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皮都没有看到远处的卡特琳抱着孩子赶来,他可能会好好地思索一下雷纳尔先生对他讲的那些话。

在大家知道昂热利克姑妈完全可能是冻饿而死以后,邻居们来悼念她的热情就不太高了。

卡特琳来得正好。她把自己视为皮都的妻子,声称她该对昂热利克姑妈尽最后的义务:可怜的女人,她像十八个月之前对待她母亲一样,抱着崇敬虔诚的心情。

在这期间,皮都去安排葬礼,定在后天才能举行。昂热利克姑妈的突然死亡使她要四十八小时以后才能安葬。

问题只要和市长、木匠和掘墓人彼此讲定,葬礼也像婚礼一样早已取消了宗教仪式。

“我的朋友,”卡特琳在皮都拿起帽子打算去隆普雷家的时候对他说,“刚发生了这件事,我们的婚事推迟一两天是不是更适当一些?”

“这是您的意思,卡特琳小姐,”皮都说。

“在您埋葬姑妈的同一天,又完成婚姻这么重要的事,别人不会奇怪吗?”

“对我确实很重要,”皮都说,“因为这关系到我的幸福!”

“好吧,我的朋友,请教一下隆普雷先生,照他说的去做吧。”

“好吧,卡特琳小姐。”

“而且,我们的婚事离葬礼那么近,这将给我们带来厄运……”

“啊!”皮都说,“一旦我成为您的丈夫,我就要向侵犯我的厄运挑战。”

“亲爱的皮都,”卡特琳一边向他伸出手,一边说,“让我们把这事推迟到下星期一……您看到了,我尽可能使您的意愿和礼节结合起来。”

“啊!两天,卡特琳小姐,这太长啦!”

“好!”卡特琳说,“您已经等待了五年……”

“在四十八小时内是会发生许多事情的。”皮都说。“可是我不会少爱您,我亲爱的皮都,根据您的说法,这才是唯一使您害怕的事情……”

“唯一的!啊,是的!唯一的,卡特琳小姐。”

“好吧,既然这样,伊西多尔……?”

“妈妈?”孩子回答。

“对皮都爸爸讲:‘别怕,皮都爸爸,妈妈很爱你,妈妈将永远爱你!’”

孩子用他悦耳的嗓音跟着说:“别怕,皮都爸爸,妈妈很爱你,妈妈将永远爱你!”

在这种保证之下,皮都不再有什么顾虑去找隆普雷先生了。皮都过了一小时后回来,他已安排好一切,葬礼和婚礼,费用已经全部付清。

他把剩下的钱买了够两天使用的木柴和食物。

木柴买来得真是时候,大家明白,在普格的这间简陋的小屋里,四面通风,人会冻死的。

皮都回来时,发现卡特琳已经半身冻僵。

婚礼,按照卡特琳的愿望,已被推迟到下星期一。两天两夜过去了,皮都和卡特琳没有片刻分开。他们守在死者的床头,度过了两个夜晚。

尽管皮都思忖昂热利克姑妈即使不是饿死的,也必然是冻死的。

搬运尸体的时刻来临了。搬运并不很费时间,因为昂热利克姑妈的房子几乎就在坟地旁边。

所有普洛的居民和城里一部分人随着死者到达她最后的住处。在外省,妇女们也参加葬礼,皮都和卡特琳走在送葬行列的最前面。

仪式结束后,皮都以死者和他本人的名义感谢所有的参加者,并在老小姐的坟上洒了圣水,随后各人按照惯例,在皮都面前列队而过。

等到只剩下他与卡特琳两个人之后,他就把身子转向她所在的那边。卡特琳并不在他身旁,她与小伊西多尔双膝跪在一座四角栽有四棵柏树的坟墓前。

这座坟墓就是比约大妈的坟墓。

这四棵柏树,就是皮都从树林中找来并种上的。

在这个虔诚的时刻,他不想打扰卡特琳。但是想到祈祷结束后,卡特琳一定冷得要命,他就奔回家去打算生上一堆火。遗憾的是,有件事阻止了他实现这种良好的意图;从清晨起木柴就烧完了。

