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今日竹林宴[2],我家賢侍郎[3]。三杯容小阮[4],醉後發清狂[5]。

【注釋】

[1]侍郎叔:即刑部侍郎李曄,詳見前《陪族叔刑部侍郎曄及中書賈舍人至游洞庭五首》其一注。

[2]竹林宴:《世説新語·任誕》載,西晉時山濤、阮籍嵇康、向秀、劉伶、阮咸、王戎七人,常集於竹林之下,任誕飲酒,世稱“竹林七賢”。此用喻詩人與李曄的游宴。

[3]賢侍郎:指李曄,其時由刑部侍郎貶職嶺南。

[4]小阮:指竹林七賢中的阮咸,阮咸乃阮籍之姪,《晉書·阮籍傳》:“(阮)咸任達不拘,與叔父籍為竹林之游。”此以阮籍比李曄,以阮咸自比。容小阮,謂寬容自己,自謙之詞。

[5]清狂:放逸不羈。杜甫《壯游》詩:“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按:《漢書·昌邑哀王劉髆傳》:“清狂不惠。”顔師古注引蘇林曰:“凡狂者,陰陽脈盡濁。今此人不狂似狂者,故言清狂也。或曰,色理清徐而心不慧曰清狂。清狂,如今白癡也。”王琦於此詩注按:“詩人所稱,多以縱情詩酒之類為清狂,與《漢書》所解殊異。”指縱情詩酒,不拘形迹。

【評箋】

黄周星《唐詩快》:四句只如一句。

按:此首以晉代竹林七賢中阮籍與阮咸的叔姪關係為喻,謂今日叔姪洞庭之游,猶如當年阮氏叔姪的竹林之宴,請叔寬容小姪不以醉後清狂而責備。

其二

船上齊橈樂[6],湖心泛月歸[7]。白鷗閑不去,争拂酒筵飛。

【注釋】

[6]齊橈樂:一同划槳歡樂。橈(ráo),船槳。

[7]泛月歸:月映水中,船槳划水,如蕩月而歸。

【評箋】

唐汝詢《唐詩解》卷二一:齊橈而樂,得船人之歡心,便可狎鷗而處矣。

吴昌祺《删訂唐詩解》卷一一:齊橈泛月,只言游賞之趣。

按:此首詠泛湖之樂。謂船上共同划槳取樂,湖心蕩月而歸。白鷗近人而不去,争拂酒筵而飛。

其三

剗却君山好,平鋪湘水流[8]。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9]。

【注釋】

[8]“剗却”二句:剗(chǎn)却,鏟平,削去。木華《海賦》:“於是乎禹也乃鏟臨崖之阜陸,決陂潢而相浚。……群山既略,百川潛渫。……江河既導,萬穴俱流。”二句用其意。剗,同“鏟”。杜甫《劍門》詩:“吾將罪真宰,意欲鏟疊嶂。”君山,見前《陪族叔刑部侍郎曄及中書賈舍人至游洞庭》其五注。湘水,此處指洞庭湖。《北夢瑣言》卷七:“湘江北流至岳陽,達蜀江。夏潦後,蜀漲勢高,遏住湘波,讓而退溢為洞庭湖,凡闊數百里。而君山宛在水中,秋水歸壑,此山復居於陸。”二句謂最好把君山鏟平,使洞庭湖水不受阻礙地平穩流動。

[9]“巴陵”二句:巴陵,唐郡名。即岳州,天寶元年改為巴陵郡,乾元元年復改為岳州。今湖南岳陽市。二句謂欲使湖水都變成巴陵的酒,就可在秋天的洞庭湖邊醉倒了。

【評箋】

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九:李太白云:“剗却君山好,平鋪湘水流。”杜子美云:“斫却月中桂,清光應更多。”二公所以為詩人冠冕者,胸襟闊大故也。此皆自然流出,不假安排。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七評首二句:便露出碎黄鶴樓氣質。

謝榛《詩家直説》:《金鍼詩格》曰:“内意欲盡其理,外意欲盡其象,内外含蓄,方入詩格。若子美‘旌旗日暖龍蛇動,宫殿風微燕雀高’,是也。”此固上乘之論,殆非盛唐之法。且如賈至、王維、岑參諸聯,皆非内意,謂之不入詩格可乎?然格高氣暢,自是盛唐家數。太白曰:“剗却君山好,平鋪湘水流。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迄今膾炙人口,謂有含蓄之意,則鑿矣。

瞿佑《歸田詩話》卷上:太白詩云:“剗却君山好,平鋪湘水流。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是甚胸次?少陵亦云:“夜醉長沙酒,曉行湘水春。”然無許大胸次也。

唐汝詢《唐詩解》卷二一:山如剗成,水如鋪就,天下之至勝也,況有酒堪盡醉,能負此洞庭秋色乎!

吴昌祺《删訂唐詩解》卷一一:起是奇語,如子美“斫却月中桂”也。結句言洞庭秋色,可令人醉死。

黄生《唐詩摘鈔》:放言無理,在詩家轉有奇趣。四句四見地名不覺。

吴烶《唐詩選勝直解》:言鏟去君山而令湘水平鋪,太白胸中放曠豪邁可見。中流暢飲,洞庭秋意,盡收於醉中矣。

黄叔燦《唐詩箋注》:詩豪語闢,正與少陵“斫却月中桂,清光應更多”匹敵。“巴陵”二句,極言其快心。

王堯衢《古唐詩合解》卷四:“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有酒而不為之限量,醉倒在洞庭秋色之中,真有萬頃茫然,縱一葦所如之意。

陳偉勳《酌雅詩話》:瞿存齋云:……余謂不然。洞庭有君山,天然秀致。如剗却,是誠趣也。詩情豪放,異想天開,正不須如此説;既如此説,亦何大胸次之有?

按:此詩開端起得奇,大呼鏟平君山,真是異想天開!詩人在另一首詩中説:“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把君山寫得很美好,而此詩為何要鏟掉君山?次句作回答,説是為了讓浩浩蕩蕩的湘水毫無阻攔地平穩奔流,實際上是詩人在宣泄胸懷救社稷、濟蒼生的抱負,却“遭逢二明主,前後兩遷逐”(《流夜郎半道承恩放還兼欣剋復之美書懷示息秀才》)的憤懣。這與《江夏贈韋南陵冰》詩中“槌碎黄鶴樓”、“倒却鸚鵡洲”的泄憤相同。後兩句是詩人借酒澆愁後的浪漫奇想,詩人醉眼望見的洞庭湖水,好像都變成了無窮的巴陵美酒,就可使整個洞庭秋天“醉殺”了。詩人早年曾在《襄陽歌》中寫下類似的詩句:“遥看漢水鴨頭緑,恰似葡萄初醱醅。此江若變作春酒,壘麴便築糟丘臺。”當時幻想漢水變成酒,如今又幻想洞庭水變成酒,但早年詩抒發的是初入長安功業無成而産生的及時行樂思想,此詩抒發的却是一生潦倒的悲憤之情,希望在醉酒中忘却痛苦,排泄愁悶。

按:此組詩乃乾元二年(七五九)秋李曄被貶嶺南某縣尉路經岳陽,遇見李白,李白與之同游洞庭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