘画两项重要艺术的进一步发展,宋元明清的书法、绘画艺术水平,就是在这个高水平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