皮都搔搔耳朵,他剩下的钱,我们还记得,已经买了面包和木柴。

皮都环视周围,考虑牺牲哪件家具能够应付目前的急需。房间里有昂热利克姑妈使用过的床、柜子和安乐椅。柜子和床虽然没有什么价值,却还没有到不能用的地步:

然而安乐椅长期以来,除了昂热利克姑妈以外,没有人敢坐在上面,它摇晃得令人害怕。

安乐椅因此被判了刑。

皮都像革命的法庭一样行事―一经宣判,就要立即处置安乐椅。

皮都把他的膝盖顶住皮坐垫,它年深日久而变得黑黑的,双手抓住一条椅脚,拼命往他面前拉。

在第三下摇晃之后,椅脚松动了。

安乐椅似乎感到这种拆毁所造成的痛苦,发出一阵奇特的呻吟,假如皮都迷信的话,他准会相信昂热利克姑妈的灵魂留在这张安乐椅上。

但是,皮都在世界上只有一种迷信:这就是对卡特琳的爱情。安乐椅已被判为卡特琳取暖,它即使像塔塞森林中神奇的树木那样流出同样多的血,发出同样多的呜咽,安乐椅还是要被拆成碎片的。

因此,皮都用抓住第一根椅脚一样有力的胳膊抓住第二根椅脚,花了同样的力气把它从椅框上拉出了,椅框已四分之三散了架。

安乐椅发出了相同的奇特的带有金属的响声。

皮都镇静自若;他抓住这把已经伤残的椅子的一条腿,把椅子高举过头,为了彻底砸碎它,用足力气把它往石板地上砸去。这下子安乐椅裂成两半,使皮都大为惊奇的是,从断裂口吐出的不是血,而是大量的金币。

大家一定记得昂热利克姑妈一积攒到二十四个利弗尔的银币,就立刻把这二十四个利弗尔兑换成一个金路易,并把这块金路易藏到椅子里去。

皮都惊讶得目瞪口呆,踉踉跄跄,如痴如醉。

他头一个念头是跑去找卡特琳和小伊西多尔,把她们两人拉来,让她们看一下他刚刚发现的财宝。

可是一种可怕的意念阻止了他这么做。

卡特琳一旦知道他有了钱,是不是还肯嫁给他呢?他摇摇头。

“不,”他说,“不,她会拒绝的。”

他一动不动地思索着,顾虑重重,呆了好一会儿。然后在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无疑,他已经找到一种解决困难的良策来安排这笔意外之财了。

他把散落一地的金路易收集拢来,用刀割开了整个安乐椅,并在马鬃和麻丝的最细小隐蔽的地方作了一番搜索。全部都塞满了金光闪闪的路易。

这些金路易足可以塞满昂热利克姑妈的煨肉锅,这个锅子就是我们曾说过的,过去昂热利克姑妈用来喂一只公鸡,引起姑妈与侄子之间一场大争吵。

皮都数了一下金路易。

他找到一千五百五十个!

所以皮都拥有一千五百五十个金路易,换句话说,就是三万七千二百利弗尔。

由于当时一个金路易值九百二十个法郎的利弗尔指券,所以就成了一个拥有一百三十二万六千利弗尔的有钱人。他是在什么时刻得到这笔巨大的财产?在他不名一文、无力购买木柴而不得不砸碎昂热利克姑妈的安乐椅为卡特琳取暖的时刻。

皮都这么贫穷,天气这么寒冷,安乐椅这么破旧,都成了好事!

要是没有这番看上去是命运的巧合,谁知道这张宝贝的安乐椅会遭到什么样的下场?

皮都开始把金路易塞到他全部的衣兜里;然后,用力摇晃椅子每一块碎片,把木头堆放在壁炉里,一边用手遮着,一边凑近石头,击打石头,终于勉强点燃了火绒,用哆嗦着的手使柴堆燃烧起来。

这做得正是时候!因为卡特琳和小伊西多尔冻得浑身哆嗦地回来了。

皮都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吻了卡特琳冻僵的双手,然后一边走出大门一边大声说:

“我有事非要出去一次不可。你们暖暖身子,等着我。”

“皮都爸爸要到哪儿去?”伊西多尔问。

“我一点儿不知道,”卡特琳回答;“但是可以肯定,既然他跑得这么快,那一定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你或我。”

卡特琳满可以这样说:

“是为了你和我。”